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的征服——骚动的希腊局势

雇佣兵解散令

在亚历山大统治末期，希腊本土动荡不安，孕育着一触即发的危机。这不禁让人思考，如果亚历山大的统治再持续数年，到底会发生怎样的大事。

公元前325年，从印度班师回朝的亚历山大对波斯总督们进行大清洗，又担心总督们发动叛乱，于是下令解散总督们掌握的雇佣兵部队。

虽说解散了雇佣兵部队，但总督们并非处于无防备状态。继任波西斯总督的马其顿人朴塞斯塔斯上任不到一年，就组建了一支两万人的波斯部队。可见总督随时都可以从当地居民中招兵。问题的关键不在总督，而是那些被解散的希腊士兵该何去何从。当然，亚历山大的想法是士兵们受雇于自己，把他们分配到帝国的各个军事驻地。但对亚历山大心怀芥蒂的士兵们并不想受雇于亚历山大，他们在偏僻的地方度过余生，流浪于亚洲各地，以劫掠为业，为所欲为，给社会和经济造成了重大的损失，随后又向西大移动。亚吉斯起义之后，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泰纳伦海角成了雇佣兵们聚集的场所，大批士兵们从亚洲远渡重洋来此应征。负责雇佣兵召集与运送工作的，除了雅典的将军利奥斯提尼之外，还有被解任的波斯总督和将军。

公元前324年年初，对亚历山大来说，事态变得前所未有的严重。之前为了根除总督叛乱的隐患，亚历山大解散了雇佣兵，被解雇的希腊人因拒绝被亚历山大雇佣而集中在希腊本土。若置之不理，很可能造成社会动荡；若有人趁机组织领导，则希腊很可能成为叛乱的中心。对此，亚历山大想到了唯一的解决办法：把雇佣兵遣散回国。然而，正是这条命令使得希腊更加混乱动荡。

流亡者归国令

自公元前330年亚吉斯的暴动被镇压以后，希腊本土在政治方面一直很平静。虽然有过几次小麦不足造成的饥荒，但是后来得到北非昔兰尼的粮食支援，挺过了难关。在所有城邦中，雅典更是空前的繁荣。自喀罗尼亚战役开始，至亚历山大死后的拉米亚战争为止，和平持续了十五年。加上爱琴海贸易往来活跃，国家收入从公元前346年的四百六十塔兰特增长到了一千二百塔兰特。实现这一切的最大功臣是政治家莱克格斯。他用十二年时间统一了国家财政，并鼓励通商，开发银矿，使财政收入不断增加，同时还积极推动公共建筑事业，为雅典的繁荣做出了很大贡献。

然而，令繁荣的希腊情况急转直下的，正是亚历山大的归国令。公元前324年春，亚历山大在苏萨下达流亡者归国令，派亲信尼卡诺带着此命令前往希腊。尼卡诺5月底到达希腊，在8月初召开的奥林匹克运动会上宣读了命令：令流亡的希腊人返回祖国，不执行的城邦将受惩罚。由于命令的内容很早就流传开来，当时有两万流亡者聚集在奥林匹亚欢呼雀跃。

然而，该命令彻底动摇了希腊各国的政治及社会秩序。流亡者是指因内战和政治斗争被驱逐出祖国的人，他们的财产被国家没收并拍卖，已经归其他居民所有。这些人回国后，不仅会使国内政治氛围高度紧张，还会引起居民间的各种争端，如返还被没收财产、争夺土地及房屋，等等。更为棘手的是，回国的人群中还包括数十年前被驱逐出境者的下一代，甚至第三代。

命令一下，希腊反对的呼声高涨，很多国家直接派使节与亚历山大交涉。受到影响最大的是埃托利亚和雅典。埃托利亚曾占领了位于科林斯湾南面的城市奥伊尼亚达伊，并驱逐了当地居民，非法将其作为自己的附属地。雅典的问题则更加严重。约四十年前，也就是公元前365年，雅典占领了爱琴海东部的萨摩斯岛，驱逐了居民，将其作为殖民地。当时有两千名雅典居民迁入该岛。若将其交还给萨摩斯人，雅典的社会和经济会遭受巨大损失。

从形式上看，该命令违背了科林斯同盟条约。条约规定，为了维持条约缔结时的政治体制和社会秩序，禁止流亡者以武力手段归国。因此，该命令在形式和内容上都带有专制意味。如上文所述，令被解散的希腊人雇佣兵各自回国，除了防止社会动荡以外，亚历山大还有另外两个目的。

第一，亚历山大希望流亡者们怀着对自己的感恩和忠诚之心，大力支持王权。按他的设想，即使是被自己驱逐的一部分流亡者，也会因为能够回国而对自己感恩戴德，进而成为自己的支持者。

第二，除了此命令，尼卡诺还带回了针对伯罗奔尼撒半岛两个联邦国家——亚该亚和阿尔卡迪亚的联邦评议会的命令。两国都参加了亚吉斯的起义，而尼卡诺带回的命令涉及缩小各联邦的权限。亚历山大或许是想对参加暴动的两国施加惩罚，防止叛乱再次发生。

