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帝国——3世纪的危机与混乱



老迈皇帝的悲剧

杀害亚历山大的是马克西米努斯的叛军。元老院很不情愿地承认了马克西米努斯的帝位。马克西米努斯出身色雷斯贫农家庭，是一位身高超过两米、体格强健的大汉。在繁华的首都，像他这样没有学问、出身卑贱的人显得格外刺眼，或许是这个原因，在统治罗马的三年间，他一次也没有踏上首都的土地。

马克西米努斯特别喜欢军营生活，具有优秀的军事才能。他热衷战争，击退日耳曼人，袭击达西亚人，征讨萨尔马泰人。他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功，但军费支出巨大。为此，马克西米努斯采取没收财产、强制征收等手段，加重了富裕阶层的负担。

负担的加重引起行省的不满，在北非尤为严重。大地主们推举行省总督戈尔迪安对抗马克西米努斯，但这支军队的表现却不尽如人意。统率军队的戈尔迪安已经是八十岁的老人，他信赖的儿子也战死沙场。戈尔迪安悲伤过度，自杀身亡。可悲的是，他自杀二十天后传来了元老院承认他帝位的消息。

戈尔迪安父子有教养，元老院满心期待，等死亡消息传来，元老们顿时惊慌失措。如果粗野的马克西米努斯率军进入罗马，整个罗马一定是血雨腥风。元老院直接选出经验丰富的两位老人普比恩·马克西姆和巴尔比为共治皇帝，他们中的一人留在罗马，另一人迎击向意大利进军的马克西米努斯。

不过，马克西米努斯军队的士兵们久经战阵，战斗一个接一个，他们已经厌烦了，而且敌军还是自己的同胞。刺杀皇帝的士兵冲入营帐，杀死马克西米努斯。马克西米努斯死亡消息传来，罗马举城欢庆。但想不到幸运转瞬即逝，共治皇帝的关系开始恶化。而且，近卫军对贵族气息浓厚的新政权非常不满。他们冲进宫廷，把两人拖到街上杀死。

建国千年庆典与哥特人的入侵

戈尔迪安家族在民众中人气颇高，戈尔迪安十三岁的孙子被推出来即位，称戈尔迪安三世。当然，他不可能独立进行统治，实权落入左右的亲信手中。

从这时开始，史书记录的内容不再可靠。后世作者只能根据模棱两可的传说来编写相关传记。这反映了那个时代的无秩序状态。了解这些情况，我们只能对这段历史进行概览。

蛮族入侵和叛乱频发的动荡帝国（250—271）

正直的义父担任近卫军长官时，戈尔迪安的内政还是无可非议的。义父病死后，继任的是阿拉伯人菲利普。这个人认为年轻的皇帝看起来没什么能力，拉拢军队，在远征波斯过程中杀死了戈尔迪安三世。

244年，成为皇帝的菲利普与波斯军队议和，甚至不惜支付赔偿金，因为他必须返回罗马，巩固政权。不久，菲利普远征多瑙河流域，获得胜利，举行了凯旋式。248年，举行了壮观的罗马建国千年庆典。从那时起，各地叛乱不断，令罗马中央政府焦头烂额。特别是哥特人入侵多瑙河周边地区，使混乱达到了顶点。派遣来镇压的将军德修声望很高，大败哥特人，被几个军团拥立为皇帝。很快，德修军队打败菲利普军队，菲利普战死。

巴尔干出身的德修皇帝统治时间不过两年，如果生逢其时的话，博得贤帝的声誉是不成问题的。德修信奉罗马的传统秩序，规定必须参拜罗马传统诸神。他一边全力进行改革，一边与入侵的哥特人交战。但他陷入敌人的包围，与儿子一同战死。

即使德修皇帝的统治时期短暂，还是有两个人试图篡夺帝位，但都被杀死。刚记住皇帝名字，下一个皇帝就出现了。所以，记忆力不好的人根本记不住。或许到这个时候，民众认为谁当皇帝都无所谓。

