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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传——归骨庐陵 浩气长存

历史大观园 文人墨客 2020-07-06 01:59:35 0

欧阳夫人到大都后,就一直被置留在元廷东宫,整日身穿道服诵念道经。文天祥就义的第二天,十二月初十,欧阳夫人接到了为文天祥收尸的噩耗。欧阳夫人抵达柴市,闻讯赶来的张弘毅已等在那里,还有“江南十义士”也冒着杀头的危险前来相助。

此时小寒刚过,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文天祥双目紧闭,却颜面如生。欧阳夫人扑到丈夫的遗体上,哭天抢地悲恸不已。伫立在寒风里的张弘毅和江南十义士也早已是涕泗横流、泣不成声。

他们收殓了文天祥的遗体,扶柩暂时葬于都城小南门(今北京宣武门至城西南角之间)外五里的大道旁。葬于此处,是为了“他日归骨便路”,三年多前,文天祥经卢沟桥正是从这里进入大都的。

据《纪年录》壬午注记载,文天祥死后第二年,他的灵柩被运回故里。又过了一年,即至元二十一年(1284),葬于富田东南二十里的鹜湖之原,实现了他“狐死首丘”的愿望。

文天祥的遗骸是张弘毅运回家乡的。张弘毅“潜制一椟,公受刑日,即以藏其首”,他用事先备好的木匣藏起文天祥的头颅,“复访求公之室欧阳氏于俘虏中,俾出焚其尸。先生收拾骸骨,袭以重囊,与先所函椟南归,付公家葬之。”而文天祥的老友王炎午说,“庐陵张千载心弘毅,自燕山持丞相发与齿归”,说张弘毅带回家乡的只是文天祥的须发、牙齿和指甲。这起码应是他亲耳所闻。

在文天祥灵柩运回吉州时,还发生了一件奇事。这年八月,文璧派林端荣前往广东河源迁回母亲灵柩,林端荣乘船出发,在吉水上遇到一只舱口饰有白布和纸扎马鞭的木篷船,“是日,适与公柩舟会于江浒。人咸惊叹,以为孝念所感,不期而会”。人们借助天造传奇,表达了对英雄毫无保留的敬仰和亲近英雄的愿望。

奇事还不止一桩。据《纪年录》壬午注记载,“世传吉州太(泰)和县赣江滨黄土潭,有神物栖其间。岁亢旱,邑民祈雨泽焉。自公之生,潭沙清浅;公没之岁,潭近居民梦神物归,驺从甚盛,既而睹之,乃公也。既而闻公死”。

文天祥灵柩抵吉州,父老乡亲洒泪酹酒以迎,为其举哀七日。时任临江路总管兼府尹的文璧为哥哥办了丧事。

文天祥殉节后,元朝官府查抄了兵马司土牢和文天祥的富川老家,除一些诗文遗稿外,一无所获。文天祥仕宋时,曾有优厚俸禄,但他极注重操守修行,看淡钱财,每有所得往往是随至随散,接济亲戚朋友和穷人,当在赣州起兵勤王时,更是停止文山的修建,尽以家财捐作军费,所以,不仅狱中的他一贫如洗,即是查抄他富川老宅的元兵,也因见其家境清俭萧然,不禁肃然起敬。

在狱中收缴的诗文,都上交了朝廷。这些诗文,应该是诗集备份稿、编余稿或抄录后准备送人的笔墨。入狱后编定的《指南录》、《指南后录》、《集杜诗》和《纪年录》等正稿,业已交由每日来送饭的张弘毅带了出去,有的交给了文璧,有的后来由他自己带回庐陵,交给文家。早先,集子中北行前的部分,已陆续抄录给了亲友,如《指南录》就抄录数册,分别交给了文璧、邓光荐等人,在被押解大都前,还曾将《指南后录》第一卷上半卷赠给了惠州教授谢崔老,等等。更早,德祐之前的早期诗文均存放于家乡的亲友处。这些诗文想必都被妥善保存。在大都,为赠友人和求文者手书的众多新旧作品传到了狱外,以致“翰墨满燕市”,也不会在被缴之列。

十二月初十这一天,欧阳夫人收殓文天祥的遗体时,在衣带间发现了血染的绝笔《自赞》。

这首《自赞》,总结了他对人生价值的认识和追求,揭示了他对自己一生一死的评定和无憾。自少时在乡贤祠许下要与先贤比肩并立的宏愿,便心忧天下,纳天地之正气,孜孜以求内圣外王的人格理想,入仕后奉行公道直道,因此屡遭嫉恨,屡被罢官;外族入侵时奋起勤王,两度血火抗元,两度内外受挫;被俘后目睹宋亡,在威逼利诱下,坚不投降、坚不妥协,度过三年黑暗的牢狱生活,最终走上了刑场。

