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开国——一代雄主窦建德



平定刘武周、宋金刚，收复太原，让唐高祖李渊十分高兴，他下令摆酒庆贺。在酒宴上他下令打开府库大门，让群臣自己进去取财宝布帛，能拿多少拿多少，只要自己扛得动。叛臣独孤怀恩的田宅也被没收，用来奖励有功将士。一根眼中钉肉中刺总算是拔掉了。

但唐朝统一战争的特点是局势复杂，四面开花——这边刚刚解除刘武周、宋金刚的威胁，那边的窦建德又开始发难。

窦建德为人公正，深孚众望，很得河北地区的民心。他每次攻城获得的战利品都分给手下，自己分文不取。平时伙食与战士们一样，不吃肉，只吃蔬菜，吃小米饭，妻子曹氏也不穿绫罗绸缎，身边婢女加起来也就十余人。

而且窦建德是个很有大局观的人。他曾在战场上俘虏了隋朝河间郡丞王琮，然后又把他释放了。但是王琮并没有就此解甲归田，而是再次进入河间城，凭城固守，对抗窦建德。窦建德攻城未果，死伤惨重。此时消息传来，隋炀帝在江都被杀，王琮等人穿上丧服，登城大哭。窦建德派人进城慰问，王琮就此请降。有窦建德手下反对，说：王琮是力尽而降，不是主动归降，并且杀伤我将士甚多，请把他烹了。窦建德正色说：“琮，谊士也，吾方旌擢以励事君者。且往为盗，可妄杀人，今将安百姓，定天下，而害忠臣乎？”（《新唐书》）于是下令谁也不许加害王琮。我们从他这番话里还能看出，此时的窦建德已经有意将自己的境界往执政者的境界上提升，不再满足于当一个军阀、一个武装集团的头领。他正式告诫大家：我们不再是贼了，我们的目标是定天下，所以要奖励忠义。

当然，有时情绪失控，他也会忘记自己的原则，但是此时只要有人劝，窦建德又能体现出他另一个优点——纳谏。

与唐朝对峙的时候，窦建德攻克赵州，抓获了唐军总管张志昂及张道源，加上前面俘获的唐将陈君宾，这三人都对窦建德进行了不屈抵抗，窦建德很恼火，想杀了此三人。这时国子祭酒凌敬谏曰：人臣各为其主，他们坚守城池是尽人臣本分，是忠臣，你杀了他们，如何激励自己的部下？窦建德恼怒地说：我到了城下，他们也不投降，力屈才被俘，这种人有什么舍不得的？

凌敬说：你派去镇守易水的高士兴，敌人才到城下，他就立即投降，你觉得这种人如何？

窦建德幡然醒悟，想起了自己以前的话，也明白此时的自己不能再由着性子快意恩仇了，必须明白做什么事都要有个表率作用，于是他下令释放三员唐将。

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窦建德是个识大体、有分寸的人，也能虚心纳谏，这种人成为唐朝的劲敌一点也不偶然。

消灭了宇文化及之后，窦建德获得了巨大的利益，这不仅指的是各种财物，也包括各类人才。要知道，窦建德身为一介平民，率众起义，手下也都是草莽英雄，在那个讲究门第、讲究出身的时代，他天然就居于劣势。怎么摆脱自身的“山寨”气息呢？刚好，宇文化及送货上门了，他从江都裹挟来大批隋朝重臣，这些都是建国急需的人才。所以窦建德俘获他们之后，立即委以重任：

裴矩担任了尚书左仆射，主管人事。

隋朝兵部侍郎崔君肃为侍中。

少府令何稠为工部尚书。

虞世南为黄门侍郎。

欧阳询为太常卿。

其余人才也都量其才干，各有任用。有不愿意留下的人，窦建德也不强求，给他们路费，然后派兵礼送出境。这也包括剩下的一万多骁果们，想回家的就地遣散。

这些人的任用使得窦建德小朝廷的面貌焕然一新，原先缺人才、缺制度、缺经验，这下什么都有了。这些隋朝的大臣以隋朝典章制度为基础，为他建立了一套完整的礼仪、法制、行政体系，窦建德非常高兴，经常拉着这些隋朝旧臣聊天，咨询各种事务。

