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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开国——邢公之厄

历史大观园 隋唐气象 2020-07-07 20:56:02 0

性格决定命运。李密在这场大角逐中是绝对不甘心当配角的。寄人篱下对他来说只是权宜之计,而李渊给他的待遇成了最终爆发的导火索。

在一次朝会上,身为光禄卿的李密负责进食,这本来就是光禄卿的分内之事,但是李密这个昔日的一代枭雄却觉得实在是奇耻大辱。他退下来对王伯当诉说了自己的郁闷和愤怒。王伯当也是深表同情。

在李密的墓志铭里,有关李密的心理是这样描述的:“公威虽未振,主自为谋。盖当世旧部先附,多出其右;故吏后来,或居其上。怀渔阳之愤愤,耻从吴耿后列;同淮阴之怏怏,羞与绛灌为伍。负其智勇,颇不自安。”(《唐故邢国公李密墓志铭》)这个墓志的撰写者不是别人,正是魏徵,李密的老部下,他对李密的心理应该是有准确把握的。他指出,李密就是因为对李渊给他的待遇不如心理预期而不满,尤其是看到自己的手下得到的待遇甚至比自己都好,所以愈加愤愤不平。我猜想这个所谓“旧部”和“故吏”指的就是徐世勣等人。魏徵在这里使用了两个典故,一个是东汉的彭宠,一个是西汉的韩信,他们有个共同特点,即都是半途来归附,但是又对待遇不满,最终以反贼身份身败名裂。

魏徵所撰写的这段话,揭示了李密最终降而复叛的深刻心理动机。李密是在率领所部东出潼关的过程中叛逃的,但李密为什么东出潼关,是李密一意孤行,还是李渊的刻意安排,这一点就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

首先来看《唐高祖实录》的说法:“闻其下兵皆不附王世充,令密收集余众以图洛阳。”(《资治通鉴考异》引《唐高祖实录》)

按照这个说法,李密东出潼关是李渊的安排,原因是李渊得到情报,说那些归降王世充的瓦岗军旧部实际上都心怀不满,不愿意跟随王世充,因此李渊想让李密东出潼关去招纳旧部,以图洛阳。这个说法完全符合李渊在平定薛举、薛仁杲之后东出争取天下的意图。《旧唐书·李密传》的说法也类似。

下面再看《资治通鉴》的说法。《资治通鉴》在这个问题上的叙述比两部《唐书》都要详细,它主要是采自贾闰甫《蒲山公传》。按照《资治通鉴》的说法,东出潼关召集旧部是李密向唐高祖建议的:“(王伯当)因谓密曰:‘天下事在公度内耳。今东海公在黎阳,襄阳公在罗口,河南兵马,屈指可计,岂得久如此也!’密大喜,乃献策于上曰:‘臣虚蒙荣宠,安坐京师,曾无报效;山东之众皆臣故时麾下,请往收而抚之。凭藉国威,取王世充如拾地芥耳!’”这是王伯当给李密的建议,建议他东出潼关,召集旧部如徐世勣、张善相等,图谋大业。李密这才向李渊提出要求,主动请缨去召集山东旧部,以图王世充。唐高祖听了大喜。但是也有人对李渊说:李密这个人非同寻常,您切不可放虎归山。没想到李渊是这样回答的:帝王自有天命,岂是他耍点心眼就可以夺去的?我放他出潼关,好比蒿箭射蒿中,不足为惜。他即便在潼关以东叛乱了,首先也要面对王世充,等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我再出来收取渔翁之利。所谓蒿箭,就是用蒿草秆做的箭,不值钱,射出去丢了也不可惜。李渊用这个词来形容李密,可见李渊心思之深,他早就准备把李密牺牲掉。

这里头提到的这个墓志铭是《文苑英华》里的李密墓志,换句话说是传世文献,而1969年在河南浚县出土了《唐上柱国邢国公李君之墓铭》:

