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帝国——严肃风纪的恢复



出身乡村贵族的皇帝

战后美国反共运动中自杀的日本研究学者诺曼，是一位具有出色世界史修养的历史学家。在他的随想录《克利欧的脸》（译注：克利欧是希腊神话中掌管历史的女神）中对塔西佗进行评论，开启了著名的罗马人心理学研究，这本书非常有趣，但写得极为主观。诺曼进一步指出，罗马历史学家没能达到高水准，恐怕是因为他们没有触及关于历史的确切问题。

可是，下面这段叙述正发现了问题，应该是例外吧？

严肃风纪的最大功臣是韦帕芗。韦帕芗本人的生活态度和服装都颇具古风。正因为如此，人们会对元首产生恭顺之意，而且，比法律的罚则和由此而生的恐惧心更有效果，会引起别人模仿的强烈欲望。不过，这也有别的解释。所有现象都存在循环法则，如有四季循环，风俗习惯也在变迁。实际上，祖先的习惯在所有方面并不比今天优秀。即使在我们的时代，也会产生很多被后世作为楷模的高贵性格和才能的范本。无论如何，在这些方面我们和祖先永远存在名誉之争。（塔西佗《编年史》）

塔西佗指出，罗马社会奢侈、放纵之风盛行，直到尼禄死了以后，严肃的风纪才开始复苏。大概是因为名门贵族和富豪沾染上恶习，失去往昔的好名声，招致灭亡。那些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贵族，确实掌握了谦恭、谨慎的生活态度。同时，从意大利和行省各地加入元老院的元老贵族也带来了当地朴素的生活方式。

尼禄死后，不同身份和阶层的人们的思想发生很大变化。现在，人们已经不需要罗马皇帝了。罗马各地裂土称帝之风甚嚣尘上，在伊比利亚半岛有老迈的显贵加尔巴，以及表面上支持加尔巴但实际要自立为帝的奥索，还有被日耳曼尼亚军团拥立的“贪吃汉”维特里乌斯。内战大约持续了一年时间，最后出来收拾乱局的是被多瑙河军团拥立的韦帕芗。

韦帕芗出身弗拉维家族，这个家族居住在距罗马不远的萨宾，是当地乡村的名门。他本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罗马皇帝。他在公元69年的内战中崭露头角，那时显赫的家世或元老院贵族的身份都不再重要，军队的支持才是最关键的。所以，韦帕芗可以吹嘘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乡村贵族。

时势造英雄，韦帕芗这位具有丰富地方行省和军事经验的土气军人被推上了帝位。韦帕芗除了贪财之外，没有什么缺点特别遭对手非难。韦帕芗身材高大、体格匀称，长相坚毅却显粗俗。韦帕芗与一名女子热恋，常带这位情人入宫鬼混，还送她巨款。国库财务官询问经费支出的理由，韦帕芗回答：“这是对我付出深情的回报。”他喜欢幽默、洒脱地解决问题。

韦帕芗皇帝

　尼禄死后即皇帝位，建设了圆形大竞技场

唯一的奢侈行为：建造罗马圆形竞技场

历史悠久的名门贵族，有的被尼禄处死，有的被没收财产，更多是在内战的祸乱中消失了。因此，帝国最需要的不是新的统治机构，而是新的人才，让那些令人眼前一亮的新人才加入旧的公职行列。韦帕芗周围不缺乏这样的人，他有自己的亲属、朋友和熟人，也有昔日的部下。韦帕芗从这些人里挑选能力出众者，加以重用。

民众没有感到新体制有明显的改善。不过，韦帕芗做事光明磊落，从不矫揉造作。他谨慎推进紧缩财政、严肃风纪等政策，虽温和但决不妥协。这就解决了新体制推行的许多困难。

罗马市内的圆形竞技场

　有四层，高48.5米

尽管韦帕芗是个贪得无厌的吝啬鬼，但正是这个独一无二的人物，实施了一项极不合理的奢侈建设项目，就是那个代表古代罗马建筑顶峰的圆形竞技场，当时被称作韦帕芗圆形竞技场。在这个舞台上举行角斗士比赛，这是史上唯一公认的杀人节目。这项工程到他儿子提图斯时才完工。

