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的征服——亚历山大的遗产

虚幻的亚历山大城

亚历山大给后世留下了什么呢？他被传说化，被尊崇为神，有关他的传记不是一般的多。从这一点来看，他的遗产确实非常庞大。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遗留下来的有形遗产却非常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他的墓地至今尚未被发现，在马其顿古都维尔吉纳发掘出的王室墓葬中，除个别小型雕像和壁画外，其他的东西都与他无关。

大家所能想到的有形遗产，恐怕就是亚历山大在远征途中建造于各地的亚历山大城。据普鲁塔克记载，亚历山大共建造了七十多座城市；概说性的大众书籍则介绍说亚历山大以这些城市为基地，广泛传播希腊文化。实际上，并非所有以亚历山大之名命名的城市都是真正的亚历山大城，其中有许多城市是后世为提高城市知名度而擅自改名，与亚历山大并没有直接关系。按照哈蒙德的观点，严格意义上讲亚历山大自己建造并命名的亚历山大城是十八座，而按照弗雷泽的统计则是十二座，无论是哪种说法，亚历山大城都不满二十座。

建设亚历山大城的首要目的便是将其作为军事基地，比如极东亚历山大城就是考虑到将来进攻斯基泰的需要才建造的。从建设方式来看，除了扩充原有城市外，还有破坏周边城市、建新城市的方式。在索格底亚那，亚历山大破坏了六座城市，强迫被俘虏的当地居民迁徙到极东亚历山大城。亚历山大死后，他建的城市多被遗弃，逐渐荒废。一直以来，人们都认为亚历山大为了传播希腊文化、促进民族融合而建造亚历山大城，然而这只不过是幻想罢了，这些城市得到重建并繁盛起来是从塞琉古王国时代开始的。唯一的例外只有埃及的亚历山大城，它自亚历山大时代一直延续下来并得以繁荣发展。

没有继业将军就没有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的直接遗产仅有少许，究其原因是由于他英年早逝，导致他亲自制定的措施、政策刚刚实施就戛然而止。无论是东方人组成的新军队、都市建设，抑或是他自身的神化，都如同刚长出的嫩芽，还没有开花结果就被采摘了。空前的大帝国将何去何从？这个问题的答案仿佛海市蜃楼般难以捉摸。尽管如此，亚历山大却依然成为令后人仰慕的伟大帝王，这完全是继业将军们的功劳。

亚历山大突然死亡，其时正身处亚洲腹地。亲信们一方面宣布延续马其顿王权，另一方面为了自身的生存发展，不得不依靠亚历山大的威望行事。他们埋葬亚历山大的遗体、向东方边境远征、发行刻有亚历山大形象的钱币，尽最大可能地利用自己与亚历山大之间的联系确保马其顿军队的忠诚。进而以亚历山大制定的政策为范本构建自己的王国：提拔少数亲信作为“朋友”、建设城市作为巩固王权的根基、举行神化亚历山大的祭典、适应亚洲各地的传统和宗教、与当地贵族及神官等统治阶层协调合作、任用少数亚洲人担任高官。像这样，亚历山大首先提出并实施的政策，在希腊化各王国中得到充分推行。在王朝祭礼中，亚历山大也被当作神来祭祀，以使人们不断忆起其丰功伟绩。正是由于与希腊化各国的王权结合在一起，亚历山大的名字才成为永恒。

亚历山大和继业将军们的关系如同哲学家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关系一样，没有苏格拉底就没有弟子柏拉图的存在，然而苏格拉底自身并没有给后人留下任何书籍，他仍作为伟大的哲学家名垂千古，是因为其弟子柏拉图用对话篇的形式生动地描绘了他的形象。

如果不是这样，苏格拉底留给后世的记忆恐怕就只剩下阿里斯托芬的喜剧《云》中登场的那个怪异的诡辩家形象了。因此，没有柏拉图也就没有苏格拉底。

同样，没有亚历山大就没有继业将军们。不过，也正是由于继业将军们继承了亚历山大帝国，最大程度活用亚历山大的名声和权威建设自己的王国，亚历山大的宏图大略才得以变成现实并固定下来。否则，亚历山大也只不过是在瞬间的光芒中逝去的一个征服者而已，使其名副其实的正是希腊化各王国的国王们。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没有继业将军就没有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传的完成

