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的征服——作为法老的亚历山大

在古都孟斐斯

在亚历山大征服的波斯帝国领土中，包含着埃及、美索不达米亚这样拥有两三千年古老传统的地区，而为了取代波斯国王来统治这些地区，亚历山大必须去适应各地政治和宗教的传统。以下我们通过埃及和巴比伦尼亚两个实例，分析一下具体的情况。

埃及在公元前525年曾被波斯帝国冈比西斯国王征服，后于公元前404年恢复独立。埃及人不断击退波斯军队的进攻，从第二十八王朝至第三十王朝，保持了近六十年的独立。然而，公元前343年，阿尔塔薛西斯三世再次成功征服埃及。埃及人十分憎恨波斯人的统治，所以将亚历山大看作解放者，热情欢迎他的到来。

对亚历山大而言，为了显示自己是这片土地正统的统治者而不是新的压迫者，有必要适应埃及政治与宗教紧密结合这一独特的王权理论。埃及王，即法老，是太阳神拉神的儿子，也是冥界主宰者俄赛里斯神的儿子荷鲁斯在人间的化身。荷鲁斯是在众神法庭中被正式承认埃及王位的，因此法老只有通过体现自身是荷鲁斯的化身，才会被承认为正统的王。法老最重要的职责是通过维持或革新创造神所规定的宇宙秩序，来守护人类社会的安宁。执行神殿的祭祀仪式、击退外敌保卫疆土等具体活动，都是为了维护秩序。只有法老可以与众神相通，拥有连接神界与人界的权力。因此外国人若想在埃及取得正统的统治地位，就必须基于上述宗教逻辑去尽法老之责。

亚历山大先是在古都孟斐斯向众神献上祭品。选择孟斐斯也有其意义所在，这里是古王国时代的首都，承载着埃及国土一统的记忆；同时，这里又与创世之神布塔的信仰有着密切关系。亚历山大在这里献上的祭品中，最重要的是献给神牛阿匹斯的祭品。阿匹斯是被奉为创世之神布塔化身的神牛，在其离世之时，埃及人举行了盛大的葬礼。

据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所述，冈比西斯王用短剑将阿匹斯刺伤致死，随后受到阿匹斯的诅咒而发疯。此外，相传阿尔塔薛西斯三世也曾对阿匹斯十分粗暴。因此，亚历山大向阿匹斯呈上祭品，带有标榜自己与波斯专制统治者不同的含义。不过，冈比西斯王刺死阿匹斯的传说是存在疑点的。据象形文字（神圣文字）的记载，阿匹斯厚葬于冈比西斯统治的第六年，即埃及被征服的第二年。当时，冈比西斯为筹措对外征服的费用，采取了收缴神殿收入、没收神殿财产等手段，使得神官们对他怀有敌意，故意杜撰出那些恶意的传说。

与之相反，冈比西斯的后任大流士一世举行传统仪式，修建神殿，与神官们和解，并开凿了连接尼罗河与红海的运河。这一系列举动使得他被视为仁慈而卓越的法老，从而被接纳。在亚历山大的心中，很可能对这两位波斯国王的事迹有所衡量。

法老的称号

有一种常见的说法，亚历山大是在孟斐斯加冕成为法老的。但现存的所有亚历山大传中，除以卡利斯钦斯之名流传的《亚历山大传奇》以外，其他均未提及。再说，这部作品是被称作“亚历山大罗曼史”的幻想文学，几乎没有史料价值。

然而，象形文字的记载中却留有作为法老的亚历山大的称号。埃及国王的正式称号由以下五项构成：荷鲁斯名、二女神名、黄金荷鲁斯名、上下埃及王名、拉神之子名（王的固有名）。最后两项称号被椭圆形装饰（王名的轮廓）圈起。除王的固有名之外，其余四项均由神官设计。这四项是在国王加冕时发表的，届时还会向全埃及公布。这些称号定义了新王与王权的关系，以及与王权结合的众神与新王的关系。

关于亚历山大的称号，现存有除第二项和第三项以外的三个称号。这些称号均体现了典型事例（关于阿蒙神将于下一项说明）：

（Ⅰ）荷鲁斯——埃及的守护者；（Ⅳ）上下埃及之王——拉神选中者、阿蒙神所爱者；（Ⅴ）拉神之子——亚历山大。

既然留存有正式称号，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亚历山大作为法老即位加冕了呢？答案是否定的。亚历山大死后继任马其顿国王的亚历山大四世和腓力三世都没有在埃及加冕，但都留有神圣文字（象形文字）的正式称号。因此，仅凭正式称号的存在，并不足以证明亚历山大曾作为法老加冕过。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亚历山大虽然在埃及停留了近半年，但在此期间，他在孟斐斯停留的时间不足两个月。因此不难想象，亚历山大因时间上的原因，放弃了举行需要大量时间精心准备的加冕仪式。取而代之，他通过向众神献祭品、下令修建神殿等举动，大致完成了作为法老应完成的任务。例如，他在卢克索的神殿内，为阿蒙神兴建了一片新的圣域。当然，工程是委托部下完成的。另一方面，对神官们而言，法老的缺失将切断王权与众神的联系，无法维持宇宙的秩序。因此，即使没有正式的即位和加冕仪式，他们仍接受亚历山大作为事实上的新王，授予其形式上的称号，延续王权。