他付出的还不仅是自身的一切乃至生命,他付出得更为彻底。在颠沛流离的战乱中,老母曾德慈在船澳病故;二子六女,长子道生病死惠州,长女定娘、幺女寿娘病死河源,四女监娘和五女奉娘在五坡岭遇难,这五个孩子死时,除道生十二岁外,其余都不足十岁。欧阳夫人及两个女儿被掳往大都,文天祥死后,夫人随公主下嫁驸马高塘王,居大同路丰州(内蒙古呼和浩特东南白塔村)栖真观;次女柳娘随公主下嫁赵王去了沙靖州(或为沙州,今甘肃敦煌);三女环娘随嫁岐王去了西宁州(青海西宁)。所谓随嫁,就是当作奴婢陪嫁。二妾黄氏、颜氏被押东宫,自文天祥“不曾周旋得”,恐已不情愿地沦为武夫蛮汉的妻妾。次子佛生在空坑被俘,押往隆兴途中被人救出,从小路逃走,被文天祥的好友罗宰收养。

真可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真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真可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

何谓义?“生无以救国难,死犹为厉鬼以击贼,义也!”

何谓仁?“天地生物之心,是之谓仁。”又曰:“仁者,天地之元气,古今之人极。其在上,为日月之明,风霆之壮;其在下,为江河之所以长流,山岳之所以长镇;其混然在中,为群臣民物之所赖以长治久安,而在宋之末世,为公之本心。”

真可谓:“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又真可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文天祥殉国死节,崇仰和悲痛之情在广阔的大地上蔓延,人们争用写诗词、祭文、传记,出版传播其诗文及祭祀、建祠、立碑等方式,追思颂扬这位伟大的民族英雄和爱国诗人的崇高气节和壮烈人生。

当时尚在大都的汪元量,曾写《妾薄命呈文山道人》、《生挽文丞相》等诗,勉励文天祥尽节,文天祥殉国当日,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即写《文山道人事毕壬午腊月初九日》悼之。继而,他又仿杜甫《同谷七歌》,作《浮丘道人招魂歌》替文天祥招魂。称文天祥浮丘道人,盖因文天祥写给他的《胡笳曲》自署“浮休道人”。《招魂歌》共九首,第一和第九首写文天祥,二至八首依次写其母、弟、妹、妻、子、女及其诗赋。其第一首云:

有客有客浮丘翁,一生能事今日终。

啮毡雪窖身不容,寸心耿耿摩苍穹。

睢阳临难气塞充,大呼南八男儿忠。

我公就义何从容,名垂竹帛生英雄。

第九首亦有“忠肝义胆不可状,要与人间留好样”之句。歌诗悲而不绝,愤而不激,便于击节吟唱。

四年前,王炎午得知文天祥被押北上途中绝食求死,写《生祭文丞相文》赞之,在驿站码头到处张贴,当张弘毅把文天祥的须发、牙齿和指甲带回庐陵时,他悲戚面北痛哭,再写《望祭文丞相文》赞之。文中说,文天祥与诸葛亮扶颠持危,同为相国,但文天祥尽节而死;文天祥与张巡倡义举勇,同为死节,但文天祥位至宰相,因而他“名相烈士,合为一传;三千年间,人不两见”,是高于诸葛亮与张巡的千古第一人。祭文以深挚的感情赞颂道:“嗟哉文山,山高水深!难回者天,不负者心。常山之舌,侍中之血;日月韬光,山河改色。生为名臣,没为列星;凛然劲气,为风为霆。”

邓光荐、谢翱等文天祥挚友和旧部得知文天祥遇难后,都痛心疾首,肝胆俱裂,写诗写文痛悼。谢翱曾追随文天祥倾尽家资充作军费,在南剑州同督府任咨议参军,他“泪落吴江水,随潮到海回”,写了多首悼诗,其中一首写道:“魂飞万里程,天地隔幽明。死不从公死,生如无此生。丹心浑未化,碧血已生成。无处堪挥泪,吾今变姓名。”未能与公同赴黄泉,既往和余生便形同空壳,生命没有了内容。

