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的征服——对东方理解的局限

登上宝座的陌生人

关于亚历山大对古代东方政治及宗教传统的尊重，第五章已做过阐述。但实际上，亚历山大对东方的理解也存在局限。以下几个事件可以反映这一点。在史料记载中，出现许多预言亚历山大将死于巴比伦的前兆。这里，我们选取陌生人登上宝座这一事件来分析。

关于该事件的描述，三部亚历山大传稍有差别，但主要内容大致如下：有一天，一个陌生人在亚历山大离开宝座时，头戴王冠（diadema），身穿王服，坐上了宝座。事后，亚历山大怀疑这可能是阴谋的一环，便亲自审讯陌生人，但回答不得要领。审问无果后，亚历山大向占卜师询问这一事件的寓意，得到的回答是这是不祥之兆。亚历山大立即处死了这个陌生人。陌生人来历不明，他这种行为的动机也无从知晓，但似乎可以看出这名陌生人智力有问题。

很多学者把这一事件与巴比伦的宗教仪式联系起来进行解释。具体与哪种仪式有关，学者们的见解颇有分歧，其中最合理的说法是美索不达米亚的传统仪式——“王的替身”仪式。这项仪式的背景是，当有凶兆（通常是月食）显示王的生命危险之时，王的替身就要扮演成王，将所预示的一切灾难引向自身，以此解救王。通常挑选智力或者身体上存在缺陷的人作为王的替身，让他身穿王服，头戴王冠，坐上宝座。王的替身代替王连续执政一百天，这段时间真正的王必须深居宫中，不能外出。在此期间等待贵族中的一人替王死去，若无此类情况发生，则王的替身将被杀死。之后把王的替身埋葬，并把他穿的王服、王冠以及宝座一起烧毁。完成之后，逃过一劫的王便可重登宝座。如此来看，登上宝座的陌生人事件与此项仪式确有很多契合点。

有关亚历山大回归的凶兆

那么巴比伦的神官们为什么要在亚历山大本人都不知晓的情况下贸然举行这种仪式呢？到底出现了什么样的凶兆？

公元前323年年初，巴比伦主神马尔杜克的几位神官拜访了正在向巴比伦前进的亚历山大。他们请求亚历山大中止行军，因为神谕显示现在不宜入城。

此外，他们还提出，入城之时，切勿朝西，而应迂回朝东入城。亚历山大按照神官的指示改变了行军路线，但因地形复杂，加之路况险恶，军队无法朝东入城，最终还是朝西，也就是从东侧入城了。像这样，出乎意料地违背了神谕。

巴比伦入城之前的凶兆和王的替身事件二者该如何解释，对此，学者们提出了以下两种截然相反的说法。

一种说法是向亚历山大进言的神官们不怀好意，居心叵测。依据阿里安所述，当神官们表示不希望亚历山大入城时，亚历山大就已怀疑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与神殿财产相关的既得权利。因为在先前为了修复神殿，捐款源源不断地汇集到神殿，供品也不断被献上，神官们中饱私囊擅自瓜分了这些财产，而亚历山大下令再建工作必须在短期内完成，如此一来便侵害了神官们的利益。于是亚历山大认为，这也许是神官们故意以凶兆为借口，企图阻止自己进入巴比伦城。

另一种说法是这些神官们真心想保护亚历山大，而非图谋不轨。因神官们得到凶兆，试图让亚历山大远离巴比伦城，但最后亚历山大还是进入了城内。于是他们就举行王的替身仪式，试图使亚历山大逃过一劫。他们瞄准了时机让替身坐上宝座，欲将亚历山大的灾祸引向替身，事后再向亚历山大进言处死替身，而亚历山大也采纳了他们的建议处死替身，仪式就完成了。

对传统仪式的无知

发生在巴比伦的一连串事件尚有诸多谜团。但单从王的替身这一事件来看，可以确认的是亚历山大及其周围的马其顿人并不了解巴比伦的传统仪式。亚历山大完全不知道处死替身自己便可得救这一仪式的重点，而只是怀疑陌生人背后隐藏着政治阴谋，把这当成是不祥之兆。

另外还有一点，据阿里安所述，陌生人出现时，宝座周围有宦官，但他们受制于波斯法令，无法让陌生人离开宝座，只能在一旁捶胸顿足。波斯法令规定，把坐上宝座的人赶下来，即便只是形式上的也牵涉夺权篡位。因此就算坐上宝座之人来历不明，也无法让他离开宝座。如果当时巴比伦宫殿里的宦官是波斯人的话，那就是波斯人没有正确理解巴比伦的仪式。如果宦官是巴比伦尼亚人的话，他们的哀叹很可能是仪式的一部分。在这种情况下，亚历山大与马其顿亲信们就误解了仪式的内容，误把自己一知半解的波斯法令用到了巴比伦的仪式中。

以下再举一个与琐罗亚斯德教有关的例子，同样也体现出亚历山大对东方文化缺乏理解。公元前324年秋，与亚历山大同龄、亲信中的挚友赫菲斯提昂病逝。

亚历山大伤心至极，为他举办了一场空前盛大的葬礼。对此，狄奥多罗斯作了如下描述。

亚历山大曾命令所有亚洲人民必须熄灭波斯人所谓的圣火，直至葬礼结束。而按照波斯人的习惯，只有国王逝世时才熄灭圣火。因此很多人认为这个命令是不祥的前兆，预言了亚历山大的死亡。（第十七卷第一百一十四章）

亚历山大命令熄灭圣火，是出于对赫菲斯提昂离世的深切哀悼。然而，亚历山大并没有想到这项命令对他来说是一个凶兆。对当时的亚历山大而言，如何为逝去的挚友举办盛大的葬礼是头等的大事，他根本不在乎这对波斯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个事件也表现出了亚历山大对东方文化缺乏理解和关心。

亚历山大的确巧妙地利用各地区的传统和仪式，合法地继承了埃及、巴比伦等阿契美尼德王朝统治下各国的权力，并强化、突显了王权的视觉表现形式。但是亚历山大只吸纳了有利于自己统治的传统和仪式，其目的不过是征服和统治。像这样，亚历山大缺乏对东方文化传统的深层次的了解，他对异文化本质上的忽视，也使得他对东方的理解受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