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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传——书局在洛阳

历史大观园 文人墨客 2020-07-06 02:02:52 0

该静下心来编《资治通鉴》了。

自离开京师知永兴军,再到判西京留台,大半年时间过去了,司马光还没有真正坐下来编那本大书。他忙着反变法,忙着搬家,忙着选地建园。而他在忙这些的时候,《资治通鉴》书局险些夭折了。

修书不胜于当伶官吗?

熙宁三年(1070)刘攽离开书局后,刘恕也因要奉养双亲回到江西南康,书局中就剩下范祖禹一位同修官了。他是来接替刘攽的。他六月来,司马光九月离京,留在京城的书局临时由他主持。范祖禹级别低,小小九品,初来乍到,情况还不熟悉,奉派为书局服务的宦官立马变了脸,胥吏们过去跟着司马光享受御厨供应的酒食,现在处处受气,人心思散。

范祖禹毕竟年轻,一时乱了方寸,在苦撑一年多后,他写信向司马光请示:干脆!解散书局,该干啥的干啥去。

范祖禹的信,对司马光无异于晴天霹雳。

自被赋闲之后,编修《资治通鉴》是司马光生命的全部,是他政治理想的唯一寄托,是他发表政见的唯一平台,解散书局,无异于要他的命。回想书局在开封开张以来,他尽管政务繁忙,又处于变法与反变法的漩涡之中,但因为汉代以前史料不多,所以编修较为顺利,治平四年(1067)进呈《汉纪》前三十卷,熙宁三年(1070)九月他离开开封知永兴军前,《汉纪》后三十卷和《魏纪》十卷已经编成。加上书局成立前他编成的《通志》(即《资治通鉴》之《周纪》五卷、《秦纪》三卷),五年之内,合计完成五十八卷(据王曾瑜《关于编写〈资治通鉴〉的几个问题》)。然而,他离开开封前后,书局的命运真是一波三折。他得心应手的两个助手,刘攽被贬走了,彻底离开了书局;刘恕虽然还是书局的人,但回南康军奉养双亲去了。范祖禹替代刘攽为同编修,专治唐史,但他毕竟年轻,缺少经验,司马光虽不在开封,但没少给他指点、批评。眼看他渐渐上路了,他却想逃离了。

“示谕求罢局事,殊未晓所谓。”司马光回信用这句话开头,可以看出他有点生气了。我们已无法看到范祖禹给司马光的这封信,不敢臆断其“求罢局事”的具体原因,但有一点是可以想见的,即司马光离京后,书局支离破碎,局不成局,三个编修、同编修,一个在洛阳,一个在南康,一个在开封;三人商讨问题和编务沟通全靠书信往来,诸多不便;书局留在开封,编修(书局首长)却在洛阳。书局不跟首长走,的确有诸多不便。所以,司马光建议把书局迁到洛阳,希望范祖禹能跟随他到洛阳修书:

“光若得梦得(范祖禹字之一)来此中修书,其为幸固多矣。”

“若依所谓废局,(司马)光自修,梦得还铨(铨选,即脱离书局当官),胥吏各归诸司,将若之何?光平生欲修此书而不能者,只为私家无书籍、笔吏,所以须烦县官(宋人非正式场合对皇帝的称呼)耳,今若付光自修,必终生不能就也。”

“吾曹既未免禄仕(官员俸禄),古之人不遇者,或仕于伶官(演员),执皇(笙)秉翟(野鸡尾羽制作的道具),修书不犹愈乎?”

(金晦明轩刊《赠节入注附音司马温公资治通鉴》,转引自李金山《重说司马光》第319页)

修史书固然辛苦,无权,但与古之不遇之人当伶官相比,不是强多了吗?这里自然有对演员的歧视,但把修史书与当演员相比,也反映了当时史学地位的低下。因为科举只考诗赋和儒家经典,所以社会重经轻史,认为史书“于科举非所急”。因此,修史书是个坐冷板凳的差事,不仅要有学识,更需要有牺牲精神。

范祖禹被司马光说服了。随后,司马光向神宗打了把书局迁到洛阳的报告,诏准,令将崇福寺作为书局办公地点。熙宁五年(1072)正月,范祖禹押着十几辆马车,带着书局到达洛阳。一老一少两位史学家相见,欣喜之情难以言表。但范祖禹似乎并没有留下,而是回到开封继续修书。次年,即熙宁六年(1073),他当点检试卷官,进士李士雍“对义犯仁宗藩邸名”,而他没有发现,因此被降“远小处差遣”[1]。于是他离开开封,到了洛阳的书局,陪了司马光十三年,直到《通鉴》最后修成。