大唐开国——邢公之厄

唐上柱国邢国公李君之墓志铭

这个出土的《李君之墓铭》其实就是传世的《唐故邢国公李密墓志铭》的另一个版本。那么两个版本孰先孰后?根据现代学者苏小华的考证,出土的李密墓志铭是经过修改的版本,而传世的李密墓志铭是原稿,所以我们可以说传世的李密墓志铭更能反映真实的情况。传世版本里说,这次东出潼关,主帅不是李密,而是李世民,李密是其先锋:“俄属元帅秦王,经营瀍洛,亦亲承秘策,率卒先行。”(《唐故邢国公李密墓志铭》)而在出土墓志里则说:“总出六戎,与元帅秦王东讨洛邑。”(《唐上柱国邢国公李君之墓铭》)这就稍微含混其词了。魏徵可能是写了原稿之后,在要被刻成墓志的时候又加以修改,为的是淡化李世民在此事件中的作用。而到了《唐高祖实录》《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里,秦王李世民在这场事变里的作用完全消失了,要知道,这些书所依据的史料大约是贞观十四年以后唐太宗修改过的史料。李世民不愿意让人们觉得他在李密事件中起着腹黑的作用,至于魏徵所写的墓志,这样的官方史馆外的文献他们是不可能全部修改的,魏徵的原稿可能一直躺在家里,后来才传播出去,这样就留下了一个窥探真相的窗口。

我们现在把事件脉络做一个大致梳理。李渊的确有东出潼关、谋取洛阳的意图,而李密又对李渊心怀不满,所以在王伯当的建议下,借口要收降旧部,想参与到这场军事行动中来。李渊对李密不是全盘信赖,一方面允许他率领所部参与行动,一方面将他的部队变成了秦王李世民的先锋部队。而秦王李世民出发的时间与李密出发的时间只间隔一天,很明显是对李密不放心,起到一个监督作用。

临出发前,李渊宴请李密等人。宴会上,李渊特地邀请李密和李密的谋臣贾闰甫同坐御榻,共用一个杯子饮酒。李渊说:三人同饮,以明同心,大丈夫一言既出,千金难易。有人不愿意让弟东出潼关,我与你推心置腹,绝非他人一两句闲话可以离间。李密、贾闰甫拜谢。李渊又任命王伯当为李密副将。

根据《唐高祖实录》记载,此时李密又提出:能否派遣皇帝素来信赖的心腹与我同行?这很明显是为了让李渊放心。李渊说:不用,我信得过你,事情由你专决。

李渊这一番话是在做什么?说白了,他虽然对李密充满戒心,而且正在部署秦王李世民尾随李密而去,但还是希望能以劝说的方式打动李密,让他彻底安分下来。

但是这两个雄才大略的人物都是属于在政治斗争中不抱幻想、永远做两手准备的人。李密没有被打动,李渊也没有放松戒备。

武德元年十二月初一日,投降唐朝不到三个月的李密率领所部从长安出发,开始了潼关之行。第二天,李世民以太尉身份率领主力部队随后出发。

走在半路上,李密接到了李渊的命令,要求他把部队一半留在华州,带领剩下一半出潼关。前面说了,李密带来归降的部队总数在两万左右,这样的规模虽然不算大,但是要真打起来也很麻烦。所以李渊下令留下一半。

这道诏书对李密的心理构成什么冲击暂且不说,李密的部下们却人心惶惶了,谁都能看出来,皇帝对李密不放心,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李密的长史张宝德担心李密真的谋反后自己受牵累,于是来个先下手为强,秘密给李渊上书,说李密必反无疑。李渊听了后,改变了主意,又下达敕书,要求李密将部队留在原地,自己单骑返回长安。

在这个过程里,李世民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由于史料的缺乏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他的大部队一定如泰山压顶一样对李密构成强大的心理压力。

得到敕书的李密内心里极为恐慌,他知道李渊已经不相信他了,此次召回,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于是李密对贾闰甫说:刚刚出发,就无故要召我回去,我若返回长安,必是死路一条。不如就近击破桃林县,收其兵马粮草,然后向黎阳进军,等到长安得到消息,我们已经到了黎阳,这样大事必成。你意如何?

