首页 > 历史与传奇 > 身前后名

进击的铁骑——王辅臣之乱:死苍蝇引发血案

历史大观园 身前后名 2020-06-24 23:27:00 0

康熙十五年(1676)五月十八日,甘肃平凉城北虎山墩,大清抚远大将军图海一声令下,清军士兵从山下仰攻吴三桂麾下担任平远大将军的王辅臣所部据守的阵地。战场上马嘶人叫混杂一片,刀矛撞击铿锵如火,被砍中的人应声倒下,两军士兵抓住机会疯狂厮杀,好像少杀一个人就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君王,对不起自己似的。被鲜血染红的大地比烈日还要红,一个个人被砍倒后就躺在地上,任由敌我两军践踏,满地铺着被踩碎的尸体,血水汇成小溪,朝低处流去。双方打得太累时就坐下来休息一下,然后再奋力爬起,用尽吃奶的力气将刀子插进敌人的身体。我不知道,清军和吴军士兵在死前的最后一刻,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是故乡,是慈母的容颜,还是娇妻美丽的面庞?也许他们什么也来不及想。

“等一下。”一个吴军士兵砍得手软,手中的刀掉到地上,赶紧对迎面而来的一名清军喊道。但清军不理会,挥手一刀把他砍死,吴军的嘴还在张着时这名清军已跑开去杀其他敌人。战场上不必有过多言语,也没有必要废话,他们的生命只是为了成就一个人的帝王梦。吴三桂的梦想是用成千上万将士的白骨堆起来的,是用成千上万人命的鲜血流出来的,康熙的梦想也是如此。

王辅臣部前为步兵,后为骑兵,布列火器盾牌迎战,向清军冲来。战斗逐渐向墩上发展,王辅臣所部利用地势,居高临下,清军被迫往上仰攻,死伤枕藉。本来吴军有俯攻优势,然而由于重型火炮无法运到高处,所以反而被在山下的清军大口径火炮炸得军阵大乱,前排步兵都被炸死后,后面冲下来的骑兵更是成了活靶子。在箭镞鸣镝中从不会慌乱的马儿被重型火炮惊吓,纷纷乱跑。图海亲自督战,猛攻了一上午,最终冲上虎山墩,山上的王辅臣所部或战死,或跳崖而死,或投降。控制虎山墩后,图海终于可以借此俯瞰平凉全城,用火炮轰炸全城,随着吴军西北咽喉的失守,康熙终于在吴三桂的三路大军中打开了一个缺口,三藩之乱的战争迎来了转折点。

王辅臣原姓李,河南人,小时为官宦家奴,后参加了明末农民起义军,再后被招安,成为明将姜瓖部下,有一个将官叫王朝进,膝下无子,就把他收为义子,从此改姓王。他在姜瓖手下屡破清军,1644年随姜瓖降清,被调入北京。他“长七尺余,面白皙,无多须,髯眉如卧蚕,如世所图吕温侯(吕布)像。勇冠三军,所向不可当,号曰马鹞子”。所以顺治帝很喜欢他,封他为御前一等侍卫。洪承畴经略河南时,顺治命自己的两个御前侍卫王辅臣和张大元随侍。张大元傲慢无礼,洪承畴待他稍不如意,他便说:“我奉陛下之命来跟着你,岂是你的家奴?我劳苦功高,你还不向圣上举荐我当一个总兵吗?”

王辅臣则时时处处与张大元相反,他虽然外貌像吕布,实则做人像刘备,为人谨慎,跟洪承畴在一起,洪承畴不说吃饭,他不敢先吃;洪承畴不说穿衣,他不敢穿。洪承畴走到哪,他跟到哪,寸步不离左右。遇有险阻,他必下马,亲手执洪承畴坐骑的辔绳,遇岗峦泥滑之处,不便行走,他必背洪承畴而过。身为皇上身边的御前一等侍卫,王辅臣却毫无架子,待人和气。洪承畴深为感动,他对王辅臣说:“只要有好的官缺,我就想着你。”王辅臣却哭着说:“臣奉命跟随相公,死亦随相公耳。相公勤劳王事,臣安忍离相公左右而安居好爵耶?”洪承畴为之泫然涕下。洪承畴在平定云南后奏请朝廷授王辅臣为右营总兵,辖云南以东地区,驻曲靖府。洪承畴回京后,他便隶属吴三桂。

