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历史——李全之叛及宋失山东

韩侂胄弄兵而亡身，是深刻的教训。金连年发兵南征，复铩羽而归，不难发现其国力已经衰颓。史弥远也期望有所作为，但他老谋深算，不愿意将宋的力量直接投入前景未卜的事业。他密切关注着北境，寻找可乘之隙。机会并不难找，难题是，怎么利用机会。

山东地区自来有很强的反金倾向，比如完颜亮南侵之时，李宝率水军袭击山东，就得到当地许多民众的武力支持。在大安三年蒙古全面侵入后，金的统治秩序被彻底击碎，潜在的反金情绪更得到彻底释放，红袄军等民间反金武装由胶东扩展到整个山东，贞祐二年底（1214）和三年初，金军先后擒杀了胶东和鲁西的红袄军首领杨安儿、刘二祖，但其余党仍遍布山东，在金军的强大压力下，散在偏僻地区艰难生存。兴定元年（宋嘉定十年，1217）金军开始兴师伐宋之后，宋立即由此入手，从此涉入山东的混战中。

这正是史弥远所希望的不太费力的方式。红袄军人数众多，且有丰富的对金作战经验。他们缺一个稳定的基地，尤其缺乏粮食—“宝货山委而不得食，相率食人”。宋方通过在边界两面走私的商人，深入山东，招徕反金武装。以嘉定十二年为高峰，山东的武装一支支地开过淮河，宋称之为“忠义军”。忠义军在宋境的楚州休养生息，养足精神之后，立即率军重返山东。与此相反，山东金军在兴定以后却被极大削弱。金宣宗迁都汴京之后，不仅任由河北、河东陷入混乱，连山东的军队也大部撤守黄河以西，仅剩蒙古纲、燕宁两支军队分守山东东、西路。兴定五年燕宁战死之后，蒙古纲由东平退守邳州。忠义军遂以宋的名义，进据山东大部。

除了清除山东剩余的金军，以及牢牢牵制着龟缩在黄河以西徐州一带的金军，忠义军也在金连续的南侵过程中，与宋军协作行动，参与宋正规军在东线与中线的战事。在宋有限的反攻、夺取对方城池时，忠义军体现了强大的攻击力。而元光元年南侵金军几乎全军覆没于淮河，南来武装也起到重要的作用。

元光之后，金不再有向南发展的余力，同时也无力重夺山东。不过，宋廷要借助他们来收拾旧河山，却也是不可能的。此时忠义军在完成整合之后，又进入分裂的阶段。他们在势弱之时，极需宋的支助。等到在山东站稳了脚跟，在楚州的队伍也同步壮大起来，宋对他们的控制就越来越难。其中几个最强大的忠义军将领，在自己强势之后，慢慢就有了反客为主的念头。

宋廷倒不是没想过这一点，预先作了许多防备，但策略虽然周全，靠文官来控制这些身经百战的人，谈何容易。经过多场火并，鲁西刘二祖的余部、忠于宋的彭义斌被迫北上。嘉定十七年至宝庆元年，义斌攻克东平，逼降附蒙的严实，又继续北进，跨过黄河，攻克大名府，进入蒙古控制区，一路上攻城略地，逼近河北西北部的真定府。这是绍兴以后宋军名义上走得最远的一次——已经到了北宋疆域的北界了。但宝庆元年与蒙军对垒之时，因严实阵前倒戈，义斌战死疆场，西路军就这样消失了。彭义斌拼出来的美好景象，只是昙花一现。

金、西夏时期形势图

来自胶东的李全，与杨安儿之妹杨妙真联姻后，成为忠义军中实力最强的将领，在楚州数年，又吞并了大部分友军。同时，李全又占领了山东的大部分，与南宋东北境的楚州连为一体，在这片地区，他是最有实力的人物，南宋派驻楚州的制置使，倒像托庇于他的客卿。先是小不如意则劫掠，此后至于两次攻逐制置使。这支客军是在史弥远的支持下壮大的，而当它势力膨胀且日渐不服管制之时，史弥远却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宝庆元年“霅川之变”，潘甫兄弟用李全之名以壮声势，据说是事先与李全沟通，获得李全赞成，实际上李全未提供任何帮助。乱事敉平之后，潘壬潜逃至楚州，将越境往山东之时被擒，此事与李全脱不了干系。然则朝廷不想激起更大的变乱，暂时只能有会于心而无法宣之于口。

李全的好景不长，宝庆二年，当他回到山东时，被蒙军困于益都，苦守经年而降，成为中原诸多附蒙武装中占地最广的一支。但就在他受围于益都之时，楚州也发生了巨变。李全部下不服的诸将，发动内变，杀李全兄、子，报功于宋。宝庆三年，李全求得蒙古恩准，复率军回楚州，杀诸叛将，自此自居楚州之主，且扩军造船，急谋攻宋。绍定三年（1230年，金正大七年），李全举全齐之师南下，直至扬州，与宋将赵范、赵葵兄弟对峙于扬州城下，血战累月。次年正月十六日，李全携蒙古使者，置酒高会于扬州郊外，为宋军袭破，李全战死，余军北窜，奉其妻杨妙真、子李璮，继续割据山东，受蒙古之封为益都行省。

宋招徕北军，奉养十余年，虽曾于最初数年见功于抗金之役，又在形式上得到了山东。然不久之后，这支力量变作疮痍两淮的祸患。付出无数钱粮，最终调动京湖数万部队，才算在两淮恢复原样，终无一寸土地之进益。但通过招徕北军，宋于金，则制造了困境，助成山东脱离金境，削弱其实力。苦心经营十五年，得到最大好处的还是李全一家，成长为一个强大的割据者。李全虽然被击杀于战阵，他的儿子又割据了许久，直至元世祖中统三年（1262），才叛蒙被诛。父子两人，一入《宋史·叛臣传》，一入《元史·叛臣传》，成为绝无仅有的千古奇事。在宋、金，后来是宋、蒙之间制造出这样一支力量，大概可以说是宋、金关系恶化之后，多方作为的最易观察到的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