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帝国——虔诚罗马人的本色



威望的核心是众神的威力

表面上看，罗马人是现世主义者，为功利而奔波，其实罗马人在宗教上十分虔诚，这一点颇令人意外。身为希腊人的波里比阿也看到了这一点，说罗马人是“畏惧诸神的民众”，就连地道的罗马人西塞罗也自负地说：“罗马人对诸神的虔诚超过任何民族。”

在古代世界，恺撒是一个合理主义、现实主义都深入骨髓的人。恺撒曾经有一个古怪举动。他二十七岁时成为主持国家祭祀的十个祭司之一，三十七岁时竞选负责管理这些祭祀的大祭司长。因为大祭司长这一职务通常由有公职经历、经验丰富的长者担任，所以有人认为这一举动很鲁莽，但恺撒很认真地对待这次竞选。在竞选当天的早晨，恺撒离开家前，心情忐忑地说：“母亲，今天你的儿子会就职大祭司长，还是成为流亡者呢？”恺撒借来巨款进行贿赂，取得成效，最终被选为大祭司长。大祭司长这个地位是终身的，恺撒到死一直是主持国家祭祀的最高负责人。

恺撒被暗杀后，大祭司长这一职位由恺撒派的实权人物雷必达接任。成为元首的奥古斯都认识到雷必达的年纪和自己的父亲相当，没有接受这一职务。公元前12年雷必达死后，奥古斯都成为大祭司长。此后，由元首来担任大祭司长便成为惯例。

为何恺撒非要固执地做大祭司长，历代元首也把担任大祭司长视为理所当然？罗马人总是说“以威望来统治”，其中威望的核心就是众神的威力。我们进一步思考的话，罗马人的本色不正蕴含其中吗？

恺撒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理解罗马这个统治地中海世界的大帝国。这个大帝国的统治者在拥有武力、权力的同时，一定还要有威望。所谓有威望的人，一定是格外虔诚的人。在这方面，罗马人的意识特别强烈。

宗教（英语religion）的词源是“谨慎”（拉丁语religio），和“谨慎”同义的是“虔诚”（拉丁语pietas）。只有谨慎的人才是虔诚的。

这里有一个问题需要我们留意，生活在罗马帝国的人是怎样想象元首的形象的？对此，随处可见的雕像可以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其中奥古斯都留下了数量众多的雕像，其中最著名的是“第一门的奥古斯都像”。高举右手的军队最高指挥官显示出强有力的身姿。另一个雕像是大祭司长的形象，身着盛装，披着外袍，神情谨慎、沉着。其形象最打动人的不是力量，而是虔诚。据说奥古斯都晚年最喜欢的就是这座大祭司长形象的雕像。

重建万神殿

在罗马众多的古代遗迹中，和圆形竞技场一样游人如织的地方是万神殿。把众神集中起来、创建这座万神殿的是阿格里帕。阿格里帕是奥古斯都最亲近的亲信，也是他的女婿。皇帝本人以及他的左右手最希望的还是世界帝国的安宁。

说起来，对于罗马人来说，诸神的善意、敌意都有清楚的表示，如黑白般分明，绝对没有灰色地带。敌意是诸神的愤怒，善意是诸神的满足。如果重视崇拜诸神的祭祀，世界就会太平。一旦触怒诸神，就会招致灾祸，所以必须无比镇静地完成崇拜诸神的工作。

万神殿

　阿格里帕初建，哈德良重建

罗马人虽然在地中海世界建立了巨大的霸权，但苦于百年来同室操戈的内战，奥古斯都忏悔地认为这一定是触怒诸神的结果。神殿一个接一个地被修复、新建，万神殿就是其中之一。不过，阿格里帕创建万神殿的初衷是为了彰显尤利乌斯家族的荣耀。

现在的万神殿里，壮丽的圆形穹顶倍显庄严，从内部天窗洒下的阳光带来虔诚的氛围。阿格里帕修建的方形神殿在80年的火灾中烧毁，修复后又遭雷击起火。后来，哈德良皇帝重建了万神殿。他把帝国境内所有的神供奉在万神殿里，这个具有半球形穹顶的神殿体现了执政者的世界观。在哈德良皇帝的眼中，统治地中海世界的罗马帝国已经是一个终结的世界了。

采取扩张主义、把帝国版图扩展到最大规模的图拉真皇帝死后，哈德良回到奥古斯都的初衷，放弃一部分侵占的土地，竭力确保边境安全。哈德良最引人注目的举动是他煞费苦心地重建万神殿。他统治期间有一半时间花在了巡视行省、团结帝国各地的人心上。

哈德良皇帝胸像

　他尽全力保卫边境安全，修建了不列颠长城。罗马国立博物馆藏

哈德良巡视各地的路线及时间如下：高卢及日耳曼尼亚（120—121）、不列颠（121—122）、希斯帕尼亚（122）、小亚细亚（123）、希腊（125），并经由西西里岛返回罗马。之后，访问非洲（128）、雅典（同年冬）、卡里亚、西里西亚、卡帕多西亚、叙利亚（129）、埃及（130），131年返回罗马。因此，在原罗马帝国行省的地方出土了很多刻有“皇帝陛下驾到”的货币。

