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开国——大战刚熄叛乱又起

大军凯旋之后，对唐高祖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窦建德和王世充。这是个敏感的问题，因为这两人的地盘虽然已纷纷归降，但是形势并不算稳定。很多人都在等着看唐朝如何处理自己的这两个敌人。

李世民是前线总指挥，在他命令下已经杀了郑政权（王世充所建）和夏政权（窦建德所建）不少臣下，但是这两个敌首他也不敢擅自决断，于是带回来给父亲处理。

此时的李渊似乎对形势过于乐观了，他对两个人的处理结果是不一样的：窦建德处死，王世充流放。

为何一定要处死窦建德？大概李渊考虑到窦建德这个人深孚众望，尤其受部下爱戴，如果留存此人，难免会像李密一样再次兴风作乱，这样就难以收拾了。而且这次讨伐目标不是他，但是他却主动来攻，此所谓违天悖命也，必须要严惩。

至于不杀王世充，纯属李世民曾有诺在先。当时唐高祖将王世充叫到面前大加责备，王世充拜伏说：陛下的儿子许诺臣不死。原来在王世充投降的时候，李世民曾答应饶其一死。李渊想到，既然儿子已经答应，那就不能处死王世充，以免失信于天下，于是下令免王世充死罪，废为庶人，与其兄弟、儿子一起流放蜀地。

王世充等逃得一死，心中暗喜。他们一行被安置在雍州廨舍，等待被押解到蜀地。这一天，忽然门口有人说有敕文宣达，王世充和兄长世恽认为一定是唐高祖的新命令，于是赶紧跑出门外听宣。来人是几条大汉，为首的看到王世充兄弟跑出来，问明身份之后，忽然拔出利刃，几个人一拥而上将王世充兄弟杀死。

凶手当场亮明身份——独孤机之子定州刺史独孤修德及其兄弟。独孤修德为何要杀死王世充？原来是替父报仇。他们的父亲独孤机在武德二年被王世充杀害，当时血亲复仇被视为壮举，所以独孤修德做出了这个惊人之举。按照当时的习惯，血亲复仇可以减罪，于是独孤修德被免官。王世充的其他亲属被流放，但其中的近亲男子被唐高祖下令陆续以谋反罪名处死。

至于窦建德和王世充其他余党，唐高祖在御史孙伏伽建议下予以了宽大处理。

紧跟着唐高祖开始着手于疗愈战争创伤的工作。他宣布天下大赦，给复一年，战场附近六个州担负了给唐军输送粮草的重任，罗艺的幽州悬隔于外，艰苦卓绝，给复二年。唐朝的律令格式沿用隋朝旧制。这最后一点反映出，虽然唐朝已经建国，但是还无力建立自己的典章制度，所以只能延续隋朝旧制。这一是由于战争尚未结束，无法全力以赴进行制度建设；二是由于此时人才不足，无力做这样的工作。

另外，在经济领域货币问题成为此时亟待解决的大问题。隋朝一直在沿用汉代的五铢钱，隋末货币系统紊乱，烂钱恶钱泛滥，民间甚至有用皮子和纸做的货币。百姓苦不堪言，经济受到极大影响。武德四年，唐朝正式发行“开元通宝”。这种钱制作精良，每十钱重一两，“开元通宝”四个字是欧阳询手书。

隋 五铢钱

唐 开元通宝

一切看起来井井有条，唐王朝一边继续完成它的统一大业，一边开始履行各种国家职能。

也就在此时，河北传来惊人的消息——窦建德余部再次举事。

窦建德在河北一直享有极高的声望，他的失败让很多部将不服气，尤其是唐朝接管河北之后，官吏们认为窦建德余党藏匿了很多财物，而且为害乡里，所以对他们绳之以法，严加追捕。本来唐高祖已经下令宽赦窦建德余党，但或是这个政策只涉及高级官员，或是唐地方官员执行走样，总之，窦建德余众日渐恐慌。

