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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代州之役

历史大观园 宋元文明 2020-07-06 13:09:03 0


张方平说:“陛下知道我大宋与契丹有过多少战事?胜负几何?”二府官员都不知道,神宗问张方平。张方平说:“宋与契丹大小八十一战,惟张齐贤太原之战才一胜尔,陛下视和与战孰便?”史称“上善之”,神宗皇上认为他说得有道理。

“吃货”张齐贤

有意思的是,向拱遇盗一事,张齐贤也有类似经历。也许正因为有此类似经历,所以他才对向拱的故实有了兴趣,不厌其烦地将其记录下来。

说张齐贤还是“布衣”庶民时,虽然很落魄,但很是倜傥潇洒。他长得高大肥胖,饭量大。这天,他待的地方来了一伙强盗,是劫掠之后,到一家酒店聚饮,当地居民们吓得到处躲藏。张齐贤却大摇大摆地独自去见他们。诸盗也有知道他的,是个读书人,但有点纳罕:人都跑了,这个胖大汉子为何不跑?

张齐贤张口就说:“贱子贫困,欲就一饱。”我这个贫贱的人一直吃不饱,听说你们在此聚饮,想来就乎你们吃顿饱饭。

一个强盗说:“秀才肯自屈也?”你这个读书人肯跟我们在一起,不怕丢了身份?

张齐贤说:“盗者非龌龊儿所为,皆世之英雄耳。”强盗也不是什么腌臜龌龊之辈所能充当的,也都是世上的英雄一路啊!

于是,不再客气,直接取大杯,自斟自满,大口喝酒,又取案上猪肩猪肘子之类,分了好几段,抓在手中,吃相“势若狼虎”。

群盗看着他吃,不免惊叹。一个说:“真宰相也。他日宰天下,当念吾曹。”你看他那样子,“宰”起肉来,真像个“宰相”,他日“宰”天下,别忘了我们这些人啊!

说罢,还一个个争着巴结他,把自己分得的那份劫掠之财送给他。张齐贤一个也没有客气。史称“重负而返”,带着很沉重的赠品回家了。

记载这件事的是司马光,见他的《涑水记闻》。

这一个回合,来说张齐贤。

杨业战殁,代州换将。张齐贤要求前往守边。

太宗很高兴,就给他加官给事中、命知代州,与都部署潘美同领缘边兵马。

“岐沟关之战”后,收复的山前山后州郡全部丢失,大宋防线南撤。当时的态势是:李继隆为沧州都部署,杨重进为高阳关部署,刘廷让为瀛州兵马都部署,田重进为定州都部署,潘美为晋北行营都部署。潘美虽然被削职,但边帅位置未变。张齐贤知代州,分出一部分兵力来扼守边郡要地。

张齐贤开始拣选厢兵。

所谓厢兵,也称厢军,是大宋禁军之外的地方兵种,一般没有军事训练,因为打仗不是厢军的主要职责。厢军的主要职责是供地方役使。有些厢兵也有屯垦的功能。

宋代有“职田”,就是官方的土地,但土地收入归地方官所有。这些“职田”偶尔也有厢军经营。一般厢军还有月俸几百钱。厢军中的勇壮者往往要送往京师充任禁军。张齐贤训练厢军,自有用意。

契丹“射鬼箭”

说话到了雍熙三年(986)的年底,因为这年北伐失利,大宋损失了上万优秀儿女,天气似也显得格外寒冷。

北伐后,半年多,太宗没有吃酒。十二月乙未这一天,忽降瑞雪,太宗有了情致,就召唤近臣到玉华殿宴饮,对他们说:“春夏以来,朕一直没有饮酒,现在上天赐给中原这么好的一场大雪,明年应该有个好收成啦!这对我长久压抑的内心是个安慰。很想跟你们醉一场。”

但是当他宿醉未醒之际,战争又一次开始了。

早在几个月前,契丹刚刚取胜,就开始酝酿南下。

契丹主耶律隆绪刚刚册立了皇后几天,就南下到儒州(今北京延庆),就在这里督促盔甲兵器制造,进入备战状态。一个月后,契丹又向拒马河以南几个州郡的士庶制造战争恐怖气氛,说即将有大战开始。十一月初,契丹国主与萧太后来到幽州。契丹主在此地对岐沟关战役中的将军们做了封赏,亲自检阅了辎重兵甲,然后,以耶律休哥为先锋都统,准备南征。

然后,在一个寒冷的日子里,做了战前最重要的祭祀活动,用青牛白马祭祀天地,祈福于列祖列宗,还做了一个“射鬼箭”仪式。这个仪式有辟邪的意味,史称“以祓不祥”,消除不吉祥的可能。方法是:以一个死囚犯,在一根立柱上,捆绑结实,让这人站在出征的方向,而后众将士向他射箭,史称“矢集如猬”,这人身上中箭,像刺猬一样。“射鬼箭”,按规定,出征时选死囚,还师则选敌方细作,也即敌方间谍。凡是契丹主亲征,都要有这个仪式。但这一次契丹“射鬼箭”却选了“所获宋卒”。自从太宗赵炅“惟有战耳”一句话之后,契丹对宋师似乎特别仇恨。而“雍熙北伐”之前,太宗发给幽蓟之地的“诏谕”用词:“径指西楼之地,尽焚老上之庭”,兵锋所指就是契丹首都西楼,到那里要将“老上单于”的宫廷焚烧殆尽,更是狠狠刺痛了契丹首领们。他们对大宋的仇恨已经远远超过大宋对契丹的仇恨。

契丹南征,凡经过宋境,都要将桑林、果园之类摧毁殆尽,他们怕有伏兵,更期待能有利于草原骑兵驰骋,还能从根本上伤夺大宋经济元气——农耕时代,桑田乃是经济收获的基本来源。“雍熙北伐”之后,契丹如此破毁,也带有对太宗那类狠话的报复性质。

现在,契丹前锋到达了唐兴县。

太平兴国七年(982),大宋名将崔彦进曾在此地大败契丹,射杀了契丹的太尉奚瓦里。这里也是“满城之战”的组成部分,大宋也曾在此役中大败契丹。现在,雍熙三年(986)十二月,时隔四年之后,敌人又来了。

宋师间谍

一个叫卢补古的契丹节度使和监军耶律盼,在滹沱河桥上与宋师展开激战。契丹小有进展,渡过滹沱河,还俘获了两个宋师派来的侦察间谍。契丹要去攻占泰州也即满城(今属河北保定),契丹主当场就给这两个侦察间谍衣物,好言语好招待,让他俩回去晓谕守军,献城。但这两个大宋男儿“不从”。历史没有留下他们的姓名,也没有交代他俩的结局。这是千年之前,大宋帝国最让人感动的优秀军士。我能感觉到他俩在契丹行营中,悲壮、决绝、忧戚,但不失为镇定的神情。

卢补古等开始率契丹兵攻满城,宋师反攻,卢部大败。卢补古甚至“临阵遁逃”。契丹主听说后,当即免了卢补古节度使的官职,下属判官、都监等,都挨了杖刑。

随后,契丹又与宋师战于望都(今属河北保定),俘获了宋卒九个人,精甲战骑十一匹。契丹主当即给作战指挥封赏,有酒,有银器。

契丹主试图用这种现场赏罚的方式激励将士。

耶律休哥带领本部,在望都与宋师一战,打败了宋师,将俘虏献给行营中的契丹主耶律隆绪。满城沦陷。

这期间,大宋还不清楚契丹的动作意图是什么,是大举南下,还是边境骚扰?定州的田重进在宋太宗部署下,有了火力侦察的动作。他在当年十二月初,率领数万人马再次进入岐沟关,一天,即攻克,杀守城契丹士卒千余人,牛马粮草全部缴获。随即又收复易州。