这位巡视帝国各地的统治者认为，各地崇拜的神明全都不应该被轻视。只有崇拜所有的神明，才能给帝国带来繁荣和安宁。到此，我们明确感知到罗马从地中海世界的帝国变成了多神教世界的帝国。奥古斯都向众神忏悔的祈愿，在哈德良对众神的恭顺中复苏了。

爱好艺术和狩猎的人

哈德良一族出身希斯帕尼亚，因为图拉真的关系，哈德良家族的人成名较早。哈德良继位时是四十一岁。“哈德良身材高大，举止优雅。用梳子把头发做成卷发，为遮住与生俱来的伤疤，蓄了很浓密的络腮胡子。”（《罗马皇帝传》）后世的皇帝因为有相似的络腮胡子，都毫不犹豫地模仿哈德良。

哈德良长城

　在不列颠行省和凯尔特人居住区的边境附近修建的长城。笔者摄

哈德良不是纯粹的军人，但取得了军队的忠诚，他还加强军队纪律。巩固边境安全，确保和平局面，恐怕是哈德良最大的功绩。在不列颠行省建造的“哈德良长城”就体现了他的和平政策。

哈德良视察行省和关心边境安全，但并没有轻视内政。他重用骑士身份的人，任命他们担任文职官员，整顿皇帝的顾问机构。但因为哈德良继承帝位之后处死过元老院元老，与元老院关系不睦。虽说元老院贵族对哈德良评价不高，但他确实是一位有能力的执政者。

哈德良还对艺术和狩猎情有独钟。他特别爱好希腊文化，被人称为“希腊迷”。他心目中的圣地是雅典，一生曾三次造访该地。

坚持和平政策，充实文官队伍，减轻皇帝繁重的公务，才会有更多的闲暇时间享受生活的乐趣。他在罗马近郊的提沃利建造了华丽别墅，庭院园林是按照他在行省旅行时的所见所闻建造的。往昔荣华之地现在已完全化为废墟，但在这里，我们仍能体会到这位爱好学术和艺术的皇帝的梦想。哈德良皇帝晚年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这座别墅里度过的。

孝子的政治手腕

在哈德良统治下的公元130年，一个叫盖伦的男孩在小亚细亚的佩加蒙出生了。在富裕的建筑师父亲的支持下，盖伦游学各地，在亚历山大里亚勤学数年。他最初学习哲学，不久立志从医。亚历山大里亚是当时唯一允许进行医学解剖的地方，盖伦在此磨砺经验、钻研技术，这对他的医学理论和临床经验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二十七岁时，盖伦返回故乡佩加蒙，成为角斗士的治疗医生。角斗士在比赛中经常断筋折骨、流血不止，外科医生盖伦从中获得了无可替代的经验。

在故乡工作了四年时间后，三十一岁的盖伦踏上了帝国首都罗马的土地。就在这一年，也就是161年，哈德良皇帝的继任者安东尼皇帝病逝，马可·奥勒留与表弟卢修斯·维鲁斯作为共治皇帝即位。

奥勒留皇帝这样评价养父安东尼皇帝：

要学习父亲温和的处事原则，深思熟虑后，一旦决断就会毫不动摇，坚持到底。绝不怀有关乎所谓名誉的、空洞的虚荣心。热爱劳动并有坚韧的性格。为了公共利益，虚心倾听他人意见。始终公平地分配与每个人价值相应的利益。根据经验，知道何时紧张起来，何时舒缓这种紧张。停止社会上的娈童行为。（《沉思录》）

安东尼统治时期大体上保持了和平与繁荣局面。因为国家安宁无事，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事。尽管存在政敌，但政治斗争没有流一滴血。为此，也有人讽刺安东尼统治时期没有历史。安东尼一心想神化与元老院关系不睦的哈德良皇帝，因此获得了“孝子”的绰号。

安东尼仪容高贵，性格温和，具有与生俱来的沉着性格，口才出众，但他总是侧耳静听别人讲话。他出身富贵之家，但从不炫耀自己的富有和身份。所以，他这样的人物更应该入选《圣者传》而不是《英雄传》。

由于没有浪费国库，安东尼死后留下6.76亿第纳尔。可是，我们观察安东尼皇帝的品质，就会懂得他不仅品德优秀，还具有天生的政治手腕。他能与元老院进行良好的沟通，绝不把权力强加于人。他还整顿官僚体制，建立起稳固的行政机构。

最早的共治皇帝时代

安东尼皇帝死了以后，医生盖伦才来到罗马，这时医学各派都云集在首都。盖伦公开展示解剖技能，名医的声望越来越高。他能对患者的病情和恢复期做出正确的诊断，由此名震都城。盖伦的名气越来越大，终于引起皇帝的注意。他给奥勒留皇帝诊治，赢得了皇帝的信任。