在家乡迎归文天祥灵柩,继子文陞便以丧主身份,奉筵设祭,守灵哭吊,置棺占墓,恪尽孝道。至文天祥遗骸于富田鹜湖之原落葬后,他又结庐守墓三年。其间,遵文天祥遗嘱,文陞向邓光荐求写墓志铭。邓光荐在建康病愈后,被张弘范请为次子的教师,他屡乞黄冠,虽未获准,但终被放归。邓光荐以真挚的感情写就铭文,其精辟地概括了文天祥坎坷而光辉的一生,刻画出他的英烈形象、刚正性格和崇高气节。此铭文碑石在1982年重修文天祥墓时曾出土,不慎损为六块,后又埋入地下。根据拓片考校的铭文全录如下:

公高明俊朗,英悟不凡。逾弱冠,即先多士。感激理宗亲擢,不倚势近利,龉龊自弃。故其立朝有本末,谏诤有风烈。治郡持节,廉明有威。及北军渡江,捧勤王诏书,泣数行下。内不谋于亲,外不谋于属,即建旗移檄,以列郡守。举事初,亦冀奉诏书,多足相和应。已而,诸路阒然若不闻。惟天祥独行其志,坚力直前,百挫而不折,屡踬而愈奋。至拘留北营,驱逐北去,犹冒万死南走,蒙疑涉险,寄命顷刻,仅而得达。当是时,其飞潜若龙,其变见若神,南北无不想见其风采。故军日败,国日蹙,而自远归附者日众。从之者亡家、沉族、折首而不悔。虽缘人心思向中国,未忘赵氏,亦由天祥之神气意度,足以兴起动悟之也。天所废兴,智勇为困,而况居乏深谋之客,出无制胜之将,用之行阵,类非素简练之兵,大抵瓦合乌散,常抱空志,赤手举事,上不资籍,旁无犄角,是以先声有余,跳身数遁。盖自江南之衂,麾下单弱,国以疾疫,不能出师矣。不幸被执,仰药不死,久系燕狱不死,徒欲信义于前,自白于天下后世,非有秋毫贪生畏死之意也。虽功业不能以尺寸,而志节昭耀乎终古。南北之人无间识与不识,莫不流涕惊叹,乐道其平生。自古节义之大臣,盖不若是之烈云。因属予铭,时未便,故传是以归之。

至元二十一年甲申阳月吉日,邑人邓光荐著,孤子文陞泣血立石。

除了写悼诗和墓志铭,邓光荐还忠实履行承诺,写了《文丞相传》。这应是继文天祥自传《纪年录》之后有关他的第一部传记。邓光荐早年就与文天祥有诗书交往,文天祥申请承心制被诬,他还曾写信安慰,尤其是两人从广州被一道押至建康,在数月的患难与共中情投意合,加深了感情和了解,文天祥那时便有意让他为自己作传,一路讲述了很多自己的经历和思想,途中绝食又是他亲眼所见,因此他的记述最为真切翔实。可惜,这部传记在乱世中失传,但因《纪年录》写得简略,当时有人为之作注,引用了邓光荐所作《文丞相传》中的许多资料,并注明为“邓传云”,从而一部分得以存世至今。

此外,邓光荐还撰写《文丞相督府忠义传》,追记了四十余位义士追随文天祥抗元的事迹,也算是文天祥之颂歌的和声。

在追丧文天祥期间,文陞还找到了佛生。文陞说,佛生“为儿有巨人志。及成童,双眸炯然,天资俊伟,书过辄成诵,父老畏其岌嶷”。佛生在空坑被俘后,传闻一说他已死,一说被人收养,文天祥曾写一诗遥唤,写一诗痛哭。佛生没有死,在空坑被俘被押往隆兴途中,有人怜他年幼可爱,把他搭救出来,幸被与文天祥有歃血之交的罗宰收养。文陞安葬了继父,获悉佛生还活着,立即到信城罗宰家去寻找。待兄弟俩相见,佛生只是与文陞抱头大哭,悲痛得说不出话来。谁知没过两天,三月初三,佛生突然病死,年仅十八岁。文陞执意要将佛生遗体运归故里,但无奈世道阻塞,只得与罗宰一道,将佛生葬在了离信城七里地的乌湾铺。