当他寻求契丹主力决战时,才知道契丹大军不在这儿,而在东面,并且即将南下瀛洲。田重进退回定州。

契丹不宣而战,取得了战果。

耶律休哥“望都之战”取胜后,宋师一面向朝廷报警,一面严阵以待。这时,面对耶律休哥的是北宋宿将刘廷让。

刘廷让乃是太祖在后周时结交的“义社十兄弟”之一,与大将石守信、王审琦、李继勋等人都是并肩公侯。他原名刘光义,跟太宗同名,改名刘廷让。乾德年间,太祖伐蜀,水路并进,刘廷让是水路司令,一路战绩极为流畅。攻占后蜀江防重镇夔州,更是经典战例,一战,令川东失去防御功能,各类要塞形同虚设,后蜀大门洞开。为取得灭蜀战争完成了一个奠基礼。更重要的是,刘廷让的伐蜀大军,纪律严明,与王全斌陆路一部完全不同。王全斌的官军,几乎就是匪军,而刘廷让的官军才是义军。

在后来平定蜀人全师雄的叛乱中,刘廷让也立功。

太祖“收兵权”,刘廷让也在其中。因此长时间赋闲在家。太宗岐沟关失利,重新起用宿将,所以任命他为瀛州(今属河北河间)都部署,成为边帅。

刘廷让动作很大。他不仅仅将此役看作一场独立战争,而是在中原河北一带做大迂回、大包抄。他甚至从海边,幽州之南开始用兵,声言——不是抵抗契丹来袭,而是“取燕”,攻取幽燕。现在看,刘廷让此举,战略主题其实是分解瀛洲压力。他知道契丹主和萧太后亲征,那一定是倾国而来。此役必是一场恶战,有必要做出战略佯动,暂作缓解,而后伺机攻取。

此举果然让耶律休哥生疑。史称“休哥闻之,先以兵扼其要地,(再)进逼瀛洲”。契丹大军在通往幽州的各个战略要地都分派了精兵扼守,而后才敢攻取瀛洲。这时,萧太后率领的大军也已经到达,与耶律休哥前后呼应,于是,耶律休哥决计在瀛洲与宋师决战。

耶律休哥计擒贺令图

战前,耶律休哥知道宋师中有个人物叫贺令图,乃是大宋皇戚,就早早地做了铺垫。他让谍报人员给贺令图捎信,说:

“我耶律休哥在本国获罪,期待能够投奔南朝,但苦于没有门路,不知道怎样投诚。期望军侯能留意这个事,一俟时机成熟,当有动作。”云云。

贺令图贪功心切,不以为这是诈术,于是不跟其他人通风报信,试图有机会时独自收服这位契丹战神,为大宋立不世之功。于是,他私自赠送给耶律休哥贵重礼物“重锦十两”,表示愿意接纳他早日迷途知返。“重锦”是最好的精美丝织布帛,“十两”是二十匹。

等到耶律休哥迫近瀛洲,战争起时,贺令图和耶律休哥都以为:机会来了。

贺令图乃是瀛洲守军中大将,刘廷让派他做先锋。耶律休哥得到消息后,让军中人给他传话:“愿得见雄州贺使君。”贺令图闻言大喜,以为这个可能就是要与我面谈归附的条件,心里想着大事就要成功,于是带领数十骑来到契丹营帐。距离中军大帐还有十来米的地方,他看到了契丹战神,我猜想贺令图脸上应该带着傲慢与得意的表情开始向战神走去。

但战神忽然坐在“胡床”上开骂了:

“汝常好经度边事,乃今送死来邪!”你经常喜好经营猜度边境之事,现在是来送死吗?

原来,耶律休哥也知道年初促成“雍熙北伐”的人物,贺令图乃是其一。

只见耶律休哥一挥手,左右已经将随从贺令图而来的数十骑全部杀死,将贺令图反绑了,押走。

身为先锋官,战场不辨敌我,轻率相信敌方主帅的诈术,离开大军前往敌营,这得是什么样的智商才能干的事?我至为惊讶的不是他的智商,而是:为何太宗能够在那么重要的战争决策中,听取拥有这样智商人物的进言?我也惊讶耶律休哥根据什么就能判断出贺令图会上当?

贺令图被掳,并没有动摇边帅刘廷让的必胜信心。他至少相信有两大法宝在。第一,他有强弩,那都是射程数百米的大弩,当初在南征北战中曾多次使用,强弩射出,无人可以抵挡。第二,他的身后是大宋战神,沧州都部署李继隆。沧州,距离瀛洲不足百里,李继隆在战斗中来援,宋师必胜。

刘廷让还另外做了部署,将自己麾下精甲骑兵分出一万给李继隆指挥,并约定:战役发起时,李继隆一部以援兵方式来接战。

这是刘廷让积多年沙场征战经验做出的正确决定——大战一起,双方胶着之际,我方忽来一股援军,正足以震慑敌方,是双方角力时,最容易让对方“夺气”的一种战术。在没有可能“夹击”敌阵时,出其不意的“援军”到来,是取胜的法宝之一。

伤心君子馆

在瀛洲西北,一个叫君子馆的地方,一个天寒地冻的早晨,战役打响了,史称“君子馆之战”。

刘廷让应该有布阵,但不大可能是“平戎万全阵”,因为“平戎万全阵”所说的战车也即辎重车,是重要布阵军需,那是远征军的装备。此地乃是刘廷让的防区,他等于短距离率众出城迎击,如有不利,可以退还瀛洲,因此无须更多车辆转运物资。但也许正因为没有更多车辆,将士们缺少了阵型依托,在契丹铁骑的冲击下,很难固守。

刘廷让的第一个法宝强弩呢,这个东西如果布阵得法,在大军外缘形成箭矢之环阵,敌人还真是难以靠近。但这时是冬季,控弩士兵手指几乎冻僵,很多人无法挽弓拉弩。箭阵稀疏,契丹兵很快迫近了宋师。于是步军对骑兵的劣势顿显。在没有有效杀伤骑兵时,骑兵已经开始在宋师阵营中呼啸冲荡。宋师开始动摇,但仍然在异常不利条件下,苦战,撑持。

刘廷让寄希望于第二个法宝,沧州来援。只要李继隆部队一出现,刘廷让就有办法让宋师重新鼓舞勇气,向耶律休哥大本营冲击。但李继隆没有出现。不仅没有出现,李继隆甚至还从沧州往西南方向撤退一百多里,到了乐寿(今河北献县),彻底抛弃了友军。

刘廷让这边援军始终不到,耶律休哥那边却不时传来契丹援兵到来的消息。原来,萧太后早与耶律休哥有默契,战事一起,援兵并不一次到达,而是不断地分批到达,即使到达,也在阵外观敌,一旦看到兵机,即刻宣布援军到达,战斗在君子馆的契丹兵就会不时地发出欢呼。刘廷让懂得这一仗对大宋帝国的意义。经过多年训练和积累,大宋最精锐的禁军,很大一部分在河北前线。河北输不起。但是,当耶律休哥按照部署,让两军不断发现契丹援兵出现,让契丹战斗部队不断发出欢呼时,宋师终于有了深深的恐惧。最后,契丹将士欢呼“太后驾到”时,宋师开始了崩溃过程。

契丹骑兵开始分割宋师步兵,大阵内逐渐形成一个个局部包围圈,而包围圈也越缩越小。宋师中军不得已开始奔跑着撤退——那就是败退。大宋御前忠佐神勇指挥使桑赞,带着所部兵力战,自辰时到申时,连续斗阵八个多小时。但敌人援兵总是不断地“复至”,桑赞再也顶不住了,“引众先遁”,于是宋师全线开始溃败。

契丹惯用“波次战术”。即使没有外援,作战时也往往分作若干队,轮流上阵,这样就总有“生力军”出现。这是契丹的一个作战优势。

刘廷让在数重包围圈中,战马倒毙,换了一匹战马,在千难万难的军中空隙间,跑了出来,史称“仅以身免”,仅仅够得上只身逃出险阵。而宋师,“全军皆没,死者数万人”。

宋将李敬源(此人始终未详何官何职)、高阳关部署杨重进在力战中阵亡,骁将张思钧被俘。

契丹将大宋将士阵亡者的尸体收集起来,筑成“京观”,炫耀他们的兵威、武功、战绩。

君子馆,大宋永远的伤心之地!