能代表“罗马和平”的一句话是“面包和马戏”（Panemet Circenses）。面包是指粮食，但马戏不是指杂技，而是指战车比赛的椭圆形跑道（circus）。

大众闲暇之余最喜欢的娱乐活动是观看战车比赛和角斗士表演。两匹或四匹马拉的战车在赛道上疯狂而忘我地疾驰。在罗马帕拉丁山丘和阿文丁山丘之间，有一座被称为马克西姆赛马场（现马西莫赛马场）的巨大竞技场。有一种说法称这个建筑能容纳四十万观众。

同时，罗马战士非常热衷于观看角斗士之间以性命相拼的流血角斗。罗马作为战士国家，流血和杀戮是与征服者的光荣互为表里的。也许是为了保持征战士兵的气性，在和平与繁荣环境下也保留这项杀人节目。很多城市都修建了人工战场，在娱乐大众的同时，也唤起民众勇敢的心。

提图斯皇帝像

　作为韦帕芗皇帝长子继承皇位。梵蒂冈美术馆藏

慷慨赴死的勇士一登场，其健壮的筋骨、性感的身姿就让众多女观众心潮澎湃。所有的角斗士都是像奴隶这样身份卑贱的人，但也是一类明星。不管怎么说，庞贝城在此前一百五十年就修建了圆形竞技场，比较而言，罗马的圆形竞技场建设晚多了。

服务民众的统治者

韦帕芗虽然是军人出身，但在和元老贵族妥协这一点上，有非常好的政治直觉。也多亏如此，罗马帝国政治权力稳定，国家财政健全。因此，帝国可以向民众无偿供给小麦，提供各种娱乐活动。这一系列措施起到美化作用，塑造了韦帕芗爱民如子的执政者形象。

韦帕芗性情顽固，但为人诚实、宽大为怀，民众并不讨厌他。韦帕芗去世之前还不忘讲笑话：“我似乎正在变成神。”

韦帕芗的长子提图斯继承了帝位。提图斯是一个很怪的人，继位时遭到民众讨厌、批判。他在父亲的麾下是一名很有能力的军人，但为人冷酷、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但继承帝位后，他却成了一个大善人。他宣布禁止告密，采取宽大政策。为纪念罗马圆形竞技场落成，提图斯举办了百日竞技比赛来取悦民众。79年，维苏威火山爆发，火山灰掩埋了庞贝和赫库兰尼姆等城市。提图斯向灾区调配大量救灾物资，还亲自到灾区慰问。

一个深受民众、贵族喜爱的皇帝终于出现了。提图斯简直像戴上了假面具，变成一名清高的慈善家。也有学者认为提图斯本性不坏。在父亲韦帕芗统治时期，铲除政敌这种污秽角色要由他代劳。提图斯的本性到底如何？由于他死得太早，这个问题成了一个历史之谜。提图斯的突然病逝，使罗马民众非常悲伤，就像自己亲人死去一样。

可是，后世的历史学家迪奥·卡西乌斯提出疑问：“如果经历更长时间统治，提图斯还能那样出色吗？假面具不会滑落吗？”

确实，卡里古拉、尼禄刚上台时都是善人。这两个人都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登上了帝位，只是提图斯只统治了两年零三个月就在四十一岁那年去世。这个年纪已完全可以判别是非，也许他意识到要扮演一位善良皇帝的角色。提图斯仍是一个谜。

恐怖政治后期的暗杀

81年，提图斯的弟弟图密善继位，时年三十岁。父亲和哥哥统治时期行政制度健全，图密善牢固地掌握治世原则，诚实、谨慎地履行皇帝职责：罢免全部有受贿嫌疑的陪审员，尤为注重对首都官员和行省总督的行为进行规范，注重公共道德建设，禁止自行阉割，监视同性恋行为。本应保持处女身的维斯塔贞女与男人发生了性关系，作为大祭司长的图密善迫使她自杀谢罪。