吴三桂也觉得王辅臣是个将才,所以“有美食美衣器用之绝佳者,他人不得,必赐辅臣”。“辅臣为人,恭以事上,信以处友,宽以待人,而严以御下,然有功必赏,虽严,士亦乐为之用。”王辅臣有古名将风。吴三桂对王辅臣很好,但却因为一只死苍蝇而二人结怨。有一年,王辅臣奉命征讨发动叛乱的云南土司乌撒,与诸将到“马一棍”营中吃饭,吴三桂的侄儿吴应期也在场。上菜时,一位王总兵发现他碗里有一只死苍蝇,连喊:“饭里有苍蝇!饭里有苍蝇!”王辅臣知道马一棍脾气大,马一棍之所以叫马一棍,是因他待下严酷,属下一有小过,往往一棍把人击毙,故名“马一棍”,所谓“一棍子打死”最早指的就是他。此事要闹到马一棍那里,马一棍一定会把厨师一棍打死,于是王辅臣赶忙接过话来:“我们是亲身矢石只知打仗的人,有饭吃就行了,哪有闲心去挑食?倥偬之际,死苍蝇我也吃过。”

王总兵没理解王辅臣实际上是给厨师开脱,便说:“您能吃死苍蝇,我和您打个赌:愿把我的坐下骑输给您!”

王辅臣这回脸上挂不住了,军人最好面子,他只得一咬牙,一跺脚,一捶胸,一顿足,看着王总兵碗里的死苍蝇,一口吃下去。

这时吴三桂的侄子吴应期说:“王总兵的马怎么这么好骑呢?人与兄(王辅臣的字)赌食死苍蝇,兄就吃,如果王总兵说您只要能吃大粪,就把自己的坐骑输给您,兄也要吃粪吗?”

王辅臣刚吃了个苍蝇,很不痛快,这会儿又被人说吃大粪,自然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大骂道:“吴应期!你自恃平西王待你如子,敢当众辱我。别人怕你王子王孙,我不怕!我敢吃王子王孙的脑髓,嚼你的心肝,挖你的眼睛!”说完,挥动铁拳,猛击饭桌,王辅臣力能扛鼎,只听“咔嚓”一声,桌子四条腿当即折断,桌上十二个磁簋、菜碟、饭碗、酒杯全部被震碎。左右侍从数百人没有一个敢上前,纷纷后退,吴应期看势不好,就乘乱跑了。

吴应期毕竟是吴三桂的侄子,第二天酒醒后,王辅臣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给吴应期赔不是。可王辅臣刚要出门,吴应期已飞马来到,拉着王辅臣的手,进入营帐,俯身拜倒在地,痛切地说:“昨天因多喝了酒,出语伤害了兄长,兄怒责我是应该的,愿兄宽恕,不要把怨恨记在心里。”

王辅臣也下拜,扶吴应期起身,说:“我醉了,出口伤了您,您不怪罪我,为什么还要自责呢?”

吴应期和王辅臣都是明事理的人,无非是酒后因为吃苍蝇的事开玩笑开得有些过头才有了尴尬,现在二人重归于好。对理解自己的人不需要解释,对不理解自己的人没必要解释,二人无须解释,即重归于好,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若都是这样,那该多好。但是总有一些爱打小报告的人会把已经风平浪静的事搞得波翻浪涌。钱锺书在《围城》里说:“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年轻女人的地方话多。”其实有年轻军人的地方话也不少。此事不知被谁传到了吴三桂的耳朵里,又加了些恶言恶语,别的地方都没变,就是王辅臣那句“我敢吃王子王孙的脑髓,嚼你的心肝,挖你的眼睛”变成了“别看你是王子,我敢吃王的脑髓心肝”,这一改一下子就火上浇油了,传到吴三桂耳朵里,吴三桂自然很不高兴。

适巧曲靖差官前来省里领取饷银,办完公事,特向吴三桂辞行。吴三桂说:“你回去替我问好各营将士,还要特别转告你们的主帅王辅臣:前不久征乌撒时,跟吴应期酒后争吵,都是少年兄弟,喝醉骂座,这也是常事,就是挥拳打一架,又有何妨?打架也罢了,何必把老夫也牵扯进去?甚至说:‘你是王子,我敢吃王的脑髓心肝!’这是什么话?让别人听了,都会笑话我,说:‘吴三桂平日厚待王辅臣,现在王辅臣却想吃他的脑髓!’这岂不令人寒心?你回去告诉王辅臣,今后不要再说这类话。”