朝廷后来处理此事,知道瀛洲之败,李继隆没有按约定发出援兵是原因之一,因此并没有处罚刘廷让,对李继隆的处罚也不重。转年,雍熙四年,公元987年初,还重新任命刘廷让为雄州知州兼兵马部署。太宗起用败军之将,也有古风,他在效法春秋时的秦穆公。秦穆公曾派大将孟明视与晋国开战,两次大败,秦穆公没有责怪他,继续任用他为主帅。第三次打晋国,孟明视终于赢得胜利。但刘廷让不是孟明视,他对朝廷没有严惩李继隆心头不满,自己身体又不好,到了秋天,患病,太宗派御医赶赴雄州为他调护医治。但刘廷让上表要求回京,太宗准请的批示还没有到,刘廷让就离开治所回到汴梁。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严重了,擅离职守,契丹来了怎么办?于是被御史弹劾,按问。刘廷让痛快认罪。朝廷将他削官,发配西北商州(今陕西商洛市)。但刘廷让行至华州(今陕西华县)时,绝食而死,终年五十九岁。我认为他是负气而死。太宗想想,觉得刘廷让无辜,一世英名在“君子馆之战”中付诸东流,而主要责任并不在他。于是有了感念之心,赠他一个太师之官,算是对死者和死者家属的安慰。

马知节有备无患

宋师败后,整个河北防线都丧失了斗志。各个要塞都没有多少禁军,守城者多为厢军,没有防备,根本守不住,契丹在河北境内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连克多个州郡,纵兵大掠。河北人民陷入苦难之中。在文安县,契丹主试图招降守军,没有得逞,于是攻城,到了来年正月初,城破,契丹将城中壮男全部杀死,俘虏老幼妇女,而后班师。

只在一个地方遭遇了顽强抵抗,并且没有攻克城池。那是博州。此地在今天的山东聊城,但宋时归河北管辖,地当河北山东交界处。守将乃是马知节。他是太祖时名将马全义之子。太宗践祚后,以父荫补供奉官。十八岁那年,做彭州(今属四川)监军。一般人没有瞧得上这个娃娃,但这娃娃治理军队却严格有法,军中怕他像怕老将。后来又到潭州(治所在湖南长沙)监军,当时太守为何承矩,治理地方有办法,还很文雅,马知节很钦慕,从此一改志向,认真读书。这次契丹“君子馆之战”获胜,马知节闻讯后,马上组织兵民完善城垒,修整兵器,积蓄粮草,核定军士,登记壮丁,严整有序地准备了十五天。当时的吏民都认为他“生事”,不料十五天后,契丹大兵到了。但是看到城垒完好,城中部署得当,知道攻克此城难度太大,一旦顿兵于此,大宋援军到后,没有胜算,于是转悠几圈,最后撤退了。博州吏民这才赞叹马知节的眼光。

契丹进入边塞,一般没有更多粮草供给,基本靠抢掠满足需要,史称“利夫虏获”,靠劫掠来获利。大宋于是有了“清野坚壁”的策略,以此来挫抑契丹的“虏获”。但是契丹一旦越过边境要塞,河北平原几乎没有驰骋障碍,于是草原大兵散处于原野之间,成为一股一股的小部队,直接从庄稼地里抢获中原收成。太宗为此特意颁下一道策略,史称“圣谋”:选骁勇骑士,并招募禁卫军中有胆略的士卒,让他们带领小分队,在契丹活动地区,分成数十队,乃至上百队,埋伏在边境稍内要害之地,等到敌人来侵略,就与宋师一表一里,抓住战机剪灭契丹的一个个小股部队。这应该是大宋最有意味的“游击”作战。“游击”战士们,白天到处虚张旗帜,依托平原地区有限的林木,作为掩体,让契丹不知宋师虚实,恐惧生疑;晚上则潜伏于郊野,擂动战鼓,让契丹心惊,仿佛感受到腹背受敌,不敢轻出妄动。而宋师则互相知道底细,可以相互增援——东边袭击,契丹奔赴东边迎敌,但西边的战鼓响了,如此往复不已,则让契丹疲于奔命,最大限度地保障了河北农民的财产利益。

马知节赞同太宗这个“圣谋”,更补充一个意见:“北面边境之地,看似横亘几百里,好像很长,但要害之地就几处,最重要的是从冀北通往西山的一路。宋师可在此地列阵,各设奇兵为应援,使契丹长久不能进入。等到敌人疲惫之际,就用偏师轻骑去迫近它,袭扰它。如果契丹来犯我境,我军可以深入到敌后力战,他们将颠簸奔波,自顾不暇了。”

太宗可能没有接受这个意见。

西北夏州首领李继迁,一直在大宋和契丹之间走钢丝。现在看到契丹大胜,马上一边倒,向契丹表示:愿意跟契丹联姻,如此,我西夏将永远做契丹的藩辅之邦。萧太后当即懂得这之中的政治分量,然后以契丹主名义下诏:皇族中的一位节度使的女儿封为义成公主,下嫁西夏李继迁,并赐马三千匹。

大宋西北又多了一个劲敌。

契丹河北得手后,开始放心大胆地在晋北用兵。

张齐贤那里顿时紧张起来。

厢兵“一以当百”

契丹大军出现在代州城下时,守城司令马正打开南门,率本部出城列阵迎敌,敌众我寡,战斗进行中,有了渐渐不支的倾向。而副司令卢汉赟却组织守军加固城防,不敢出城。这样下去就等于将马正一部葬送敌阵。书生张齐贤见势不妙,当即将早有准备的两千厢军组织起来,“誓众感慨”,一番誓师动员,慷慨激昂,厢军都被鼓舞起来。于是再开城门,张齐贤亲率这一批从未经历战阵的代州儿郎,从马正阵营的右面绕过,直击敌阵。援兵突现的战争威力再一次呈现出来,马正一部顿时振作,契丹敌寇当即惊慌。张齐贤这位书生,初临战阵,有忘死舍生的功能场。据说张齐贤长得“体质丰大”,身材胖大,骑在马上,驰骋冲突起来,也很有重量感。他训练的这一支队伍,史上给了四字评语:“一以当百”。契丹在忽然出现两千人惊天的呼喊中,胆怯了。于是“却走”。这两个字有意思,战场之“却”,就是“退却”;“走”,在古汉语中,往往就是“跑”,所以“却走”的准确意思就是“跑着退却”,也即“在退却中奔跑”。这是什么意思?就是“逃跑”。张齐贤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取得了代州保卫战的胜利。

这一战的意义主要在厢军——如果训练得法,厢军可以一战。

史上的厢军往往不能战。“君子馆之战”后,契丹掳掠河北,历史记录中有言:“时沿边疮痍之卒不满万,计料乡民为兵,皆白徒,未尝习战,故辽师所至长驱……”当时沿边诸州郡经历战乱创伤之后的守兵不满万人,于是合计乡民为厢军,但这些人都是未经训练的士兵,所以契丹得以在各地长驱直入……

张齐贤开了个头。这对大宋兵制事实上构成了一个挑战。大宋“强干弱枝”,只需要中央禁军作战,不要地方武装强大的国策,三百年没有变。违背这个国策,即有坐大藩镇的可能,那是经历过五代割据之苦的大宋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朝廷必有抑制地方的对策出现……

“代州之战”还没有完。契丹还在集结兵力,准备再来。

当初,张齐贤曾经派间谍给潘美送信,如果代州开战,请潘美率并州三交口主力以援军姿态来参与会战。但是不幸,这个间谍在返回路途中被契丹俘获。张齐贤知道这个消息后,很是忧虑,他担心潘美援军路上遭遇契丹“打援”——而从三交口到代州城下,路程虽然不远,但地势复杂,很容易设伏。他正在开始想对策时,潘美间谍送来消息,潘美一部来援代州,已经行进四十里,但是“君子馆之战”失利后,太宗发来密诏:并州所部不得出战,因此援军撤回。

张齐贤得信,一喜一忧。喜的是潘美援军不至于遭遇契丹“打援”了;忧的是,如何对付正在向着代州异动的契丹?

兵法有言:“阴阳燮理,机在其中。机不可设,设则不中。”天地间沙场上,阴阳协调,有无相生,变化中自有机运。机运不是人力可以刻意设计的,刻意设计则很难成功。现在,机运来了——“敌知美来,不知美退”,敌人知道潘美要来,但不知道潘美已退!