创编年史撰写程序之圭臬

书局到洛阳后,按照司马光的分工:刘恕负责晋至隋的长编后再负责五代史长编,范祖禹负责唐史长编。长编是一种史学专用名词和史书体裁,大概就如我们今天能看到的南宋李焘所编之《续资治通鉴长编》。司马光编《资治通鉴》时,设计了科学的编写程序。李焘说:“臣窃闻司马光之作《资治通鉴》也,先使其寮采摭异闻,以年月日为丛目;丛目既成,乃修长编。唐三百年,范祖禹实掌之,光谓祖禹:‘长编宁失于繁,无失于略。’今《唐纪》取祖禹之六百卷,删为八十卷是也。”[2]可见,编写分三道工序:第一道编丛目,第二道编长编,第三道定稿。我们千万不可小瞧了司马光设计的这个编写程序,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使史学真正成为科学的程序。司马光的《资治通鉴》的史学地位所以能与司马迁的《史记》比肩,被并称“两司马”,固然在于其作品的史学价值,同时也因为他们开创或完善了治史的科学方法,司马迁开纪传体史书之先河,而司马光设计的撰写《资治通鉴》的科学程序和体例,成为治编年史之圭臬。

对司马光的科学治史方法,当代著名宋史专家王曾瑜先生在《关于编写〈资治通鉴〉的几个问题》[3]一文中,根据司马光《答范梦得》[4]一信,将编写过程介绍得相当清楚:

(一)丛目:丛目是以年月日为顺序的史料索引。范祖禹负责《唐纪》的丛目,司马光教他“将实录事目标出,其实录中事应移在前后者,必已注于逐事下讫(假如实录贞观二十三年,李靖薨,其下始有靖传。传中自锁告变事,须注在隋义宁元年唐公起兵时。破萧铣事,须注在武德四年灭铣时……他皆仿此)”。当时,他们能看到唐朝的编年史实录,故用实录作为丛目的底稿。“事目”是提纲索引,流传至今的司马光《通鉴稿》当是事目一类。

把实录处理好后,在“将《新、旧唐书》纪、志、传及《(唐)统纪》《(唐年)补录》并诸家传记、小说,以至诸人文集稍干时事者,皆须依年月注所出篇卷于逐事之下”。总之,要将所有史料都依年月日作索引,在“事目”之下标明“篇卷”出处。司马光强调,如“实录所无者,亦须依年月日添附。无日者,附于其月之下,称是月;无月者,附于其年之下,称是岁;无年者,附于其事之首尾;有无事可附者,则约其时之早晚,附于一年之下;但稍与其事相涉者,即注之过多不害”。他要求索引应尽可能详尽完备,没有疏漏。

经过丛目这道工序,使所有史料都按年月日顺序得到了整理,下一步就可写长编了。

(二)长编:长编是最详尽的编年史。现存南宋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就是仿照《通鉴》长编而写的。长编的写作原则是“宁失于繁,无失于略”。

司马光向范祖禹交代编写方法说:“其修长编时,请据事目下所该《新、旧(唐书)》纪、志、传及杂史、小说、文集尽捡出一阅”,即按索引翻阅全部有关史料,然后编写。“其中事同文异者,则请择一明白详备者录之。彼此互有详略,则请左右采获,错综铨次,自用文辞修正之”。“若彼此年月事迹有相违戾不同者,则请选择一证据分明,情理近于得实者,修入正文,馀者注于其下,仍为叙述所以取此舍彼之意”。附注的格式是:“先注所舍者,云‘某书云云,某书云云,今案某书证验云云。或无证验,则以事理推之云云。今从某书为定’。若无以考其虚实是非者,则云:‘今两存之。’”

长编的正文“并作大字写”,要写得详细,遇到不同记载须作附注,说明取舍的理由。长编的附注就是现存《通鉴考异》的底稿,《通鉴考异》也全部是按附注的格式写的。

此外,还有两条规则:“凡年号皆以后来者为定。假如武德元年,则从正月便为唐高祖武德元年,更不称隋义宁二年”;第二,“凡有人初入长编者,并告于其下注云:‘某处人。’或父祖已见于前者,则注云:‘某人之子或某人之孙。’”《通鉴》定稿也是依这两条规则编写的,所不同者,后一条已不作附注,而纳入正文。