王辅臣不知道吴三桂是因为听信了别人的挑唆而说出这番话,他以为吴三桂就是为侄子鸣不平,故意来挑事儿,于是大为不满,说:“我跟你(指吴三桂)都是朝廷的臣子,又不是你家人,却受制于你,你偏向你的侄儿,视我为外人。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怎能郁郁不乐地久居此地?”于是,他密派人携带金银入京师,买通朝廷重臣,把他调离云南,正好固原提督空缺,王辅臣便担任此职。

王辅臣接到新任命后,便来昆明向吴三桂辞行。吴三桂毕竟是老江湖,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王辅臣,但王辅臣的确是个干才,希望今后别再结怨,于是他拉着王辅臣的手,涕泣不止,说:“你到了固原,不要忘了老夫。你家里穷,人口多,从曲靖到固原万里迢迢,怎么受得了?”当即令人取出两万两白银,赠给王辅臣做路费。吴三桂此举算是对二人关系的一个修补,王辅臣也明白吴三桂不想跟自己彻底闹掰,二人重归于好。

关于王辅臣吃苍蝇和这次与吴三桂交恶的事,本书据刘献廷《广阳杂记》卷四,顾公燮《丹午笔记》“王辅臣”词条和《清朝野史大观》卷五。

吴三桂起事之初,就联系王辅臣(此时他已升为陕西提督)和甘肃提督张勇,希望他两个老部下能跟自己一起与清廷分庭抗礼,但一开始,王辅臣、张勇二人都坚拒吴三桂劝诱,特别是王辅臣,曾经受到康熙帝接见,对于康熙本人的威严与对话时所展示出的雄才大略、不测之智非常畏服。康熙也很欣赏王辅臣的将略,他说:“有武臣如此,朕复何忧?”康熙还说:“朕真想把你留在朝中,朝夕接见。但平凉(陕西提督驻地在今甘肃平凉)边庭重地,非你去不可。”特命钦天监为他选择一个好日子动身。日期选在年底,康熙说:“行期已近,朕舍不得你走。上元节(元宵节)就到了,你陪朕看过灯后再走。”又命钦天监再选择上元节后的吉日,康熙陪王辅臣元宵节看完花灯后,到王辅臣临行这一天,康熙又接见他,谈了很久,然后重加赏赐。其中最让王辅臣感动的赏赐物是蟠龙豹尾枪一对,康熙指着这条枪说:“此枪是先帝留给朕的。朕每次外出,必把此枪列于马前,为的是不忘先帝。你是先帝之臣,朕是先帝之子。他物不足珍贵,唯把此枪赐给你。你持此枪往镇平凉,见此枪就如见到朕,朕想到留给你的这支枪就如见到你一样。”

睹物思人,康熙真不愧是深通驾驭臣下之术之人,对臣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召之以义,几句话、一对枪,感动得王辅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久久不起,王辅臣发自肺腑地说:“圣恩深重,臣即肝脑涂地,不能稍报万一,敢不竭股肱之力,以效涓埃!”他捧着康熙赏给的这条枪,含泪辞别康熙。(此事据刘献廷《广阳杂记》卷四)

为此,当吴三桂来劝降的使者一到,王辅臣马上派儿子王继贞把吴三桂使者押解到京。但王辅臣此举,却激怒了老同事张勇,张勇说:“我二人事同一体,你既想做忠臣,也应事先告诉我,以便共同商量后,派人进京报告。不想却背着我,单独献忠于朝廷,这是叫朝廷怀疑我,岂不是出卖我吗?我看你忠臣能做到什么时候?”从此,二人嫌隙顿生。当然,虽然王辅臣把吴三桂的使者押解进京,但康熙绝不会真信任他,毕竟此前王辅臣是吴三桂的老部下,康熙这样的雄猜之主是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他派刑部尚书莫洛经略西北,让他节制王辅臣和张勇。