瞬间,张齐贤那个熟读圣贤书的脑瓜里,一个优秀创意出现了。

此际,契丹大军在代州附近的山川之中,到处都是。而且行动迅速。张齐贤看着潘美派来的这个使者,担心他如果回去,路上被俘,契丹会得知潘美不来代州的消息,那样,契丹就会重新部署战役作战方案,而无法实现我张齐贤的创意。于是,出于信息保密的原则,他将这位使者暂时关在一间密室中锁了。

当天夜里,他派出精干军士两百人,每人带一面旗帜、一把柴禾,到距离州城西南三十里的地方,散开,排列旗帜,燃烧柴薪。

契丹行动很快,张齐贤很快判断出契丹的战略意图是:趁潘美未到之前,攻克代州。

张齐贤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计划实施。

于是,契丹远远地看到了火光,又见那燕尾军旗在火光中时隐时现。根据此前得到的情报,契丹判断,潘美大军已经到了。虽然契丹主帅有准备,但士兵没有准备,再说,两百面旗帜断断续续地展开,迤逦几里路长,这是先锋部队的架势,主力部队有多少还难说呢。而此前,潘美连下“山后”数个州郡,也是赫赫战功。于是敌方有了恐惧,史称“骇而北走”,惶惧害怕向北逃走。

但张齐贤早已另外安排了伏兵两千人,在一个叫土嶝寨的地方等候着了。

看到“却走”中队伍不整的契丹兵,一声炮响,“掩击”,冲杀袭击过来。斗阵中,契丹无法辨别这股生猛力量有多少人。刚刚看到的那两百面燕尾旗,还在眼前虚幻地晃动。于是,契丹全面溃败。宋师擒获契丹北大王的儿子一人,帐前舍利一人。帐前舍利,又作帐前锡里,是掌管皇族军政事务的高级官员;斩首两千余级,俘五百余人,获马千余匹,车帐、牛羊、器甲甚众。

此一役,大胜。

宋人陈师道有《后山谈丛》,内中一条说到神宗时名臣张方平。当时已经与契丹有和约,停战多年,但每年还是要“赐”给契丹金银财货。按照惯例,每次给契丹财货,都要堆积在殿下,请二府也即枢密院与政事堂官员来观看。有人看了后说:“天子修贡为辱,而陛下神武,可一战胜也!”张方平说:“陛下知道我大宋与契丹有过多少战事?胜负几何?”二府官员都不知道,神宗问张方平。张方平说:“宋与契丹大小八十一战,惟张齐贤太原之战才一胜尔,陛下视和与战孰便?”史称“上善之”,神宗皇上认为他说得有道理。

张方平乃是大宋一等一的人物之一。不过他说大宋与契丹八十一战,只有张齐贤代州一役为胜仗,却不是事实。事实是,大宋与契丹“战役”而不是“战术”“战争”性质的战事,在太祖一朝没有发生,在太宗、真宗两朝总约四十场,其中大宋胜仗为多。但事情过去几十年,张齐贤的一场“代州之战”还是被人记住,可见影响之大。

无耻之徒卢汉赟

整个“土嶝寨战役”,不见卢汉赟等代州守军的出击或配合,这就是张齐贤自己训练出来的厢军的一次独立战绩。但张齐贤出于“和为贵”的圣贤思路,要城防司令自己报功,卢汉赟很无耻,就上了一道报捷的奏章,把一场军功揽到自己头上。太宗“优诏褒答”,用褒美的文字颁下嘉奖诏书。但事后,知道这位卢汉赟先生并未与契丹接战,给了他降级处理。大宋仁宗朝编撰的《武经总要·后集》卷二,有《明赏罚》章,其中一条为“将帅不和必败”。这一条举出了几个战例,其中之一是唐代讨伐突厥故实。淮阳王李道玄率军到河北驱逐突厥,要副将史万宝继进。但二人不和,史万宝等到李道玄深入敌阵后,借故不进,结果李道玄兵败失利。

张齐贤熟悉大宋将帅心态,他已经看到太平兴国四年(979)平定北汉之战,郭进与田钦祚不和;随后“乘胜取燕蓟”战争中,潘美与曹翰不和;雍熙三年(986)第二次北伐幽燕,曹彬与崔彦进不和;雁北战役中,王侁与杨业不和;这一次代州保卫战,很明显,潘美不给力,而卢汉赟并不配合张齐贤。

“将帅不和必败”。大宋在仁宗朝,已经总结出这个带着历史无数鲜血的战场规律。而在张齐贤时代,他还在孤独地承受着这个规律性后果。所以他要将代州保卫战的荣誉推给卢汉赟,期待能在以后的战争中获得他的一点点支援,为大宋社稷,为大宋子民,做一点好事。

几年之后,端拱元年(988)的一个冬天,张齐贤升职,拜为工部侍郎,仍旧知代州。这时,契丹又来南侵,一路走大石路。张齐贤预先检阅了自己训练的厢兵千人,分为二部,屯扎在繁畤、崞县(均属山西,在晋北)二地。并下令说:

“代西有寇,则崞县之师应之;代东有寇,则繁畤之师应之。比接战,则郡兵集矣。”

如果代州西部有贼寇来袭,则崞县一部应援;代州东部有贼寇,则繁畤一部应援。等到接战时,代州大军就会和你们会合在一起了。

厢兵虽然人数不多,但按照这个安排,则属于奇兵。代州主力与契丹大战之际,忽听一声炮响,斜刺里杀出一支不曾提防的生力军来,即可沙场夺气。这是屡试不爽的战术规律。张齐贤排兵布阵,深得兵法之要。史书记载,果然,到了打仗那一天,敌寇从东部而来,繁畤援军呼啸而出,契丹大败。

时未至,势未成

为了解决边塞地区转输粮草的难题,张齐贤还在端拱二年,在代州置屯田,为边塞后勤保障问题提供了一个新的解决方案。

当初第一次北伐时,张齐贤就持反对意见,曾经触忤太宗,不料一次、二次北伐全都失败,太宗意识到张齐贤所言有理,于是多次自我检讨,承担起“雍熙北伐”战败的主要责任。所以,当“老于边事”的杨老令公也没有了时,晋北防御问题就凸显出来。

晋北怎么办?

大宋怎么办?

太宗想起太祖赵匡胤当初对张齐贤的推荐,于是,老老实实地向张齐贤请教“御戎计策”,抵御契丹的战略规划。

但张齐贤已经没有什么“计策”。这不是他无此智慧,恰恰相反,他正陷入在“智慧的痛苦”中。举朝没有足以对付萧太后、耶律休哥的人物,这个总体态势,张齐贤有感觉,除了张洎、田锡等少数人外,举朝很少有人能懂。大宋在太宗一朝,在“收兵权”的逻辑转换为“抑制武将”之后,将帅们已经很难自由地呈现军事天才。何况,隐秘状态下的“将帅不和”,已经成为大宋武略的痼疾,这是人性的弱点,圣贤再生也无奈。而且不便于说破,说破,于己无益,于事无益。于是,当太宗这个自负深通兵法、演绎“平戎万全阵图”的帝王,在深自愧悔中,“不耻下问”时,张齐贤有了难堪——他不能将自己的感觉说出来,但也确实拿不出更智慧的“计策”来实现大宋志在恢复汉唐旧疆的梦想。

邦国未来之军政,他唯有求助于“乘势”“乘时”,以自我安慰。而现在,“时未至,势未成”。于是,时任左谏议大夫、签书枢密院事张齐贤先生,在太宗向他请教边事时,反过来向太宗请求驻守边关,愿意权知代州,顶替杨业的位置。于是,有了这一役“代州保卫战”。

唐河之战

雍熙三年,公元986年,北伐遭遇岐沟关大败之后,宋与契丹并未停止战争。到至道三年(997)太宗驾崩之前,近十年间,够得上规模的大战,可以约略统计为“契丹攻宋束城之战”“契丹攻宋唐河之战”“契丹攻宋易州之战”“宋攻契丹徐河之战”“契丹攻宋子河汊之战”“契丹攻宋雄州之战”“契丹攻宋永安之战”等。期间,太宗还要对付四川的“王小波李顺起事”“焦四起事”“宋斌起事”,以及令人头痛的西夏反复无常的犯边。但这期间,契丹日子也不好过,除了对付大宋的七场战事之外,还要另外经历着“契丹与高丽之战”“契丹与党项之战”,以及更多的对付内部叛乱的一场场小规模战事。十年十几场战事,两国间的这类紧张与痛苦,渐渐令双方的政治家们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战争,是必需的吗?