为了维护帝国稳定，图密善可谓煞费苦心，重视宫廷官员和行省总督的作用，特别是行省总督。这样一来，元老院的实际权力被剥夺了，只是出于礼仪才仍受尊重。图密善在统治之初还有所节制，几年之后，他就揭下了假面具。如我们此前熟知的那样，图密善处死元老院的领袖人物，没收其财产。当时帝国财政紧张，原因之一是军费扩大，另一个原因是罗马的修复建设计划。

图密善注重军队建设，为赢得士兵支持，士兵的年收入从原来的300塞斯退斯增加到400塞斯退斯。与发动犹太战争获得功勋的哥哥不同，图密善没有什么值得特别称道的军功。为此，图密善曾与住在莱茵河对岸的日耳曼人和多瑙河对岸的达西亚人交战，虽没有取得显著战果，但在保障边境安全方面，这一政策是最具忍耐力且明智的。

哥哥提图斯统治时期，罗马曾发生火灾。图密善决心重建罗马，这是奥古斯都之后最大规模的工程建设。神殿、广场、竞技场陆续被修复或重建，其中就包括现在游客最多的椭圆形纳沃纳广场（图密善竞技场遗址）。

图密善更在马戏等大众娱乐设施方面投入巨资，这些财政开支使国库不堪负重。但处死大贵族与没收财产并不只是为了解决金钱问题。或许应该说，图密善因自身性格与社会格格不入而产生的不安全感并没有消除，所以他的猜忌心特别强烈，感情起伏非常激烈。他对暗杀的阴谋非常敏感，他曾自怜自艾地说：“国王是个可怜的家伙。只要不被暗杀，就不相信确实有暗杀的阴谋。”

图密善猜疑心强烈，深受偏执型精神疾病的困扰。元老院贵族、骑士、宫廷官员不断成为牺牲品。随图密善的怀疑而来的，是告密、告发、镇压，是不折不扣的恐怖政治。结果，就连皇后也感到不安，96年夏天，她与亲信侍从合谋，在宫廷内暗杀了图密善。

元老院贵族们欣喜若狂，但民众却很冷静。经历过恐怖政治的贵族们没有忘记给图密善戴上暴君和恶帝的标签，他们决定从公文记录中抹去图密善的名字，这就是所谓“记录抹杀之刑”。在这点上他可比肩卡里古拉和尼禄，但作为统治者，图密善是有能力的。非常不幸的是，他给后人留下阴险、残酷的印象。但他与提比略皇帝有相似之处。实际上，图密善似乎特别关注提比略的人品和行政手段。

“最佳元首”图拉真

图密善皇帝被杀当天，老迈的元老涅尔瓦被推举为皇帝。涅尔瓦头脑灵活，说不定他自己就跟暗杀阴谋有关系。涅尔瓦上台后，召回那些被流放的人，返还被没收的财产。新皇帝积极协调和元老院的关系，重建国家财政。据说同时代的塔西佗就在这时恢复了自由，但这里的自由只是元老院渴望的自由。对士兵们来说，图密善的死是一件悲伤的事情。结果，近卫军发生叛乱，软禁新帝，揪出并杀死了阴谋的主导者。

高龄加上病弱，涅尔瓦看起来余生无几。看来，他必须先找出值得信赖的继承人，以稳定统治。而且，元老院、军队都期盼出现一位得到他们好感的人物。这样的人才很快就找到了。

图拉真皇帝胸像

　创造罗马帝国最大版图的皇帝。庇奥·克莱门提诺美术馆藏

日耳曼尼亚的行省总督图拉真是一位能力出众的军人，受人尊敬。他和涅尔瓦结成养父子关系，涅尔瓦的统治重新得到稳固。涅尔瓦皇帝曾说：“居于皇帝高位，为了自身安全，已经没有个人私生活了，我身为皇帝却什么也做不了。”可是，在没有儿子的情况下指定有能力的人才作为继承人，这种做法成为后世的范本。