然而莫洛一到陕西,便惹出了祸端。王辅臣自平凉奔赴西安,见到了莫洛,把当年洪承畴打云贵川的许多经验告诉莫洛,希望莫洛从中吸取其经验教训,但莫洛听不进去,压根不把王辅臣放在眼里,对王辅臣几乎是置之不理,莫洛身边的司官也都不正眼看王辅臣。王辅臣便上奏请求康熙将自己调离陕西,不跟莫洛共事,愿到荆州与吴三桂控制的襄阳对峙,但此时康熙对于湖北的战局另有安排,所以就让王辅臣留下来。由于吴三桂大军对陕甘的攻势越来越强,王辅臣请求莫洛给自己增加骑兵,但莫洛一直推三阻四,直到康熙十三年(1674)八月,才勉强给了他两千匹战马,但同时却将王辅臣所属固原官兵的好马“尽行调去”,而把“被瘦茶马”发给他。到了九月,两千匹马还未到。十月初,就催他起程进四川与吴三桂作战。没有足够的骑兵,与久经沙场的吴三桂作战是死,而暂时与莫洛撕破脸,干掉莫洛则可能是生路,于是王辅臣最终决定干掉莫洛。康熙十三年十二月初四,莫洛率部至宁羌州(陕西宁强、略阳一带),驻南校场,与王辅臣兵营相距二里许。王辅臣标兵突然向莫洛营发起进攻,莫洛猝不及防,下令乱箭射向王辅臣所部。王辅臣亲自率军冲向莫洛,一颗鸟枪流弹将莫洛击毙。(《八旗通志·莫洛传》)莫洛的部下或死或降或逃窜,消息传到康熙那里,康熙根本无法相信王辅臣会叛变。

康熙想,如果王辅臣要造反,不可能把吴三桂的使臣送来北京,更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亲自来,这不是自己把儿子往火坑里推吗?所以康熙知道,一定另有隐情,他急忙召见王辅臣的儿子王继贞,一则告诉其父谋反的消息,一则想从他那里得到点信息。

康熙说:“汝父反矣!”

王继贞没有反应过来,便回答:“我不知道。”

康熙把陕西方面的奏报出示给他,王继贞神情突变,吓得浑身战栗,口噤不能言。

康熙从容地说:“你不要害怕,朕知你父忠贞,决不至于做出谋反的事。大概是经略莫洛所作所为不端,才有平凉兵哗变,胁迫你父不得不从叛。朕是相信你父亲的,现在让你马上回去,宣布朕的命令,你父无罪,杀经略莫洛,罪在众人。你父应竭力约束部下,破贼立功,朕赦免一切罪过,决不食言!”(《广阳杂记》卷四)

康熙乃雄猜之主,之所以对王辅臣叛乱的事如此处置,其一是他知道莫洛此人问题很大,一贯看不起所有汉人,总是欺压汉人,王辅臣叛乱一定与此有关。其二是陕西动乱,王辅臣一旦与四川的吴军会和,就能北进中原,而清军主力都在荆州,防止吴三桂饮马长江,所以华北非常空虚。如果抽调荆州的军队去打王辅臣,必然会使吴三桂所部跨过长江北进,局面将彻底失控。入关以来,从多尔衮到鳌拜,30年如一日的残暴统治,使得吴三桂所部每到一地,人民几乎都是如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湖广总督蔡毓荣报告:“闻浦圻(湖北蒲圻)一带山中百姓,俱行蓄发,交通逆贼,今大兵进剿,前有贼营,后有逆民,殊为不便。”兵部侍郎温岱报告:“吴三桂贼兵未到,而江西等省人民,反叛于建昌、饶州等地,抗敌满洲官兵。”(《康熙起居注》康熙十八年八月二十九日)这些还都是清朝官员的记载,可见人心不在清廷这边。此时对康熙而言,最明智的对待王辅臣的办法就是和平解决,秋后算账。他在朝堂上沉重地说:“今王辅臣兵叛,人心震动,丑类乘机窃发,亦未可定。”他打算御驾亲征,他说:“朕欲亲至荆州,相机调遣,速灭贼渠吴三桂。若吴三桂既灭,则所在贼党,不攻自息,生民得安。”当然,康熙的想法遭到满朝文武的一致反对,只得作罢。

十二月二十三日,康熙给王辅臣写了一封亲笔诏书,让王辅臣的儿子王继贞代为送达,字里行间,与其说是天子警告臣子悬崖勒马,不如说是天子请求臣子就此罢手,既往不咎。尤其是末句“朕推心置腹,决不食言”,是在给王辅臣吃定心丸,让他不要觉得杀了莫洛就没了退路,只要不跟着吴三桂,朕绝对不会把你怎么样。王辅臣收到康熙的诏书,于康熙十四年(1675)正月十五日写了一份自我剖白的奏折,详细讲了他之所以杀莫洛的经过,派遣莫洛部属原任郎中祝表正携带,代为转达,但把他的儿子王继贞留下,不再让他回北京了。

