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开国——群雄逐鹿

江都兵乱，隋炀帝被杀。叛军总头领宇文化及随后率领骁果、百官、后宫踏上了返回关中的征途。

为什么说是征途呢？因为这一路要遭遇的农民起义军实在是太多。骁果们思家心切，就是宇文化及也不能完全掌握这支部队，除了返回关中别无选择。

从扬州到长安，途中必定路过河南，结果就在这里，宇文化及遭到了强有力的阻击，阻击者不是别人，正是瓦岗军。

隋炀帝之死的消息传到洛阳，举城哀悼。此时天下无主，大臣元文都、卢楚等人共同拥戴越王杨侗即位，年号皇泰，这就是历史上的“皇泰主”。杨侗是元德太子杨昭次子，也就是隋炀帝的孙子。据说此人性格宽厚，有能力，隋炀帝出巡就留他镇守洛阳。

越王侗最大的敌人就是瓦岗军，两军之间的战斗不计其数，正在相持不下的时候，来了宇文化及这个不速之客。

眼看着宇文化及的大军距离洛阳越来越近，元文都等人商量怎么对付他。此时的形势很微妙，洛阳城外尚有李密，若是出去打宇文化及可能会腹背受敌。此时元文都想到一个一石二鸟之计，他说：不如给李密封高官，新皇帝在咱们这边，给李密封个高官，再给他多送些金银财宝，让他去打宇文化及。这样做目的何在？元文都接着说：“令两贼自斗，化及既破，而密之兵固亦疲矣。又其士卒得我之赏，居我之官，内外相亲，易为反间，我师养力以乘其弊，则密亦可图也。” （《旧唐书·王世充传》）让他们来个两败俱伤，而瓦岗军内部受我封赏，必然上下离心，我军趁势而出，可以连李密也一起收拾了。

此时李密的内心想法就耐人寻味了，敌人的这个计策他应该能看得懂，但是他接受了：“时密与东都相持日久，又东拒化及，常畏东都议其后，见盖琮至，大喜，遂上表乞降。”（《资治通鉴》卷一八五）估计李密此时是这样考虑的：现在腹背受敌，必须联合一个打掉一个，洛阳方面主动讲和，所以他大喜，而且这是个借机打进洛阳的好机会。收拾掉宇文化及，趁敌人麻痹再攻入洛阳，估计是这个原因使他暂时和以前的敌人联手了。更何况，在洛阳使者到来之前，宇文化及部队已经与瓦岗军有了局部冲突，这仗看来非打不可了。

要说李密此时的心态，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雄兵在握，又自认为名应图谶，加上杀死了翟让，独掌大权，他开始膨胀了，或者准确地说，原先就很膨胀，现在更膨胀了。他很自负，越来越听不进别人的意见，而且对待手下越来越傲慢。由于占据着官仓，所以粮食很多，吃饭不愁，但是没有钱帛来源，立功的将士没法赏赐，久而久之，底下对他的怨言就越来越多。徐世勣曾在一次宴会上话里有话地讽刺了李密，李密心中不悦，命令徐世勣出镇黎阳，实际上是把他调离核心圈子了。

宇文化及来到河南，大概因为兵马众多，粮食补给不足，所以首先攻击黎阳仓。徐世勣被包围在仓城里。李密听说消息，立即率领步骑兵两万前来增援，在距离黎阳仓不远的清淇筑壁坚守，与徐世勣之间用烽火相联系。宇文化及攻黎阳，则李密骚扰其后，宇文化及攻李密，则徐世勣骚扰其后，让他首尾不得相顾。

李密在战场上遇到宇文化及，对着宇文化及喊话：“卿本匈奴皂隶破野头耳，父兄子弟，并受隋恩，富贵累世，举朝莫二。主上失德，不能死谏，反行弑逆，欲规篡夺。不追诸葛瞻之忠诚，乃为霍禹之恶逆，天地所不容，将欲何之！若速来归我，尚可得全后嗣。”（《资治通鉴》）