166年，罗马帝国境内发生瘟疫，当瘟疫流行到意大利时，盖伦离开罗马，回乡暂避。但这只不过是借口，由于医学争论，盖伦感到了对手对自己构成了人身威胁。盖伦这个名字有“稳重的人”的意思，但盖伦本人与此相差太远，他好辩论，容易激动。成为名医的期望还没有实现，他很快就被皇帝的命令召回了罗马，成为宫廷御医。

据说，马可·奥勒留幼儿时期就给人严肃的印象。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执意要成为哲学家，一离开乳母，他马上就被托付给出色的哲学学者们。他模仿希腊哲学家，披着粗糙的斗篷，睡在地上，在母亲一再恳求下，才勉强答应睡在床上。

奥勒留十六岁时，被迎为他所仰慕的安东尼皇帝的养子。小他九岁的维鲁斯也同时被迎为养子，成为奥勒留的义弟。二十三年之后，罗马历史上最早的共治皇帝诞生了。

奥勒留曾这样谈论维鲁斯：“弟弟本性善良，促使我注意全面反省自己。同时，他的尊敬和亲情使我很欣慰。”共治初期，罗马基本保持了和平局面，但很快，战争、洪水、饥馑、疾病甚至战争接踵而至，使罗马难以喘息。

为了争夺亚美尼亚的控制权，罗马与帕提亚发生战争并取得胜利，罗马举行了凯旋式，自图拉真以来已经五十年没有举行过凯旋式了。但从东方战线送来的不仅是战利品，士兵带回来了传染性疾病。疾病以惊人速度传播，给人口密集的大城市造成了沉重打击。

很快，北方边境的日耳曼人开始南侵，共治皇帝又被推上战场。奥勒留皇帝希望盖伦能随军远征，但盖伦坚持拒绝。在这次远征的关键时期，维鲁斯皇帝因脑溢血而死。二人共治维持了八年时间。

哲人的期待被辜负

为维持罗马帝国扩张后的版图，要处理的各种问题大概堆积如山。奥勒留皇帝统治的后半期几乎都置身于战场，难有片刻安宁。边境上的战争主要是防卫性质的，这些战争给财政造成巨大压力，有时为了达成和平协议，往往还要支付金银财宝。

马克·奥勒留皇帝骑马像

　五贤帝中的最后一位。斯多葛派哲学家，著有《沉思录》

在北方前线，奥勒留皇帝夜以继日写就《沉思录》。在这部著作里，他用希腊文袒露了世界帝国最高统治者的内心世界。在书中他用斯多葛学派的传统思想阐述了皇帝的责任、他与神的关系、宇宙的原理和人生的处世原则等问题，人们能感到从他高尚的人品流露出聪明，以及他对宗教和道德的深刻洞察。

奥勒留作为统治者可谓多灾多难，但他的妻子福斯蒂娜生了十四个孩子。不过，这些孩子里只有六个度过危险的幼儿期，男孩中则只有康茂德活了下来。奥勒留皇帝把年幼的康茂德视为继承人加以培养，同意盖伦留在罗马，作为培育康茂德的官员之一。

涅尔瓦、图拉真、哈德良、安东尼、奥勒留被称为“五贤帝”，这一时期是“罗马和平”的顶峰。最合适的人被指定为皇帝的继承人，最有能力的人掌握最高权力，统治天下。这些皇帝中有的没有儿子，即使有也早夭，继承人的选拔原则得以沿袭了下来。但是，即使世界史上罕见、高尚、聪明的皇帝也会犯预测不了的过错，那就是对儿子康茂德的期待。

180年，十八岁的康茂德与奥勒留皇帝一起驻扎在多瑙河沿岸，奥勒留在这里去世。康茂德理所当然地继承帝位。不过，康茂德为了能立即从北方撤兵，实现和平局面，采取支付赔款的办法。这一定让那些重视名誉的人感到非常不快。

此外，康茂德把政治的实际工作委托给偏爱的亲信，毫无顾忌地放纵自己懒惰、放荡的性格。康茂德放荡、荒唐的行为令人侧目，暗杀他的阴谋开始酝酿。暗杀未遂，但康茂德越来越不信任元老院。他一直认为有人要暗杀自己，精神大概开始异常。康茂德夸张的妄想越来越严重，他把罗马改名“康茂德的殖民市”；假装自己是赫拉克勒斯的化身，装扮成角斗士进入竞技场。暗杀阴谋再次开始酝酿，在192年的最后一天，康茂德被他的情妇、侍从、近卫军长官合谋杀死。

盖伦作为宫廷御医，历经了奥勒留时期、康茂德时期及其后的内乱期、塞维鲁王朝初期。盖伦是名满天下的名医，无论是作为临床医生、病理学者还是医学教育者，都声名显赫。在他晚年，与他作对的各医学派别几乎都失势了。他称得上是地中海世界医学领域的胜利者与王者。

盖伦集以希波克拉底为首的古代医学之大成，在这位巨人眼中，皇帝及其周围发生的事是怎样的呢？在盖伦的众多著作中，几乎没有任何线索可寻。或许正因为他埋头医学，才在权谋旋涡中心的宫廷社会生存了下来，一直活到七十岁，寿终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