接任的高卢斯统治时期，罗马与哥特人用贡税方式取得和解，但却苦于瘟疫的威胁。不久，萨珊朝波斯开始入侵罗马东部边界。同时，哥特人无视和平协议，到罗马境内洗劫。多瑙河流域的行省总督埃米利安努斯率军抵御哥特军队，士兵们乘势把统帅推举为皇帝。埃米利安努斯随军团一起急袭意大利，巧妙地使摇摆不定的高卢斯部下杀死了高卢斯。可是，这位新皇帝也只统治三个月就被士兵杀死了。忠于高卢斯皇帝的瓦莱里安，在其主人死后自行称帝。

波斯猛攻东部、异族入侵西部

253年，瓦莱里安的皇帝身份迅速得到元老院的承认，长子加利恩努斯被列为共治皇帝。瓦莱里安作为公职人员受人称赞，父子共同统治，六十岁的父亲统治东部，四十岁的儿子统治西部。

帝国东部秩序混乱，饱受外敌威胁。沙普尔国王率领的波斯军队是极难对付的对手，尽管罗马取得局部胜利，波斯军队的攻势还是非常猛烈。而且军队内部疾病流行，严重削弱了战斗力。不久，罗马军队被波斯军队包围，瓦莱里安被俘虏，受尽虐待。尽管瓦莱里安是位优秀的、能力出众的皇帝，但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却受到极大屈辱。因此，他作为皇帝的声望并不高。

防卫西部的加利恩努斯也不断受到外族入侵。为此他进行了各项军事改革，特别是创建独立的、机动性强的骑兵军团。加列恩这个人深谋远虑，决断力强，充满勇气，要是遇到好的时机，他一定会集武功与贤帝荣光于一身。但如今的罗马已经不能自豪地向别人展示自己坚不可摧的军事实力了。

日耳曼人的各部族出没在莱茵河流域，哥特人、马科曼尼人、夸迪人则连续不断攻掠多瑙河流域。罗马帝国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危机，如茫茫大海中的大船，不知漂向何方。

不幸中的万幸是，东方的态势有所好转。盟友帕米拉国王奥登纳图斯击退波斯军队，帮助镇压了行省的叛乱。加利恩努斯皇帝为报答奥登纳图斯的功劳，授与他“东方统治者”的称号。奥登纳图斯并没有停止对波斯的攻势，甚至攻占其首都泰西封。在小亚细亚北部，奥登纳图斯抵御哥特人的侵略，确实显示出与“东方统治者”相应的实力。但不幸的是，他在王国内部的纷争中被杀。

接手管理这个王国的是王妃季诺碧亚。据后世的历史传记记载，“她的脸像被太阳晒得那样黑，但却是那样难以置信的美丽”。季诺碧亚不但才貌兼备，还很勇敢，罗马不得不默认了帕米拉的霸权。

罗马人与蛮族的战斗

　3世纪石棺上的浮雕描绘的战斗场面。罗马国立美术馆藏

我们把目光转到西部，事态更为严重。为此，后世的《罗马皇帝传》把加利恩努斯皇帝称为“邪恶君主”，“对抗加利恩努斯称帝者多达二十人”。西部的混乱确实相当严重，难对付的敌人就有七个，其中最棘手的是“高卢帝国”。

260年，日耳曼尼亚总督波斯图穆斯自称皇帝，统治高卢、不列颠、希斯帕尼亚地区。经过数年与加利恩努斯皇帝的战争，这个分离帝国得以存续下来。

罗马帝国东部有帕米拉王国，西部有“高卢帝国”为所欲为，同时还有异族入侵。在严重的内忧外患中，“邪恶君主”历经十几年也没能扭转局面。但不得不承认，加利恩努斯皇帝为恢复帝国秩序而做过艰苦卓绝的工作，至少他的努力和诚意被大家认可。但加利恩努斯也因为近臣的阴谋而悲惨地死去。

统一罗马的“世界复兴者”

268年，加利恩努斯皇帝的一个将军克劳狄二世成为皇帝。他对杀害加利恩努斯皇帝的人没有任何处罚，大概自己也参与了这次阴谋。克劳狄二世执意远征哥特人，要是他成功击退哥特人，便能获得哥提库斯（Gothicus，即“哥特征服者”）的称号。但事实上，他只是勉勉强强取得了胜利。当地出现传染病疫情，就连皇帝自己也被感染，丢掉了性命。这时是270年夏天。