窦建德旧将高雅贤、王小胡家在洺州，遭到官吏抓捕，被迫逃亡贝州。此时唐高祖下令让贝州的窦建德故将范愿、董康买、曹湛等赴长安。这些人聚集到一处分析唐高祖的用意，得出的结论是这是阴谋，坚决不能去长安。他们说：“王世充以洛阳降唐，其将相大臣段达、单雄信等皆夷灭；吾属至长安，必不免矣。??且夏王得淮安王，遇以客礼，唐得夏王即杀之。吾属皆为夏王所厚，今不为之报仇，将无以见天下之士！”（《资治通鉴》）

李渊杀死窦建德、单雄信的弊端在这里就显露出来了。在范愿等人看来，单雄信等人效力于王世充无非是各为其主，无可厚非，却遭到杀害。窦建德当年抓获淮安王李神通的时候以礼相待，自己被唐朝俘虏后却遭到杀害，唐朝蛇蝎心肠，决不可信。不为夏王报仇，无以面对天下之士。

这里要特别指出，李渊处死窦建德的举动完全没有顾及河北地区的民心。窦建德的夏政权在河北地区是颇有威望的，窦建德为人宽厚，虚心纳谏，体恤民情。河北地区的人民对他的死十分痛惜，甚至一直到唐朝后期，河北地区还有悄悄祭拜窦建德的民俗。唐后期殷侔所写的《窦建德碑》这样说：“唯夏氏为国，知义而尚仁，贵忠而爱贤，无暴虐及民，无淫凶于己，故兵所加而胜，令所到而服。??自建德亡，距今已久远，山东河北之人，或尚谈其事，且为之祀。知其名不可灭，而及人者存也。”（《全唐文·窦建德碑》）盛赞了窦建德的为人，记述了唐文宗时期河北、山东一带民间祭祀窦建德的景象。

此时看来，假如李渊当时留住他的性命，然后以他的名义招抚河北，效果会好得多。这也许是唐朝决策失误，也许是李密降而复叛的事情使得李唐对投降的敌首格外警惕使然吧。

窦建德的部将们就是利用了民间怀念窦建德的情绪发动了叛乱。

他们占卜，结果说如果有姓刘的出来主事则大事必成。他们第一个想到了窦建德旧将刘雅。找到刘雅据实以告，没想到刘雅拒绝了，他说：现在天下刚刚出现安定的苗头，我想安分守己当个农民，不想起兵。众人大怒，又担心刘雅泄露机密，于是竟然合起伙来将刘雅杀死。

紧跟着他们又想起故汉东公刘黑闼。刘黑闼，贝州漳南人，与窦建德是发小，家贫无以自给，建德每每资助他。隋末战乱的时候刘黑闼跟随了郝孝德，后来又归了李密瓦岗军，被王世充俘虏，王世充欣赏其武艺和指挥能力，任命他为骑将。但是他看王世充的那些做派，十分瞧不起，于是逃回了乡里。后来他被当时效力于窦建德的李世勣俘虏，献给了窦建德，窦建德听说过刘黑闼的大名，对他委以重任，拜其为将军，封汉东郡公。窦建德经常让他打前锋，而刘黑闼也是见多识广，对各股武装力量的优缺点有认识，作战前经常远置斥候，观察敌情，甚至还亲自深入敌后侦察，然后趁机突袭，所有战斗往往大获全胜，军中无不称其神勇。等到窦建德失败，刘黑闼再次解甲归田，闭门不出，以种菜为业。

这些人找到刘黑闼，把打算一五一十说出来，刘黑闼欣然答应，立即将家里耕牛杀了给他们吃，当场就反叛大计定下了方针。最终他们纠集了一百多人突然发难，占领了漳南县城。

刘黑闼的反叛迅速获得了河北不少地区的响应，队伍也日渐壮大，魏州、贝州接连被攻克，两位唐朝刺史都阵亡。后来又攻陷历亭，俘虏唐朝屯卫将军王行敏，逼迫王行敏给刘黑闼下拜，王行敏誓死不从，于是被杀害。窦建德的余党逐渐向刘黑闼的方向靠拢。他们在漳南县设置祭坛，祭祀窦建德，然后刘黑闼自称大将军，传檄各地，号召叛乱。

