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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传——出朝随恩师

历史大观园 文人墨客 2020-07-06 02:02:04 0

为维护礼法,司马光敢于犯颜直谏,不怕得罪权贵,名声大噪。而一旦名气变大,求文的人就找上门来了。秀州(嘉兴)的清辩和尚新修一座真如院,大老远地跑到开封,请司马光写一篇《秀州真如院法堂记》。他写了,文中批判了某些僧侣假佛敛财的丑恶现象,希望真如院能“明佛之道”,“深思于本源而勿放荡于末流”。这篇记比《岳阳楼记》《醉翁亭记》稍晚,基本属同一时代,却湮没无闻。为啥?范仲淹、欧阳修当时都是被贬之人,真情实感,流淌笔端;而司马光虽是晚辈却风头正劲,未免居高临下,有了教师爷的口吻。在馆阁和太常礼院的五年时间,司马光如鱼得水,他概括为两句话:“缣素牣充,率多未见。英豪坌集,叨与并游。”第一句,缣素是记载诏令、奏章的白绢,牣充即充满,意思是汗牛充栋的文献是他过去从未见过的。第二句,坌集即云集,叨在这里做谦词用,意思是英豪云集,我有幸与他们交游。此时的司马光高朋满座,与交游者,非宿儒名流,即青年才俊,是否有点飘了?

然而,一个案件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庞籍的良苦用心

待漏院是百官等待上朝的地方,信息集散地。皇祐五年(1053)春,有个布衣硬闯进来,要找宰相庞籍。他叫皇甫渊,齐州(今济南)人,因捕盗有功,依法应受物质奖励。但他不要钱,要官。为能当官,到处找关系。道士赵清贶是庞籍外甥,胡吹可帮忙搞定,与相府一堂吏一起收了贿赂,让他等消息。可他左等右等,杳无音信,上书查询,无人理睬,急了,便闯进待漏院,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庞籍一直被蒙在鼓里,下令将他勒解回原籍,而相府一小吏证明皇甫渊所说为实,便将赵清贶和堂吏送开封府追查。开封府判二人刺配岭南,赵清贶死于流放路上。谏官韩绛上疏说,赵清贶之死,乃庞籍为杀人灭口,暗示开封府所为。虽言之无据,但庞籍的宰相当不成了。是年七月,庞籍被贬知郓州(山东东平县)兼京东西路安抚使。

庞籍是法律专家,办案能手,却两次因涉案被贬(其实另有政治斗争原因,这里不展开)。第一次是受府中差役参与贩卖妇女案牵连,这一次又受外甥和堂吏牵连。离京前,他点名要司马光为通判。通判,宋人又称州“倅”,意即知州辅佐。其实,宋太祖设立此职的初衷是监督知州。通判的品级远低于知州,但享有与知州同样的权力,可直接给皇帝打报告。

对恩师的召唤,司马光不会犹豫。问题是,司马光发展势头正旺,庞籍怎么会让他跟随自己去贬所呢?姜还是老的辣。“峣峣者易缺,皦皦者易污”。在一个人扬鞭跃马、纵横驰骋之际,是很难意识到潜伏的危险的。司马光在论张尧佐和夏竦时,已经卷进了政治漩涡。如果不缓一缓,一直这么下去,必然会被人“惦记”。此其一,爱护。

其次,司马光虽然代理了两个月的知县,但对州县工作只知皮毛。将军拔于卒伍,宰相起于州县。如果不补上这一课,对他的发展前途是有影响的。当时,司马光还不能完全了解恩师的良苦用心,但二话不说就跟着走,为报恩也。他接到出发通知时,因老友邵必被贬泉州,他正在欢送宴会上,酒才喝了一半,不得不提前离席,回家收拾行李。

司马光随庞籍在郓州两年差一个月。庞籍因要统领京东西路军政,便把郓州州务委托给司马光。关于处理州务的情形,他在诗中如此描述:

去秋随相车,沿牒来东方。……行行到官下,日积簿领忙。文书拥笔端,胥史森如墙。况当三伏深,沾汗尤淋浪。细蝇绕眉睫,驱赫不可攘。涔涔头目昏,始觉冠带妨。诚知才智微,吏治非所长。惧贻知己羞,敢不益自强。

(《传家集·卷二·和吴冲卿崇文宿直睹壁上题名见寄并寄邵不疑》)

开始,他这个通判当得很狼狈。堆积如山的公文要处理,如狼似虎的胥吏等着你断案。三伏天的深夜还在忙碌,汗流浃背,蝇蚊在身上叮咬,赶也赶不走。累得头昏脑涨,真想脱下这身官服挂冠而去了。这时候,才深知自己的才疏学浅,吏治不是我的强项。但是,知耻而后勇,我当更加发奋图强。

也许在这个时候,司马光才初步理解了恩师的良苦用心。他是要把一个志满意得的司马光,变成一个“惧贻知己羞”的司马光。对少年得志者,这至关重要。在代理韦城县令时恰逢干旱,他一篇《祈雨文》就迎来了一场甘霖。现在,郓州又遇到干旱,他写了若干篇祈雨文,神求了,佛拜了,龙王也祭了,老天就是不下雨,最后竟然求到黄石公,一个先秦的军事理论家,仍然白搭。当时,京东、京西大面积干旱,仁宗也在开封求雨,老天不应,十月又出现日食。司马光觉得,求雨不灵是上天的惩罚,日食出现是皇帝受了蒙蔽,朝政出了问题。

时任宰相陈执中和梁适,都是貌似公正实则奸佞之辈。司马光在笔记中引述了赵抃弹劾陈执中的奏章:“陈相不学亡术,措置颠倒,引用邪佞,招延卜祝,私雠嫌隙,排斥良善,很愎任情,家声狼藉”,并且每一条下都做了注释[1]。其中“很愎任情,家声狼藉”怎么回事呢?陈颇多内宠,嬖妾张氏,恃宠而骄,竟将侍女银儿鞭挞致死,另一侍女海棠被打后上吊自杀。因她为陈执中生下独子世儒,便护着她,对调查此案的给事中崔峄谎称此婢不守妇道,笞之死,非张氏之过。崔峄就此结案,马上升官。这是司马光当时已经知道的。若干年后,张氏遭到“报应”,这里也顺便一说。陈死后,张氏为避祸出家为尼,其子世儒长大,将其接回。世儒膏粱子弟,离京任太湖县令,感到如下牢狱,为回到京城,竟想出一个先弄死母亲再丁母忧的毒招。他与妻子李氏胁迫婢女给母亲下毒,未毒死,又用钉子钉其头,活活钉死。于是发丧,丁忧,回京。谁知一小婢良心未泯,将此事告发,世儒及妻子被处极刑,弃市。

再说梁适,他是靠巴结宦官耍阴谋挤走庞籍当上宰相的。怕庞籍起死回生,继续追查赵清贶案,将不愿顺从的御史和开封府判官、推官统统贬谪。

离京前,司马光颇以论张尧佐获胜为荣,未想到自己离京才几个月,张尧佐又恢复原职,回到朝廷。

朝中的另一件大事是张贵妃死了。仁宗封其为皇后,在宰相陈执中、梁适,判太常寺王拱辰、王洙迎合下,赐谥温成,要百官为之送葬,且令忌日罢朝悼念,哀荣大大超越前代皇后,严重违背了祖制。在她的葬礼上,仁宗令枢密副使孙沔读悼词。宋朝开国以来,为已故皇后念悼词的是翰林学士、知制诰一级的官员,没有两府大臣念悼词的先例。孙沔抗争说,陛下让孙沔念悼词则可,但让枢密副使念悼词则不可。说罢,放下悼词就走。好,你枢密副使不念,我宰相来念。陈执中主动上去念了……