大宋在地缘政治上的最高理想是“恢复汉唐旧疆”,次一级的理想是收复石敬瑭的割地“燕云十六州”;契丹地缘政治的最高理想是“占据黄河以北”,次一级的理想是收复周世宗夺去的“关南之地”。目前,各自暂时为了达到次一级的地缘目的而战。

到了宋真宗时期,契丹萧太后,大宋真宗帝,各自想明白了:各自的最高理想根本不可能达到;各自的次一级理想也不可能达到。如果都不可能达到,那么,就可以不要战争,于是有“澶渊之盟”。

但在各自还没有想明白之前,拉锯战式的战争,或战争冒险,就成为一种自以为是的政治选择,于是,紧张与痛苦,不可避免。

“契丹攻宋束城之战”,发生在雍熙四年(987)春正月。这是“岐沟关之战”后,大宋与契丹的第一场战事,契丹国主耶律隆绪率主力主动来攻宋境,带有明显报复性质。

束城,在今天的河北河间东北方向,守卫不利,被契丹攻破,纵兵大掠。随后,大兵又来到文安,派人招降,文安不从,又被契丹击破,将城中丁壮全部杀光,俘虏老幼而去。文安一战,几乎成为空城。

耶律隆绪回到幽州,也即他们的南京,在元和殿,大赏将士。

到了春天,耶律隆绪还到长春宫去赏花钓鱼,以牡丹花遍赐近臣,欢宴了好几天。契丹上下,一派好心情。

大败大宋,让契丹振奋。耶律隆绪感到萧太后功高无比,于是在南京也即幽州,率百官给萧太后上了个尊号:睿德神略应运启化承天皇太后。群臣又恭维耶律隆绪也不简单,也上一个尊号:至德广孝昭圣天辅皇帝。

与此同时,契丹开始有了乘胜攻宋的谋划。

大宋,则经历了悲情时刻。

宋太宗下诏,赦免雍熙北伐中战败的将士之罪,掩埋暴露的尸骸,死于阵战的士卒,都给予了抚恤金;文官武官的烈士子孙都被录用为官,享受国家补贴。另外还蠲免了战火为害最重的河北农民所应交的租税,具体安排是:被契丹蹂躏的地区,三年免租税;宋师所过地区,二年免;其余地区,免一年。

正做着汉南国王的钱俶,在岐沟关护驾有功,为武胜军节度使,徙封为南阳国王;不久,又改封为许王。

大宋已经开始由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御,契丹则由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于是,半年多之后,契丹自以为准备妥当,在耶律隆绪的率领下,开始了“契丹攻宋唐河之战”。

这时是大宋端拱元年,公元988年,秋天,草肥马壮的季节,天时利于契丹。

契丹骑兵在南下中,首战涿州。宋师守军异常顽强,在孤立无援的条件下,固守。但契丹这一次来的是草原主力,耶律休哥、耶律斜轸等人都在。涿州没有援军,打败了契丹多次进攻,最后城破,契丹太师萧挞凛和驸马萧勤德都在入城时中箭。萧勤德伤势尤重,契丹国主耶律隆绪派出御车将他送回国内就医。

攻破涿州后,契丹又连下河北霸县附近的沙堆驿、益津关,来到了徐水附近的长城口。大宋定州守将李兴率部下与契丹苦斗,不利,大败。契丹大兵攻入长城,宋军在突围中,被契丹兵斩杀大半。

于是契丹乘胜攻下了战略要地满城。

太宗派出了当年“岐沟关之战”中,畏缩不前的大将李继隆为河北定州都部署,抵御契丹。

李继隆增援满城,初战,没有胜,契丹耶律休哥带领八万铁骑与宋师寻机决战。李继隆迎战,有了斩获。但这时候接到太宗诏书,诏书主题词是:固守。于是李继隆退保唐河,一面向镇州都部署郭守文请求增援。

定州、镇州,本来就呈掎角之势,相互增援,乃是战争必然态势。

随后,契丹又下祁州(今河北无极)、新乐,来到唐河(大清河的支流,干流在河北西部),屯扎、休整。

李继隆在唐河北岸设伏兵,准备在耶律休哥过河时,发起背后袭击。但耶律休哥似乎有天然的战争感觉,他感觉到背后的凶险,于是,先打大宋伏兵。李继隆看到计划没法实施,就派出猛将荆嗣跨河救援这股伏兵。荆嗣不凡,将伏兵带领到河边后,合兵一处,列为三阵,做背水之战。

背水,是胜负手,或胜或负,其中天机无人知晓。史上韩信有背水之胜,并不意味着所有的背水列阵就可以胜利。耶律休哥见状,率领主力冲荡这支背水阵。荆嗣与契丹大战几个回合,来来回回,最后还是支撑不住,退回河水之南。

耶律休哥大败

冬天来临之际,契丹准备越过唐河南下。大宋诸将得到消息,准备按照诏书主题词“固守”要塞,坚壁清野,不与契丹接触。这时,定州监军袁继忠发表了一个男人将军的意见:

“契丹在近,今城中屯重兵而不能剪灭,令长驱深入,侵略它郡,谋自安之计可也,岂折冲御侮之用乎!我将身先士卒,死于敌矣!”

定州大军数万人,契丹攻取定州有困难,但大有绕过定州,继续南下的计划。这样,就等于将定州抛在身后,历史上,契丹常常这么打仗,而且不担心宋师会袭击他的身后。这类“蛙跳”式战术,让袁继忠感到了耻辱。他说这番话时,史称“辞气慷慨,众皆伏”,他用自己的廉耻感,感召了众将。但太宗派来的中黄门林延寿等五人,还是拿着诏书,要求诸将不要轻举妄动。这时,都部署李继隆,这位负责下最后决心的统帅说:

“阃外之事,将帅得专焉。往年河间不即死者,固将有以报国家耳!”朝廷之外的沙场战事,将帅可以专断处理。往年我李继隆没有在河间战役中战死,就是要留着有一天会报效国家,现在,报效国家的时刻到了!

说罢,就与袁继忠准备出战迎敌。

李继隆部下有一支静塞军,骑兵。

静塞军,诸说不一,有说为今属河北张家口地区,有说为今属山西代县地区,应该是河北北部与山西北部交界处一带。这里曾有兵民自发组织的骑兵,作战骁勇,后来各部将军都愿意收编静塞军骑兵,导致静塞空虚,不能守卫,落入契丹境内。有一支静塞军骑兵被李继隆收编,待遇优厚,所以骑兵们对李继隆言听计从,愿效死命。

现在,李继隆以这支骁勇的静塞军骑兵为先锋,几千精锐呈扇状,向耶律休哥发起了攻击。当耶律休哥试图组织起反击时,为时已晚。静塞军进入契丹阵营,没有可以阻挡他们的力量。当契丹阵营指挥失灵时,李继隆发现了扩大胜利的战机,于是,挥动战旗,麾下万余精骑跟进,契丹八万精骑,就在一瞬间没有了气场。战神一般的耶律休哥,尝到了失败的苦果。契丹兵在散发着汗臭味的静塞军攻击下感到了大宋吓人的“蛮力”。于是,阵型有序的结构散了,在溃败中,被宋师追逐砍杀。镇州都部署的郭守文大军也已经到了。耶律休哥败局已定,无力回天,遁回幽州。满城再次被宋师夺回。

此一役,宋师击溃契丹八万人,斩首一万五千级,获战马万匹。

契丹并未因为唐河之战失利而收兵,随后又有了“契丹攻宋易州之战”。

几个月之后,已经是大宋端拱二年(989),春天,契丹主耶律隆绪率军来攻取河北易州。契丹大兵向易州开进时,刚刚被宋师收复的满城守军出师增援易州,但被契丹铁林军击退,宋师五名指挥使被俘。铁林军,是契丹最精锐的铁甲骑兵,与大宋静塞军骑兵有一拼。契丹打援成功后,即组织主力攻城,易州破,刺史刘墀投降,守城将士南逃,契丹邀击,几乎没有多少人逃跑成功。随后,契丹安排自己人守易州,耶律隆绪登上易州五花楼,“抚谕”易州军民一番后,将原易州军民全部迁往幽州城。