贾闰甫是他一向信任的谋臣,但是此时贾闰甫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跟随他了。贾闰甫说:今上是名应图谶者,天下必然一统,您既然已经投降,不合再有异念。唐军在熊州、谷州一带有重兵,您就是占据了桃林又能怎样?不如奉命返回长安,向今上表明心迹,让流言蜚语不攻自破,以后再图大业,不知可以吗?

李密勃然大怒,说了这样一番话,应该是他一以贯之的真实想法:“唐使吾与绛、灌同列,何以堪之!且谶文之应,彼我所共。今不杀我,听使东行,足明王者不死;纵使唐遂定关中,山东终为我有。天与不取,乃欲束手投人?”(《资治通鉴》)他首先指出,唐朝不善待他,忍无可忍,然后又说:谶言算什么?那谶言可以解释为李渊是真命天子,也可以解释为我嘛,他不杀我,放我东行,足以证明王者不死。以后我起码可以占据山东半壁江山与之对抗,这才是天命。然后他对贾闰甫发出了威胁:你是我的心腹,今日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如不与我同心,我就先斩了你再出发。

贾闰甫听了哭着说:您虽然也名应图谶,但是观察近日情形,天命似乎已经有所改。以您现在微薄的实力,投向谁谁肯接受?自打您杀了翟让,天下人都认为您是忘恩负义之人,谁肯将地盘、兵马拱手相让于您?若不是忠心于您,谁肯跟您说这样的大实话?请您深思!

李密大怒,拔出刀来砍向贾闰甫,幸亏王伯当拼命阻拦,李密才饶了贾闰甫一命,而贾闰甫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待下去了,于是逃到了唐军据守的熊州。

现在跟随着李密的只有王伯当了。从翟让瓦岗军时代开始,这两人就有深厚的友谊,王伯当对李密一直是敬佩有加。但是此时王伯当也觉得,此次东行不会有好结果,但是再怎么劝也没有用,最后王伯当把心一横,说:义士不以生死为念!既然您不听我的,那我就与您同生死!

李密决心已下,当即将李渊派来的使者斩首,然后派人前往桃林县,欺骗县令说:我要奉诏返回长安,家眷带着不方便,暂且安置在贵县。他挑选了数十名精锐,全部换上女人的衣服,戴上羃?,羃?就是当时妇女戴的一种长面罩,骑马时候防止尘土扑面,从头顶帽子垂下来一直遮盖住身体,所以外人看不出此人性别。这些人在怀里揣着利刃,伪装成李密的家眷队伍,直入县衙,然后突然发难,占据了整个县城。不等唐军反应过来,他们就驱赶着掳获的人口直入南山,并且派人去通知伊州刺史、瓦岗军旧将张善相做好接应。

此时熊州地区的唐军已经被动员起来。大将史万宝与行军总管大将盛彦师商量说:李密乃是一代枭雄,又有王伯当辅佐,恐怕难以抵挡。

盛彦师笑着说:我只要几千兵马,一定可以获其项上人头。

史万宝问:你有什么办法?

盛彦师回答说:兵不厌诈,现在不能说。

于是他率领部队翻越熊耳山,在一处交通要道上埋伏下来,具体地点在陆浑县邢公山(今嵩县邢公岘)。他命令弓弩手占据制高点,刀盾手埋伏在溪谷里,告诫他们说:等到敌人过溪半渡时候再出击。

有人疑惑:听说李密已经前往洛阳,咱们埋伏在这里能找到他们吗?