李密说完，只见对面的宇文化及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李密还以为说对方进心坎里了，没想到宇文化及抬起头来，大喝一声：为什么说文言文！——敢情就没听懂！

李密回过头来对手下们说：宇文化及是贵胄出身，没想到如此粗鄙，诸君且看我如何擒他。

宇文化及倾尽全力攻打黎阳仓，还制作了很多的攻城器械，而徐世勣早有准备，他挖掘了壕沟，阻挡了宇文化及的攻城器械，然后又挖掘秘密地道，让精锐战士通过地道从背后进行奇袭，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宇文化及被迫焚毁攻城器械，然后撤离。

此时，洛阳与李密之间的协议已经达成，李密暂时没有了后顾之忧，于是将全部精锐部队投进了对宇文化及的战斗中。

他想利用宇文化及的低智商，提出与宇文化及和谈，并且表示可以资助宇文化及粮食。宇文化及此时最缺的就是粮食，听说李密愿讲和，心花怒放。本来军中已经实行配给制，定量供粮，既然李密要送粮，那就敞开吃吧。一高兴，把军中最后一点粮食也吃得差不多了。

其实李密讲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耗费宇文化及的军粮，再趁敌人不备猛然袭击。一切尽在掌握中。但是事不凑巧，李密有个部下犯法，李密要对他加以惩处，此人害怕，悄悄逃出瓦岗军，投奔了宇文化及，并将李密的计划全部告知。宇文化及勃然大怒，此时军粮已经所剩无几，他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立即决战。

他指挥大军，渡过永济渠，直扑瓦岗军主力。瓦岗军此时也别无选择，只有正面对敌。这场战役是隋末农民大起义中最大的战役之一，其实对于李密来说，这场恶战完全可以避免，因为宇文化及是过境，归心似箭，暂时不会对他构成根本性威胁，但是李密在多种因素影响下，最终决定与宇文化及决战。事实证明，这是一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得不偿失的战斗，最终成了瓦岗军由盛转衰的分水岭。

这场大战血雨腥风，双方的战斗力都很强，而且倾尽全力，奋勇搏杀，瓦岗军一度有战败的可能，李密也差点阵亡。《旧唐书》记载说他被箭射中，从马上掉下来昏迷了，左右随从吓得都跑掉了。此时秦琼挺身而出，不但以一己之力救出了李密，而且反过身来收拢阵形，与宇文化及再次激战，终于将敌人击败。程咬金也身先士卒，与敌人激烈战斗。宇文化及虽被打败了，可是瓦岗军也是元气大伤。

对宇文化及来说，回家的梦算是破裂了，士兵伤亡惨重，自己身边只剩下两万部队，其余八万多部队或损失或归降了李密。他主动撤离战场，一路靠着劫掠向北漫无目标地逃窜。

到了魏县，宇文化及部队里已经出现人心离散的现象，有人悄悄谋划率部逃离，被宇文化及发现，加以镇压。这个事件说明，宇文化及距离失败只有一步之遥了。此时的宇文化及计无所出，只好终日喝酒度日，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就骂手下和他自己的兄弟：我本来就没参加你们的阴谋，你们非要拉我入伙，现在兵也没了，家也回不得了，天下人还都骂我是弑君的逆贼，以后身亡族灭，全都是因为你们这些混账！

他的兄弟和部下此时则往往反唇相讥：事情顺利的时候，也没见你归功给我们，事情不顺了，责任就是我们的了，你还不如把我们杀了投窦建德吧！

此时往往就以打架来作为收场。打完了，酒醒了，该干嘛干嘛，跟没发生过一样。而且据说几乎天天如此，成了日常流程。

后来逃亡者越来越多，宇文化及知道大势已去，他叹曰：“人生固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资治通鉴》）于是他鸩杀了傀儡秦王杨浩，在魏县自立为帝，国号为许，设置百官。

但是他明白自己这是过把瘾就死，原因很简单，此时他已经来到了窦建德的地盘上，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窦建德一定会来收拾他，他已经到了人生最后的阶段。