备边之策

端拱二年(989)正月,太宗召集群臣各自陈说“备边之策”。

右正言温仲舒、户部郎中张洎、直史馆王禹偁、知制诰田锡,宰辅李昉、宋琪等人都献上了长篇议论,但意见大同小异,我替他们合并同类项,综合起来,大略有七条建议:

一、朝廷应该“修德”,罢天下不急之务,做好自己家的事,让天下都知道大宋是一块王道乐土,这样,契丹将不战而降。

二、选择将才,信任将才。赏罚严明,否则兵多无用。

三、在河北边境,建立三座重兵要塞,各领10万精兵,互为犄角,常年驻扎,可以免去河南和中原各道的粮草转运之苦。

四、多设间谍,细作,了解契丹内部状况。并设法分化瓦解契丹各部落之间的关系,争取以夷攻夷。

五、攻取幽州,不应从南往北仰攻,而应从北、从西,俯攻。

六、以后有战争动员,应该跟宰辅商议,皇上不得自己做主。雍熙北伐,就是因为没有跟宰辅商议,导致大败。

七、皇帝应该放下尊严,屈己求和,结束兵火连年的战争状态。

每一条意见都够重要,其中第一条“修德”,几乎每个谏臣都会提及,就像他们事先早已商量好了,统一口径一般。这一个回合中,时任右拾遗、直史馆的王禹偁,他的意见堪称代表。他引用《庄子·逍遥游》中“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说法,将儒学和道家意见融汇为一体,说出了一番以后的“主和派”们都会论及的一个意见:修德以来远人。

他的意见史称“御戎十策”,皇皇数千言,分为“内五条”“外五条”,“修德”的意见出自“内五条”之四,他说:

“不贵虚名,戒无益也。且圣人无名,神人无功。迹用不彰,品物自化;道德既丧,功名始生。五帝犹能不伐,三代多或自矜。讨蛮夷则重困生灵,得土地则空标史策,祸败之本,何莫由斯。今万国骏奔,四民康乐,惟兹北狄,未服中原。以臣思之,恐宗庙之灵,天地之意,虑陛下骄於大宝,怠於万机,用广圣谟,以为儆戒。诚宜作备边之计,示忧民之心,不必轻用雄帅,深入敌境,竭苍生之众力,务青史之虚名。如此,则天道顺,人心悦,年岁之间,可缓图也。”

不以虚名为贵,是为了警戒无益之事。况且圣人不求名、神人不求功。所有的行迹大用都不彰显,而万物自然演化;到了道德沦丧,人间才有了功名之心。五帝时代还能做到不自我表扬,但三代时就有了自满得意之情。讨伐蛮夷就会给国计民生带来困境,得到土地,不过是无所用地标榜于史册而已。国家祸败的根本,没有不从这里开始的。现而今,天下各地都在前进,四方士庶都很康乐,只有北方这个契丹,还没有归附中原。以我的思考,这恐怕是宗庙天地有意味的安排,神灵们担心陛下获得帝位而骄矜,怕陛下在万机之中有所懈怠,留着北狄,可以扩展帝王之宏猷,以此作为警戒。当然应该做好备边的大计,明白展示忧民之心;但不必轻于选用精兵雄师,深入敌境,以战争来竭尽苍生之民力,务求青史之虚名。如此,则天道顺畅,人心愉悦。年来岁往,可以慢慢图谋。

这些谏臣们的意见,谈得比较实在的是第二、第三条,但恰恰是这两条,大宋操作起来,难度最大。

因为五代以来的藩镇,就是这样演成的。一旦边帅坐大,且拥有十万之众,上下号令一致,这就是一支“兵强马壮”的武装力量。五代以来,只要武夫拥有了这样的武装力量,他自己不想反,但部下邀赏,要建不世之功,造反,这一场“买卖”就是最便捷的。几十年间,十几场兵变,如出一辙。太祖时代,尚有“驾驭群雄”的宏猷手段,太宗已经相形见绌。他不敢为三镇将帅常年各予十万精兵。那样,太危险。太宗以后,如何令边帅有效抑制北部侵略者,同时又必须保证不出现“黄袍加身”的藩镇兵变,是十几位皇帝共同的内部紧张。所有明白此理的大臣,都会被给予厚望,都会心照不宣地推演“偃武兴文”的国家政策,“抑制兵权”的统御手段,没有一次、没有一人,例外。

临时镇守者

理解大宋之“弱”,这是一把密钥。

所以,大宋所有的边帅,都是“临时”镇守者,都是朝廷、皇帝临时临事派出的“差遣”。“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是所有带兵统帅与打仗士兵的基本态势。这样的武装力量抵御外侵,需要高超的管理技巧。

不能简单地认为这是一种可笑的职官制度。在这种制度推行条件下,虽然抵御契丹、金兵、蒙元,有得有失,更在最后决战中,社稷倾覆,但一个重要成果则是:大宋三百年,没有出现藩镇之乱。如果熟悉五代藩镇割据中的士庶苦难,应该说,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藩镇问题,东周列国,就是“封建”外表下的“藩镇”之实;秦代没有解决,六国后裔以及郡县治下的团块割据,已经是藩镇模型。汉代没有解决,东汉藩镇,愈演愈烈。魏晋没有解决,一些大战,其实就是在藩镇与藩镇之间的战争。大唐没有解决,从安禄山开始,“权反在下”的藩镇实质,已经开始不断上演。五代尤其没有解决,所有的战事,几乎就是藩镇之争。大明事实上也没有解决——燕王朱棣就是一大藩镇,宁王朱宸濠就是一大藩镇,晚明更有各路藩王。大清事实上也没有彻底解决——清末“东南互保”以及更多军阀自立,都是藩镇传统。民国事实上也没有根本解决,熟悉近代史的都知晓民国乱象的根本。如此看,近三千年历史中,彻底解决藩镇问题的只有大宋帝国三百年。中国,只有三百年时间,是持续性不存在藩镇之害的时期。

当联邦或邦联,作为一种政体模型还远不为人所知,且没有规则可以恪守的条件下,统一,就是秩序原理下的较优政治选择。

端拱二年,中国的知识精英,他们的这些上言,张洎、田锡、张齐贤有相似感觉:大宋,现在还没有可以底定天下、犁庭扫穴的“虎臣”人物。“乘胜取幽蓟”,兵锋“径指西楼之地,尽焚老上之庭”,还不过是一个辉煌梦想。这是一种深刻的悲剧感:大宋无可遣之将,因此,现在,太宗一朝,还远不是可以“恢复汉唐旧疆”的时期。

张洎甚至不为悲哀地说:“倘或争锋燕蓟之郊,委众凡庸之手,徒淹岁月,莫计否臧,臣恐上帝不降灵,中原不解甲,方从兹始。”如果现在就是在幽蓟土地上与契丹争锋,却把这种严肃沉重的争锋任务交给“凡庸”之辈的手上,白白耽误岁月工夫,也不去计较正确与否,臣恐怕上帝不会福佑我大宋、中原兵连祸结不会解甲的苦日子,就要从现在开始了。

田锡在上疏中甚至直言:“昔吴起为将,为士卒吮痈。霍去病为将,汉帝欲为治第,去病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未喻陛下以今之将帅有如吴起、霍去病否?若以臣见,即将帅必无其人。何以知之,将帅肯与士卒吮痈乎?若赐第宅,其肯辞乎?将帅非才,即无威名,何以使匈奴望风而惧!”过去吴起做魏国统帅时,士卒身上长疮,他曾经为士卒吸脓;霍去病在大汉为将时,汉帝要为他置办府邸,霍去病说:“匈奴还没有扫灭呢,怎么可以顾到家!”臣不知道陛下您看看,今天的这些将帅有没有如吴起、霍去病这样的人物?如果由我看,大宋将帅中,一定没有这样的人。怎么知道呢?现在的将帅有能给士卒吸脓的吗?有那种赐给他宅子,他推辞不要的吗?将帅不是这种材料,就不会有威名,没有威名,如何可以使契丹闻而生畏呢?