吴三桂在王辅臣宣布倒戈伊始,就毫不迟疑地拨出二十万两白银给王辅臣,并封王辅臣为平远大将军陕西东路总管。甘肃平凉一带极为艰苦,王辅臣的部下度日维艰,粮饷不足,本来就对朝廷不满,人心思乱,而吴三桂一下子就给出二十万两白银,王辅臣的部下们都愿意跟着吴三桂走。王辅臣也知道,康熙乃雄猜之主,莫洛是康熙的心腹,是因为现在自己所处的陕甘之地举足轻重,康熙才对自己示好,一旦康熙最终平定吴三桂,自己一定是被清算的,而只要自己跟着吴三桂,把这战火烧起来,一旦吴三桂最后胜利,自己绝对是开国功臣,想到此,王辅臣决心把自己跟吴三桂绑定在一起。在王辅臣的诱劝下,陕西、甘肃、宁夏等地将领纷纷投附吴三桂,只有甘肃提督张勇、甘肃总兵孙思克、西宁总兵王进宝、宁夏总兵陈福还坚决跟清廷站在一条战线上。至此,陕西全省除了西安、邠州、乾州还在清廷手里,其余全在吴三桂这边,在甘肃,清军仅保有河西走廊一带的狭长区域。

此时吴三桂形势一片大好,他的部下有人建议随便找个姓朱的作为明朝后裔来立为皇帝,以安抚人心,因为清朝自建立以来实行暴政,导致人民纷纷怀念明朝;有的建议趁此渡江北伐,彻底掀翻清廷;也有的建议吴三桂顺江东下直取南京,断了清朝南北交通;还有的建议吴三桂兵出秦岭拿下西安为中心的关中平原,彻底稳定陕西后渡过黄河,杀向北京。这四条建议,吴三桂随便采纳一条都能使自己距离成功近一步,但吴三桂都没采纳。开弓没有回头箭,吴三桂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希望与清廷裂土议和,划江而治,他让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为自己说话,五世达赖对康熙说:“三桂若穷蹙乞降,可宥其一死,倘竟鸱张,不若裂土罢兵。”遭到康熙严厉驳斥:“三桂乃明时微弁,父死流贼,摇尾乞降。世祖章皇帝优擢封王,尚其子以公主,朕又宠加亲王,所受恩典,不但越绝封臣,盖自古所罕有!三桂负此殊恩,构衅残民,天人共愤。朕乃天下臣民之主,岂容裂土罢兵?但果悔罪来归,亦当待以不死。”(《清圣祖仁皇帝实录》卷五十四)吴三桂就在等待五世达赖与康熙之间传话这段时间,没有乘胜进军,这是吴三桂的最大失策,给了康熙调兵遣将的时间,加上康熙对吴军实行分化瓦解,就这样局势开始僵持。

三藩之乱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康熙十二年(1673)十一月吴三桂起兵,到康熙十四年(1675)底,这是吴三桂战略进攻,康熙战略退却时期。

第二阶段,从康熙十五年(1676)到康熙十六年(1677)底,这是战略相持阶段。吴三桂由战略进攻变为战略相持,就是因为在长江边没有进军,傻等了康熙三个月。此间吴三桂与康熙做拉锯战,而清军在局部地区如甘肃、陕西、江西、浙江等处逐渐转入战略性进攻。

第三阶段,从康熙十七年(1678)到康熙二十年(1681)十二月,康熙战略反攻,吴军全面退却,直至被彻底消灭。

由战略进攻转为战略相持,一切都因为此时的吴三桂太过幼稚了,他已经拿下这么多省份,而清廷此前是统一的,康熙又怎能容忍清廷在自己手里失去半壁江山呢?不做则已,做就要把事做绝,政治上绝没有妥协的道路。

吴三桂为什么不愿意北进,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吴三桂做事一贯求稳,不到两年时间,吴三桂已经取得云南、贵州、四川、广西、陕西、湖北一部,耿精忠也从福建出兵,夺取了江西大部、浙江大部,胜利来得太容易了,吴三桂想巩固战果,巩固之后,哪怕不能拿下北京,起码也可以有半壁江山与清廷划江而治。

