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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传——兴学与育人

历史大观园 文人墨客 2020-07-06 01:46:43 0


母校之恋

范仲淹可能不曾想到,自己以学子身份离开母校十二年之后,再以“掌府学”的资格走进应天书院,“冒哀上书”的同时,又“冒哀”办学且史功厥伟,开一代教学新风。“范公堤”、《上执政书》、应天书院兴学,这三件非常事功让他声动朝野,名满天下,由一名地方小官员一举登上中央政坛。真可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应邀回母校应天书院做事,范仲淹是非常乐意的。一个人如果“修辞者不求大才,明经者不问大旨”,范仲淹是非常看不上的;“问大旨”就得以国事为念,不拘小礼小节,以丁忧守制之身勇赴教职又有何妨!更重要的是,走出母校这十多年来,宦游数处,四方交结,深感母校教恩厚重,怀有一种难舍的眷恋;而应天书院之名头,在全国实在是最为响亮,一提出自“正素先生”和“睢阳学派”门下,身价立增,谁不仰慕?如今有机会回归母校,去继承正素先生和睢阳学派的衣钵,真是天赐良机!

关于应天书院,前文书中已有提及,但无碍再述。

北宋最著名的四大书院,白鹿洞、岳麓、嵩阳、应天,若论开办最早,坚持时间最长,所育人才最盛,在宋代教育史上占有地位最突出,则数应天书院第一。《宋元学案》及《宋史·儒林列传》皆称:“庆历之前虽有……诸儒,称‘学统’者惟有睢阳。”

应天书院,又名睢阳书院,早称睢阳学舍。书院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五代后晋。《玉海·应天府书院》载,当时邑人杨悫“乐为教育”,聚徒讲学,受到赵直将军支持,遂使这所私学成型。五代末北宋初,出了个名儒戚同文,字文约,宋州楚丘人,少拜杨悫为师,受五经。据《宋史·戚同文传》赞誉,此公苦读苦学到“累年不解带”;而且“绝意禄仕”,对当官不感兴趣,但对国家前途、百姓命运却非常关心,特改名同文,取“书同文”之意。杨悫死后,他继承恩师衣钵,将应天书院做大做强。据《宋史·戚同文传》称,“远近学者皆归之”,“请益之人,不远千里而至。登第者五十六人,宗度、许骧、陈象舆、高象先、郭成范、王砺、滕涉,皆践台阁”。睢阳门下人才之盛,当时显见突出于其他书院之上。

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应天府民曹诚(有人说他也是戚同文的学生),家资雄厚,慨然有复戚同文旧学之志。据曾巩《元丰类稿·戚元鲁墓志铭》说,他出资三百万,招募匠人,在同文“旧学之地,造书舍”,为屋一百五十间,聚书一千五百卷,“博延生徒,讲习甚盛”。他还愿意以学舍入官,这让真宗皇帝听了龙颜大悦,“面可其奏”,命端明殿学士盛度“文其记”,前参预政事陈尧佐“题其榜”,正式赐额为“应天府书院”。商丘乃睢阳旧地,世称戚同文为“睢阳先生”,门人则追号“正素先生”,《宋史·戚同文传》又称其追号为“坚素先生”。在宋代的儒学中,同文之学即被称为“睢阳学统”。世谓睢阳学统于复兴宋学有首创之功。

在此,不妨将应天书院的后续沿革顺便交代一下。

景祐元年(1034),应天书院改为府学,官府拨学田十顷,充作学校经费。庆历三年(1043),应天书院升为南京国子监学,与东京(汴京)西京(洛阳)的国子监并列为北宋最高学府。靖康二年(1127),靖康之变,金人南下,赵构建南宋于应天府,不久迁往临安(今杭州),书院遂毁于兵火,久废近二百五十年。元初虽建有归德府学和文庙,但规模大减。其后,应天书院屡建屡废,名称也不断更改。明弘治十五年(1502),黄河泛滥,归德府城淤积地下,应天书院也随之被埋。明正德六年(1511),知州杨泰有在旧城北筑新城。同年,知州周冕继修,始告竣工,归德府迁入新城(今商丘古城),应天书院也随迁城内,现存有明伦堂、大成殿、月芽池等建筑。明嘉靖十年(1531),巡按御史蔡瑷将社学改建,沿用旧称“应天书院”。宰相张居正于万历七年(1579),下令拆毁天下所有书院,应天书院难逃此劫。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归德知府郑三俊重建“范文正公讲院”,位置在归德府学东。他效法范仲淹的精神,亲自执书讲学,一时培养了许多杰出人才,诸如官至户部尚书的侯恂,南京国子监祭酒侯恪,兵部侍郎叶廷桂、练国事等。范文正公讲院又名文正书院,明代中后期睢阳没于黄河,城址北迁,原讲院故址已无存。清顺治八年(1651),重建书院,侯方域撰有《重修书院碑记》。顺治十五年(1658),符应琦重建讲堂,集诸士而课之。康熙十三年(1674),知府闵子奇又修书院,请来名师执教,“下帷讲学,有醇儒之风,学者翕然宗之”。康熙四十年(1701)书院改为郡义学。清乾隆十三年(1748),知府陈锡格重修应天书院。光绪二十七年(1901)废科举,兴学校,诏令各省书院改为大学堂,各府、厅、直隶州书院改为中学堂,各州县书院改为小学堂。一九〇五年八月,范文正公讲院改为“归德府中学堂”(简称归德中学),从此,“书院”铸就的千年辉煌,终于沉寂于历史长河。

且说范仲淹面对这样一座全国数一数二的著名学府,怀着一腔眷恋之情回到母校,看到故园风光,思接先师灵魂,想必倍感荣幸又庆幸,兴奋又振奋,觉得肩负重大,充满热情和干劲,决心不负重托,干出一番业绩。再说,这么好的地利之外,天时与人和也都不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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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时与人和

上面提到,范仲淹重回母校“掌府学”,是应邀为之。那么,是谁邀请了他呢?这一命运大转折,得力于一个小他两岁的江西人——晏殊。是这个晏殊特邀了他。人称晏殊一生为官,“富贵优游五十年”。他虽然官至宰相,日后却未能像范仲淹一样跻身历朝历代名相之列,所以知之者较少。不过,一提传世佳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世人必定耳熟能详。它就出自晏殊的一首《浣溪沙》。有人知道“抚州八晏”吧?晏殊即为“八晏”之首,下面才依次是晏几道、晏颖、晏富、晏京、晏嵩、晏照、晏方。晏殊五岁会作诗,十四岁成进士。能诗、善词、文章典丽,书法也工,尤以词最为突出,有“宰相词人”之称,是北宋前期婉约派代表词人,而且相当高产。《东都事略》说他有文集二百四十卷,《中兴书目》作九十四卷,《文献通考》载《临川集》三十卷,皆不传。传者惟《珠玉词》三卷,汲古阁并为一卷,为《宋六十名家词》之首集,计词一百三十一首,清人辑有《晏文献遗文》,收入《宋四人集》中。不过,此公最珍贵处更在于他胸襟宽阔,不但不嫉贤妒能,反而热心于唯贤是举,范仲淹之外,诸如欧阳修、王安石、孔道辅、韩琦、富弼等一大批北宋贤相名将,均出自其门下或经他栽培、荐引而显达于世。所以《宋史·晏殊传》夸他:“平居好贤……及为相,益务进贤材。”更评价说:“自五代以来,天下学校废,兴学自殊始。”可见他在这方面的历史功绩,绝不限于“遂请公(范仲淹)掌府学”了。

那么,晏殊何时认识范仲淹的?史无详载。汪藻在《广德军范文正公祠堂记》中写范仲淹初历官场,“以进士释褐,为广德军司理参军,日抱具狱与太守争是非,守数以盛怒临之,公未尝少挠。归必记其往复辩论之语于屏上,比去,至字无所容。贫止一马,鬻马徒步而归。非明于所养者能如是乎?”接下来“迁文林郎,权集庆军节度推官”。三十岁调任谯郡从事。作文自叹曰:“余岁三十兮,从事于谯,独栖难安兮,孤植易摇。”(《祭龙图杨给事文》)一直到三年后“监泰州西溪镇盐仓”,上书张纶请重修捍海大堤。这期间,范仲淹进过《皇储资圣颂》,吟过《西溪见牡丹》《西溪书事》两首诗,写过《上张知白右丞书》,还为宰相寇准被诬事上书鸣不平。有意思的是,晏殊和另一位宰相吕夷简都曾在西溪镇做过盐官。特别是后来成为范仲淹政敌的吕夷简居此时,手植牡丹,留有诗刻,范仲淹的《西溪见牡丹》正是为此而作:“阳和不择地,海角亦逢春。忆得上林色,相看如故人。”另一首《西溪书事》也与此时的心境相通:“卑栖曾未托椅梧,敢议雄心万里途。蒙叟自当齐黑白,子牟何必怨江湖。秋天响亮频闻鹤,夜海瞳眬每见珠。一醉一吟疏懒甚,溪人能信解嘲无。”据说范仲淹在西溪还写过一首小诗:“谁道西溪小,西溪出大才。参知两丞相,曾向此间来。”此诗真伪无考。以上这些言行诗作,是否引起过晏殊关注,也史无详载了。那么,晏殊得闻范仲淹大名并惜才倚重,或在兴修范公堤以后吧?这也不去细究。

且说天圣五年(1027),晏殊身为枢密副使,因反对张耆升任枢密使获罪,贬出京城任南京留守,来到应天府,大力扶持应天书院,慕名力邀范仲淹到书院任事。这对范仲淹来说,真是“人和”之首也。

另外,还有两个人也很给力:蔡齐和戚舜宾。楼钥在《范文正公年谱》中所说“登蔡齐榜”的蔡齐,就是时任应天知府的这个蔡齐。他比范仲淹大一岁,山东胶州人,胶东历史上唯一的状元。人长得“仪状俊伟,举止端重”,宋真宗一见就对宰相寇准道:“得人矣!”诏令金吾卫士七人,“清道传呼以宠之”。后世状元“跨马游街”之殊荣,就是从蔡齐开始的。蔡齐为人刚正,任翰林学士时,手握实权的刘太后派太监罗崇勋主持营建景德寺,命蔡齐写一篇记事颂德的文章。罗崇勋告诉蔡齐说,这篇文章写好了,可望升任参知政事。蔡齐却故意迟迟不写,被罢免了翰林官职,赶出京城。蔡齐后来升任宰相,因与权臣意见不合,辞去宰相职务,以户部侍郎的虚衔,出知颖州,两年后死于任所,年仅五十一岁。范仲淹为他写墓表:“浩然示至公于内外,以进贤为乐,以天下为忧。见佞色则疾,闻善言必谢。”欧阳修为他写行状:“在大位,临事不回,无所牵畏,而恭谨谦退,未尝自伐,缙绅倚以为重。”史称蔡齐“精学博文”,平生所著诗文甚多,可惜都散佚无存,仅留《小孤山》七律一首,有“月生西海初三夜,潮到东吴第一关”之句,亦可略见其文采。想见当年蔡齐,与范仲淹有同榜之谊,对晏殊邀范之议肯定举双手赞同,是不是他向晏殊推荐范仲淹也说不定。这段史料简略马虎,留待细查。

戚舜宾者,乃戚同文之孙。范仲淹当年在南都就学时,书院便由戚舜宾主理。他严守祖制,“制为学规,凡课试讲肄,劝督封赏,莫不有法;宁亲休沐与亲戚还往莫不有时;而皆曲尽人情,故土尤乐从。”那时,书院执教者多是戚同文的再传弟子,授以儒家经典,以六经为教材,使范仲淹获益终生。戚舜宾眼中的范仲淹,勤学多思,品学兼优,得祖父真传,无出范仲淹之右者。如今由他归来“掌府学”,戚舜宾当然是最高兴、最欢迎啦!