丛目和长编两部分工作由司马光的助手刘恕、刘攽和范祖禹承担,而他本人则承担定稿。

(三)定稿:在编丛目和写长编时,充分发挥三个助手的专长,然而他们的专长只能发挥到写完长编为止。最后定稿,由司马光一人包揽,不容助手置喙。助手们对史实的考订也是只供参考,定稿的审是非、定取舍由他一人独断。刘恕的儿子刘羲仲曾说:“道原(刘恕号)在书局,只类事迹,勒成长编,其是非予夺之际,一出君实(司马光号)笔削。”

司马光在长编的基础上删繁去冗,修辞润色,《唐纪》长编六百卷最后删成八十一卷,唐以前各纪的长编篇幅当短些,不会删得那么多。《通鉴》记载一千三百六十二年历史,共达五六百万字,在如此长的历史时期内,各种史籍的文风和语言有相当大的差别;但因他一人精心写作,统一修辞,读起来就毫无杂糅之感。这是《通鉴》的一大优点,也是一人定稿的好处。如此语言优美、考核精审的长编史学巨著,在世界古代是罕有匹俦的。

三道工序,每一道都是对编撰者学识和定力的大考。对司马光规定的这一编撰程序,年轻的范祖禹刚进书局时明显不甚理解。在《答范梦得》这封信中,司马光在详细给他介绍编撰方法的同时,责备他不可违背程序急于求成:“梦得今来所作丛目,方式将实录事目标出……自《旧唐书》以下,俱未曾附注,如何遽可作长编也。”连《旧唐书》等史料的索引都没有编出来,就急于写长编,那怎么可以呢?范祖禹老老实实按照司马光所教的方法编《唐纪》丛目,从熙宁三年(1070)编到熙宁九年(1076),花了六年时间才编完。

《唐纪》丛目所以历经六年才编成,一个重要原因是唐以后的史料越来越丰富,按照司马光的要求,对稗官野史、各家谱录、正集别集、墓志碑碣、行状别传也不敢稍加忽视。柳芳所著之《唐历》一书,记载了隋恭帝义宁元年(617)至唐代宗大历十四年(779)的历史,在《通鉴·唐纪》中,将其撷取殆尽。据南宋著名学者洪迈考证,“《通鉴》叙述隋末王世充、李密事用《河洛记》,魏征谏诤用《谏录》,李绛奏议用《李司空论事》,叙安史之乱中张巡等坚守睢阳用《张中丞传》,李愬平淮西用《凉公平蔡录》,李泌事用《邺侯家传》,李德裕处理太原、泽路、回纥事用《两朝献替记》,大中时吐蕃尚婢婢之事用林恩《后史补》,韩偓凤翔谋划用《金銮密记》,平徐州庞勋用《朝门纪乱》,讨浙江裘甫用《平郯录》,记扬州毕师铎、吕用之事用《广陵妖乱志》。这些杂史、琐记叙事完备清楚,《通鉴》岂能弃而不用?”“《崇文总目》,北宋仁宗时成书,是当时最权威的目录书,收书之全,无任何目录书可比。但是《通鉴》所征引的书,有相当一部分是《崇文总目》所未登录的。”[5]

《通鉴》引用了多少书?时有正史十九部,累计一千六百余卷,加注释三千余万字,除此之外,还有国家档案中的皇帝《实录》和臣僚奏议,另有杂史三百余种,约三千余万字。《通鉴》就是从这总计六七千万字中去伪存真、去粗取精陶冶出来的。据通鉴学学者统计,与现存其他史书相较,《通鉴》秦汉部分未见新资料,魏晋南北朝部分所用资料有十分之一不见于其他史书,唐、五代部分的史料仅见于《通鉴》的竟高达约二分之一,而被他引用的这些书籍今天多已亡佚。在这个意义上说,《通鉴》为我们抢救了弥足珍贵的史料。《四库提要》评论说:“其书网罗宏富,体大思精,为前古所未有。”[6]在宋史研究会第四届年会(1987)上,陈光崇提供的论文《通鉴引用书目的再考核》指出,经过反复核对,《通鉴》引用的书目应为三百五十九种。