果然，没过多久，宇文化及先是受到了李神通部的打击，东奔聊城，后来又遭受窦建德打击，最终溃散。聊城被攻克后，窦建德入城先来看望萧皇后，口中称臣，而且穿上素服为隋炀帝守丧。他这样做无疑是政治姿态，他也不愿意树大招风，所以处处表现自己是隋臣。当时隋炀帝死讯传遍天下，很多武装力量的头领都作悲恸状——真要那么伤心你们还造反干什么呢？无非是一个看一个，都不想当出头鸟罢了。

窦建德将杀死隋炀帝的一干元凶全部在隋朝百官面前处死。将宇文化及和他的两个儿子用囚车送到襄国城，历数其罪过，然后斩首示众。对窦建德来说，俘虏了隋朝百官，增加了他的力量，缴获了隋炀帝生前使用的车驾卤簿，又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可谓收获颇丰。

再看李密。李密打跑了宇文化及，知道宇文化及再也成不了气候，于是放弃了追击，回到了大本营。这一仗瓦岗军损失也很惨重，将领折损多人，甚至李密自己也受伤了。好在毕竟渡过了这一关，强敌已退去，不过等他反过头再来对付东都洛阳，却发现洛阳形势已经发生了巨变。

洛阳巨变主谋者是王世充。王世充这个人是隋末战乱中趁势而起的一个野心家。此人据说研究过兵法，很聪明，同时也很狡猾，而且嘴巴上从来不吃亏，文过饰非，巧舌如簧，大家都知道他不在理，可是谁也没法驳倒他。他还善于拍马屁，隋炀帝时期他担任江都丞，负责管理隋炀帝的行宫。隋炀帝最爱江都，所以王世充不遗余力满足隋炀帝的奢华生活，大兴土木，四处搜集珍奇玩物，取媚于隋炀帝，隋炀帝越发喜欢他。

后来在镇压农民起义过程中屡建大功，隋炀帝对他很信任。当瓦岗军威胁到东都洛阳的时候，隋炀帝派他前来救援。王世充率军与瓦岗军打了一百多场仗，不分胜负，为了激励王世充，隋炀帝派人在军中拜他为将军，要求中原地带军队皆受王世充节度。

王世充曾率军渡河与瓦岗军大战，结果吃了败仗，被瓦岗军赶到河里淹死上万人，败退途中遇到大雪，又冻死数万人，最后带回来区区数千人。他向越王杨侗请罪，越王觉得这阵子洛阳岌岌可危，不好处罚他，毕竟王世充还算是有才干的将领，所以不予追究。

王世充和李密打了那么多仗，早已经杀红眼了，主和的是元文都，王世充可不买账。当时李密每次战胜宇文化及，都会派人来洛阳向越王侗奏捷，元文都等人自以为得计，每每摆酒庆贺，喝得酩酊大醉。王世充对此嗤之以鼻，他对手下说：“元文都辈，刀笔吏耳，吾观其势，必为李密所擒。且吾军士屡与密战，没其父兄子弟，前后已多，一旦为之下，吾属无类矣！”（《资治通鉴》卷一八五）意思是：元文都这计策纯属瞎搞，李密只是暂时示弱，麻痹我们，他肯定会借机打进来，你我和李密打了这么多的仗，杀了他们多少人，李密一旦得计，咱们都是死路一条。那该怎么办？手下人听了个个心慌，王世充趁机鼓动大家一起发动政变。

元文都和卢楚对王世充的阴谋有所耳闻，想来个先下手为强，于是他们密谋由皇泰主下令，将王世充招来议事，在大殿上将其擒获。没想到他们的手下段达却有二心，通过自己的女婿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了王世充，王世充立即行动，后半夜就包围了皇宫。

元文都听说王世充起事了，立即护送皇泰主到乾阳殿，然后下令禁军抵抗，但是派出去的禁军将领要么被王世充击败，要么干脆投降。元文都还想亲自率军从玄武门绕出去攻打敌人背后，掌管城门的官员却借口说钥匙找不到，就是不开门。元文都、卢楚此时可谓众叛亲离。天亮的时候，王世充的军队冲入了皇宫，路上遇到卢楚，一顿乱刀将其杀死。此时段达又当了内应，他命人将元文都捆起来送给王世充。