为何没有这样的“虎臣”?

原因种种,天缘、时运等,都是,但大宋出于抑制藩镇,防患于未然的心理底线、政治底线、策略底线是一大关节。没有办法,大宋国运如斯。五代乱世的记忆,过于残酷了,没有人愿意重温藩镇之苦,回到中原战火之中去——而宁肯冒险在抵御外敌之中,心存侥幸。

大宋的地缘环境太恶劣了。大宋的深刻悲剧在此。

“黑面大王”尹继伦

诸臣上疏,对宋太宗有触动。他的战略防御思想开始慢慢成型,对契丹求和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不久又发生了“宋攻契丹徐河之战”,大宋胜利,在胜利中,太宗没有得意,而是更冷静地开始思索大宋未来的命运。

“徐河之战”是一场有着传奇性的战役。

威虏军,在河北徐水县西部约二十里,古称遂县。此地与易州、涿州接壤,易州、涿州失守后,威虏军成为边境要塞。这里设施简陋,近来粮草也有问题,太宗得到消息后,让远在定州的李继隆派镇州、定州的大军,护送转运粮草到威虏军。定州在威虏军西南方向约一百五十里,护送几千车军粮,大军要走两天多。耶律休哥就在附近,随时会以骑兵“邀击”,李继隆不敢大意,派出定州路副都部署范廷召带领大军小心翼翼地往东北方向行进。而耶律休哥果然得到消息,果然前来“邀击”。他组织起数万骑兵来,从幽州方向往西往南,准备路上劫持。这时候,他遇到了一位黑脸大宋军官。

此人乃是尹继伦,大宋崇义使、北面缘边都巡检,正在负责边境线上的治安巡逻工作。此时,跟着他的只有步骑千余人。

耶律休哥远远地发现了他,但他仅仅打量了一番尹继伦这支宪兵队伍,就果断决定:不搭理他。

一千多人,在辽阔的平原上,十几里距离望去,一条线段而已。契丹几万铁骑,有更重要的活儿要干——他想要那几千车粮草。

于是,耶律休哥几乎头也不回,继续西行。

尹继伦一开始也很恐惧,但发现契丹对他视若无睹。他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这几万铁骑,轰隆轰隆地从远处不停留地奔驰而去。这边大地都能感觉到铁蹄下的震动。

尹继伦一下子就明白了形势利弊,当即做出一个凡庸之辈看来不可思议的决定:以我千余步骑,从背后袭击契丹几万精骑。他对麾下诸人说:

“寇蔑视我尔。彼南出而捷,还则乘胜驱我而北,不捷亦且泄怒于我,将无遗类矣。为今日计,但当卷甲衔枚以蹑之。彼锐气前趣,不虞我之至,力战而胜,足以自树。纵死犹不失为忠义,岂可泯然而死,为胡地鬼乎!”

敌寇太蔑视我们啦!看这形势,他们如果南下取得大捷,回来时,就会乘胜驱逐我们,之后,北去;如果不能大捷,必将拿我等泄愤,那时,面对面决战,我们一个活口也留不下。为今日这事合计,咱们最好就是把叮了当啷响的盔甲之类暂时收了,人人衔枚而行,悄悄地跟上他们。他们正在想着往前赶任务,不会想着我们到了。这时候,乘敌不备,奋力作战,如果能胜,足以自树大功;就是不胜,纵然战死,也不失为国家忠义之士!我等男儿,岂可不明不白没有作为地死掉,做胡虏之地的野鬼呢!

“纵死犹不失为忠义”,极大激励了众人,史称“众皆愤激从命”。

尹继伦敢于如此“冒险”,也有底牌,他知道耶律休哥的几万铁骑是奔着李继隆去的,李继隆自应有部署。

尹继伦命令军中将马匹喂饱,等到夜半之后,人人带上短兵器,夜色保护下,行走数十里之后,悄悄接近了契丹铁骑。

这里在唐河、徐河之间。天还没有亮,李继隆已经得知有敌兵来抄掠辎重,已经布好战阵,以逸待劳,等敌人前来。这时契丹开始吃早饭,准备早饭后发起冲击。尹继伦再一次判断形势后,不失时机地从敌后开始了凌厉攻势。

上千人的呼喊,在河北平原的熹微黎明中,也有一种震撼力。当金属的刀剑碰撞中的清脆响声传来时,契丹骑兵再次上马都来不及了。契丹骑兵是重装备,上马下马要整理很多零碎,都要时间,尹继伦则是短衣襟、小打扮,上千人出现时,仿佛一群来历不明的剑侠,加上几百骑兵的冲撞,契丹已经大乱。尹继伦当场杀死了契丹一名“皮室”,也就是他们的相官。敌营见“皮室”已死,大惊之下,溃散。耶律休哥也在营中,闻听动静,吓得筷子都掉落地上,这时短兵已经到了他的跟前,一刀砍中他的肩膀,伤很重,于是来不及组织反击,乘上一匹最好的马,抢先逃遁。

两军相交,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兵败如山倒。契丹于是开始了百里长逃,而尹继伦与范廷召合兵一处,自后追击不舍;定州又有副都部署孔守正,借着敌人逃兵,在曹河附近大战,砍掉了敌人的帅官三十多人,过河时,契丹自相践踏而死者无数。从此以后,敌人不敢大规模入寇。因为尹继伦脸色发黑,所以契丹互相提醒戒备说:“当避黑面大王!”

“徐河之战”对契丹影响很大。淳化年间,有一个被契丹俘虏的著作佐郎孙崇谏从草原逃回来,太宗向他询问边境事宜,他还说到“徐河之战”契丹被夺气,常常是一说起尹继伦的大名,契丹就不知所措。有契丹“战神”之称的耶律休哥居然被名不见经传的尹继伦打败,而且身负重伤,而且尹继伦只有千余人,一半多还都是步兵。这事怎么想都不可思议。契丹服了。

太宗很高兴,提拔了尹继伦,做深州团练使,并领本部兵马做本州驻泊兵马部署,成为前线总司令。至道二年(996),太宗派兵西征,讨伐西夏李继迁,当时由大将李继隆从灵环路(灵州、环州路,均在西北)前往,但李继隆发兵迟缓,太宗发怒,急忙召尹继伦入京,以河西兵马都监身份再拜为灵州、庆州兵马副都部署,要以此来“夹辅”李继隆。但这时尹继伦已经生病,勉强起来受诏。太宗听说他嗜酒,就在他上任前,将最好的御酒赐给他,让他带上。但他到了庆州,就病故了,年龄只有五十岁。

尹继伦也是一奇人,天假其年,应该有更不俗的成就。

“徐河之战”,大宋虽然取得胜利,但从此却再也没有主动向契丹发起过攻击,战略防御国策,开始落实。

从今天山西昔阳县的甘陶河到今天天津的塘沽海口,利用原来已有的河流沟渠,蓄水筑堤,将它们沟通联络为一条贯通的水道,东西屈曲900里许,南北参差60里许,成为失去“燕云十六州”之后的大宋“天设险固”。这一条水道湿地,被真宗朝的知雄州何承矩赞誉为“真地利也”。太宗在这900里连绵河道的边境上,建起要塞28个,联络点125个,并任命朝官11人,戍卒3000人,巡逻舟100艘,往来巡警,屏蔽奸细和军事欺诈。这一战略防御设施,到了真宗咸平年间,有所放松,真宗甚至下诏,允许边境线上南北之地自由展开公私贸易,人马在河水两旁来往,南边的宋人往往要越过拒马河到北境去购买马匹。当时还没有签署“澶渊之盟”,何承矩认为这样很危险,就讲述了太宗时代的这种设施,“缓急之备,大为要害”,边境上有了紧急情况,日常警惕是很重要的。真宗接受了这个意见,追回了前面的诏书。