其实,要笔者说,范仲淹在此得到的最大“人和”,应是恩师戚同文,虽然只是一位人品道德上的“精神恩师”,因为范仲淹求学南都时,戚同文先生已然过世二十多年了。

《宋史·戚同文传》说:老先生幼年失去父母,由祖母携带他到娘家养育,同文奉养祖母以孝著称。祖母去世,日夜悲哀号哭,几天不吃饭,乡里人为之感动。这样的身世让范仲淹感同身受。

又说:老先生纯正质直崇尚信义,人家有丧事尽力赈救接济,宗族乡里贫困的人也予以周济。十二月的时候,多次脱下自己的棉衣给贫寒的人。他不积聚钱财,不营建住房,有人劝说他,他则回答:“人生以行义为贵,安用是义一字!”由是,深为乡里推重佩服。这样的品德让范仲淹顶礼膜拜。

史家说:老先生所创立的睢阳学统,具有宋学兴起的最基本特点。为矫正五代以来文教风俗之浇薄,老先生坚苦励行,力求恢复先儒修己治人的道德仁义精神,重内圣而不弃经世,以人格立师道,而生根于社会。这个基本的存在形态和儒学最基本的特点,为睢阳学统所展现,成其学脉所在。这样的道德学问让范仲淹受益良深,一生行谊实根基于睢阳之学。

今天,范仲淹虽然已不是当年学子,但重返母校,精神恩师戚同文老先生的高大形象,一如在眼,一如在心,是他最广大最牢靠的人文依托。他在《南京书院题名记》中回顾既往说:“乃有睢阳先生赠礼部侍郎戚公同文,以奋于丘园,教育为乐。……由是风乎四方,士也如狂,望兮梁园,归与鲁堂,章甫如星,缝掖如云。讲议乎经,咏思乎文,经以明道,若太阳之御六合焉;文以通理,若四时之妙万物焉。诚以日至,义以日精。聚学为海,则九河我吞,百谷我尊;淬词为锋,则浮云我决,良玉我切。……至于通易之神明,得诗之风化,洞春秋褒贬之法,达礼乐制作之情,善言二帝三王之书,博涉九流百家之说者,盖互有人焉。”有着这样的前辈,有着这样的睢阳家底,人和如此,范仲淹能不底气十足吗?

说到天时,笔者想这么理解。对于历代兴教办学者来说,所谓天时,莫过于当时政治环境的生态状况,在中国可以理解为皇权治统环境的生态状况。自然界有个C生态系统——森林生态系统。C生态系统有个“蘑菇理论”,要用五句话表达出来,像是一首诗,比诗更美妙,是:“创造一个环境,有了一定的空气,有了一定的水分,有了一定的湿度,蘑菇会自己长起来。”就是说:在自然界的大森林里,只要具备一定的条件,比如上述的空气、水分、湿度,当然也离不开土壤和阳光,创造出一个美好的环境,就能成片地生长出蘑菇。如果我们借用“蘑菇理论”到社会生态系统,所谓兴教办学的好天时,就是“天然”的土壤、阳光、空气、水分、湿度……基本不缺,是一个相对良性循环中的社会生态系统,是一个“美好的环境”。只要具备这样一个社会C系统,兴教办学肯定有成就。历史上有没有实例?宋代之前不妨以稷下学宫为例。

稷下学宫又称稷下之学,战国时期齐国“官办”的高等学府,始建于齐桓公。过去有人称它为“稷下学派”,不大对头,因为它实际上并非哪个学派所专有,而是天下各种学派的学者都可以来议学、议政的学术活动中心,其兴盛时期,曾容纳了当时“诸子百家”中几乎各个学派,道、儒、法、名、兵、农、阴阳等,汇集了天下贤士多达千人左右,其中著名者如孟子、淳于髡、邹衍、田骈、慎到、接予、季真、环渊、彭蒙、尹文、田巴、兒说、鲁仲连、邹爽、荀子等。在这里,无论其学术派别、思想观点、政治倾向,以及国别、年龄、资历等如何,都可以自由发表自己的学术见解,什么天人之辩、王霸之辩、义利之辩、攻伐寝兵之辩、名实之辩、世界本原之辩、人性善恶之辩……都可以畅所欲言,互相争辩、诘难,多元思想并立,各家平等共存,学术自由争鸣,彼此吸收融合,成为真正体现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的一个典范。它的办学成果多么丰硕?仅就学术著作来看,其思想内容博大精深,广泛涉及政治、经济、军事、哲学、历史、教育、道德伦理、文学艺术以及天文、地理、历、数、医、农等多种学科。这一大批著作的问世,不仅极大丰富了先秦思想的理论宝库,促进了战国时代思想文化的繁荣,也深刻影响了并影响着此后中国学术思想的发展,有的散佚不传至为可惜,传下来的多为经典。难怪早年的郭沫若在《十批判书》中曾高度评价说:“这稷下之学的设置,在中国文化史上实在有划时代的意义……发展到能够以学术思想为自由研究的对象,这是社会的进步,不用说也就促进了学术思想的进步。”“周秦诸子的盛况是在这儿形成的一个最高峰的。”

稷下学宫何以办得这么好?齐国素有尊贤纳士的优良传统,齐桓公田午是田氏代齐后的第二代国君,新生的政权有待巩固,深知“人君之欲平治天下而垂荣名者,必尊贤而下士……致远道者托于乘,欲霸王者托于贤”(《说苑·尊贤》)的道理,这才在齐都临淄稷门附近建起学宫,设大夫之号,招揽天下贤士。接下来的当权者齐威王、齐宣王,脑子也够清醒明白,就把稷下学宫办得风生水起,达于巅峰。《风俗通义·穷通》说:“齐威、宣王之时,聚天下贤士于稷下,尊宠之,若邹衍、田骈、淳于髡之属甚众,号曰列大夫,皆世所称,咸作书刺世。”尤其是齐宣王,一心想称霸中原,完成统一中国的大业,遂大办稷下学宫,让稷下学者享受“上大夫”的政治、物质待遇,“开第康庄之衢”,修起“高门大屋”,勉其著书立说,鼓励学术争鸣,欢迎他们参政、议政,吸纳他们的治国良方。这种当权者思想开放、政治清明、重贤用士的良好“政治环境生态状况”,正是稷下之学举办成功的最佳天时。这个也能反证:秦始皇上台后禁绝兴教办学,“文革”中“停课闹革命”,遇上这样的天时,你兴办教育的人和地利再好,想办个稷下学宫你试试。

那么,范仲淹所处的“皇权治统环境”如何呢?若依笔者对历代封建王朝的评价,就尊重知识、尊重文化、尊重知识分子来说,宋代是独一无二、空前绝后的伟大王朝。前文书中引用过陈寅恪先生“华夏民族文化历千年之演变,造极于赵宋之世”这样的话,此外崇高的评价多的是。严复说:“若研究人心政俗之变,则赵宋一代历史最宜究心。”钱穆说:“论中国古今社会之变,最要在宋代。……故就宋代而言之,政治经济、社会人生,较之前代莫不有变。”(《理学与艺术》)邓广铭说:“宋代是我国封建社会发展的最高阶段,其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所达到的高度,在中国整个封建社会历史时期之内,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法国汉学家谢和耐称宋代是中国的“文艺复兴时代”:“十一至十三世纪期间,在政治社会或生活诸领域中,没有一处不表现出较先前时代的深刻变化,这里不单单是指一种社会现象的变化(人口的增长、生产的全面突飞猛进、内外交流的发展等等),而更是指一种质的变化,此时的政治风俗、社会、阶级关系、军队、城乡关系和经济形态,均与唐朝贵族的仍是中世纪中期的帝国完全不同,一个新的社会诞生了,其基本特征可以说已是近代中国特征的端倪了。”(《中国社会史》)日本近代史学泰斗和田清先生说:“唐代汉民族的发展并不像外表上显示的那样强大,相反,宋代汉民族的发达,其健全的程度却超出一般人想象。”(《中国史概说》)德国汉学家库恩在《宋代文化史》中说“中国在十一世纪至十三世纪发生了根本的社会变化。首先,文官政治取代了唐朝的以地方藩镇为代表的军人政治,受到儒教教育的文人担任政府高级行政官员;孟子以王道治国的思想第一次付诸实施。其次,宋朝在农业文明、城市文明和物质文明(如手工业)方面取得了很大成就。农业技术的新发展,新土地的开垦,以及农作物产量的提高,奠定了宋朝经济繁荣的基础。”美国历史学家墨菲在《亚洲史》第七章“中国的黄金时代”中说,宋代——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发展、创新和文化繁盛的时期。它拥有大约一亿人口,“完全称得上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生产力最高和最发达的国家。”他又说:“在很多方面,宋朝是中国历史上最令人激动的时代。后来的世世代代历史学家批评它,是因为它未能顶住异族入侵,而终于被他们痛恨的蒙古人打垮。但宋朝却从九六〇年存在到一二七九年,长于三百年的平均朝代寿命。”于是有人总结出来说:有宋一代共三百一十九年,是中国所有封建王朝中延续时间最长的一个朝代;也是一个充满以人为本、民命至上的民生理念的朝代;一个没有宦官专权、藩镇割据、篡权弑君,最不血腥、最有人情味的朝代;一个体用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本思想最好的朝代;一个人才辈出,文学、哲学、绘画、科技、教育等最为发达、硕果累累的朝代。

当然,不能光听中外名人这样说,得考量他们所依据的史实是否真实可靠。历史上,最早提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帝王是汉高祖刘邦,他曾颁诏说:“今天下贤者智能,岂特古之人乎?患在人主不交故也,士奚由进?今吾以天之灵,贤士大夫定有天下,以为一家,欲其长久,世世奉宗庙亡绝也。贤人已与我共平之矣,而不与吾共安利之,可乎?贤士大夫有肯从我游者,吾能尊显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班固《汉书·高帝纪》)后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也有“重文”的意思,他在“求贤令”中说:“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陈寿《三国志·魏志》)北魏孝文帝在自己的诏书中也说:“今牧民者,与朕共治天下也。宜简以徭役,先之劝奖,相其水陆,务尽地利。使农夫外布,桑妇内勤。”(魏收《魏书·高祖纪上》)。但是这些所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当政者,说的多做的少,甚至说一套做一套,带有极大的局限性。唯宋一朝,尤其北宋前期,一改五代乱世之风,将以文治国定为国策,崇文重教、移风易俗,重视发挥文臣的作用,以仁厚宽容著称于后世。这样的国策始于赵太祖赵匡胤,并且作为一种“祖宗家法”传下去,贯穿于整个宋朝。赵氏兄弟俩根据既定国策,制定了一系列重文轻武的政策并监督执行:下令修复孔庙,开辟儒馆,延用耆学名儒;下诏增修国子监学舍;下诏重修、新建昭文馆、史馆、集贤馆、崇文院;改革考试制度,极力放宽科举考试的范围,唐朝进士登科者,每次最高也不过三四十人,而宋朝进士登科者则多至五六百人,最多有增至五千三百人者,并且设法严密科举考试,严防考官作弊等等。当是时也,朝廷的重要职位,全部由通过科考进入官场的读书人占据,这些人自称“天子门生”,不仅长期占据宰相高位,甚至连向来由武将任职的枢密院,也由文人主政。文臣社会地位之高,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无法比拟。其待遇之高,风头之盛,真令后世叹为观止。

这就是范仲淹“掌府学”时的“天时”。至此,天时、地利、人和,三才齐备,能干出怎样一番功业,就看他范仲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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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兴儒门教育第一人

有个奇怪的学术现象:多年来在宋学研究和中国教育史研究领域,范仲淹几乎是一个不太被重视的人物,在一些著名思想史、哲学史著作中,也大多见不到他的名字;人们心目中,他只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文学家甚至军事家。加之有些学者对北宋儒学、道学、理学概念的理解过于狭隘,其宋儒人物大系中就更少提范仲淹了。

这是一处学术硬伤。

其实,范仲淹是北宋前期复兴儒门教育第一人。笔者服膺史学家刘子健先生的两段话:“宋学为中国哲学最精彩的一页。明清两代之哲学,胥不能脱离其范围。而宋学之发扬光大,实自仲淹创之。朱陆出于张程,张程导源于仲淹。非张程无以树宋学之中坚,非仲淹无以开宋学之先路”;“朱陆上继张程,张程肇源仲淹。宋学之发扬光大,非仲淹不及此。明道象山一限之传,至明而有王守仁,至清而有黄宗羲;伊川晦翁一限之传,至明末清初而有顾炎武、吕留良。横渠之学在南宋,除晦翁而外,兼影响永嘉诸子,至明末清初而有王夫之崛起。吾国学术之辉煌璀璨,皆仲淹倡导之功也”。实际情形如何呢?