总之，亚历山大已经不在意科林斯同盟的存在，而是希望在希腊范围内扶植自己的支持者，并以此稳固希腊的统治体系。然而，他本人在该命令下达一个月后去世，流亡者也没能回到故乡。反之，希腊各国对亚历山大怀有敌意，埃托利亚和雅典准备发动的战争，在亚历山大死后第二年演变成真正的叛乱——拉米亚战争。

哈帕拉斯事件

公元前324年5月，在流亡者归国令的传闻扩散后，雅典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亚历山大的亲信之一哈帕拉斯逃亡到雅典，请求庇护。哈帕拉斯是帝国的财政负责人，曾居巴比伦。他以为远征印度的亚历山大不会再回来，便穷奢极欲，纸醉金迷。他命当时雅典最有名的妓女派提奥奈克服侍自己，让她也享受王妃待遇，甚至在该女去世后又召来雅典妓女戈利瑟拉，继续耽于享乐。然而好景不长，亚历山大从印度班师回朝后，调查清洗了多名总督。哈帕拉斯明白，自己受罚只是早晚的问题，于是携巨款——银币五万塔兰特，召集六千雇佣兵，率三十艘船逃跑。他认为，自己曾经享有雅典市民权，流亡者归国令又导致雅典对亚历山大抱有敌意，雅典一定会庇护自己。哈帕拉斯首先到达阿提卡半岛南端的苏尼翁海角，请求入境。

而雅典方面则担心接收哈帕拉斯会导致与亚历山大的公开决裂，拒绝了他的请求。于是，哈帕拉斯把雇佣兵安置在塔易那伦海峡，仅带三艘船、七百塔兰特，化身请愿者再次来到雅典。这次他成功被接收。德摩斯梯尼最初反对，但是看到哈帕拉斯的大笔资金后改变了态度。至此，在亚历山大做出明确反应之前，哈帕拉斯暂时在雅典受到监视，资金则置于卫城保管。当然，其后马其顿方面派出使者要求引渡哈帕拉斯，雅典则认为该使者不能直接代表亚历山大，拒绝引渡。此后，对哈帕拉斯的监视实际上形同虚设，他由此成功脱身。后来，他在塔易那伦召集军队，并迁移至克里特岛，于该年秋天被部下杀死。他死后，雅典方面发现原本保存在卫城的七百塔兰特只剩下了一半，因此展开了详细调查。结果，从德摩斯梯尼收受贿赂被告发开始，至翌年引发了一系列政治事件。耐人寻味的是，这一事件暴露了马其顿对希腊的统治已被架空的事实。

被架空的希腊统治

上节记述中，要求雅典引渡哈帕拉斯的究竟是谁？令人意外的是居然出现了三个人的名字：本国代理统治者安提帕特、亚历山大的母亲奥林匹亚斯，以及小亚细亚的卡里亚总督费罗萨努斯。为什么三人都有资格代表马其顿派遣使者？再者，雅典为什么拒绝了引渡的要求，不，是它能够拒绝吗？为了回答这些问题，笔者决定借用学者布莱克韦尔的研究成果来说明当时的情况。布莱克韦尔就这些问题进行了详细的研究，在最近发表的研究成果中，他解释了亚吉斯战争后马其顿在希腊的权威下降，哈帕拉斯事件发生时马其顿对希腊的统治已经被架空的原因。

首先，安提帕特与亚历山大的关系逐渐疏远。与他地位相当的重臣帕曼纽被杀以后，安提帕特自然想到自己很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本来由本国派遣部队增援远征军，但这项行动最后在公元前330年终止了。流亡者归国令又大大损害了安提帕特在希腊的威信。他在希腊各国扶植了许多僭主统治或寡头政治，产生了大量的流亡者，让流亡者回国无异于否定自己的政策。为了自身安全，他秘密地打探因归国令受到影响的埃托利亚人的同盟动向。此时，埃托利亚人正谋求与雅典结成同盟组成反马其顿势力。亚历山大在命令中提到，不执行命令的国家由安提帕特强制其执行。然而此时安提帕特已经没有强制执行命令的权威和意识了。

其次，亚历山大的母亲奥林匹亚斯与安提帕特争夺马其顿的实权。她在公元前330年回到故乡伊庇鲁斯，不断给亚历山大写信谴责安提帕特，同时致力于提高自己在伊庇鲁斯的权威。哈帕拉斯事件中，她向雅典派出使者，明显是为了证明自己就是国家的代表。然而在雅典人看来，马其顿的代表成了安提帕特和奥林匹亚斯两人，结果马其顿在希腊的权威反而下降了。

卡里亚总督费罗萨努斯也有所行动，动机不明。不过在雅典人眼里，他不过是那些谋求私利的总督之一而已。

如上所述，雅典认为上述三人都不能直接代表亚历山大，并以此作为回复，成功拒绝了引渡哈帕拉斯的请求。上述三人分别出手干涉雅典，反而降低了马其顿在希腊的权威，也加速了科林斯同盟体系不断被架空的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