残留在罗马市区的奥勒良城墙

　为防备外敌侵略，奥勒良皇帝不得已在罗马修筑城墙

元老院承认的继承人是克劳狄二世的弟弟昆提卢斯，但他没有得到军团支持，深感命运无常，最终自杀身亡。士兵们期待的皇帝是骑兵队长奥勒良。他出身伊利里亚的贫农，是一个身心都非常坚强的人。奥勒良虽天生是一块军人的料子，同时也很擅长政治权谋。他认为四处征讨解决不了问题，转而采取威吓与怀柔交替使用的政策。

经过苦战，罗马击退深入境内的日耳曼各部族，把汪达尔人赶到多瑙河腹地。尽管罗马给强敌哥特人造成了沉重打击，最终还是放弃了达西亚行省，努力确保边境稳定。这本来是图拉真皇帝征服的地区。这样做是为了积蓄国力，一举解决东西方的难题。

借罗马默认的机会，季诺碧亚女王的帕米拉王国势力深入埃及和小亚细亚。罗马已经不能容忍这个独立王国的存在，只有通过远征来使其屈服。罗马俘虏了美丽的季诺碧亚，带回罗马，在凯旋式上示众后，她被幽禁在皇帝别墅里，平静地度过余生。

“高卢帝国”是西部的分裂势力，但已经不是军纪严明、战斗力增强的罗马军队的对手了。罗马军队获得压倒性的胜利，高卢重返帝国版图。

274年，解除东西方忧患的奥勒良皇帝被授予“世界复兴者”称号。但异族的入侵问题只不过暂时得到了回避，奥勒良非常清楚这一点。而首都的街道却一点儿防备也没有，为了防范可能的外敌入侵，罗马必须修筑城墙。这就是现在还残留在罗马城区的“奥勒良城墙”。

可是，这个“世界复兴者”在远征途中打算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时，被亲信杀害了。杀人动机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清，可能是个人恩怨，也可能是对违法行为惩罚过重导致的对皇帝的怨恨。奥勒良之死完全是个谜。总之，作为皇帝，奥勒良实行多项改革，战功赫赫，深受士兵爱戴。

半个世纪里出现了七十个皇帝

继任皇帝是高龄的元老院元老塔西佗。他是一位稳重、谦恭的退役将军，但不足半年就被杀害。之后是近卫军长官弗洛里安继任，但这时出现了拥立军事将领普罗布斯的势力。很快，弗洛里安军队内部发生叛乱，弗洛里安被杀死。

普罗布斯即位，他是一位光明正大、充满热情的人物。在异族不断入侵、其他对抗势力不断僭越称帝的情况下，军人是最合适的执政者。他的墓碑上刻着这样一段话：“普罗布斯长眠于此，这位高风亮节的皇帝，是所有野蛮人的征服者，是僭帝的征服者。”尽管如此，由于近卫军长官卡鲁斯的出卖，失去理智的士兵们倒戈，杀死普罗布斯。这样的悲剧已经是军人皇帝时代的通病。

地下墓室里的壁画

　阿庇亚大道附近基督教徒的地下墓室里的圣餐式壁画。3世纪

接下来的卡鲁斯皇帝把两个儿子指定为继承人，接连对外远征。胜利一个接着一个，可他却在军帐内离奇死去。有一种说法是被雷击中而死，但真相还是一个谜。

当时在卡鲁斯皇帝身边的是次子努梅里安。他是一个患有眼疾的诗人，以父亲的死为理由，命令罗马军队撤退。但在路上他被人发现死于车舆之内，死因不明，不过应该与皇帝近卫军长官戴克里先有关系。

长子卡里努斯与父亲是共治皇帝。后世的《罗马皇帝传》指出“卡里努斯皇帝的放纵行为罄竹难书”。但我们应该看到，卡里努斯令人厌恶的众多丑闻都是戴克里先的支持者散布出来的。卡里努斯军队与戴克里先军队发生激烈冲突，眼看卡里努斯方面即将取得胜利，卡里努斯却被一个部下刺杀身亡。可能是他们过去的怨恨导致卡里努斯自食恶果。卡鲁斯王朝三代皇帝，三年时间就结束了。同时，军人皇帝时代也就此终结。