范仲淹“掌府学”时的天下大局,有点像先他二百多年的韩愈老先生的处境。自天宝十四载(755)爆发“安史之乱”以来,大唐盛世就开始衰败。九年征伐与惨淡经营之后,大乱局面虽告终结,但面对野心勃勃的藩镇割据和不时报忧的边疆祸乱,朝廷则应对不力,政出多门,宦官弄权,朝官政争,历经肃宗、代宗、德宗几代皇帝使劲,也再难振作起来,终于导致动乱连年,经济衰败,矛盾丛生,国是日非。思想文化界则弥漫着颓废、消极的风气。再加上宽容佛、道两教的长期国策,造成上下迷信盛行,世风日下,信仰危机突出。这就给韩愈们的“儒学复古运动”造出历史契机。韩愈所提倡的复兴儒学,并不是单纯地恢复古礼,埋头儒家典籍,而是在吸收儒家经典的基础上,提出新思想、新理论,这就是以治国平天下为目的的心性哲学,以维护大一统为目的的政治哲学,以弘扬自我、张扬个性、追求自由与独创精神为特征的艺术主张。学统、政统、文统,三统合一,一以贯之,这个“一”,就是仁义之道,就是道统论。韩愈在《原道》里说:“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谓为德。”韩学略显粗糙,且未能在政治上获得成功,但对后世理学、史学、古文运动、宋诗的兴起与发展,还是产生了直接影响。应该说,包括范仲淹在内的宋代儒学家们,正是在对韩学的批驳与接受之中,造就了宋学自身理论思维的成熟与理论体系的完善。

再看范仲淹此时面临的天下大局。中国历史上多有“三朝元老”式的成功人物,有“十朝元老”吗?有,空前绝后有一位,大名叫冯道。他历经桀燕皇帝刘守光、后唐庄宗李存勖、后唐明宗李嗣源、后唐闵帝李从厚、后唐末帝李从珂、后晋高祖石敬瑭、后晋出帝石重贵、辽太宗耶律德光、后汉高祖刘知远、后周太祖郭威,一共十朝,“三入中书,在相位二十余年”,是个名副其实的“官场不倒翁”。可反过来一想更另人吃惊,冯道所事十朝,合计不过三十一年,平均每帝仅在位三年余,最长的唐明宗和晋高祖也才八年。这是中国历史上改朝换代最频繁的时期,世道能好到哪儿去?冯道固然赚得“无廉耻”“奸臣之尤”的负面名声,可这个时代就没有责任吗?五代之乱,纲常倾覆、道德沦丧、风俗隳坏、士人无行,人伦关系全面倾覆,道德调控几近崩溃。乱世英雄赵匡胤看得清,说得准:“天下自唐季以来,数十年间,帝王凡易十姓,兵革不息,苍生涂地,其故何也?”(司马光《涑水记闻》)他英明地提出了这个问题,也成功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建起统一而强大的大宋王朝。

不过,北宋开国数十年间,大兴文教,主要着力在科举取士方面,急用现有人才,尚未能重视兴学育人。京城里只有一所学校,即国子监,且逐日萧条,“生徒至寡,仅至陵夷。”(杨亿《武夷新集·代人转对论太学状》)开科取士只看考试成绩,不问学校出身,于是士子多贪图名利,徇私舞弊,不务实学,浸以成风,到仁宗时,科举之弊,愈演愈烈,已成燃眉之患。正是这样的天下大局,给范仲淹提供了历史契机,他要像韩昌黎彰道统一样,首先站在一个思想制高点上谈论复兴儒门教育,不是“文必秦汉”,而是要“回向三代”;不是“张扬儒道、力辟佛老”,而要“援释、道入儒,三教合流”,新开学风。

范仲淹对自己面临的国家形势早有非议,早有定见,早有陈述。天圣三年(1025)有《奏上时务书》;天圣五年(1027)有《上执政书》;天圣八年(1030)有《上时相议制举书》等。他在《上执政书》中提出“固邦本”“厚民力”“重名器”“备戎狄”“杜奸雄”“明国听”等六大主张。何以“重名器”?就是慎选举敦教育。他把当时只顾科举取士而不谙重在育人的弊病,比之为“不务耕而求获”。不想种地只想收庄稼,哪有这种好事!结果必然是择而不教,久而乏人,贤才难以为继。其实,范仲淹这种重在兴教育人的学术主张,绝非兀突一枝,而源自他长久以来的大思考,那一种博大深厚的总体人文思考,政治的,思想的,哲学的。这一种大思考早在他就学应天书院时已然大致完成。且看他写于那时的《咏史五首》:“莫道茅茨无复见,古今时有致尧人。”(《陶唐氏》)“但得四门元凯至,九韶何必凤凰来。”(《有虞氏》)“讴歌终在吾君子,岂是当时不让贤。”(《夏后氏》)所倾心的已是三代之业、三代之制,主张君臣共治天下,君有过则臣谏之,以尧舜为致君楷模。后世有人说,宋儒“回向三代”的运动,是从王安石熙宁变法开始,才“从‘坐而言’转入‘起而行’的阶段”。非也。其实,范仲淹等确立的“明体达用之学”,才是宋儒“内圣”与“外王”相贯通的思想先驱。王安石并非“宋代最先接上孔、孟旧统的儒者”。“回向三代”,再接孔孟者,正是范仲淹。就这一点说,范仲淹复兴儒门教育的事功,远比韩柳的“儒学复古运动”要品位高卓。

有了源远流长的思想资源,有了复兴儒家礼乐文教的远大志向和使命感,才能生发出活力四射的改革主张。就兴教育人而论,范仲淹才会深谙真谛:“善国者,莫先育材,育材之方,莫先劝学。”(《上时相议制举书》);才会认定:“三代盛王,致治天下,必先崇学校、立师资、聚群材、陈政道。使其服礼乐之文,乐名教之地,精治人之术,蕴致君之方。”(《代人奏乞王洙充南京讲书状》),“得地千里,不如一贤,贤实邦本,何地能及。”(《得地千里不如一贤赋》)“王者得贤杰而天下治,失贤杰而天下乱。”(《选任贤能论》);才能痛切地认识到“国家之患,莫大于乏人”(《邠州建学记》)。而且最重要的,就是把“兴学”当作救世济民的根本手段,尤其是“太平年间”的教育最为急迫,“古者庠序列于郡国王风。当太平之朝,不能教育,俟何时而教育哉?”也才能把睢阳先生“天下同文”的师志,提高到“以天下为己任”的高度,将充盈着士君子文化血脉的睢阳学统的真传发扬光大。

教育思想明确,才会出以良方。范仲淹指出:科举考试应与学校教育相结合,教育是培养、选拔人才的必要前提。假如“国家乃专以辞赋取进士,以墨义取诸科”,势必造成“士皆舍大方而趋小道,虽济济盈庭,求有才有识者十无一二”。(《答手诏条陈十事》)而要革除此时弊,必须教以“经济之业,取以经济之才”。考试要“以策论高辞赋”,“先策论后辞赋”,“复小为大,抑薄归厚”。(《上时相议制举书》)。至于教学内容,则应以《诗》《书》《礼》《乐》《易》《春秋》等儒家经典为主,他说:“劝学之要,莫尚宗经,宗经则道大,道大则才大,才大则功大。盖圣人法度之言存乎《书》;安危之机存乎《易》;得失之鉴存乎《诗》;是非之辨存乎《春秋》;天下之制存乎《礼》;万物之情存乎《乐》。故俊哲之人,入乎六经,则能服法度之言,察安危之机,陈得失之鉴,析是非之辨,明天下之制,尽万物之情。使斯人之徒,铺成王道,复何求哉。”(《上时相议制举书》)非同凡响的是,范仲淹在强调六经之重要外,还特别指出要兼授算学、医药、军事等基本技能;应以六经为先,正史次之,再令考生论述时务及提出实际的对策方略,如此方可把“天下俊贤”引向经邦济世之业,为国家培养杰出的辅佐人才。

另外,在这里应该特别注意一点,范仲淹不仅主张学习儒家经典和算学、医学以及军事学等知识和技能之外,还一反“力辟佛老”的先世学风,认为“释道之书,以真常为性,以清净为宗”。(《上执政书》)主张援释、道入儒,三教合流,独辟蹊径。正是范仲淹为儒学注入了新元素,形成了新的学术思想——理学。在推动儒学发展演进的过程中,范仲淹起到了承前启后的关键作用。难怪韩琦在《祭文》中盛赞道:“上天生公,固为吾宋。以尧舜佐吾君兮,既忘身而忠国;以成康期吾俗兮,又竭思而仁众。”朱熹更在《五朝名臣言行录》中推崇说:“公之学识,于名教岂小补哉!”实乃北宋理学真正的启蒙之人、开山之祖也。

十七世纪,西方传教士称宋代的儒学为“新儒学”(NeoConfucianism)。这个提法一直流行到二十世纪的西方汉学界,又与明学合称为宋明新儒学,此后也渐为中国学人所采用。这个新儒学问世,确与范仲淹“援释、道入儒,三教合流”的创意有关。佛、道盛行之中,其宇宙观和本体论,尤其是佛教的哲学思辨性,深深吸引、刺激着广大士人的本土观念,这种思辨性在后来的宋明理学中非常鲜明。笔者曾有过如下一段浅薄文字,录出以为本节收束:“两宋时期,范仲淹、胡瑗、孙复等首开书院讲学之风,中央太学亦模仿胡瑗苏湖讲学制度,其后之周濂溪、张横渠、程明道伊川兄弟,绍继其风,书院讲学,谈经论道,遂使有宋一代文风大盛,至南宋朱子而集大成为宋明理学。从儒学自身发展来看,宋明理学作为一种哲学思潮或者儒学复兴运动,它所强调的义理之学,是对于汉唐儒学的一种反动,表现出一种想要摈弃汉唐训诂之学而直接面向经典、回复圣人之道的气势,颇有一点‘文艺复兴’的味道。这个复兴儒学的运动,由隋唐之际的王通发其先声,由唐代中期以后的韩(愈)李(翱)柳(宗元)诸人继其后续,至两宋时期则蔚为大观。宋明理学是当时中国有抱负有思想的士君子群体,对现实社会问题以及外来佛教和本土道教文化挑战的一种积极回应,力求解决汉末以来中国社会极为严重的信仰危机和道德危机,从此影响后世八九百年。”