求稳定,这就是老年人的心态,老年人觉得自己来日无多,如果完全开辟一个新的领域,无论是搞改革还是另起炉灶,都怕因为自己撒手人寰致半途而废,那么与其做这些可能中途夭折的事,不如压根不做,沿着既有的自己所熟悉的轨道继续维持,等自己死后由下一辈接班,剩下的进取之事再由下一辈来做吧。古今中外多少个政治集团都是因为这种心态而走向毁灭,觉得不做事等死,做事找死,等死死得慢,找死死得快,与其找死,不如等死。其实做事未必死,不做事一定死,积极进取未必会失败,而保守等待最终一定是坐以待毙。吴三桂靠着云贵一隅之地起兵,利在速战速决,一鼓作气,而康熙有已经入关30年的政权,可以进行全国总动员,只要其在人力物力财力的潜力全都释放出来,其战斗力大得惊人。因此吴三桂与康熙的战争其实就仿佛日本与美国的太平洋战争,只有速战速决,吴三桂才能赢,一旦对手调兵遣将到位,自己只有等死。

关于吴三桂之所以不渡江北伐,还有一事可表。李天根《爝火录》记载,吴三桂进驻衡阳后,听说衡山岳神庙里有一只白色的小龟,其大小如一枚铜钱,当地人用它来占卜吉凶祸福之事,十分灵验。吴三桂就择一吉日,前去庙中,把全国山川地图铺放在神座前,将白色小乌龟置于地图上,心里默默祝祷,看此龟究竟走向何方。只见小龟在地图上蹒跚而行,始终不出长沙、常德、岳州之间,然后回转至云南而止。吴三桂占卜了三次,都是如此结果。吴三桂暗暗吃惊,摇头叹道:“孤初举义旗,四方归命,这区区无知之物反倒不让孤继续进兵吗?”

胡国柱说:“臣不信如此即足以验吉凶。昔臧文仲居蔡,孔子犹以其乞灵于无知之物而讥讽他(臧文仲是春秋时鲁国大夫,占卜用大乌龟,把乌龟居舍的斗拱雕刻成山形,房梁短柱上画水草),况陛下位居至尊,与北朝抗衡,共争天下,岂能以乌龟在地图上的进退为自己争天下的进退?愿大王勿以此为念,立即回驾,号令三军,长驱北上,此国家之福也。”

夏国相也说:“龟本无知之水族,占卜如不吉,反令人心沮丧。凡卜验吉凶之事,不过出于愚人之迷信,以陛下之英明神武,怎么也信一只王八?诚如驸马(胡国柱)之言,宜速号令三军,早安天下。陛下起事以来,虽四方响应,然兵威未伸。今蔡毓荣已在岳州与我军对峙,不断增兵,若旷日持久,使蔡毓荣这竖子得完整兵备,非我军之福。愿陛下思之。”

吴三桂不听,他于是不敢轻出湖南,亦不敢渡江。

这其实只是野史里的一种说法。在古代,越是作恶多端的人越不怕报应,不怕报应的人不会迷信,正如越有底线的人通常越有信仰一样,而在明亡清兴之际反复无常的吴三桂显然是最彻底的无信仰者,正因为他绝不相信作恶多端就会下地狱,做好事就会上天堂,所以他才会反复无常,最终把永历帝用弓弦绞死,给自己丝毫不留退路。一世枭雄吴三桂绝不会把自己的前途与一只王八爬的方向挂钩,吴三桂这种人只会相信自己,不会相信任何人,更不会相信王八。之所以吴三桂进军如此顺利,与其说是因为各地实力派相信吴三桂,不如说是清廷入关后30年如一日的残暴统治太失人心,各地实力派皆希望与吴三桂一起掀翻清廷,以后再说。

在吴三桂于松滋停滞不前的三个月里,康熙马不停蹄地调兵遣将,此时吴三桂与康熙的对决是在三个战场:东线战场是耿精忠以福建为大本营,在江西、浙江与清军作战;西线战场是王屏藩以四川为大本营,在陕西、甘肃与清军作战;中线战场是吴三桂以湖南岳州为大本营,在湖南、湖北与清军作战;至于云南贵州,清军的兵锋还远不能深入。康熙明白,东线、西线、中线,如果同时主攻,那就会摁下葫芦起来瓢,中线是关键,只要灭掉吴三桂所在的中线,东线的耿精忠不战自溃,西线云贵一隅之地留待最后解决,所以康熙把主力兵锋对准中线——岳州(今湖南岳阳)!然而岳州对战的画风却是这样的,王沄《漫游纪略》记载,洞庭湖中,如果有吴军战船出动,清军水师仅“鼓棹以待”,听到吴军发炮,清军也“发炮以应之”。统帅尚善等将领,于“军书之暇,唯高卧一笑而已”。康熙得知情况后大为震怒,但也无可奈何,此时他能依仗的只有这些满洲兵了,其他汉人都不靠谱,催促他们进兵显然无用,他们要是能打胜仗的话早就打了,不至于对峙到今天。正在康熙一筹莫展之际,又传来一个坏消息,康熙十五年(1676)二月二十一日,尚之信据广东反叛,至此,三藩全反,吴三桂一方达到极盛。