唐朝听说了河北叛乱的消息，立即派遣关中地区部队开赴河北平叛，并且诏幽州罗艺夹击叛军。

此时，今山东地区的徐圆朗也与刘黑闼携手了。徐圆朗本是农民起义军的成员，大业十三年起兵反隋，曾有众两万余人，后来归附李密，李密败，降王世充。王世充败，又降唐。唐拜其为兖州总管。他对唐朝其实一直是心存不满的，此时主动与刘黑闼联手，兴兵作乱，带动了兖、郓、陈、杞、伊、洛、曹、戴这八州响应刘黑闼，并自称“鲁王”。此时河北、山东大片地区连在一起，共同反叛唐朝，唐朝刚刚稳定住的局势又开始混乱了起来。

徐圆朗抓获了唐朝出使河南的大使盛彦师，并且威胁盛彦师给镇守虞城的弟弟写信，让他来降。盛彦师提笔写道：我不幸为贼人所擒获，现在只有一死以报朝廷。母亲由你奉养，不要挂念于我。

徐圆朗勃然大怒，想杀盛彦师，没想到盛彦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徐圆朗转而笑道：盛将军有气节，不能杀。于是继续扣押着盛彦师。

唐朝河南道安抚大使任瓌在宋州时遇到了徐圆朗叛乱，副使柳浚劝任瓌退保汴州，任瓌笑着说：您的胆子太小了吧。徐圆朗一路攻城略地，又要围攻虞城。任瓌派部将崔枢、张公瑾率领河北和山东豪强质子百余人守虞城。什么是质子？就是人质。当时河北、河南、山东不少刚归附唐朝的地区，地方官、窦建德与王世充的旧将、地方豪强按规定向唐朝交出人质，一般都是儿子或者兄弟，以此来保证他们不反。

柳浚又提意见说：崔枢、张公瑾本就是王世充旧将，现在我听说各个反叛地区的质子们纷纷又开始反叛，你现在让咱们手头的这些质子去守城，难免又要叛乱。

任瓌压根不听，按原计划行事。

崔枢等到了虞城，将一百多名质子和当地人混编在一起守城，又让当地人当各队的队帅，结果有一名质子叛逃，于是崔枢将队帅斩首，其余队帅一看，心想：我队里的质子假如反叛，我岂不是也要受牵累掉脑袋？于是他们竟然将队伍里的质子全部杀死。

崔枢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任瓌，任瓌佯装发脾气说：我让你带质子们去，是为了招降其父兄，你为何将他们杀死？

但是退下来他悄悄对柳浚说：这下子质子们死于虞城当地人之手，虞城人与叛军结下了血海深仇，必能拼命守城，我辈无患了。

果然，虞城人杀死质子们后知道，假如城破自己必然死无葬身之地，于是个个拼命守城，徐圆朗一无所获，不得不怅然离开了虞城。

此时的唐朝正在多线作战：北边有突厥骚扰，尉迟敬德等奉命北上抵御突厥；李靖等率军南下进攻萧铣；河北、山东等地的叛乱难免让唐有捉襟见肘的感觉。

于是曾在河北地区作战过的淮安王李神通再次披挂上阵，率领关内兵绕道幽州，与罗艺汇合，然后又征发河北地区兵力五万人，追击刘黑闼至饶阳，双方展开了一场大战。唐军人数上占据优势，布阵十余里，而刘黑闼审时度势，决定利用背后的一条长堤布阵，由于兵少，阵形显得很单薄。

当时大风雪，风向对唐军有利，于是李神通趁机发动了进攻，刚开始进展顺利，忽然风向改变，刮向唐军，唐军一时间根本睁不开眼睛，刘黑闼趁势进攻。李神通大败，损失兵马器械超过三分之二，而罗艺此时在整个阵形的西侧，正在进攻敌人侧翼，并且颇有斩获。听说主力战败，他立即退出战场，走保藁城，在这里遭到刘黑闼攻击，罗艺大败。猛将薛万均、薛万彻都当了俘虏。或许刘黑闼考虑到罗艺毕竟归附唐朝不久，还可以争取，不想把双方关系搞得太僵，于是将薛万均、万彻头发截掉，以示羞辱，但是释放了他们。罗艺不得不撤退回幽州。