作为嗣子,文陞不负文天祥所望,后又为欧阳夫人养老送终。文陞曾哭道:“父骨既归于土,母生而不得养,我则非子。”大德二年(1298),文陞远上大都,找到文天祥的旧婢绿荷等人,打听母亲欧阳夫人的下落。恰好在这年冬天,随公主下嫁去了大同路丰州的夫人不耐北方寒冷,求得公主同意南返,在途经大都时,被文陞迎养在京。文陞侍奉夫人十分尽心,每逢节日,都要置办南方食品,请四邻的老妇过来聚谈。文陞并通过刘牢子找到文天祥的墓地(此说与他“自燕奉柩归故里”之说不合),每年春秋必陪母亲前往酹奠望拜。此时旧墓地立有大小两座僧塔,大塔的石碑上刻有“信公”二字,便是文天祥暂寝之处。大德八年(1304),文陞奉夫人回到庐陵老家。次年二月中旬,夫人得痰疾。二月十九日,婢女见一只香囊破旧,便在洗衣时扔了,夫人发现急忙叫婢女捡回,说:“此伴吾未尝须臾离也,落齿时,得之父母。祭文云:‘烈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天上地下,惟吾与汝。’得之丞相。吾死必仍悬吾心前,将以见吾父母,见吾夫于地下,为无愧也。”一囊一文,两个信守,一悬胸口,一系心上。就在当日,夫人咳痰而亡。文陞将她葬于富田以南二十里的洞源。

至于文陞自己,他曾辞官不做,直到皇庆元年(1312)才出任集贤直学士。不久病死,元廷追封他为蜀郡侯。

文天祥留下了大量诗文,在他死后不久即被编辑出版,广泛传播。

《吟啸集》是其最早面世的诗文集。这是在他殉难后,他被带到狱外的诗文,经民间书坊搜寻编辑,在大都刊行的合集。《吟啸集》收有诗、赋、文、歌约八十首(篇),与他自编的《指南录》、《指南后录》中的诗文多有交叉重复。从集名即可触摸到编者所理解的主题和情感,甚至是出版意图。汪元量《浮丘道人招魂歌》第八首写道:“有诗有诗《吟啸集》,纸上飞蛇喷香汁。”“我公笔势人莫及,每一呻吟泪痕湿。”他写此诗当在文天祥殉难后不久,由此可推断,《吟啸集》是文天祥最早面世的合集刻本之一,甚至不能排除在他生前就已出版的可能。

最早的文天祥诗文全集,是道体堂刻本,始刊于元贞、大德年间(1295—1307)。

至明初,道体堂刻本“经兵燹不全”,经尹凤歧从内阁得之,又重新编辑刊印。今天所能见到的早期版本,应是以此刻本和道体堂刻本为基础整理增订的明刻本。

笔者手头有一套《文天祥全集》,系据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张元谕所刻《文山先生文集》的铅字版影印,共二十卷。明代吉水学者罗洪先为此版本作序说:“吉安旧刻《文山先生文集》,简帙庞杂,篇句脱误,岁久漫漶,几不可读。中丞德安何公吉阳来抚江右,既出素所养者,布之教令,复表章列郡先哲,以风厉士人。会郡守浦江张公某始至,即举属之。张公手自编辑,厘类剔讹,出羡币,选良梓,刻将半,复致中丞之命于余,俾序所以校刻之意。”可见庐陵郡守张元谕在重刻时,做了许多收集、增补和校勘的工作。

除明初尹凤歧重编的《文山集》十七卷外,在张元谕前后的明刻本还有景泰六年(1455)、嘉靖九年(1530)、嘉靖三十一年(1552)、万历三年(1575)、崇祯三年(1630)等刻本。

到了清代,以明代刻本为底本,经参校增订,不断推出新编版本。《四库全书》等大型典籍也收入了文天祥全集或部分著作。

文天祥的诗文,“大篇短章,宏衍巨丽,严峻剀切,皆惓惓焉”。而“矫乎如云鸿出之风尘,汛乎如渚鸥之忘机械,凛乎如匣剑之蕴锋芒。至于陈告敷宣,肝胆毕露,旁引广喻,曲尽事情,则又沛乎如长江大河,百折东下,莫有当其腾迅者”。其大气磅礴、慷慨恣肆的才情和风格,是后世不能不仰学的文学瑰宝。

又有道是:“读其《指南》、《别集》,而知其颠沛牢骚,惟思委身以报国也;读其《吟啸》、《集杜》诸什,而知其号天怆地,悲鬼泣神,伤山河之破碎,而悼身世之飘零也。”可谓:“读之,使人流涕感奋,可以想见其为人。”人们通过文天祥的诗文,读他的身世,了解他悲怆的心路,并通过读他的诗文来怀念这位伟大的爱国诗人和民族英雄。