说范仲淹是北宋“复兴儒门教育第一人”,当不为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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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与学生

一所学校好不好,普通人一般习惯用两条标准去衡量:任教的名师都有谁?出过哪些名学生?名师、名学生最多的,就是最好的学校。至于名师怎么个教法,名学生怎么个学法,这所学校怎么个好法,只有专门的考察者才去细究。

关于范仲淹对老师和学生的重视,以及如何精心办学,众多记载大同小异,笼统而平面,一般都是这样叙述:他把师道确立为整个教育的重心,要求教师通晓经文经义,传授治国治人之道,不但学识渊博,还要力行仁义道德,才德俱佳,授业育德;范仲淹力荐“名师”,多次聘请和推荐著名学者任教,比如王洙和嵇颖等,他们博学多才,教学有志,授徒有方,成绩卓著;范仲淹掌管应天书院时,总结先师戚同文的教学方法,为书院制定出一系列“为学次序”和“读书次序”,严格要求院生学习;他自己一方面担任主持,一方面还兼职教授“艺文”和“易经”两门课,“常宿学中,训督学者,皆有法度;勤劳恭谨,以身先之”。(《言行拾遗事录》);学院的基本课程是儒家经典《诗》《书》《礼》《易》《乐》和《春秋》,学生会按照不同专长而入读各项分科,主张学以致用,提倡实地考察,即所谓“明体达用”;在教学过程中,老师向学生讲学,大多是提纲挈领式的,并不作逐字逐句的解释串讲,给学生以提示,再由学生提出疑难,作针对性讨论……由于范仲淹治学谨严,继承、发展了睢阳学脉,应天书院学风甚浓,人才层出,比如富弼、张方平等,于是乎四方学子纷纷慕名而来,一时“人乐名教,复邹鲁之盛”,俨然国中一大学府。所以后来《宋元学案》将“仲淹之学”标识为“睢阳所传”,树立了兴学立教的典范,成为宋初儒学复兴的大本营。《宋史》有“以文学有声于场屋者,多其所教也”的记载。都大致如是平铺直叙,不如讲个故事。笔者就讲一个老师的故事,王故事;一个学生的故事,孙故事。王故事、孙故事,都不是故事,都是史实,都是范仲淹兴办应天书院的真实事迹。

先讲“王故事”,就是王洙的故事。

王洙,字源叔,商丘本地人,比范仲淹小七岁,范仲淹来“掌府学”时,他就在应天书院当“讲书”。此前,他父亲王砺和哥哥王渎也都在应天书院当老师,看来教书是他家的“祖传职业”。王砺是戚同文的得意门徒,进士及第,官至屯田郎中,最后还是选择了回乡教书,肯定深受戚同文影响。王家父子三人先后供职同一书院,不但家学好,而且教书教得好,在当地极有名声。据说早在景德年间,范仲淹便结识了少年王洙。宋真宗景德年号只用了四年,公元一〇〇四年至一〇〇七年。对应到范仲淹,是他十五岁至十九岁这一段,有机会结识王洙,也就只有秋口读书那阵子,莫非与一伙同学进寺庙抽签问前程时,就有小王洙在内?这段史料少有提及,更无考证,姑存一说吧。知道他俩认识很早就行了。

且说王洙生性聪慧,自小受家学熏陶,“泛览传记,至图纬、方技、阴阳、五行、算数、音律、训诂、篆隶之学,无所不通”。(《宋史·王洙传》)二十七岁高中甲科进士,补任舒城县尉。可惜不久因事被免官,归居南京。又是晏殊识才,特聘他到应天书院任教。不久,范仲淹亦受聘“掌府学”,与王洙近二十年后再次聚首,喜出望外,从此成为志同道合的终生挚交。

不久,朝廷调王洙任贺州富川县主簿。去边远地方当一个小小的行政长官,这不屈王洙大才吗?范仲淹首先提出不同意见。他诉诸晏殊,二人一拍即合,说什么也得把王洙留在应天书院。那上面怎么交代呀?晏殊圆通得很,就说这样吧,老范你笔头子了得,《上执政书》写得影响多大呀,就有劳给皇上打一个报告,我看准行。范仲淹本性质直,又爱才心切,也不推辞,当即撰写了名篇《代人奏乞王洙充南京讲书状》。其中不少章句前文已然有所摘引,但何妨全貌推出,以飨读者。

右,臣闻三代盛王,致治天下,必先崇学校,立师资,聚群才,陈正道。使其服礼乐之风,乐名教之地,精治人之术,蕴致君之方。然后命之以爵,授之以政。济济多士,咸有一德。列于朝,则有制礼作乐之盛;布于外,则有移风易俗之善。故声诗之作,美上之长育人才,正在此矣。

国家崇儒敦古,右文致化,三京五府,多建庠序。当州近辅之郡,宜崇治本。兼至圣文宣王庙,已有学舍三十余间,有修学进士二十余人,非有讲贯,何以发明?臣窃见贺州富川县主簿、充应天书院说书王洙,于天圣二年,御前进士及第,素负文藻,深明经义,在彼讲说,已满三年。伏望圣慈,特与除授当州职事官、兼州学讲说。所贵国家教育之道,风布于邦畿;进修之人,日闻天典籍。士务稽古,人知响方。干冒圣威,臣无任。

这一篇奏稿,言简意骇,词恳意切,别说一下打动了仁宗皇帝以收回成命,就是今天我们读起来,亦觉动情。从此王洙留在应天书院总共八年,直到明道二年(1033)调往京城。由于他学识渊博,教授得法,又竭心尽力,深受同道与生徒敬重。欧阳修后来对王洙的教学艺术,有过一段精辟的论述:其“语言初如不出诸口,已而辨别条理,发其精微,听者忘倦。决疑请益,人人必得其所欲”。

范仲淹与王洙在应天书院的故事本事也就这样,但大有后续,益发感人。有人专门写了“范仲淹三荐王洙”。

明道二年四月,范仲淹被宋仁宗召回京都,任右司谏,职责是监察官吏,选拔人才,建言规谏。范仲淹荐贤不避亲,当下举荐王洙任国子监说书,即被认可。不久,王洙改直讲,校《史记》《汉书》有功,再迁大理评事、史馆检修(可以参与编修国史)、同知太常礼院。康定元年(1040)晋升天章阁侍讲,累迁太常博士同管勾国子监,预修《崇文总目》,升尚书工部员外郎,修《国朝会要》,加官直龙图阁,权同判太常寺。庆历三年(1043)九月,受命与欧阳修共纂《祖宗故事》,历时一年,成二十卷。要不欧阳修怎么那么了解王洙呢。

可就在王洙大展才华之际,庆历四年十一月,因为参加苏舜钦一次宴会,被“庆历新政”的反对者章得像、王拱辰等人罗织罪名,贬知濠州。实则是要进一步清洗庆历改革派人物。史载:“民以为过薄,而拱辰等方自喜曰:吾一举网,尽矣。”据说成语“一网打尽”的出处在此。庆历五年,王洙再迁知襄州,途经邓州,特意拜会老兄故友范仲淹。二人诗酒唱和,感慨良多。范仲淹写有《依韵和襄阳王源叔龙图见寄》,诗很感人,如下:

高车赴南岘,弊郊主东道。

风采喜一见,布素情相好。

屈指四十秋,于今岁寒保。

我起为君寿,善颂复善祷。

愿尽杯中物,薄言理可到。

君子贵有终,功名非必早。

朝端卿大夫,所尚贤而老。

世虑久乃周,圣门深已造。

与君誓许国,无忝于祖考。

洁如凤食竹,乐若鱼在藻。

安得长相亲,时时一绝倒。

不忘平生期,明月满怀抱。

此时,已然五十七岁的范仲淹抱病邓州,会见王洙后,依然不改初衷,认为绝对不能大材小用,便第三次上书仁宗,举荐王洙,再草《乞召还王洙及就迁职任事札子》。内中言道:

臣闻国家求治,莫先于擢才;臣之纳忠,无重于举善。……王洙文词精赡,学术通博,国朝典故,无不练达,搢绅之中,未见其比,以唐之虞世南,先朝之杜镐方之,不甚过也。……徒以横议中伤,例谴居外,三经赦宥,未蒙召还,恐非圣朝弃瑕采善之意。……伏望圣慈,不以人之小累而废其大善。如朝廷采鸿儒硕学以备询访,则斯人之选,为中外所服。……欲乞特赐召还,仪表台阁。倘朝廷意切生民,重其外补,则乞就迁近职,别领大藩。使搢绅之列,知稽古有劝,为善弗掩,实圣政之端也。……或不如举状,臣受上书诈不实之罪。如朝廷擢用后犯入己赃,臣甘当同罪。

范仲淹押上一生清名和政治生命,甘愿第三次举荐王洙,如此肝胆胸怀,古今能有几人!王洙也无愧于三荐之恩,不但教育出成批的睢阳学者,而且成为北宋校勘、编纂古代典籍的佼佼者,更有奇功的是,他从翰林院所存的大量蠹简残策中,发现了东汉张仲景的《金匮玉函要略方》,后世简称《金匮要略》,功德无量。

再讲“孙故事”,孙复的故事。

孙复,字明复,号富春,山西平阳(今临汾市)人。他虽然比王洙还大五岁,可不是应天书院的老师,是一个学生。不过,要说学生似乎也不准确,更像现在常说的“访问学者”吧。孙复幼年丧父,家贫无助,但力学不辍,饱读六经,贯穿义理。可就是运气不佳,考了四回进士都落榜不举,失望之余,便于三十二岁退居泰山,苦读苦修,后来人称他“泰山先生”,即发端于此。他与范仲淹结识,大约就在这个时期。

孙复只比范仲淹小三岁,前来拜见应天书院掌学范仲淹时,已三十六岁,而且,第一次来,并非要当“访问学者”,是来向范掌学借钱的。楼钥在《范文正公年谱·五年丁卯年三十九》条下,这样记载此事:

《东轩笔录》云:公在睢阳掌学,有孙秀才者,索游上谒,公赠一千。明年,孙生复谒,公又赠一千。因问:“何为汲汲于道路?”孙生戚然动色,曰:“母老无以养,若日得百钱,则甘旨足矣。”公曰:“吾观子辞气非乞客,二年仆仆,所得几何?而废学多矣。吾今补子为学职,月可得三千以供养,子能安于学乎?”孙生大喜。于是,授以《春秋》,而孙生笃学,不舍昼夜,行复修谨,公甚爱之。明年,公去睢阳,孙亦辞归。后十年间,泰山下有孙明复先生,以《春秋》教授学者,道德高迈。朝廷召至,乃昔日索游孙秀才也。

这段史料又见于《宋名臣言行录》和《宋元学案·泰山学案》等,应是公认的史实。顺便一说的是,关于两次赠钱两千,有点不同说法,就是这两千之数,是两千文呢还是两千缗?两千文是两贯,也就是两缗,也就是二两银子,合现在人民币大约千元之数。孙纲先生在《范仲淹与应天书院》一文中说:“山东泰山有学生孙复,两次来书院乞讨。范仲淹各赠一千缗,并赐《春秋》。”两千缗就是两千贯,就是两千两白银,就是二百两黄金,范仲淹肯定舍得给,可他也得有啊。