元文都临走前对皇泰主说：臣今日死，恐怕陛下来日也无多了。皇泰主哭着看着他被押送了出去。

王世充看到元文都，二话不说，立即将其杀死。紧跟着来见皇泰主。

皇泰主见到王世充，指责他说：大臣之间擅自攻杀，不向国君禀报，这就是你的为臣之道吗？

王世充此时装得还是毕恭毕敬：“臣蒙先皇采拔，粉骨非报。文都等苞藏祸心，欲召李密以危社稷，疾臣违异，深积猜嫌；臣迫于救死，不暇闻奏。若内怀不臧，违负陛下，天地日月，实所照临，使臣阖门殄灭，无复遗类。”（《资治通鉴》）

对于皇泰主来说，他已经别无选择，洛阳内外已经被王世充全部控制，身边的卫士们也被王世充的部下所替换。他实际上已经是阶下囚了。

李密战胜宇文化及后本想入城来见皇泰主，听说这个消息后立即退了回去，双方又恢复了对峙局面。要说王世充这厮真是鬼心眼多，李密占据洛口仓，手里粮食多，王世充的洛阳城粮食短缺，所以常有人逃出去投奔李密，王世充想到一招，他缺粮，但是城里布帛很多。李密有粮，但是缺布帛，士兵没衣服穿。于是王世充提出交易，以布帛换粮食。李密觉得可以，互通有无嘛。结果呢，粮食运进城，洛阳人心稳定了，投奔李密的人大为减少，李密后悔不迭。

此时的瓦岗军已经元气大伤，士气低落。王世充觉得时机成熟了，于是乎率军主动挑战，李密召集众将商议，裴仁基主张坚壁清野不要轻易迎战，理由是敌人缺粮，对峙久了必然败退，那时追杀可获全胜。而单雄信等人坚决主张立即决战，理由是王世充是手下败将，不足为惧。李密最后听从了他的建议。要说起来，李密和单雄信一样，都有轻敌之心，这是兵法大忌。

于是双方展开一场大战，敌军首先攻击单雄信大营，单雄信求援，李密派遣裴行俨和程咬金去救，结果裴行俨中箭落马，程咬金冲上前去格杀数名敌军，将裴行俨救下，放在自己的马上一起回跑，一匹马上两个人跑不动，敌人追了上来，有个敌兵一矛刺了过来，《旧唐书》和《资治通鉴》记载此事时都用了一个短语：“刺槊洞过”，这个短语很惊悚，意思是已经把程咬金刺穿了。那程咬金不是死定了吗？《新唐书》的作者就觉得难以置信，他用了这样一句话：“追兵以槊撞之”，意思是追兵不是用槊刺他，而是用槊撞程咬金。真相如何已无从考证，不过古今战场上，身体受了贯通伤还能作战的也不乏其例，前提是没伤到要害器官。程咬金有可能是被刺中了，此时他转过身去，硬生生折断了敌人的矛杆，然后将敌兵杀死，敌军见到这一幕无不胆寒，纷纷败退。瓦岗军算是赢了这一仗。这一仗程咬金尽显英雄本色，不过后来的大战中程咬金销声匿迹了，有可能就是因为负伤导致缺席了。

瓦岗军初战胜利，更使得李密放松警惕，晚上宿营甚至不设壁垒。王世充先派二百骑兵埋伏到李密大营附近，又激励战士，鼓舞士气，第二天与瓦岗军再度激战，战况胶着之时，王世充又使了一计，将一个相貌特别像李密的人捆起来带给大家看，高喊道：“已获李密矣！”本方士卒一见士气大振，愈发奋勇，此时那二百伏兵趁势冲入瓦岗军大营，然后四处纵火，瓦岗军瞬间崩溃，李密和部将四散而逃。瓦岗军就此失败。

中原地区最强的武装力量瓦岗军被瓦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