人们更从中感受到了磅沛的浩然正气。诚如明人房安所说,文天祥的诗文,“盖其得天地至大至刚之气”。这至大至刚之气播诸金石,形诸咏歌,而昭若日星,轰若雷霆,“诵其言,想其风旨,真足以寒奸邪之胆,而起吾人凌厉之气”。“历今五百余年,而其遗集流播寰区,令人读之,凛然犹有生气。”

正是这浩然正气,使得“海内五尺童子,闻公名,读公文章,沁心刺骨,赴义成仁之气,不觉油然自生”。

清代进士王雅感叹道:“非天地间之真正气,真文章,而能令千百载下,有如是之仰止者乎?”

明景泰六年(1455),韩雍在陈价刻本的序中说:“今斯集也,传之天下后世之人,争先快睹。”到了道光二十三年(1843),庐陵人邱曰韶写道:“余游衡湘间,属购是集者,所在多人,未能悉应其求。欲重刊焉……因谋于坊友,鸠工镂镌,悉心雠校,逾年告竣。”由此可以想见历朝历代对文天祥著作的刚需,不愧诗文经典。

以至七百多年间一版再版,一印再印,反复刻印达五十多个版本。

文天祥曾期待,他的作品“一联半句,使天下见之,识其为人,即吾死无憾矣”。如此,也可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了。

文天祥殉节之后,其旧部和士子百姓纷纷私设祭台,追怀这位民族英雄和爱国诗人的崇高气节和壮烈人生。

谢翱哭祭三台的故事最为典型。

得到文天祥死讯,谢翱自感“死不从公死,生如无此生”,久而弥痛。每到一处,总会想起与文天祥漳水一别的情形,总是要设坛祭拜。路过姑苏时,他哭祭于望夫差之台;到浙东,再哭于越台;至元二十七年(1290),也即文天祥死后的第八年,他到了浙西的桐庐县,又三哭于子陵台。

那一天,他与三位朋友雇小船渡富春江,冒雨登上子陵台,在荒亭摆下文天祥的牌位和祭品,然后跪拜恸哭,如此再三。这时有沉沉黑云从西南方压过来,越压越低,几乎贴住林梢,就好似重重挽幛渲染了悲伤的气氛。谢翱和几个朋友一边用竹如意击石打节拍,一边自作楚辞为死者招魂。他们悲切地唱道:“魂朝往兮何极?暮归来兮关水黑。化作朱鸟兮,有噣焉食!”他们悲恸不能自已,以致击打得竹石俱碎。

最早为文天祥立祠的是文氏家族和他的故乡。把文天祥遗骨安葬后,文璧即遵照哥哥的狱中遗嘱,在文山之麓道体堂立祠,并购置祭田,供子孙祭祀用度所需。富田的族人也将他祠于文氏祠堂,后又建立了忠烈祠。元至治三年(1323),吉安郡学乡贤祠为他塑像以供奉,又在城南的忠节祠增设了他的塑像。吉安原有欧阳修、杨邦 、胡铨、周必大、杨万里“四忠一节”,加上文天祥,改称“五忠一节”。

文天祥早年在乡贤祠瞻仰先贤像时,发出的“殁不俎豆其间,非夫也”之誓言,遂得以实现。

对于元廷,文天祥是敌国的烈士,且以铁血大节影响深广,按理是不能允许为他立祠纪念的,然而在战争中粗蛮犷悍的元人,对此却表现出难得的宽容。明人柯暹说:“公之祀在京都、郡庠者,创于元,敌国已祀之也。”就是说,不仅是在庐陵故里,就是在京城,在元朝已有祭祀文天祥的场所了。元代文史大家黄溍曾写《文丞相祠堂记》,也可作为旁证。不难想象,在故里与京城之间,也应有文天祥祠,像阴晦夜空的星光,若明若暗地遥相呼应。

柯暹说,文天祥“为宋而殁,宋所当祀。宋亡无祀之者,虽敌国,表劝忠节,亦所当祀”。到元朝末年,有一个叫郑玉的士子,直接上了一道《为丞相乞立文天祥庙表》,其中说,世祖皇帝忽必烈,为褒扬亡金的忠臣赵悫,曾命翰林学士撰写他的事迹刻在庙中,“盖懿德者,人心之所同好;名节者,国家之所必崇”。他竟有些情绪激昂地说,文天祥“义胆忠肝,照耀日月,清风高节,荡济寰区”,如能蒙皇上降旨,在吉安路立庙致祭,必能使“人心以之而振,世道由是而兴”。