盛彦师回答说:李密实际上在声东击西,麻痹我们罢了,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投奔襄城张善相,此处是必经之路。假如我们从后追击,山道狭窄,敌人哪怕只留一个人我们也难以向前,不如先占据此要道,必然一举擒之。

果然不出其所料,他们就在这里等到了李密。李密刚摆脱追兵,正越过山南,盛彦师所部万箭齐发,步兵大呼而出,李密的部队被断为两截,首尾不得相顾,很快就溃散了,李密和王伯当当场阵亡,盛彦师将他们两人的头砍下,送往长安。

大唐开国——邢公之厄

盛彦师计斩李密(《新刊徐文长先生评唐传演义》明熊大木著 明万历四十八年武林藏珠馆刊本)

关于李密之死,还有另一个版本,说追击杀死李密者另有其人,这个说法来自唐代的《河洛记》。此人名叫刘善武,是史万宝部下,驻守熊州,奉史万宝命令追击李密。当时李密驱赶着在桃林县掳掠的人口和牲畜逃走了,而刘善武在后面拼命追击,连续追击十天十夜,毫不松懈,四处侦察,最后追上了李密。要问刘善武追击李密为啥追得如此上心?原来,刘善武的哥哥刘善绩当年在洛口仓被李密杀死。刘善武一直矢志复仇,终于逮到了机会,所以可以说是搏命追击。

那么怎么看待两种不同的说法?难道是有人在撒谎?我认为这其实是一场战斗的不同表述罢了。我们注意到,盛彦师是率领部队迎头截击,而刘善武则是率领部队在后追击。在《河洛记》里有这样一段话:“追至陆浑县南七十里,与密相及”,也就是说刘善武追击李密到了这里,而《旧唐书·李密传》记述盛彦师战绩时候说了同样一句话,一字不差,也就是说两人到达了同一个地点。为什么会出现文字相同?我认为是两部史书采取了同一份露布,所谓露布就是捷报。刘善武的任务是追击,他可能的确追得很辛苦,而他最大的功劳是驱赶李密向邢公山方向运动,但是最终杀死李密的不是他,所以在《河洛记》是这样表述的:“驱密于邢公山,与王伯当死之。”重点强调了那个“驱”字,但是下面就直接说李密和王伯当死了,再无细节,可见完成最后一击的不是他,而是盛彦师。盛彦师也因为此役获得了奖励,只是他的料事如神背后应该有刘善武的贡献,是刘善武的追击使得李密无路可去,只能越熊耳山奔邢公山,在这里遭到了致命一击。

令人感慨的是,似乎冥冥中有定数一般,《分门古今类事》载:“李密归国,封邢国公。后至桃林渡叛,上遣兵征之,至六(陆)浑,乃斩于邢公山下。先是,山之侧有乱石纵横,颇妨行李,人谓之邢公厄,密果死于此。”李密封邢国公,最后死于邢公山下邢公厄,他果然在此遭受厄运。

铲除了李密,李渊父子当然松了一口气。李密,一代枭雄,饱读兵书,又有着出色的指挥和组织能力,而且是正宗的关陇集团核心成员,并且名应图谶,本就是一个劲敌。但是性格决定命运,李密过于自负的性格使得他一意孤行,先是执着于与洛阳敌人对峙,而不是西取当时比较空虚的长安,后来又力排众议截击宇文化及,导致实力受到致命损伤,最后在不利条件下选择与王世充正面决战,导致最后战败。失败降唐后,又不掩饰自己咄咄逼人的个性,仅两个月就谋划东出潼关,最终招来杀身大祸,终年三十七岁。此人应运而生,但是命运注定不眷顾他,而是眷顾更有城府、更懂得忍耐和蓄势而发的李渊。

李密之死又为李唐扫清了一处障碍。随着劲敌一个个死去,形势开始逐渐明朗化。李唐向东进军已经提上了议事日程。

李密死了后,首级被献往长安,而他的爱将徐世勣仍在黎阳镇守。李渊念他们曾为君臣,于是派人向徐世勣通报了情况,并将李密首级送给了他。徐世勣再次展现了他的忠义,他主动请求为李密办丧事,而李渊很爽快地答应了。为什么要准许?原因很简单,超越派系利益之上,还有个古人共同遵守的道德标准,那就是忠孝。李渊用这种方式展现了自己的大度,也起到了弘扬忠诚的作用。臣下的忠诚是每个君主都需要的,所以就用这种方式来彰显忠诚之道。于是“勣服衰绖,与旧僚吏将士葬密于黎山之南,坟高七仞,释服而散,朝野义之” (《旧唐书·李勣传》)。朝野上下都称赞他的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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