言归正传。对孙复这样一个“编制”外的“学生”,范仲淹尚能如此关爱救助,对其他学生会怎么样,那就可想而知。可以小举两例。应天书院还有一位名师嵇颖,经济状况不是很好,他的穷外甥张方平就在他跟前读书,却干瞪眼接济不上。范仲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便予以百般照顾与关爱。张方平后来一直追随范仲淹,宋神宗时贵为宰相,是苏东坡的老师。年轻的苏东坡因为未能见上范仲淹而抱憾终生,他在《范文正公文集叙》里说:自己“嘉祐二年(1057),始举进士,至京师,则范公殁。既葬,而墓碑出,读之至流涕,曰:‘吾得其为人,盖十有五年而不一见其面,岂非命也欤!’……呜呼,公之功德,盖不待文而显,其文亦不待叙而传。然不敢辞者,自以八岁知敬爱公,今四十七年矣。彼三杰者,皆得从之游,而公独不识,以为平生之恨。若获挂名其文字中,以自托于门下士之末,岂非畴昔之愿也哉!”再一个就是富弼例。在校生富弼,志向远大,但比较谨慎小心。范仲淹便教导他博通经史,增广见闻,并鼓励他大胆应试制举,为国家干一番事业。富弼后来成为北宋中叶的名臣,成为范仲淹实行“庆历新政”的得力帮手之一。笔者在青州三贤祠看到三贤座像,中间为范仲淹,一边是欧阳修,一边就是富弼。

回到孙复。他得到范仲淹着实一助,在应天书院一边做事,一边学习,“不舍昼夜,行复修谨”,学业大进,尤其于《春秋》一经,因与范仲淹时相切磋,独有心得,这才“后十年间,泰山下有孙明复先生,以《春秋》教授学者,道德高迈”,才有“孙秀才”大放异彩,才有日后“宋初三先生”扬威,开宋代学术兴盛之先河。对此,《东轩笔录》尚录有范仲淹一叹,曰:“贫之为累亦大矣,倘因循索米至老,则虽人有如孙明复者,犹将汩没而不见也。”是的,假如没有范仲淹热心兴教育人,孙复再有冲天才气,也难逃老死草野的悲剧结局。如此,何来旷世硕儒“宋初三先生”?

孙复在“退居泰山”之前,约有一年左右时间从学于范仲淹,他的“学《春秋》”,当始于范仲淹的“授以《春秋》”。在孙复苦学于泰山期间,还保持着与范仲淹的书信往还。在《范文正公集·尺牍》中,还保留着一封写给孙复的信,其中有“及得足下河朔二书”云云,并邀请孙复来浙中一游,意极恳切:“足下未尝游浙中,或能枉驾,与吴中讲贯经籍,教育人材,是亦先生之为政,买山之图,其在中矣。”孙复在自己的《孙明复小集》中亦有《寄范天章书》,师友之情深远也哉。

孙复出自范仲淹门下,可他到底有多大的学术成就?“公去睢阳,孙亦辞归”,范仲淹离开应天书院去了京都,孙复何归?再归泰山。石介在泰山筑室,邀孙复去讲学。石介就是“宋初三先生”之一那个石介,世居山东泰安徂徕镇桥沟村,故世称徂徕先生。其父石丙大进士出身,“专三家《春秋》之学”,对石介影响至大。《宋史·石介传》说他“貌厚而气完,学笃而志大”。二十多岁时,北游魏地,追寻宋初古文家柳开遗迹,再南下应天书院,就读于范仲淹。天圣八年(1030),二十六岁的石介中进士,初任郓州观察推官。他一生追随范仲淹,为庆历新政写下《庆历圣德诗》,开罪于政敌,引出一场惊天大案。这是后话,回头还得细说。

且说孙复回归泰山,主要从事经学的研究与讲学,八年之中撰写《易说》六十四篇、《春秋尊王发微》十二卷等,声名渐显于世。从此专心于讲学授徒近二十年之久。石介对孙复执弟子礼甚恭,文彦博、范纯仁(范仲淹二子)等一代精英,也都出在孙复门下。孙复勤于治学,着力周、孔之道,推崇韩愈道统论。他在《孙明复小集·信道堂记》上说:“吾之所以道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也;孟子、荀卿、扬雄、王通、韩愈之道也。”认为,“儒者,长世御俗,宣教化之大本也”,使儒道俨然成为包括帝王在内都得遵行的根本原则,硕学大儒乃帝王之师。这就大大抬高了士君子的社会地位,理论上对皇权专制构成一种制约。这是理学在兴起之初最有价值和进步意义的亮点。孙复治经,正如范仲淹所期,特重《春秋》,十二卷《春秋尊王发微》,置《三传》于不顾,以“尊天子,黜诸侯”立论,认为《春秋》“有贬无褒”,而要义为孟子所肯定的“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的思想。孙复专重六经义理之说的主张,开后世宋学敢于突破前人旧说的先例。

孙复与范仲淹不同的一点是,他像韩昌黎一样“力辟佛、老”,写过《儒辱》《无为指》等文,专门攻击佛、道二教,把儒、道、佛三教鼎立,看作是“儒者之辱”,进而号召儒者“鸣鼓而攻之”。很明显,这就比范仲淹的局面小多了。不过,范门孙复还算是北宋庆历之际经学变古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学风影响颇大。程颐在《回礼部取问状》中记载:“孙殿丞复说《春秋》,初讲旬日间,来者莫知其数。堂上不容,然后谢之,立听户外者甚众。当时《春秋》之学为之一盛,至今数十年传为美事。”

孙复还编撰有《睢阳子集》十卷,不忘自家学问所自,乃睢阳学派一脉也。另有《谕学》诗一首,录之以收束本节。

冥观天地何云为,茫茫万物争蕃滋。

羽毛鳞介各异趣,披攘攫搏纷相随。

人亦其间一物尔,饿食渴饮无休时。

苟非道义充其腹,何异鸟兽安须眉。

人生在学勤始至,不勤求至无由期。

孟轲荀卿扬雄氏,当时未必皆生知。

因其钻仰久不已,遂入圣域争先驰。

既学便当穷远大,勿事声病淫哇辞。

斯文下衰吁已久,勉思驾说扶颠危。

击喑敺聋明大道,身与姬孔为藩篱。

是非丰顇若不学,慎无空使精神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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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君平生所好

若说先有范仲淹,后有“宋初三先生”,当无异议,范仲淹比孙复大三岁,比石介大十六岁,比胡瑗大四岁;论出名早也推范仲淹在先。

若说没有范仲淹,就没有“宋初三先生”呢?有多少人信?上面讲过了范仲淹与孙复,讲过了范仲淹与石介,现在再讲范仲淹与胡瑗,把“三先生”与范仲淹的事全讲完了,再看有多少人信。

古今一说胡瑗,必提他的“苏湖教法”。何谓“苏湖教法”?又名“分斋教学法”,是胡瑗在苏州、湖州二地办学时,首创的一种新的教学法。简单说就是一改当时重辞赋的学风,转而重经义和时务。说具体点就是在学校设“经义”“治事”两斋,经义斋学习经学基本理论,治事斋则以学习农田、水利、军事、天文、历算等实学知识为主,学生们一人各治一事,再兼摄一事。这就是“苏湖教法”。它在中国教育史上,第一次按照实际需要,在同一学校中实行分科教学;治民、治兵等实用学科正式纳入官学教学体系之中,取得了与儒家经学同等的地位;并且开创了主修和副修制度的先声。

但是,胡瑗不是在泰州华佗庙旁办的安定书院吗,怎么不创立个“泰州教法”,却先苏州后湖州,巴巴地搞出个“苏湖教法”,怎么回事?《宋史·范仲淹传》有答案。它记载道:胡瑗在苏州“立学规良密,生徒数百”,创苏湖教法。那么,胡瑗怎么来的苏州?楼钥在《范文正公年谱》中记载:“是年公在苏州,奏请立郡学。先是公得南园之地,既卜筑而将居焉,阴阳家谓必踵生公卿,公曰:‘吾家有其贵,孰若天下之士咸教育于此,贵将无已焉。’遂即地建学。既成,或以为太广,公曰:‘吾恐异时患其隘耳。’”范仲淹知苏州,回故乡,立马就议办郡学。先在卧龙街买了一块地,原准备修建住宅。阴阳先生语出惊人,此乃风水宝地,主子孙兴旺富贵,卿相不断。范仲淹一听就改变主意,我一家子孙好算什么好,天下子孙都好那才叫真好,于是慨然献地建学。有人说这地方也太大了点吧?范仲淹说,我只怕日后还嫌它小呢。笔者在今日苏州文庙内浏览,当年的大成殿、泮池等大型建筑仍保持完好,可以想见当时苏学之宏伟。好学校得好老师,请谁来掌学呢?范仲淹聘请的首任教席就是胡瑗。胡瑗这才来到苏州大展宏图,开始创立“苏湖教法”。清道光年间的《苏州府志·卷二十四》载:胡瑗来州学担任教授,吸引大量生徒,苏学越办越好,名冠东南,“天下郡县学莫盛于宋,然其始亦由于吴中,盖范文正以宅建学,延胡安定为师,文教自此兴焉。”后世这么评说好像很简便,其实刚开始,胡教授的教法尚不为人所知,尤其一些有钱有势的子弟更不听招呼,造成不少麻烦。又是范仲淹救急,亲送大儿子范纯祐拜胡瑗为师,学校一套严格的校规校纪,由范大公子带头遵守。这么一来,没人再敢捣蛋,胡教授的“苏湖教法”得以顺利施行。这里得补上一笔,这“苏湖教法”中的“湖”是什么意思?庆历元年(1041),胡瑗因父亲去世而丁忧在家,丧满复出,在浙江金华当了个节度推官。此时,湖州太守是范仲淹的老同学、老朋友滕宗谅,有心像范仲淹那样办好州学,便坚请胡瑗出任主讲教授。胡瑗正是在湖州这里提出“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教化之所本者在学校”的至理名言,逐步完善自己的教学理念,“苏学”加上“湖学”,便是后世称誉的“苏湖教法”。

且说范仲淹,力挺胡瑗和他的“苏湖教法”,在苏州这算刚开了个头。待他离开苏州回京任职后,为了推广“苏湖教法”,拟出一道专折上奏皇上,题目是《奏为荐胡瑗李觏充学官》,全文不长,兹录于下:

臣闻臣之至忠,莫先于举士;君之盛德,莫大于求贤。泰通之朝,岂敢隐默。臣窃见前密州观察推官胡瑗,志穷坟典,力行礼义。见在湖州郡学教授,聚徒百余人,不惟讲论经旨,著撰词业,而常教以孝弟,习以礼法,人人向善,闾里叹伏。此实助陛下之声教,为一代美事。伏望圣兹特加恩奖,升之太学,可为师法。

又建昌军应茂才异等李觏,丘园之秀,实负文学,著《平土书》《明堂图》,鸿儒硕学,见之钦爱,讲贯六经,莫不赡通,求于多士,颇出伦辈。搜贤之日,可遗于草泽,无补风化。伏望圣慈特令敦遣,延于庠序,仍索所著文字进呈,则见非常儒之学。取进止。