最近的研究表明，亚历山大的法老称号在最初是不规则的，并未确定下来。例如，荷鲁斯名一项中，还有“供奉者”“击败各国的统治者”等其他形式。而“拉神选中者、阿蒙神所爱者”这一称号是在亚历山大统治埃及的第四年才首次出现的。这也显示了亚历山大并没有正式加冕，作为法老的称号在当时也只是暂定的。后来，他离开埃及，受他命令留下的高官们将埃及治理得井然有序，其称号才正式确定下来。

阿蒙神的神谕

关于在埃及停留期间的亚历山大，还有一件不可忽视的事情是：他曾穿越利比亚沙漠，参拜了位于沙漠中央锡瓦绿洲的阿蒙神殿，并在那里得到了神谕。阿蒙神本是象征大气和丰饶的神，在中王国（第十二王朝）时期成为首都底比斯的守护神，随后在新王国（第十八王朝）时期，升格为国家的守护神，拥有至高无上的威信，并与太阳神拉神结合，被人们奉为创造神、众神之王。

锡瓦绿洲中的阿蒙神庙因神谕而闻名于世，名声甚至远达希腊本土。希腊人将阿蒙神与他们的最高神宙斯等同而视，诗人品达罗斯还曾为其写过赞歌。雅典还向锡瓦派遣了国家使节，并在本国境内建造了阿蒙神庙。由此可知，亚历山大渴望求取负有如此盛名的神谕，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关于亚历山大求取神谕的目的却一直争论不断。唯一可以明确的是，神官曾用希腊语称呼亚历山大为“神之子”。这包含了两层含义：其一，法老被视为太阳神阿蒙神之子，因此神官的话是对法老惯用的问候用语，同时也暗示着阿蒙神正式承认亚历山大作为法老的地位；其二，这句问候可以视为亚历山大是阿蒙神、宙斯之子的证明。阿蒙神和宙斯在希腊被等同而视，而亚历山大是最高神宙斯之子，因此直接继承了神的血统。如此一来，亚历山大获得了有关自己身世的确凿证明。

关于神谕的具体内容，亚历山大自己保守秘密，同行的亲信们都无从知晓。而与神谕内容相关的种种传说，均为后世所撰。因为传达神谕时的实际情况是这样的：

亚历山大一行人到达神殿后，首先被迎至中庭。随后，仅亚历山大一人被邀至内殿的神谕所，随从人员只能在大厅守候。“神之子啊”——神谕所中最年长的神官对亚历山大奉上问候。而这也被随从人员听见，众人皆震惊无比。亚历山大向神官传达了自己的疑问后，便被领入旁边的等候室。然后，神官进来，以点头的方式而不是语言，向亚历山大一人传达了神谕。因此，关于神谕的内容，随从人员一无所知。当亚历山大返回大厅时，众人纷纷询问结果，而他只说结果全部如我所愿。

然后，随行人员也得到允许可以各自求取神谕。众人在中庭排成队列，举行了这一仪式。先将脐形的阿蒙神神体放置在一个船形台子上。有一种说法称，此船形台由八十名神官扛起。有人提问，他们就按照最年长神官的指示前后摆动船形台。船向前倾表示肯定的回答，往后倾则表示否定的回答。以上是在阿蒙神殿里发生的事情。

锡瓦绿洲

　亚历山大得到神谕的阿蒙神殿。出自Wood， Alexander the Great

总而言之，亚历山大从阿蒙神那里确认了自己的身世，并得到了作为法老的认可，于是满意而归。

关于从锡瓦绿洲的归途

顺便说一下亚历山大离开阿蒙神殿归途的路线。很多书籍甚至是高中世界历史教科书中记载的远征路线，都是亚历山大从锡瓦绿洲笔直向东行进，回到孟斐斯。实际上这是阿里安误解了托勒密的亚历山大传所导致的结果。阿里安关于此处的记载是这样的：

关于（从阿蒙神殿的）归途，阿里斯托布鲁斯说是和来的时候走同一路线。但据托勒密所记载，亚历山大一行走的是直达孟斐斯的另一条路线。（第三卷第四章）

锡瓦绿洲至孟斐斯的归途

　亚历山大按原路返回

阿里斯托布鲁斯当时很可能与亚历山大同行，并在此后撰写的亚历山大传中明确记载了返程的路线。而与此相反，托勒密则被认为并没有同行至锡瓦绿洲。而且，他的亚历山大传以战争和军事为中心，对亚历山大访问阿蒙神殿一事虽有所提及，但不会详细到交代返程是什么路线。因此，可能他只简单地记载了“从阿蒙神殿归来的亚历山大云云”之类的内容。

然而，读到此处的阿里安，看到没有从锡瓦绿洲到孟斐斯中途所经路线的记载，便误认为存在一条不同于阿里斯托布鲁斯记载的路线，并创造了“他走的是另一条直奔孟斐斯的路”这种说法，并传承至今。

现在常见的远征图都错误地沿用了阿里安误读的记述，这是双重错误而引起的，必须尽快予以订正。亚历山大走的是和来时相同的路线，在举行新都市亚历山大城的开工仪式后，才返回孟斐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