涅尔瓦是一位温和、稳重的人物，一次他情绪偶然激动起来，之后便疲惫地倒在地上，很快就停止了呼吸。涅尔瓦只统治了十六个月的时间。

图拉真凯旋柱

　螺旋形的浮雕描绘了达西亚战争中的要塞建设和战斗场面

98年，身在日耳曼尼亚、正值壮年的图拉真没有立刻奔赴罗马。他必须先稳定莱茵河与多瑙河周边的军队，因为这些军队仍在怀念死去的图密善皇帝。

99年夏末，图拉真即位一年半后才进入罗马城。群众的欢呼非常热烈，图拉真下马步行，边走边和欢迎者拥抱，其谦逊的态度使他在民众中大受欢迎。

当时的贵族文人普林尼也给这位非凡的皇帝献上赞歌。据这首赞歌，图拉真是一个有胆量、忠诚、自信心十足的人。在元老院，图拉真也受到了热烈欢迎，他重用有能力的元老院元老。图拉真与被派遣到行省的元老院元老间书信往来不断，关心他们所辖地域的统治政策。图拉真和小亚细亚长官普林尼之间的往来书信至今还保存着，从这些书信中，我们能想象出皇帝的工作是多么繁重。

道路网被修复，要塞修筑起桥梁。多瑙河上桥梁的建筑艺术，就连后世的历史学家也不禁惊叹。在首都修建了广场、市场、浴场，还修筑了最大规模的高架渠。在罗马外港的奥斯提亚，建设了一个六边形的新港。在行省修建提姆加德（北非）、克桑腾（日耳曼尼亚）等城市，安置退伍老兵来进行殖民活动。

罗马帝国的版图（2世纪初）

不过，图拉真也没有忽视对民众的关心。他向贫民提供必要的生活必需品，为无家可归的孩子设立被称为“alimenta”的养育基金。这些充满爱心的政策延续了两百年。由于不断推出这些充满仁爱的政策，图拉真被称赞为“最佳元首”。

通过远征，版图扩张到最大

不过，图拉真毕竟是一个标准的军人，唯有战争才是他的天职。图拉真统治时期，边境没有可以威胁帝国的强大势力，而且，奥古斯都之后的一百年间，除了克劳狄吞并布里塔尼亚外，罗马人并没有大的征服活动。尽管如此，或许是作为军人的血液在沸腾吧，图拉真开始了大规模的对外扩张。

图拉真统治罗马的十九年间，吞并了达西亚、美索不达米亚、亚述等地，使罗马帝国的版图达到历史最大。特别是达西亚战争（101—106），是最精彩的部分。这场战争的场面被刻在图拉真皇帝凯旋柱上，立于罗马城一角。螺旋形的浮雕上，身材高大的图拉真很是引人注目。风度高贵、体格健壮的图拉真接见外国使者，指挥作战，向众神奉献牺牲，允许战败者投降。这些征服活动所得到的战利品充实了国库，用于公共工程和公共政策。

图拉真是为政者的榜样，但他的酗酒和同性恋问题被人诟病。不过，他喝酒只量力而行，或者不喝醉，而且不伤害任何一位美少年的心。图拉真作为“最佳元首”是合乎条件的。

图拉真是第一位出身行省的元首，他出生在伊比利亚半岛南部的名门。他作为涅尔瓦皇帝的养子被指定为继承人，所以面对自己的继承人问题，他想仿照前例。堂弟的儿子哈德良开始登上历史舞台，不过，指名哈德良为继承人这件事有很多未解之谜。不管怎么说，图拉真在远征地的床上告别了人世，这消息被掩盖了几天才对外发布。尽管疑点很多，但可以肯定，元首的妻子普洛提那确有参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