一直都说吴三桂了,咱们把镜头切给尚可喜。尚可喜与耿精忠是儿女亲家。耿精忠是尚可喜长子尚之信的妻兄,尚可喜次子尚之孝之女又是耿精忠的儿媳。由于这种关系,在耿精忠造反后,尚可喜上书说:“臣与耿精忠本系姻娅,不能不踧踖于中。窃臣叨王爵,年已七十有余,虽至愚极陋,岂肯向逆贼求功名富贵乎?惟知捐躯矢志,竭力保固岭南,以表臣始终之诚。”(《清圣祖仁皇帝实录》卷四十七)康熙看见此封奏折后大为感动,他下令将两广军务全部委托尚可喜管理。尚可喜在向康熙表忠心后,觉得自己的长子尚之信是个定时炸弹,于是上奏把次子尚之孝列为世子,自己死后接班。要在平时,朝廷绝不会同意废长立幼,此时康熙立马照准。为此,尚之信愤懑至极。不久,广东潮州(今潮安)总兵刘进忠公开举兵叛清,他把耿精忠的闽军引进广东,尚可喜赶忙派遣尚之孝统兵讨伐刘进忠。得知消息,康熙非常感动,同样是汉人,吴三桂和耿精忠比起尚可喜,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他下诏特意给这位平南王晋爵为亲王,不久,清廷还给尚之孝加“平南大将军”衔号。

康熙十五年(1676)二月二十一日,尚之信发动兵变,宣布倒向吴三桂,两广总督金光祖、巡抚佟养钜也一起倒向吴三桂,尚之信将父亲尚可喜软禁,病中的尚可喜闻讯,挣扎着起来,“投缳自尽”,被左右人发现,急救过来。72岁的老头子,上吊没死成,勒也快勒死了。十月二十九日,尚可喜说:“吾受三朝隆恩,时势至此,不能杀贼,死有余辜!”他自知将死,令诸子把皇太极所赐冠服取出来,穿戴好,扶他起来,向北叩头。然后尚可喜对诸子说:“吾死后,必返殡海州(今辽宁海城市)。魂魄有知,仍事先帝。”说完就死了,年73岁。(《八旗通志·尚可喜传》)尚可喜此贼,在广州大屠杀中杀人几十万,当受灭族之诛,但就是临死前在三藩之乱的问题上站对了队伍,于是就安然无恙。现在居然有人在写三藩之乱的书中歌颂尚可喜对康熙的忠诚行为。其实大谬,尚可喜双手沾满同胞鲜血,已经叛变过一次,只是觉得再次叛变不值得,才没有反叛康熙。

尚之信的所谓叛乱其实另有隐情。尚之信从宣布倒向吴三桂的那一刻起,就没跟清军作过战,吴三桂屡次催令甚至胁迫他出兵庾岭,同清军作战。可他就是按兵不动,实在没法应付,便出库金十万两来犒劳吴三桂的军队,以塞吴三桂口。与此同时他表面上天天饮酒,不问政事,借以麻痹吴三桂,吴三桂也信以为真。尚之信从宣布倒向吴三桂,到“归正”朝廷,共计二百八十余天,这期间始终没出一兵一卒,没同清军交过一次锋。(《尚氏宗谱》)

尚之信的叛乱“名存实亡”,岳州这边的岳乐寸功未建,与此同时,康熙丝毫没闲着,康熙明白,兵锋必须转向,王辅臣与耿精忠相比,需要先平灭的是王辅臣,耿精忠毕竟在福建,鞭长莫及,只要先灭掉王辅臣,整个局势就会有转机。康熙派都统、大学士图海为“抚远大将军”,授以全权,总辖陕西满汉大军,前赴平凉,剿灭王辅臣。

王辅臣乃名将,图海十万大军包围平凉,他毫无惧色,因为此前是他以自己一部兵马横扫陕甘,对于满人的战斗力他很熟悉了,此时的满人战斗力已经远逊于努尔哈赤、皇太极、顺治时期的八旗军了。一次,王辅臣登城巡视防务,望着城外密集的清军营垒,轻蔑地说:“这是什么能耐?姑缓其死,稍迟些日子,叫他一切都尽了!”