此时窦建德发现，关中的李渊已经成为最大的威胁，自己必须与他人联手才可以对抗，于是他主动与洛阳王世充交好。此时的王世充还没有取代皇泰主，所以窦建德遣使奉表给皇泰主，对其称臣。皇泰主封他为夏王。

后来王世充废黜皇泰主，自立为帝，国号郑，窦建德一看，自己也不必伪装了，于是建天子旌旗，下书称诏，追谥隋炀帝为闵帝。他又开始寻求突厥的帮助，应和亲到突厥的隋朝义成公主要求，派兵护送隋炀帝的萧皇后去了突厥。

此时唐朝在潼关以东还有不少据点，窦建德开始谋划拔除这些据点。

他攻陷邢州，抓获唐军总管陈君宾。然后又攻打洺州，唐军总管袁子干投降。紧接着又开始威胁相州，此地的唐军主帅淮安王李神通非常焦虑，他曾是窦建德手下败将，已经有了畏敌心理，思前想后，决定主动撤往黎阳，与李世勣汇合。

李世勣自打投降唐朝以来，一直在黎阳驻守。这里控制着黄河以北大片疆域，而且又有黎阳仓，是重要的战略据点。

此时的窦建德咄咄逼人，一步步碾压过来，攻克了赵州。距离黎阳三十里的时候，李世勣派出了骑兵将领丘孝刚前去侦察。丘孝刚骁勇善战，善于使马槊。虽然手下只有三百人，却按捺不住求胜的欲望，主动对窦建德展开袭击。

窦建德的部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快败退。但是丘孝刚不了解的是——窦建德每次行军都是三个纵队，辎重部队在中间，步兵和骑兵部队在两旁。纵队与纵队之间间隔三里。丘孝刚靠突然袭击击溃了一翼纵队，但是另一翼的敌军却迅速赶来增援，自己毕竟只有三百人，被敌人击败，丘孝刚阵亡。

窦建德原本的行军目标是卫州，在黎阳以南，遭到突然袭击，窦建德大怒，率领主力部队反过头来攻打黎阳。李世勣的兵力少于敌军，大败。黎阳城这个重要据点丢失了。李世勣率领百余人斩关而走，逃出了包围圈。但是，城内一系列重要人物被俘，这其中包括淮安王李神通、魏徵、唐高祖的妹妹同安公主，还有李世勣的父亲，可谓损失惨重。

窦建德对待这些俘虏还是很宽容的，为李神通和同安公主设别馆安置，同时劝降魏徵。而魏徵就此投降窦建德，成了他的起居舍人。要说魏徵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应该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却投降了窦建德，似乎让人觉得有些惋惜。但是，人无完人，在那个战乱年代，几乎没有人真正可以做到从一而终，这不是魏徵第一次投降，也不是最后一次。就当时的道德观看来，这毫无疑问是魏徵的人生污点，但魏徵是个知耻的人，君明臣直，当他遇到李世民那样的明君时，他就焕发出了全部的能量和勇气，成为一个直臣、诤臣，用一生的政绩洗刷自己的污点。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是个知耻而后勇的典范。

此时，滑州刺史王轨家奴杀了王轨，带着他的首级来献给窦建德，窦建德大怒说：家奴谋害主人，这是大逆不道！我怎么能接受你！于是将其斩首，又将王轨的首级送回滑州安葬。滑州百姓心悦诚服，即日请降。于是如多米诺骨牌一般，附近很多州县都投降了窦建德。