如果说编丛目主要是考编撰者史学知识之博大的话,那么写长编则主要是考编撰者史学知识之精深,即去伪存真的辨别能力。怕范祖禹在编长编时走弯路,司马光特意将刘恕所修之《五代纪》长编中的两卷复写本(“广本”)寄给他做样本。在《答范梦得》一信中说:“今寄道原所修广本两卷寄去(此即据长编录出者,其长编已寄还道原),恐要见式样故也。”式样统一比较好办,考证异同,辨别真伪,那是要见真功夫的。司马光告诉范祖禹:诗赋若止为文章,诏诰若止为除官,及妖异止于怪诞,诙谐止于取笑之类,便可直删。而留下来的则是“关国家兴衰,系生民休戚,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者(司马光《进〈通鉴〉表》),必须详加考异。《通鉴》中的一段几十数百字的叙述,其考订文字往往高达一两千字。比如,《通鉴》记安史之乱时颜杲卿倡义河北,不过四百余字,而考订文字达二千五百七十三字,引用了《河洛春秋》、殷亮《颜杲卿传》、《玄宗实录》、《肃宗实录》、《唐历》、《旧唐书》、《颜氏行状》等七种史料来对照验证。此外,对王世充巩北之败、安禄山丧师之赦等重大事件,每件事司马光所作的考订文字都有千字以上。据通鉴学者统计,司马光依据《实录》、杂史指出《旧唐书》不确之处约三百七十八处,《新唐书》的不确之处一百九十七处,用《长历》(宋仁宗时天文学家刘羲首编,为我国第一部历史纪年表)纠正正史的年、月、日错误八十多处。这些被司马光汇集于《通鉴考异》一书。考异法虽始于春秋时孔子的学生子贡,代有人为,但多见于正文之注中,如裴松之注《三国志》即是。司马光的《通鉴考异》是我国第一部考史专著,而收进这部专著中的,只是编撰过程中考证的一部分。考异的工作贯穿编撰的全过程,从编丛目开始,经编成长编,到最后定稿。

编《通鉴》的工作量有多大?后来“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曾在洛阳独乐园见过该书的草稿,足足堆满了两间屋子,每个字都一笔不苟,工工整整,感叹道:“先生天下士也,所谓左准绳,右规矩,声为律,身为度者也。现此书可想见其风采。”

每坐到书案之前,司马光先要洗手,以免手弄脏了参考书籍和长编手稿,翻书特别耐心,从不手沾唾液或水。

丛目、长编都是写在绢上的,绢不像纸,论张,而论尺,论丈。唐代部分由范祖禹作成长编,每四丈截为一卷,共有近二千八百丈,近七百卷。司马光每三日删一卷,然后再润色定稿。我们现在看到的《通鉴·唐纪》仅八十一卷(卷一八五至二六五),从近七百卷到八十一卷,要付出多少艰辛?也许只有当过主编的人才能体会到。

插在史书中的旗帜

任何古代史都是当代史。《通鉴》是写给皇帝看的,第一读者是宋神宗,选材、叙事,特别是冠以“臣光曰”的史论,就像是在面对面地给神宗讲课。

作为总撰,司马光在史实考证、史料删削、文字润色上下了很大功夫,但最让他费斟酌的还是“臣光曰”。“臣光曰”在全书中所占的文字比重很小,但就像社论是报纸的旗帜一样,“臣光曰”是插在《通鉴》中的旗帜。

全书一百一十九则“臣光曰”,几乎全都在讲一个字——“礼”,诚如其开篇所说:“天子之职莫大于礼”。因此,即使是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如与礼治和现实联系不紧,他不发议论,反之,即使并非重大事件,也必然来一则“臣光曰”。“臣光曰”少则数十字,多则千余字,每一则都藏着针砭现实的机锋。

汉高祖刘邦称帝后,朝堂毫无礼仪,功臣宿将嬉笑打闹,宛若闹市,刘邦甚为厌烦,叔孙通主动请求到鲁国故地征召儒生,制定朝仪之礼。刘邦认为这很难,叔孙通说:“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他到鲁地征召了三十多个儒生,却有两人不奉召,认为叔孙通先后侍奉十余主,都是靠阿谀得富贵。礼乐须积德百年方可兴起,现在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何谈礼乐?叔孙通批评他俩是“不知时变”的“鄙儒”。他制定了一套礼仪用于朝堂,臣僚们谁也不敢越礼了,刘邦说:“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对此,“臣光曰”:

礼之为物大矣!用之于身,则动静有法而百行备焉;用之于家,则内外有别而九族睦焉;用之于乡,则长幼有伦而俗化美焉;用之于国,则君臣有叙而政治成焉;用之于天下,则诸侯顺服而纪纲正焉,岂直几席之上,户庭之间得之而不乱哉!夫以高祖之明达……然所以不能肩于三代之王者,病于不学而已。当是之时,得大儒而佐之,与之以礼为天下,其功烈岂若是而止哉!惜夫,叔孙生之器小也!徒窃礼之糠秕,以依世谐俗,取宠而已,遂使先王之礼沦没而不振,以迄于今,岂不痛甚矣哉!……夫大儒者,恶肯毁其规矩、准绳以趋一时之功哉!