王辅臣过于轻敌了,图海确有将略。平凉城北,有一座山冈,叫虎山墩,登临其上,可俯视全城。此处是平凉通往西北饷道的咽喉。王辅臣部署万余精兵护守此冈,用以保障平凉的安全。图海一来就决定先夺虎山墩,随即率大队人马进攻虎山墩,这就有了篇头的一幕。控制虎山墩后,图海下令把火炮搬上山,从山上居高临下向城内开炮,城内人心惶惶。当初王辅臣在大同当姜瓖的部下时,城破之日,王辅臣的结发妻子自缢而死,后来王辅臣又娶了七个妻妾。此时,平凉将城破,王辅臣对着七个妹子感叹说:“死大同者,今无其人矣。”七个妹子都是有血性之人,听王辅臣一激,于是同日自缢而死。

此时城外的图海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派周培公(周昌,字培公)进城劝降。电视剧《康熙王朝》把周培公演成诸葛亮式的人物,而历史上周培公远没有那么重要,他在《清史稿》里都没有列传,但是周培公并非不值一提。周培公是荆门人,10岁那年李自成攻陷荆门,他的母亲孙氏殉难而死。此番他主动请缨愿入城劝王辅臣投降,只有一个要求,旌表自己的母亲,图海当即同意。周培公进城劝王辅臣投降,周培公说:“将军困守孤城,身处绝地,此时不早图反正,尚待何时?况圣恩高厚,前曾遣令郎特敕抚慰,格外体恤,将军当早接洽。趁此反正,朝廷决不加罪,将军仍可保全名节,岂不甚善?”

王辅臣说:“犬子继贞,曾持敕到来,我也曾上奏谢罪,但至今未收到陛下的赦免诏书,恐怕一旦归降,仍遭不测。”

周培公说:“将军如虑及此事,尽可放心。现在抚远大将军(指图海)嘱某致意将军,倘虑天威不测,他愿力为担保,誓不相负。”说罢周培公把图海的劝降信掏出来给王辅臣。

周培公见王辅臣看后有些心动,就继续展开攻势,经过一番唇枪舌剑,周培公最终将王辅臣说动,康熙十五年(1676)六月六日,王辅臣向图海投降。康熙得知图海打下虎山墩后,周培公一张嘴就说动王辅臣投降,而康熙自己多少封诏书都没能说动王辅臣投降,于是康熙对周培公心生敬意,他亲自为周培公的母亲写祭文,旌表周母,并任命周培公到山东任职,周培公因与总兵不和,辞官回家。康熙二十九年(1690),噶尔丹率众叛乱,赋闲在家的周培公仍不时关注朝廷政事,希望起复,闻讯后连忙赶写平叛条呈送到京城,被康熙帝采纳,任命周培公为盛京提督。以汉八旗以外的汉人来负责大清龙兴之地的军务,周培公是第一个。康熙四十年(1701),周培公卒于任上。

周培公之事就说到这,接着回到王辅臣。王辅臣这回就太不地道了,七个自己的女人都为自己自缢而死,他却非但不自杀,反而接受了康熙的新任命,任靖寇将军、太子太保。其实康熙并不是不想杀王辅臣,实在是现在吴三桂、耿精忠都还没平定,如果此时清算自己三番五次保证不会清算的王辅臣,那就没人投降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王辅臣投降后,对吴三桂而言,陕甘局势急转直下,甘肃提督张勇率军攻城略地,把各地吴军打得溃不成军,此时陕西只有汉中与兴安两处仍被吴军占据,已不足为惧。至于四川,在康熙眼中,川滇黔一体,大西南千沟万壑,一隅之地,当最后攻取。

免责声明

本站部分内容来自于网络或者相关专家观点,本站发表仅供历史爱好者学习参考,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本文地址:/lscq/shm/12313.html

  • 手机访问

站点声明:

历史学习笔记,本站内容整理自网络,原作无法考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仅供学习参考。

Copyright © http://www.historyhots.com All Rights Reserved. 备案号:粤ICP备20055648号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