窦建德春风得意，率军回到洺州，筑万春宫，宣布迁都至此。

而李世勣逃出去几天后，又顾念自己的父亲，于是返回，投降了窦建德。窦建德拜他为左骁卫将军，继续让他守黎阳。但是窦建德还留了一手，他把李世勣的父亲扣为人质，带在自己身边，以此来要挟李世勣。

李世勣时刻想着回归唐朝，但是又怕害了自己父亲，于是与郭孝恪商量，郭孝恪说：“吾新事窦氏，动则见疑，宜先立效以取信，然后可图也。”（《资治通鉴》）我们刚刚归属窦建德，你现在有任何举动都会引发他怀疑，不如先替他立功，然后找机会再图大举。李世勣接纳了他的建议，一方面他不动声色为窦建德东征西讨屡立战功，另一方面他暗地寻找机会，想杀死窦建德然后回归。

李世勣劝窦建德说：曹州和戴州人口众多，孟海公占据着那里，与洛阳王世充面和心不和，不如取曹州、戴州，然后威胁徐州、兖州，河南可不战而取之。窦建德觉得是个好计策。问题在于，前些日子才和王世充结为盟友，这样做不等于与王世充为敌吗？

窦建德结盟对象是隋朝皇泰主，皇泰主已经被废，同盟关系就不存在了。更何况，这个战乱年代里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朋友，都是看利益行事。对于窦建德来说，他的大本营就是河北地区，但是只此一隅显然不足以平天下，因此占据河南、山东一带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也许这就是所谓霸业基础呢。所以他无时无刻不在操心着河南的事宜。

想明白了这些，他决定亲征。先派遣自己的大舅子曹旦以五万人渡河，李世勣率军三千也来到河南策应。

李世勣的如意算盘是趁窦建德来到自己军营，突然袭击，杀死窦建德，抢回父亲，然后投奔唐朝。但是天算不如人算，什么准备都做好了，结果传来一个意外的消息：窦建德老婆生孩子，窦建德取消了行程，计划落空了。

不过很快，李世勣不想回归唐朝也得回归了。李世勣有个拜把兄弟叫李商胡，此人手下有五千兵马，也暂时归降在窦建德旗下。李商胡有个特厉害的老妈，霍氏，此女与众不同，善于骑射，性格彪悍，人称“霍总管”，总管就相当于今天的司令。这老太太对窦建德十分不满，原因是窦建德的先锋曹旦自打来到河南，就不断劫掠周围州县，就连李商胡这样的带兵之人也不免被其勒索，而窦建德对此不加约束。霍氏在李世勣面前说：窦建德是无道之人，咱们怎么办？李世勣回答：“母无忧，不过一月，当杀之，相与归唐耳！”（《资治通鉴》卷一八八）因为是拜把兄弟的母亲，所以李世勣也叫她母亲，说：母亲不用担心，最多一个月，我就杀了他，咱们一起归唐。

结果等李世勣走了，霍总管却觉得他不够坚决，想逼一逼他，于是跟儿子说：既然李世勣也愿意和咱一起反窦建德，不如干脆现在就反。这等于是逼着李世勣跟他们一起反。于是他们连夜动手，先宴请曹旦的偏将二十三人，灌醉了之后全部杀死。另外，曹旦还有两个部将带领着部队在黄河北岸驻扎，李商胡假称奉曹旦的命令，派遣大船去迎接他们，四条船上载了三百人，到了河道中心，一声令下，李商胡的人将三百人屠杀殆尽，唯独一个兽医，因为水性好，跳河泅渡上岸，跑到了曹旦军营里。曹旦立即严加戒备，部队全部进入了战备状态。

这些事干完了，李商胡才通知李世勣，最要命的是此时李世勣还在窦建德军营里，听到消息一身冷汗。他和李商胡是拜把子兄弟，人家能不怀疑到他身上吗？所以情急之下他率领数十人，投奔了唐朝。

问题是他父亲还在窦建德营中，可此时李世勣已别无选择。好在窦建德真是个豁达大度的人，手下要杀李世勣的父亲，他说：“世勣，唐臣，为我所虏，不忘本朝，乃忠臣也，其父何罪！”（《资治通鉴》卷一八八）李世勣逃走这是不忘忠义，好人啊，他父亲有啥罪！