(《通鉴·卷十一·汉高帝七年十月》)

不说此论的正误,只说他为什么就此而大发议论?在他看来,王安石变法就是“窃礼之糠秕”,打着行周公之法的旗号践踏礼治,神宗欣赏王安石就像当年汉高祖欣赏叔孙通一样,是“病于不学”。那么,不肯牺牲原则“以趋一时之功”的大儒是谁?你想去吧!

上述“臣光曰”还算比较隐晦,而有些简直就像时事评论,是写在书中的谏章。汉灵帝熹平四年(175),任用官吏实行“三互法”,即乡党、姻亲应回避,甲乙两地不可对换,而要错开,以防官员狼狈为奸,致使幽、冀二州的刺史长期空缺,选不出来。对此,“臣光曰”:

叔向有言:“国将亡,必多制。”明王之政,谨择忠良而任之,凡中外之臣,有功则赏,有罪则诛,无所阿私,法制不烦而天下大治。所以然者何哉?执其本故也。及其衰也,百官之任不能择人,而禁令益多,防闲益密,有功者以阂文不赏,为奸者以巧言免诛,上下劳扰而天下大乱。所以然者何哉?逐其末故也。孝灵之时,刺史、二千石贪如豺虎,暴殄烝民,而朝廷方守三互之禁。以今观之,岂不适足为笑而深可为戒哉!

(《通鉴·卷五十七·汉灵帝熹平四年三月》)

把这段史论与他在《论财利疏》所说的“守令非其人而徒立苛法,适所以扰民耳”对照起来读,便可发现,虽然一是疏书,一是史书,但矛头都是对准王安石变法的。

《通鉴》编到《梁纪十五》梁武帝大同十一年(545)十二月,散骑常侍贺琛上疏言四事,一是牧守“惟事征敛,民不堪命”;二是“今天下所以贪残,良由风俗奢靡使之然”;三是皇帝身边的“斗筲之人”“诡竞求进”,“惟务吹毛求疵”;四是要省事、息费。这篇泛泛而谈的奏疏,却引起梁武帝萧衍大怒,亲授敕书,质问贺琛“何不分别显言”?要他一一列出事实、姓名。在自诩简朴勤政之后,要他开列省事、息费的具体项目。否则就是欺罔朝廷。这样,贺琛只好谢罪,不敢再言。司马光把这件事记录得非常详细,在肯定了萧衍“孝慈恭俭,博学能文”、“勤于政务”之后,来了一段“臣光曰”:

梁高祖(武帝)之不终也,宜哉!夫人君听纳之失,在于丛脞(繁琐);人臣献替之病,在于烦碎。是以明主守要道以御万机之本,忠臣陈大礼以格君心之非,故身不劳而收功远,言至约而为益大也。观夫贺琛之谏未至于切直,而高祖已赫然震怒,护其所短,矜其所长;诘贪暴之主名,问劳费之条目,困以难对之状,责以必穷之辞。自以蔬食之俭(萧衍信佛,吃素)为盛德,日昃之勤(忙到太阳偏西才吃午饭)为至治,君道已备,无复可加,群臣箴规,举不足听。如此,则自馀切直之言过于(贺)琛者,谁敢进哉!由是奸佞居前而不见,大谋颠错而不知,名辱身危,覆邦绝祀(萧衍在侯景之乱中被软禁困死),为千古闵笑,岂不哀哉!

(《通鉴·卷一百五十九》)

在前面第二十六章,我们讲到李常攻击新法,言之无据,神宗要他拿出实据,引起关于风闻言事的激烈争论。司马光在神宗面前欲为之说情,因神宗揭了李常的老底而没能开口。他当时想说而未能说的话,现在通过“臣光曰”痛快淋漓地说了。他是在批梁武帝,更是在批宋神宗。

书局内静悄无声,但风雷在笔下涌动。司马光的视力越来越差,看书时鼻子几乎要碰着书页了,写字时白胡子也随着笔锋在绢上扫动。独乐园的时光是他政治上最失意的阶段,却是他作为学者辉煌的顶峰。人生的辩证法就是如此。

洛阳给书局提供了一个清净的环境,而编撰者内心的清净比外部环境的清净更为重要。首都东京发生的事,隔一两天就能传到洛阳。而洛阳又是失意官僚喘息休养的首选之地,官宦之多,仅次于东京。与这些人相聚,要保持清净,难。

[1]《长编·卷二百四十三·熙宁六年三月丁卯》。

[2]《文献通考·卷一百九十三》。

[3]《点滴集》第526—538页,河北大学出版社。

[4]《传家集·卷六十三》。

[5]李昌宪:《司马光评传》第399页。

[6]《四库全书总目·卷四十七·史部·编年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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