经此饶阳一战，唐朝在河北地区的主力大败，刘黑闼名声大噪。

紧跟着，刘黑闼又攻占了河北重镇定州，抓获刺史李玄通。李玄通是个能干的人，刘黑闼想拜他为大将。李玄通忠于唐朝，誓死不降。他的故吏带着酒肉来看望他。李玄通说：你们来看望我，拿着酒肉，是宽慰我心，我当为你们一醉。和故吏们喝到酒酣耳热的时候，他对看守说：我想舞剑，能否借佩刀一用？看守见他似乎情绪还不错，没什么危险性，于是就把佩刀给了他。李玄通拿起来和着音乐舞蹈，曲终，李玄通长叹一口气说：“大丈夫受国恩，镇抚方面，不能保全所守，亦何面目视息哉！”（《大唐新语》）然后剖腹而死。后来唐高祖听说了，为之流泪，拜其子为将军。

此时又传来不好的消息，高开道与刘黑闼联手了。

高开道是盐户出身，骁勇善战。隋末曾在河北参加起义军，攻取渔阳并建都于此，自称燕王，后来归降了唐朝。

高开道残忍而且狡猾。他对自己、对别人都非常狠。曾经有一次作战面部中箭，招医拔出箭头，医者云箭镞入骨太深，没办法。高将其斩首。再招一医，又云无法，再斩。第三个医人被招来，畏惧不已，为了活命强说可以治疗，方法是将创口附近骨裂扩大，嵌入楔子，然后将箭镞拔除。高开道让其动手，动手术的时候始终面不改色，同时割炙饮酒，颇有关云长刮骨疗毒的魄力。事毕赏赐医人三百匹绢。

此时刘黑闼叛乱，罗艺又战败，高开道就开始动念头了，想兼并罗艺的幽州。当时幽州闹饥荒，高开道开仓赈济，凡是幽州百姓来到，高开道都给予优厚待遇。罗艺大喜，于是将数千名幽州老百姓发来领粮，还带来了几百辆车、上千匹驴马，没想到高开道当场翻脸，扣留这些老百姓和车辆牲畜，宣布叛乱，再次自称燕王。这下罗艺又遭受了重大打击。高开道北联突厥，南联刘黑闼，一时间甚是嚣张。

高开道的叛乱带来的直接后果是罗艺再也无法配合唐军进攻刘黑闼，他已经自顾不暇了。高开道十分狡猾，他再次使用奸计，让部将谢棱诈降于罗艺，请罗艺派兵援接，罗艺派来的部队走到半路遭伏击，大败。一时间幽州也岌岌可危了。

此时河北一片大乱，窦建德各地的旧部纷纷杀害唐朝官员响应刘黑闼。刘黑闼进攻宗城，镇守宗城的李世勣弃城直奔洺州。刘黑闼率军紧追不舍，追上后大破李世勣部，唐军步骑兵阵亡五千余人，李世勣逃跑了。

洺州城虽然关门据守，但是有洺州土豪从城墙上翻下去投奔刘黑闼，并且在城内还留了接应。刘黑闼在城东南祭天，然后又祭窦建德，最后一举攻克了洺州。

从举兵到此时仅仅半年时间，刘黑闼已经收复了窦建德的所有地盘。唐朝的统一战争遭受到了重大挫败。

刘黑闼派遣使者前往突厥，联合颉利可汗。可汗大喜，派手下率领一支骑兵与之汇合。

十二月丁卯，眼见河北形势一发不可收拾，唐高祖终于决心动用王牌力量。他命秦王世民、齐王元吉挂帅讨刘黑闼。

此时的李世民已经休息了半年左右。平定窦建德、王世充之后，唐高祖觉得这个儿子厥功至伟，以前的官爵都无法表彰他的功勋，于是为他创造了一个新的官号——天策上将，领司徒、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增邑二万户。与此同时，齐王李元吉被拜为司空。

李世民在皇宫西面开馆，招纳天下著名文人，虞世南、孔颖达、杜如晦、房玄龄、陆德明等十八人被延请其中，经常与李世民谈古论今，号称“十八学士”，还让阎立本为十八人画像。

就在他享受这难得的平静时光的时候，刘黑闼反叛消息传来，唐军接连失利。《旧唐书》记载说李世民主动请缨，去河北平叛，但是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令他难堪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