如此说来，窦建德是君子。李世勣忠于旧主，在他这里得到肯定和赞扬，说明他心中除了派系斗争之外，还有个共同的至高原则，那就是忠义。派系斗争、战争总有结束的时候，但是未来王朝的建设、民族的凝聚力却需要道德支撑，道德是超越派系斗争之上的。此时的道德标准就是忠义，所以他的大度那是领袖的气度。

窦建德虽然此时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但是也有隐忧，那就是自己的北方（相当于今天河北省北部、北京一带），还有个劲敌罗艺。

罗艺，隋朝官员后代，性格狡黠，武艺高强，善射，善于使用马槊。大业年间官拜虎贲郎将。大业末年天下大乱的时候，由于涿郡一带物阜民丰，而且隋炀帝伐辽东时囤积的衣甲器杖及粮食很多，还有隋炀帝行宫临朔宫里有大量的金银财宝，所以引来了各路武装窥视。当时涿郡隋朝官员没有人敢出城应敌，唯独罗艺敢，他多次出城挑战各路武装，取得了不少的战果，却招来了那些隋朝官员们的妒忌，罗艺一怒之下发动了兵变。

他对自己的手下进行煽动：我们尽力杀贼，而城内这些大员根本不管我们死活，也不管百姓死活，岂能忍之！手下在他的鼓动下热血沸腾，他趁势率军回城。城内官员打开城门迎接他凯旋，没想到他突然发难，拘押了这些官员，将其中不服从者当场杀死，占据了郡城，然后打开仓库，用金银财宝犒赏将士，用粮食赈济平民。一时间望风归顺者甚多，附近不少郡县都来投降，罗艺自称幽州总管，开始了自己的割据生涯。

后来宇文化及在返回北方的路上派使者来招降罗艺，结果使者被他杀了。窦建德也派遣使者来招降他，也被拒绝。

对于窦建德来说，自己的目标是取河南，再图长安。可是罗艺在自己背后，绝对是一个重大的隐患，所以必须先铲除罗艺。罗艺心里也明白，与窦建德早晚有一战，他只有幽州和营州，地盘不大，对抗窦建德必须有外援，所以他决心投靠李渊。

他对部下说：宇文化及、窦建德这样的人都是贼，不能跟，只有唐公才是符合天命者，我要归顺他，有敢异议者斩！

于是他主动归降唐朝。对于唐高祖来说这当然是天大的好消息，罗艺来降，自己一下子在窦建德背后就有了地盘，欣喜万分的唐高祖封罗艺为幽州总管。

窦建德听说消息，觉得不能再等待了，于是率军十万前来攻打。罗艺手下两员悍将薛万均、薛万彻发挥了关键作用，他们是兄弟，都是天下闻名的猛将，其父亲原本是幽州太守，后来病故，于是兄弟二人留在幽州。罗艺欣赏他们的武艺，重用了他们。

薛万均对罗艺说：敌众我寡，出城在平原上作战一定会失利，您可派遣老弱之兵背城结阵，诱惑敌军，敌人势必要渡河来战，我率领精锐骑兵数百人埋伏在城侧，敌人一旦过河，我们击其半渡，定能获胜。

果然，当窦建德率军渡河的时候遭到了薛万均的突然袭击，大败。

第二年，不死心的窦建德率军二十万再来挑战。将幽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日夜攻打。这一战激烈且惊险万分，敌军四处攀援而上，眼看形势岌岌可危，薛万均、薛万彻兄弟俩决心再次剑走偏锋。他们命令士兵从城内向城外挖地道，地道很长，直接挖到了敌人背后。他们率领数百人顺着地道悄悄爬到了敌人的背后，然后突然袭击，窦建德的军队万万没想到敌人能从地里钻出来，又一次被打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