此后,这900里水道,成为大宋与契丹的“国境线”。

子河汊大捷

大宋不去招惹契丹,但契丹却屡屡来撩拨大宋。于是又有“契丹攻宋子河汊之战”。这时已经是大宋淳化五年(994)末、至道元年(995)初,距离“徐河之战”已经过去近六年。这六年间,大宋还经历了与西夏的两场战事,平定了内部的两场民乱;而契丹,也曾有过一场与高丽之间的战事。

双方都已经感到了疲惫。但疲惫之际以为对方会更疲惫,往往就会有心怀侥幸的军事冒险。太宗赵炅“惟有战耳”一句狠话,“径指西楼之地,尽焚老上之庭”一篇檄文,让契丹怎么也无法忘记。

事实上,早在淳化元年(990)秋七月,契丹就有过南下的准备。他们曾经派遣特使到北岳庙去占卜,看看神是不是答应他们南下。占卜的结果是:“神不许”。史称“辽人怒”。神不允许草原大兵南下侵宋,契丹人居然大怒,然后放了一把火,将北岳庙烧毁,愤愤地回去了。

此时,契丹大将韩德威,正做着西南面招讨使,契丹西南方向的前线剿抚总司令。他是燕王韩匡嗣之子,北府宰相兼枢密使韩德让之弟。他现在已经成功地收服了陕甘宁一带的党项部族、勒浪部族,于是带领这些部族士兵,并自提万余名本部骑兵,从内蒙古南部、陕西绥德地区,往西南方向而来。

此地正当大宋北部名将折御卿的辖境。

子河汊,在内蒙古东胜县南部到陕西府谷县之间。

此前一年,宋师在讨伐西夏李继捧的战役中,折御卿以府州观察使身份增援宋师,并在此后的地方管理中,恩威并施,令银州和夏州的八千多帐吐蕃部族归附,有功,被太宗加封为永安节度使。永安军,后来改称靖康军,治所在今天的陕北府谷县,与内蒙古接壤。折御卿常年镇守此地,一直平安,并在大宋讨伐契丹时,多次出兵相助。所以契丹对折御卿又恨又怕。

韩德威向折御卿寻衅,有为契丹“雪耻”的动机。但他此次南下,似乎有意绕开折御卿的主要防御地点,也许他想在背后发起攻击。但这种大迂回式行军,不可能瞒过折御卿。

在一个叫子河汊的地方,韩德威与折御卿相遇了。

子河汊是一条山间小道,有悬崖,有溪涧。此时正是陕北的初春季节,枯寂疏野的风景中,自有一番静谧之美。埋伏在这里的府谷精兵静如林立,他们几乎是看着韩德威的万余骑兵在崎岖小路上行伍不整地走过。折御卿认为时机已经到来,于是在敌人的后方,发出了冲锋的命令。

任何一支部队,都无法承受突然袭击,尤其是从后面发起袭击。韩德威也不例外。契丹兵在猝然来临的攻击中,只有逃跑。但小路上回师是很困难的,很多草原兵坠落山崖。而在韩德威威逼利诱下勉强归附的勒浪部族,看到形势已变,于是反戈,率领本部,从后面截击契丹,杀掉契丹将领突厥合利等人,韩德威只身逃脱。

此一役,折御卿斩杀契丹二十多名随军的突厥太尉、司徒等高级将领,活捉吐蕃首领一人,歼灭五千多人,获马一千匹。

太宗认为这一战似有出彩之处,就派出使者去问折御卿:“西北要害之地,都屯驻劲兵,契丹是怎么进入府谷辖境的?”折御卿回答道:“敌人沿着山间峡谷小路进入,谋划从我侧后发起剽掠。但臣已经得到谍报,于是放他进来,邀击他的‘归路’,在他后部发起攻击,所以击败了他。这都是圣灵所及,不是臣之功啊!”

太宗很高兴地对左右说:“契丹小丑,轻进易退。朕常诫边将勿与争锋,待其深入,则分奇兵以断其归路,从而击之,必无遗类也,今果如吾言。”契丹小丑,往往飘忽而来飘忽而退。朕常常告诫边将,不要与他正面争锋,等到敌人深入内地,我师则分出奇兵断他的后路,两面夹击,一定会全部消灭他们。现在子河汊这一战,果然就像我说的!

左右皆呼万岁。太宗高兴,赐给折御卿大旗三十杆,以壮军威。

折御卿之死

折御卿对边关之事很上心,他应该是积劳成疾,到了冬天,病倒。韩德威得到消息,再次来犯,以报子河汊之仇。

折御卿打起精神,披挂了铠甲,出城列阵,抱病迎敌,就住宿在行营中。

韩德威得知折御卿临战,不敢前进,只在远处扎营,待机。

折御卿的母亲派人来秘密地让他回去治病,折御卿已经知道自己病重,来日无多,也挂念母亲,就流泪对来人说:

“世受国恩,边寇未灭,御卿罪也。今临敌弃士卒自便,不可。死于军中乃其分也,为白太夫人,无念我,忠孝岂两全!”

我世受国家恩泽,但边寇还没有剿灭,这是我折御卿失职之罪!现在大敌就在眼前,我丢弃士卒去自顾自,不可以。死在军中,乃是职分所在。请回去告诉太夫人,不要惦念我,忠孝无法两全啊!

第二天,折御卿就死在军中,年仅三十八岁。

韩德威不明就里,最后退军。

当初,子河汊战役前,并州代州都部署,宿将张永德听说契丹入寇,就用一种神秘预测术“太白万胜诀”占卜,对僚佐说:“贼寇虽然按照年月便利,乘着‘金’运而来,适合动刀兵;但是正好赶上‘岁星对逆’,此乃兵家大忌。他一定会失败,此役,不足以忧虑,宋师必胜。”僚佐们听后,对这位主帅如此轻忽对敌,又是失望又是怅惘又是惊愕。但是不久,传来韩德威大败的消息,又不禁对张永德表示叹服。

张永德对神秘巫术一向笃信不疑。如此判断战事,也是大宋一景。

至道元年(995),契丹还在河北雄州发起过一次侵袭。

何承矩雄州退敌

知雄州乃是名将何承矩。他带兵有方,肯与士卒同甘共苦,所以士卒乐于为他所用。有边民来告知机密之事,他就会屏退左右,与来人推诚相见;左右担心来人是刺客,但何承矩仍然与来人单独会见。所以,契丹方面的动静,他都能提前知道。“子河汊战役”后,何承矩很为折御卿自豪,认为边将如此,必能捍御契丹。他还将这一场战役的胜利果实,一条条列出来,在雄州内外张贴告示,告诉民众,契丹没有什么,我大宋可以随时灭他。契丹很为此而羞愧,于是派出数千精骑来进袭雄州。契丹兵敲着锣鼓,在城下纵火,火苗子甚至蹿到了城堞之上。何承矩号令严明,整备武装,夜半率兵出城列阵。到了天亮,开始与契丹短兵相接,斩杀甚众,还擒获了契丹一员高官,所谓“铁林相公”。

契丹遁去。

但太宗认为何承矩张榜羞辱契丹,属于“轻率致寇”,太轻率,导致敌寇来侵。于是命令他与沧州太守安守忠对调。

大宋著名的法学专家魏廷式,奉命出使河北,调查“契丹攻雄州之战”的来龙去脉,知道雄州有功,于是坚决为何承矩请功。太宗又派出内侍多人来核实,这才对何承矩及麾下有功者做了颁赏。

同年冬,雄州大捷、折御卿死后,太宗又斩杀了一个马步军都军头、澄州刺史孙赞。理由是:他擅自率兵进入敌境失利。太宗解释说:

“军旅情况,朕都知道,信赏必罚,人们就会知道自我砥砺。孙赞,他一直想到河西边境去立功,朝廷就令他去监护河西石堡地方的戍卒。但与番贼接战之后,他却违背主帅号令,径自出击,结果陷没百余人。朕已经派遣使臣前往将他就地正法。这样的将领只要稍有违背军令,就不宽待,那么那些偏裨小校之类,哪里还敢不听从将帅命令呢!”

何承矩有功,久久不赏;孙赞主动出击契丹,遭遇正法。太宗这是有意不想再与契丹生出“边衅”,不想再与契丹有大规模战事。这是一个重要信号。

“雄州之战”后,太宗一朝余下的几年中,再也没有与契丹发生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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