这半个世纪是一个极其混乱的时期。期间被认为是正统皇帝的有二十六人，其中二十四人被杀或死于战场。如果加上共治皇帝三人，僭越皇帝四十一人，半个世纪实际上出现了七十个皇帝。这些皇帝几乎都是军人出身，被各自的军团拥立，大都死在自己士兵的手上或被敌军杀死。皇帝数量大大膨胀，使皇帝的威望也随之跌落。

在社会危机中萌芽的基督教

我们把目光都集中在了皇帝身上，就关注不到民众生活了。皇帝的更换速度让人目不暇接，不过对广大民众来说，皇帝是谁都无所谓吧。普通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答案，我们就不能了解历史的真实面目。但挖掘这些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军人皇帝时代被称为“3世纪危机”，侧重于军事的财政政策加重了国家的财政负担，国家财政濒于破产，而政府却用最简便的增发通货的做法来挽救危机。货币质量下降导致物价，特别是银币品位急速下降，使银币发行量增加七倍以上。

财政危机进而发展成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们在危机中受害最深，彷徨无助，找不到出路，这些人只能寄希望于世俗彼岸的神明。在这类心存渴望的人心中，神明是怎样的形象呢？

早在提比略皇帝统治时期，耶路撒冷有一个叫耶稣的男子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人们相信耶稣死而复活，把他奉为救世主，这些人被称为基督教徒。宣传基督教的保罗在尼禄统治时期来到罗马，后来尼禄迫害基督教徒，保罗遇害。

在帝国前期，确实存在对基督教徒的迫害和镇压现象。但冷静地看，到3世纪中期，基督教还是一个不被罗马国家认可的宗教势力。

在罗马帝国全境对基督教徒进行迫害的是3世纪中期的德基乌斯皇帝。虽说如此，但德基乌斯只是要求尊重传统，崇拜罗马旧有的神明，并非专门迫害基督教徒。只是这些基督教徒坚决拒绝供奉罗马传统神明，特别引人注目。有罗马官员表示“再也无法忍耐那些厌恶罗马人宗教的家伙们”，这种看法代表了整个罗马贵族阶层的声音。

本来，像在哈德良皇帝的万神殿里看到的那样，罗马社会几乎无条件地接受外来宗教。无数的神被崇拜，可以说，罗马承认信仰自由。在这一背景下，外来的宗教与罗马人的宗教之间有着种种默契。

埃及系统的伊西斯女神在被埋没的庞贝古城也有壮观的神殿。伊西斯女神本是冥界之神奥西里斯的妻子，但她与阿匹斯神合体作为塞拉匹斯重生，被人崇拜。她还融合了地中海沿岸各地的爱和丰收女神特征，犹如主神一样被人崇拜。

叙利亚体系的诸神比较分散，以天空之神或丰收之神巴尔为代表。另外，塞维鲁时期也有很多人崇拜不灭的太阳神。不仅叙利亚，就连首都罗马也有他的神庙，埃拉伽巴路斯皇帝就用太阳神替换了国家神朱庇特作为主神。

小亚细亚体系的西布莉女神作为大地之母被广泛崇拜。早在汉尼拔战争威胁出现时，罗马就以国家祭祀的规格来崇拜这个女神。同时阿提斯的神话也深入人心，这个年轻人得到了女神的爱，受难后又复活了。

伊朗系统的密特拉信仰是一个神秘宗教，采用杀牛、吸吮牛血的方式来祈求来世的幸福。这个信仰对军人们很有吸引力，也被商人广泛接受。北到不列颠和莱茵河流域，南到撒哈拉沙漠，都留有密特拉神殿的遗迹。

希腊系统的神自然也被罗马社会广泛接受，甚至可以说与罗马诸神融合在一起，成为同一神格。尤其是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祭典，沉浸在酩酊大醉与狂热氛围里的人们被带入另一个世界，从中确实感到神的救赎。据说这里有人们对来世的期待，具有强大的影响力。

可是，在叙利亚和埃及之间产生的犹太教和基督教，与这些宗教完全不同。这两个宗教只崇拜唯一的神，在多神教世界引起非议。早在哈德良皇帝时代，犹太教神殿就被破坏，犹太人离散各地。

在重视罗马旧有宗教礼仪的人看来，基督教是一个由顽固的、讨厌的无神论者组成的集团。但是，这个信仰确实抓住了那些在危机与不安中苦苦挣扎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