奏表中这个李觏,也是宋学名人,同样受恩得益于范仲淹,后面即要叙及,故在此一并列出。

由于范仲淹大力举荐,胡瑗以布衣之身进京任事,后到太学任教,名声大噪,四方士子闻风求学,搞得原来的学舍容纳不下,只好把旁边的官署扩充进来。欧阳修在《胡先生墓表》中就这么记载的:“学者自远而至,太学不能容,取旁官署以为学舍。”庆历四年(1044),范仲淹推行庆历新政,其中明确提出“复古兴学校,取士本行实”的主张,实乃庆历新政的一项重要内容。范仲淹利用自己的办学经验,提出以“苏湖教法”兴办中央太学,并以胡瑗为“国子监直讲”。宋仁宗当即御批实行,“诏下苏、湖取其法,著为令于太学”。胡瑗身价倍增,“岁余,为光禄寺丞、国子监直讲,乃居太学,迁大理寺丞,赐绯衣银鱼。嘉祐元年,迁太子中允,充天章阁侍讲,仍居太学”(欧阳修《胡先生墓表》)。范仲淹赞扬他是“孔孟衣钵,苏湖领袖”;王安石誉他为“天下豪杰魁”;苏东坡则写诗赞美说“所以苏湖士,至今怀令古”。嘉祐元年(1056),范仲淹的两位门下胡瑗与孙复,共同主持太学,成为国中一时之盛。可惜此时他们的老师友范公已然作古四年了。

细考胡瑗的教育思想,讲“明体达用之学”,认为儒家的纲常名教是万世不变的“体”,儒家的诗书典籍是垂法后世的“文”;把体、文付诸实际,可以“润泽斯民,归于皇极”,达到民安国治,这就是“用”。体现在具体教学上,则分经义、治事二斋,治事包括讲武、水利、算术、历法等,表现了重视经世治用的特点。按照“苏湖教法”的规章制度,一般上午讲解经义,课后复读五百遍;下午讲解历史,复读一百遍;晚上讲解子书,复读三百遍。学生要学会“射箭”“投壶”“旅游”和其他各项游乐活动,追求德智体全面发展。还有一处“首创”:太学实行“寄宿制”。宋代起初规定太学学生不能住宿,因为太学右侧是御书阁,防火责任特别重大,每到入夜,太学要全部熄灭火烛,实行“火禁”。胡瑗与孙复主持太学时,为了让学生有较多时间过集体生活,请求有关部门放宽“火禁”,如发生意外,概由他俩负责。从此太学开始实行“寄宿制”。每月放假四次,其余时间皆留校住宿。综观胡瑗包括孙复、石介等人的教育实践,我们不会看到范仲淹教育思想和实践的影子吗?不会想起应天书院、苏州府学和睢阳学派的昨天吗?范仲淹在《奏上时务书》中说:“臣闻国之文章,应于风化,风化厚薄,见乎文章……故文章之薄,则为君子之忧;风化其坏,则为来者之资。惟圣帝明王,文质相救,在乎己,不在乎人。《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亦此之谓也。伏望圣慈与大臣,议文章之道,师虞夏之风。况我圣朝千载而会,惜乎不追三代之高,而尚六朝之细。然文章之列,何代无人;盖时之所尚,何能独变。大君有命,孰不风从,可敦谕词臣,兴复古道,更延博雅之士,布于台阁,以救斯文之薄,而厚其风化也,天下幸甚。”不就是后来胡瑗论教说“国家累朝取士,不以体用为本,而尚声律浮华之词,是以风俗偷薄……尤病其失”的思想来源吗?学者漆侠先生说:当范仲淹提出“救文弊”时,比以后尹洙、欧阳修、石介等投入古文运动至少要早十年,同样比胡瑗的“苏湖之法”也要早十年。胡瑗特作《睢阳五老图》,不就是一种最好的认同吗?诗曰:

始同优烈晚同闲,五福俱全戴角冠。

典午山河遵大道,调元宗社对穹桓。

羌夷谁敢窥中夏,朝士猜疑畏岁寒。

肱股赓歌遗韵在,惟吾后进祗膺看。

“大道”,“大道”,从范仲淹到“宋初三先生”,他们所遵从的大道,不就是“三代之治”吗?而范仲淹早在应天书院求学时,便已然学接三代,气贯千古了。他生前死后为朝野士林所敬重,被奉为“一世之师”,是北宋前期儒学复兴运动“卓冠群贤”的领袖……绝不是浪得虚名!

现在说到李觏。李觏也是北宋时期一名了不起的教育家、思想家和诗人,其独特的学术成就或者不亚于“宋初三先生”。他比范仲淹整整小二十岁,字泰伯,江西抚州南城县人,家世寒微,自称“南城小民”。十四岁父亲去世。母亲“昼阅农事,夜治女功”,供儿子向学读书。李觏十七岁始出外游学,二十岁以后,文章渐享盛名,在家乡盱江边创办了盱江书院,故世称“李盱江”,学界则通称盱江先生。这里有个有趣的现象,像“宋初三先生”一样,这李觏虽然自小聪颖好学,智商极高,但都科场不利,考一次落榜一次,以至于蹉跎半生,以教书为生,空负大才而不售。最后都是遇到范仲淹,方才一展宏图,极尽平生所学,英名流传万世。这是一种怎样的人生机缘呢!

且说李觏倾慕范公一如仰望北斗,比苏东坡的劲道一点不差,可就是没有拜见机会。直到快三十岁那年,机会终于来了。景祐三年(1036),范仲淹批评吕夷简“任用私党”,落职饶州,即今天的鄱阳县。李觏得到这个消息,觉得范仲淹离开了繁华京都,必定多有闲暇,前去拜访或者容易受到接待。但他还是不敢冒然造次,先给范前辈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信,内容嘛,除了要守住一个读书人最起码的自尊心之外,大概好听的话该说的都说了,用意很干脆:我要去拜访您!范仲淹当然不是那种以盛名自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学术权威,何况盱江先生之名早已知道,其文也已有所拜读,岂能不热烈欢迎之?李觏喜出望外,一口气奔波五百多里路程,来见梦中范公。这一范李饶州会,有分教:范仲淹得到一位一字师,李觏得到一位改变命运的忘年友,中国历史得到一位大教育家,还有一段千古传咏的文坛佳话。

两人一见如故,很快无话不谈。这天,范仲淹取出一份文稿让李老弟指正,是他两年前于睦州任上写的《桐庐郡严先生祠堂记》。李觏连读三遍之后,赞叹之余,也就发起读书人的直脾气。范仲淹这篇杰作,一经问世便传诵天下,《皇朝文选》《严陵集》《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圣宋文选》《崇古文诀》《诸儒注解古文真宝后集·古文集成》《风雅遗音》……有多少选本、教科书非它不选呀。其尾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又是古来多少人耳熟能详、出口成诵的名句啊!但有多少人知道,这“先生之风”的“风”字,并非范公原意,原文是“先生之德”。这一个“德”改“风”,由平实而灵动,就出在后辈李觏笔下。范仲淹不但感佩地认下这位一字师,而且由此引为同道知己,为彰显李觏才学于天下不遗余力。这才有了上引那道举荐奏折。“鸿儒硕学,见之钦爱,讲贯六经,莫不赡通,求于多士,颇出伦辈”之誉,既符真实,更是长者范仲淹一片赤诚真心。李觏终于大器晚成,四十岁那年由范仲淹荐为太学助教,后升直讲,所以后世遂有“李直讲”之名。

前面提到李觏学术独特,主要指两个方面。其一,他关注军事学、战争学,研究深入,见解独到,于中深蕴其救世为民之意。他力主重兵、强兵、加强武备,但又不能穷兵黩武、扩张军备、耗散民财。要有“仁义之师”,用兵要“本末相权”,旨在安良禁暴。何谓“本末相权”?“天之制兵革,其有意乎?见其末者曰:为一人威天下,明其本者曰:为天下威一人。生民病伤,四海冤叫,汤、武之为臣,不得以其斧钺私于桀、纣。”(李觏《强兵策》)所以,应当本末兼顾,以本为先,先修其本,后行其末,不可遗末。而“强兵之策”“用兵之法”,则是“必修诸内而后行诸外”。具体办法实行是“屯田之法”“乡军之法”,即“兵农合一”之策。关于军队自身建设,李觏认为,关键是选择良将和训练精兵。将“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惧死”。良将爱士养卒,爱兵如子,视兵如婴,就可以使将、兵共奔疆场,为保卫国家而置生死于度外。将在贤不可庸,兵在勇不在多。有了这样的良将、精兵,方可在战争中以一当十,战无不胜。

其二:李觏特别重视经济财政。他在《富国策》中说:“治国之实,必本于财用。”治理国家的基础,是经济,是物质财富。所以,他反对把物质利益和道德原则,即“利”和“义”对立起来。李觏认识到,物质财富多寡不均的症结所在,是土地占有的不合理。为了解决土地问题,他专门写了一篇《平土书》,提出“均田”“平土”的主张,引经据典,煞费苦心,是北宋时期不多见的经济论文。总的来说,在前期宋学诸子中,李觏博学通识,不拘泥于汉、唐诸儒的旧说,敢于抒发己见,推理经义,成为“一时儒宗”,四方学子前来就学者常数十百人,曾巩、邓润甫等都是他的学生。胡适先生称“李觏是北宋的一个伟大思想家。他的大胆,他的见识,他的条理,在北宋的学者之中,几乎没有一个对手!……他是江西学派的一个极重要的代表,是王安石的先导,是两宋哲学的一个开山大师”。

问君平生所好,唯兴学而育人。范仲淹除掌学应天书院一年多的呕心沥血外,入仕三十七年中,无论是供职京师,还是任职地方政府,几乎都在兴学育人,实现自己欲强国富民,“必先崇学校,立师资,聚群材,陈正道”的耿耿初衷。且看事实:广德军、泰州、睦州、苏州、饶州、润州、越州、延州、邠州、杭州……范仲淹足迹所涉,教泽广被,育人无算。大中祥符八年(1015),范仲淹授广德军司理参军,到任不久就在治所北面建立州学,是为他举办地方学校之始。天圣年间,范仲淹任兴化县令,虽在职一年,一方面主持修筑捍海大堤,一边也不忘在南津里沧浪亭旁修学宫,兴化县自此“学重于天下,而士得师矣”。景祐元年(1034),范仲淹出守睦州,不到半年,州学兴起,“建堂宇斋庑”,并在富春江边修建了严子陵祠堂。康定元年(1040),由于西北战事紧急,范仲淹被调往陕西,担任经略安抚副使,兼知延州,即使在这种艰难险恶的处境中,也未曾停止兴教育人,在州城东南兴建嘉岭书院,培养了如狄青、种世衡那样智勇双全的高级将领。庆历改革中,诏令“诸路州府军监除旧有学外,余并各令学”。诏令还对州县学校的学生名额、管理、校舍、教授及学生入学资格等做了具体规定。各地纷纷奉诏建学,地方学校雨后春笋般涌现。仅江西一地,庆历年间兴办的学校就有吉安府学、抚州府学、饶州府学、赣州府学、虔州府学、庐陵县学、崇仁县学、南丰县学、贵溪县学、德化县学、瑞昌县学、大庾县学、上犹县学、安远县学等等,加上各种书院,共有八十一所;太学与其他各省学校还未计及。主要都是范仲淹的心血与功劳!“庆历新政”失败后,个人处境备极艰难,引疾知邠州、邓州,也照样兴花洲书院,并亲自在春风堂讲学。皇祐初年(1049),范仲淹知杭州,此时已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了,且有病缠身,仍没有放松教育事业,给朝廷上书,强调学校教育的重要性,要求扩建杭州州学。随后离杭赴徐州任,未及而逝,至死其兴学之志未曾或懈。

君之所好,国脉所系;君之所好,万民福祇;君之所好,万世垂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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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庄义学之义