公元前300年左右，在埃及的首都亚历山大城，有两个人执笔创作了亚历山大传。一位是托勒密，另一位是克莱塔库斯。尽管两人作品的风格截然不同，但都在称颂托勒密的王权，并对后世亚历山大形象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

首先，托勒密执笔的亚历山大传是一部类似于备忘录的作品。托勒密手头保存有记录了亚历山大的命令、作战情况、日常琐事等内容的王室日志。他将其充分利用，完成了一部详细的军事史。正如在第一章所述，罗马时代的阿里安全面活用了托勒密的作品。通过这些材料，我们今天才能详细地了解当时主要战斗的部队编制与指挥官、部队部署情况、亚历山大的意图与实际战况等，这其中也包括托勒密自己的经验。然而，托勒密的作品并不是完全客观中立的。继业者战争中的敌对关系在他的作品里也有所反映，例如他有意无视甚至歪曲宿敌帕迪卡斯的作用等。此外，书中还有夸大自身功劳之处，例如对逮捕贝索斯的场面的描写。

克莱塔库斯执笔的亚历山大传则是面向大众的作品，投当时读者所好，代表案例就是亚历山大受妓女泰伊丝的煽动、纵火烧毁波斯波利斯王宫这一情节的描写。同时，这部作品也像出自宫廷作家之手，其中部分内容就迎合了保护者托勒密，比如在库尔提乌斯和狄奥多罗斯的传记中都有关于这件事情的记载。

事情发生在入侵印度的马其顿军进攻萨姆博斯王国的某个城市时。印度人把从某种毒蛇身上提取的剧毒涂抹在武器上，负伤的马其顿官兵纷纷中毒倒下。托勒密的肩上也受了伤，情况极其危险。亚历山大在陪伴托勒密休息时，梦到了一条蛇，这条蛇口中衔草指示着解毒药草生长的地方。亚历山大醒来后立即命人寻找这种药草，找到后把它研碎涂在托勒密肩上救了他，其他负伤者也同样获救，亚历山大才得以攻下这座城镇。

这件事是否属实并不是问题所在，重要的是两者都把这件事描绘成神对托勒密的特别恩惠。狄奥多罗斯叙述道：

亚历山大大帝在众人之中最爱托勒密。后来托勒密成为国王，每当想到当时曾被大帝深爱着，就陷入到深深的苦闷之中。有趣的是，托勒密以其高尚的品德，以及待人的无比慷慨大方，而受到众人仰慕，他也因自己的善行而获得拯救。（第十七卷第一百零三章）

库尔提乌斯则如下记述道：

托勒密是亚历山大大帝的亲信护卫官之一，是一位非常勇敢的战士，他平时的才干比战时更出色，声誉也非常高。他的性格温文尔雅、平易近人，而且他还慷慨大方，待人真诚，完全没有王族那种高傲。因此，很难判断是亚历山大大帝更喜爱他，还是大众更喜爱他。直到此时，托勒密才真切地了解同伴们的心情。在这危急关头，马其顿人甚至预感到托勒密之后将会获得王位。因为他们挂念、担心托勒密的心情，甚至不亚于亚历山大大帝。（第九卷第八章）

毫无疑问，以上两种记载均源于克莱塔库斯的作品。克莱塔库斯通过描写自己的保护者托勒密受到神的恩宠，来表达对国王的感激之情，还锦上添花地赞美了托勒密王权的伟大。

像这样，在公元前3世纪初的埃及，后世的亚历山大传的原型被创作出来，一方面描绘了作为伟大征服者的亚历山大，另一方面积累了神奇的逸闻与传说，把亚历山大推崇为英雄。这两部作品都潜藏着赞扬托勒密王权的动机，但风格迥异，引领了罗马时代塑造亚历山大形象的两种不同潮流。罗马的政治家和将军们通过阅读这些作品，在各自心目中描绘出属于自己的亚历山大大帝形象，憧憬着能够拉近自己与亚历山大大帝的距离，并迫不及待地想要模仿他，具体情况正如第一章所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