为文天祥建立祠祀,如果说元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到了明代,则得到了朝廷的认可与支持。北京府学胡同的文丞相祠,便是在明朝开国不久的明太祖洪武九年(1376),由北平府按察副使刘崧督建的。该祠在囚禁文天祥的土牢上修建,原在顺天府学以西,万历年间迁至府学以东,原祠改为怀忠会馆。至公元1930年,曾按历史资料修缮复原。1979年,被列为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政府拨专款再行加以修复。

笔者曾拜谒过北京的文丞相祠。该祠坐北朝南,两进院,有一前殿和一享殿。举行祭祀的享殿,是一座悬山筒瓦大脊建筑,殿内,文天祥彩塑端坐正中,其仪表堂堂,表情庄肃从容,双目炯炯直视南方,凛凛然透出一身正气。享殿前有一棵古枣树,相传为千年前文天祥被囚时手植,其苍劲虬曲的枝干俯身向南,彰显着“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誓不休”的意志。前殿陈列着许多文物与资料,其中有毛泽东手书《过零丁洋》复制件。前殿与享殿之间小院的院墙上,录有明代文征明手书《正气歌》的仿刻。大门一侧醒目地挂着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社会大课堂资源单位、中小学课程“教学活动实验基地”等金色牌匾。

明代各地修建了一大批文天祥祠,到了清代,文天祥更是入祀文庙,为他立祠之风不减。明清两代,在文天祥任职和战斗过的地方,都建起了文天祥祠。

早在明代万历年间,就有一位叫习孔教的人写道:“先生之忠义,自宋迄今三百余年,其祠而尸祝之者,自京师达于中外,若柴市、真、扬、临安、江淮、岭海之间,且遍天下。先生之精神,上为日星,下为河岳,流行于宇宙,万古不息,风御云流,宜无所不至焉。”习孔教赐进士出身,曾任翰林院修撰、纂修国史,他应能掌握各地情况,所言应是有根据的,由此可见文祠在当时已然遍及大江南北,以其独有的蕴含,蔚为一道壮阔的人文景观。

与此相应地,围绕遍及大江南北的文天祥祠,历代拜谒者写下了大量的祭文、赞、记、碑铭和诗词。这些充盈着浩然正气、至大至刚、气吞寰宇、诚感千秋等词汇的文字,以真挚崇敬的感情歌诗文天祥身上体现出来的伊(尹)吕(尚)之贤,(伯)夷(叔)齐之贞,程婴之功,屈原之洁,诸葛之忠,终军之锐,苏武之节,范滂之操,越石之壮,祖逖之志,杜甫之心和胡(铨)杨(万里)之气;以真挚崇敬的感情颂扬他将上述人格棱面集于一身,凝聚升华为坚贞不屈的爱国精神和正气伟节的人格境界;以真挚崇敬的感情,表达了对他的无比景仰和深切怀念。

文天祥殉国的第四年,至元二十三年(1286)五月初二,是他的五十诞辰忌日。这一天,邓光荐与王幼孙相约来到富田。文陞迎到村路上,引领他们沿着明山秀水,来到文山之麓的道体堂文天祥祠。

祠堂的题匾为“文山旧隐”四个字。堂内,正中供奉着文天祥画像。

邓光荐、王幼孙在铜盆里净手,而后恭恭敬敬地焚香燃烛,顶礼膜拜。

待缓缓抬起头来,邓光荐已是热泪滚滚。他站起身,上前一步,仰面端详着文天祥像,拜曰:“信国公目煌煌兮疏星晓寒,气英英兮晴雷殷山!头碎柱兮璧完,血化碧兮心丹!”

“孰能使之烈烈?”王幼孙也已是泪眼婆娑,也上前一步,“无愧清气,正气,间气,英气!”

“东南英气萃于其身,其身可死,其神不死。”邓光荐忘情地接道,“呜呼!孰谓斯人不在人世间?”

继而各取一盅酒,酹洒于地,俯身再拜。

拜毕,文陞在堂侧摆好笔砚。王幼孙挥毫写下一幅《过零丁洋》。

接着,邓光荐手书了一幅《正气歌》长卷。书罢,意犹未尽,又展卷吟诵了一遍。

末了长叹道:“自古不朽者有三:维德,维功,维言。今诵正气一歌,其德,其功,其言可以不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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