在苏州,一拐进范庄前那条小胡同,沿古条石铺就的街面前行约二百多米,右手就是景范中学古色古香的正门,门前右边不远处,竖一石碑,红漆涂出三个大字:“范义庄”。这就是近千年前,范仲淹创办之义庄、义学所在地。景范中学所在位置即义庄旧址。从义庄、义学到景范中学的历史沿革,前文书中已有述及,不再重复,只说当年范氏义学。先有义庄,后有义学。义学的一切费用支出,以及“备师资束脩之礼,子弟笔札之费”等,皆来源于所置义田的收益。范氏义学的教育对象为本族适龄子弟,实行免费教育,还负担学生参加考试的费用。“诸位子弟得贡赴大比试者,每人支钱一十贯文。”这项措施的目的是:“庶使诸房子弟知读书之美,有以激劝。”要说义学办得好,那得先说义庄办得好。

在所有古代名人文集中,你很难看到这样一款文本——《义庄规矩》;只有在《范仲淹全集》中,你方可一睹为奇,叹为观止。下面全文录出:

一、逐房计口给米,每口一升,并支白米。如支糙米,即临时加折。

一、男女五岁以上入数。

一、女使有儿女在家及十五年、年五十以上,听给米。

一、冬衣每口一匹,十岁以下、五岁以上各半匹。

一、每房许给奴婢米一口,即不支衣。

一、有吉凶增减口数,画时上簿。

一、逐房各置请米历子一道,每月末于掌管人处批请,不得预先隔跨月分支请。掌管人亦置簿拘辖,簿头录诸房口数为额。掌管人自行破用或探支与人,许诸房觉察,勒赔填。

一、嫁女支钱三十贯,再嫁二十贯。

一、娶妇支钱二十贯,再娶不支。

一、子弟出官人每还家待阙、守选、丁忧,或任川、广、福建官留家乡里者,并依诸房例给米、绢并吉凶钱数。虽近官,实有故留家者,亦依此例支给。

一、诸房丧葬:尊长有丧,先支一十贯,至葬事又支一十五贯;次长五贯,葬事支十贯;卑幼十九岁以下丧葬通支七贯;十五岁以下支三贯;十岁以下支二贯;七岁以下及婢仆皆不支。

一、乡里、外姻亲戚,如贫窘中非次急难,或遇年饥不能度日,诸房同共相度诣实,即于义田米内量行济助。

一、所管逐年米斛,自皇祐二年十月支给逐月 粮并冬衣绢。约自皇祐三年以后,每一年丰熟,樁留二年之粮。若遇凶荒,除给 粮外,一切不支。或二年粮外有馀,却先支丧葬,次及嫁娶。如更有馀,方支冬衣。或所馀不多,即凶吉等事众议分数均匀支给。或又不给,即先凶后吉;或凶事同时,即先尊口后卑口;如尊卑又同,即以所亡所葬先后支给。如支上件 粮吉凶事外,更有馀羡数目,不得粜货,樁充三年以上粮储。或虑陈损,即至秋成日方得粜货,回换新米樁管。

右,仰诸房院依此同共遵守。皇祐二年十月日,资政殿学士、尚书礼部侍郎、知杭州事范押。

皇祐元年是公元一〇四九年,七月,六十一岁的范仲淹赴杭州任,路过故乡苏州,与二哥范仲温商议举办义庄之事,目的是赈济宗族,造福子孙。十月,义庄办成,置有上等好地一千二百亩,其中二百亩即苏州城内灵芝坊故宅地,一千亩在天平山附近,以每年所收赈济宗族之贫困者。第二年,皇祐二年九月,其兄范仲温亡故,范仲淹为之作墓志铭。十月,拟出这份《义庄规矩》,以便更好地管理义庄。

由此,范仲淹成为历史上首创义庄者。这纯粹是一种慈善事业,非范仲淹这样的心胸不能首创,乃其天性必然。正如欧阳修在《范公神道碑铭并序》中所说:“公为人外和内刚,乐善泛爱。……临财好施,意豁如也。及退而视其私,妻子仅给衣食。”富弼也在《范文正公墓志铭》中说:“公天性喜施与,人有急必济之,不计家用有无。既显,门中如贫贱时,家人不识富贵之乐。每抚边,赐金良厚,而悉以遗将佐。在杭,尽馀俸买田于苏州,号义庄,以聚疏属。而敛无新衣,友人醵资以奉葬。诸孤亡所处,官为假屋韩城以居之。《遗奏》不干私泽,此益见其始卒志于道,不为禄位出也。”再有楼钥在《范文正公年谱》中转引《王朝名臣言行录》云:“公在杭,子弟以公有退志,乘间请治第洛阳,树园圃,以为逸老之地。公曰:‘人苟有道义之乐,形骸可外,况居室乎?吾今年逾六十,生且无几,乃谋治第、树园圃,顾何待而居乎?吾之所患,在位高而艰退,不患退而无居也。且西都士大夫园林相望,为主人者莫得常游,而谁独障吾游者?岂必有诸己而后为乐耶?俸赐之馀,宜以蜩宗室。若曹遵吾言。毋以为虑。’”范仲淹本人在《告子弟书》中则这样剖白:“吾吴中宗族甚众,于吾固有亲疏,然吾祖宗视之,则均是子孙,固无亲疏也。苟祖宗之意无亲疏,则饥寒者吾安得不恤也?自祖宗来,积德百馀年,而始发于吾,得至大官。若独享富贵而不恤宗族,异日何以见祖宗于地下,今何颜入家庙乎?”

这款《义庄规矩》,后来由范仲淹二子范纯仁刻石存世,立于苏州天平山白云寺范仲淹祠堂之侧,要求“子子孙孙遵承勿替”。范纯仁两度出任宰相,官做得比乃父还大,俸禄也多,大多投入义庄事业,把义田增至三千亩。《宋史·范纯仁传》说他“自为布衣至宰相,廉俭如一,所得奉赐,皆以广义庄”。不光投资大,于义庄经营分心也最多。宋英宗治平元年(1064),父亲范仲淹去世十二年后,范纯仁特为义庄之事题本上奏,说:“今诸房子弟有不遵规矩之人,州县既无敕条,本家难为申理,五七年间,渐至废坏,遂使饥寒无依。伏望朝廷特降指挥下苏州,应系诸房子弟有违规矩之人,许令官司受理。”英宗立马下旨照办,使范仲淹首创之义庄继续健康运转。

那位为范仲淹作《年谱》的楼钥,还写过一篇《范氏义宅记》,其中说道:“文正公少长北地,皇祐中守杭,始至故乡,访求宗族,买田千亩,作义庄以赡之。宅有二松,名堂以‘岁寒’,阁曰‘松风’。因广其居,以为义宅,聚族其中,义庄之收亦在焉。……呜呼!文正公奋身孤藐,未尝赖宗人毫发之力。既达,则阖族受解衣推食之恩。天佑范氏,三子鼎贵,皆以宏才高谊上继父风,后人得维持凭藉,以保其家。”这里提到的岁寒堂和松风阁,如今在景范中学还能找到遗迹。当年范仲淹为此特别写过《岁寒堂三题》,诗前配有小序,颇能注解他兴办义庄、义学时的心迹。其序曰:

尧舜受命于天,松柏受命于地,则物之有松柏,犹人之有尧舜也。是故圣人观有心而制礼,体后凋以辨义。丁公神遇,鉴寐形焉;陶相真栖,风韵在矣。前言往行,岂徒然哉!吾家西斋仅百载,二松对植,扶疏在轩,灵根不孤,本枝相茂,卓然有立,俨乎若思。霜霰交零,莫能屈其性;丝桐间发,莫能拟其声。不出户庭,如在林壑。某少长北地,近还平江。美先人之故庐,有君子之嘉树。清阴大庇,期于千年,岂徒风朝月夕为耳目之资者哉!因命其西斋曰岁寒堂,松曰君子树。树之侧有阁焉,曰松风阁。美之以名,居之斯逸。由我祖德,贻厥孙谋。昆弟云来,是仰是则。可以为友,可以为师。持松之清,远耻辱矣;执松之劲,无柔邪矣;禀松之色,义不变矣;扬松之声,名彰闻矣;有松之心,德可长矣。念兹在兹,我族其光矣。子子孙孙,勿剪勿伐。惟吾家之旧物,在岁寒而后知。天地怜其材,而况于人乎!作诗纪之,以永长也。

《岁寒堂三题其一·岁寒堂》

我先本唐相,奕世天衢行。

子孙四方志,有家在江城。

双松俨可爱,高堂因以名。

雅知堂上居,宛得山中情。

目有千年色,耳有千年声。

六月无炎光,长如玉壶清。

于以聚诗书,教子修诚明。

于以列钟鼓,邀宾乐升平。

绿烟亦何知,终日在檐楹。

太阳无偏照,自然虚白生。

不向摇落地,何忧岁峥嵘。

勖哉肯构人,处之千万荣。

《岁寒堂三题其一·君子树》

二松何年植,清风未尝息。

天矫向庭户,双龙思霹雳。

岂无桃李姿,贱彼非正色。

岂无兰菊芳,贵此有清德。

万木怨摇落,独如春山碧。

乃知天地威,亦向岁寒惜。

有声苦江河,有心若金璧。

雅为君子材,对之每前席。

或当应自然,化为补天石。

《岁寒堂三题其一·松风阁》

此阁宜登临,上有松风吟。

非弦亦非匏,自起箫韶音。

明月万里时,何必开绿琴。

凤皇下云霓,锵锵鸣中林。

淳如葛天歌,太古传于今。

洁如庖义《易》,洗人平生心。

安得嘉宾来,当之共披襟。

陶景若在仙,千载一相寻。

屈指算来,花甲开外,且喜“灵根不孤,本枝相茂”,人之将老,还能做点什么呢?此时的范仲淹会这么想的吧。“由我祖德,贻厥孙谋”,还是多为后代子孙谋福祗吧。什么最可宝贵呢?不如留下尧舜之心,松柏之志,只有这些精神财富,才“淳如葛天歌,太古传于今。洁如庖义《易》,洗人平生心”。怎样才能达到目的呢?你说,除了兴学育人之外,还有更好的路子吗?范仲淹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如今六十开外,哥哥的死又使他悲及己悲,也许自觉来日无多,这就抓紧创办义庄义学,如今如愿以偿,夜坐岁寒堂,月下清风过二松,松风阁上松风吟,想想“前言往行”,“有声如江湖,有心若金璧”,自己是问心无愧的。只是化作“补天石”的雄心壮志,到底难酬啊!……这一切的一切,就只好指望子孙来者啦!

拿出自己的俸禄做慈善之事,范仲淹之前不是没有过。《汉书·朱邑传》说朱邑“身为列卿,居处俭节,禄赐以共九族乡党,家亡余财”;《后汉书·任隗传》说任隗“所得俸秩,常以赈恤家族,收养孤寡”。但像范仲淹这样设立义庄、义学,成为定制,且有义田收入为不竭的财政资源,成为一种社会慈善范式,绵延彰显几达千年,确是空前大手笔。对后世影响深远而广大。在教化族众、安定社会、优化风尚和普及基础教育上,多有贡献。北宋朝廷一直加以肯定和嘉奖,“朝旨以义庄义学有补世教、申饬攸司、禁治烦扰,常加优恤”。各级朝廷官吏和士大夫们也纷纷效仿,置办义田、义庄、义学蔚然成风。当代学者孙庆在《范氏义庄制度新探》一文中,甚至评价说“具有崭新的现代性”:“范氏义庄不仅开创了宋代赈济、福利制度的先河,也成为我国近代扶贫事业的开端。范氏义庄能存在八九百年,并且逐步发扬光大,这也是其他任何义庄或家族所无法比拟的。笔者认为,范氏义庄已经完全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赈济扶贫,其制度具有崭新的现代性。”当然,见仁见智,各有所说。也有学者认为范氏义庄之设,是与“立宗子法和强化地主家族、稳定封建统治联系在一起的”,因而“助长兼并之风,对农业经济有不良的影响”。(台湾学者陈荣照《范仲淹研究》)这样的学术论争不但正常而且必须,理应继续下去。但笔者在这里要强调的是,范仲淹创办义庄义学的初衷,或者说主观愿望,那是无可挑剔的,其用心出乎天性,发乎尧舜;其义举成乎恒志不移,得乎节俭无私。尤其这节俭无私,理应再予展示。

《宋史·范仲淹传》称:“虽贵,非宾客不重肉。妻子衣食,仅能自充。”《言行拾遗录》记载一个小故事:“公子纯仁娶妇将归,或传妇以罗为帷幔,公闻之不悦,曰:‘罗绮岂帷幔之物耶?吾家素清俭,安得乱吾家法?敢持归吾家,当火于庭。’”二儿子范纯仁取妻王氏,可是个大家闺秀,伯祖父王旦为真宗朝名相,父亲王质乃范仲淹挚友,两人交情深且殊,后文书中还要细说。但是面对奢华,范仲淹就是这么不通融。父严子孝。范仲淹的四个儿子都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特别在坚持办好义庄义学方面,皆有可圈可点,尤其范纯仁更优秀,前文书中已然述及。由此以降,范氏门风累代不衰。就以办义庄义学论,南宋宁宗庆元、嘉定年间,范仲淹五世后裔范之柔与兄弟范良器等,重整义庄,恢复了兵火劫余的义庄原貌。明末范允临捐助田地一百亩,清初范瑶捐助田地一千亩等,范氏子孙代有劳绩。一直到清末宣统年间,义庄仍据有田产五千三百亩,运作良好。今日范氏后裔,香港范止安先生于一九九七年捐资创办“景范教育基金会”,在内地贫困地区建设“景范希望小学”五十余所,在多所大学设立“奖助学金”,帮助贫困学生,鼓励优秀学生,大有乃祖风范。

还说节俭无私。据说宋代是“高薪养廉”,官俸颇为丰厚。可能那时男人也是钱多了就变坏,吃喝游乐,生活奢侈成风。欧阳修在《归田录》中说名相寇准“尝知邓州,而自少年富贵,不点油灯,尤好夜宴剧饮,虽寝室亦燃烛达旦。每罢官去后,人至官舍,见厕溷间烛泪在地,往往成堆”。叶梦得在《避暑录话》中说“宰相词人”晏殊“未尝一日不燕饮,盘馔皆不预办,客至旋营之。苏丞相颂曾在公幕,见每有佳客必留,但人设一空案一杯。既命酒,果实蔬茹渐至,亦必以歌乐相佐,谈笑杂至。数行之后,案上已粲然矣。稍阑即罢,遣声伎曰:‘汝曹呈艺已毕,吾亦欲呈艺。’乃具笔札,相与赋诗,率以为常”。连寇准、晏殊这样有“正名声”的好总理,尚且如此奢侈,其他达官权贵的生活状态则可想而知。在这个背景下再看范仲淹,其清简节俭,真到了抠门的程度。据说,范仲淹临睡前有一必做功课,心里默算全家今日之支出费用,觉得与所做事情相称,才能安心入眠,否则睡不着。你说他真抠门吧,那义庄义学要花他多少钱啊!

我们不去争论的,理应大力宣扬光大的,应该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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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一下又何妨

著名的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先生,在他的《大学一解》中说过:“就精神言,则文明人类之经验大致相同,而事有可通者。”

可通者则有可比性。以教育论,纪元前那个黄金时期,论好学校,我们中国有前文书中写过的稷下之学,不亚于古希腊的雅典学院;论好老师,我们有以孔夫子为首的“讲师团”,不亚于“古希腊三哲人”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论好的教育思想,我们有“有教无类”“教学相长”“百家争鸣,平等互存”,不亚于那种“自由探索真理的学风和科学精神,尊重老师但又独立思考、严谨求真的个性”;论课程安排和教学方法,我们是道、儒、法、名、兵、农、阴阳、纵横诸家什么课程都安排,以游学的教学方式为主,不亚于他们的数学、几何学、音乐、天文学、哲学、声学、语法、修辞、逻辑等课程,以及以“师生对话、诘难”为主的“问答法”;当然,人家男生女生同招、同校、同学,我们做不到,我们从来没把女人认准……这么比较下来,纪元前的中西教育旗鼓相当,我们一点不吃亏,甚至略占上风。

转眼到了中世纪。西方进入“科学成了神学的婢女”的黑暗时代,可就在这种黑暗中却开出了“大学之花”。秦始皇以专制独裁治天下,这恶霸之道大致贯穿于中国整个封建时代,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赵匡胤偏要“以文化成天下”(宋朝周必大《文忠集·文苑英华序》),且定为国策不移。这就为书院之兴和范仲淹们大显身手,搭好了空前绝后的历史舞台。这里笔者不由得想把伟大的宋朝再歌颂一回。在中国所有封建王朝中,从文化和精神层面论,没有哪个可以与大宋王朝相比!秦朝那是文化盐碱地,提都别提;从来不是都夸大唐盛世吗?那就用它与大宋王朝比一比。比治乱:有唐一朝,大部分是乱世,“凡唐之世,治日如此其少,乱日如彼其多……其治安之久者,不过数十年。”“唐自高宗以后,非弑械起于宫闱,则叛臣讧于肘腋,自开元二十余年粗安而外,皆乱日也。”宋朝呢?则大部分是治世,连元朝人都夸:“自景德以来,四方无事,百姓康乐,户口蕃庶,田野日辟。”连明朝人都自愧弗如:“宋之富盛,过今远矣。”这是什么差距?是乱世与治世的差距!比人口:唐初人口为二千五百万,中唐峰值五千三百万;宋初人口为三千万,峰值突破一亿,靖康之变后人口锐减,也还与唐代峰值相当。所以宋朝人很得意:“生民以来,能济登兹者,未有如大宋之隆也。”比城市:盛唐时人口超过十万以上的城市十七座,而宋代为五十二座。唐都长安的面积大于宋都汴梁,人口相当,均超过百万。但首都长安仅有一百四十多个行业;而且生活质量太差,尤其精神生活更差,主要表现就是实行封闭式管理,叫作“坊市封闭”,“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日暮鼓响,家家闭户,坊市禁开,路人绝迹,犯夜即捕罚,乃历代禁夜为最者。而大宋朝自信,城市实行“坊市合一”,用现在的叫法就是“开放式管理”,拥有四百四十多个行业,宋神宗时共有六千四百多家大中型工商企业,有近九千家小商小贩,早有早市,日有日市,夜有夜市,都是不夜之城,“处处各有茶坊、酒肆、面店、果子、彩帛、绒线、香烛、油酱、食米、下饭鱼肉鲞腊等铺。盖经纪市井之家,往往多于店舍,旋买见成饮食,此为快便耳。”“城郭之人日夜经营不息,流通财货,以售百物,以养乡村”。比土地开垦和粮食产量:唐朝从所谓的“贞观之治”到“玄宗中兴”一百多年间,垦田面积只增加了二百多万顷,耕地面积峰值约为六百二十万顷。而宋朝仅开国四十多年,垦田面积已超过二百多万顷,耕地面积峰值约为五百二十四万顷。哎,这宋朝不是少了吗?请别忘了唐尺小,宋尺大,唐代一亩约合今天零点七八三亩,而宋代是零点九七四亩。这样换算下来,唐朝耕地面积为四百八五万多顷,宋朝耕地面积为五百一十一万多顷,超出近三十多万顷。至于粮食产量,唐朝就更低了,平均每亩约一石至一点五石。而宋朝平均每亩约为二石。还有呢,唐朝耕地一年一作,最高亩产二石。而宋朝是一年两作,有的地方甚至三作、四作,最高亩产达六至七石。比国家财税收入:唐朝平均岁入三千多万贯,按通常一贯兑一两白银计,为三千多万两白银。宋朝呢,平均岁入为八千万至一亿两白银,最高岁入为一点六亿两白银,常被世人讥为“积贫”“积弱”的偏安南宋,尚能以占当时全世界人口百分之十五的五千五百万人口,创造出占全世界财富总量百分之七十五的惊人业绩。比人才库:唐朝开科取士,每岁最多也不过三四十人。而宋朝则二三百人,最多一次达五六百人。有唐二百多年,进士登科者只有三千多人。宋朝三百多年间,进士登科者十万多人。比民众素质:别看唐朝大文豪、大诗人不少,文盲可多了,进学的人少啊。宋朝有了印刷术,广泛传播知识,兴学之风又盛,所以文盲相对少得多。宋朝人不无自豪:“宋三百年间,锓板成市,板本布满乎天下,而中秘所储,莫不家藏而人有……无汉以前耳受之艰,无唐以前手抄之勤。读书者事半而功倍,何其幸也。”整体来说,唐朝是消费型社会,宋朝则是学习型社会。“为父兄者,以其子与弟不文为咎;为母妻者,以其子与夫不学为辱。”“凡今农、工、商贾之家,未有不舍其旧而为士者也。”一看就知道,宋人比唐人有文化、有教养、有气质、有情趣,更优雅、更浪漫、更幽默。法国汉学家谢和耐在《中国社会史》中说:“十三世纪的中国人似乎比其先人更善感、更浪漫……十三世纪的中国人也显示了某种好奇心和扩大了的视野,这又是在前几个世纪中看不到的。他们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会使其唐代祖先感到惊异。由于其谦虚有礼,富有幽默感,以及其社交生活的趣味和交谈艺术,他们成了中华文明所曾经产生出的最精巧和最有教养的人格类型。从他们的日常生活历史中,我们得到的一般印象是:他们能自然而然地自我约束,而且其生活中充满了欢乐与魅力。”什么盛唐?用“世民彀”对付读书人,就凭这一条,你连大宋的脚后跟都看不到!

所以,可以说,多亏了宋朝,才使中国的教育成就可与西方的大学有一拼。他们有法兰克国王查理大帝抓教育;我们有赵太祖、赵太宗兄弟俩以文治国,兴学重教。他们全欧洲有各类大学才百多所;我们宋代书院近五百座。他们有最早的名校萨莱诺大学,不过是个医学专科学校;我们的应天书院,那可是名医、名相一起培养,还开旅游课呢。他们有名教授大阿尔伯特,称为“全能教师”,那也是在十三世纪才出的名;可我们的范仲淹早你近百年就名满天下了,教育家、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更是改革家,这全能的水准绝对比他们高。他们的教育以“理”为主,强调科学真理,可他们的在校生赌博、酗酒、打架动刀子,受到市民敌视是出了名的;我们则以“德”为主,出来的学子温文尔雅,谦恭有礼,是优良社会公德的示范者。他们一直受基督教神学的控制和束缚;而我们,就算把儒教说成是宗教,可从范仲淹开始,就敞开胸怀接纳佛、道,三教合一,融会贯通,开了宋代理学——就是他们西方人说的新儒学——的先声。可比之处还很多,他们固然有许多优胜处,可我们的优胜处也并不见得比他们少啊!

在这场国际比赛中,以范仲淹领队的众多宋儒们,以其卓越的教育思想和教学实践,为国争了光,为子孙万代树起了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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