对此,司马光在笔记中做了详细记录[2],却没有上疏。这有点不符合他的性格,但通判非言路之官,非奉旨不便议论朝政。

经过近两年的磨练,他基本熟悉了州一级的行政工作,结交了许多下层的朋友。他爱上了郓州,写诗曰:

千岩秀色拥晴川,万顷波光上下天。委地鱼盐随处市,蔽空桑柘不容田。讼庭虚静官曹乐,儒服宽长邑里贤。不为从知方负羽,独乘鱼艇老风烟。

(《传家集·卷九·奉和始平公忆东平二首》之二)

永远的丧子之痛

他爱上了郓州,但是,时事的变化需要他离开了。梁适、陈执中相继遭弹劾罢相,文彦博、富弼同时入相。仁宗想起庞籍,召其入对。庞籍文武全才,在西北与韩琦、范仲淹齐名,罢相后放在郓州,纯属大材小用。而并州(太原)北与辽、西与夏对峙,需一大员坐镇。于是庞籍以昭德节度使知并州兼河东经略安抚使、马步军都部署(司令员)。司马光继续追随恩师,改任并州通判。

北宋时期是我国历史上气温偏低的年代,并州是宋的北部边城,苦寒之地。至和二年(1055)冬,司马光带着妻儿从郓州赴并州,把路上和上任初的艰辛,记录在《苦寒行》[3]一诗中。

穷冬北上太行岭,霰雪纠结风峥嵘。熊潜豹伏飞鸟绝,一径仅可通人行。童饥马羸石磴滑,战栗流汗皆成冰。妻愁儿号强相逐,万险历尽方到并。

并州从来号惨烈,今日乃信非虚名。阴烟苦雾朝不散,旭日不复能精明。跨鞍揽辔趋上府,发拳须磔指欲零[4]。炭炉炙砚汤涉笔,重复画字终难成[5]。谁言醇醪能独立,壶腹迸裂无由倾[6]。石脂装火近不热,蓬勃气入头颅腥[7]。仰惭鸿雁得自适,随阳南去何溟溟。又惭鳦鸟[8]识时节,岩穴足以潜微形。

并州如此严寒,让他想学南飞的大雁和藏入岩洞的燕子,但是他不能离开庞籍:

我来盖欲报恩分,契阔[9]非徇利与荣。古人有为知己死,只恐冻骨埋边庭。中朝故人岂念我,重裘厚履飘华缨。传闻此北更寒极,不知彼民何以生。

冬天难熬,春天姗姗来迟。“上国花应烂,边城柳未黄”[10]。三月以后,并州的杏花终于开放。“田家繁杏压枝红,远胜桃夭与李秾”。司马光送别客人,在杏花林下饮酒,高兴之余,突然又伤感起来:“会待重来醉嘉树,只愁风雨不相容”[11]。从他在并州的诗作中,我们只能读到他短暂的欢愉,其他都弥漫着伤感。在他寓所的北窗外,有一株老杏树,树干十围,花却只开一朵,这一奇特景象拨动了他敏感的神经,吟诗两首。

先看《北轩老杏其大十围春色向晚止开一花悯其憔悴作诗嘲之》[12]

春木争秀发,嗟君独不材。须惭一花少,强逐众芳开。顽艳人谁采,微香蝶不来。直为无用物,空尔费栽培。

这是在嘲杏树,还是在嘲自己?显然他是以老杏自况了。再看下一首《杏解嘲》[13]

造物本非我,荣枯那足言。但余良干在,何必艳花繁。壮丽华林苑,欢娱梓泽园。芳菲如可采,岂得侍君轩?

如果我繁花似锦,就会待在华林苑和梓泽园,还会在这儿侍候您吗?这不是杏解嘲,而分明是自我解嘲。

联系到《苦寒行》的“中朝故人岂念我”之句,司马光是把京城的故人比作“华林苑”的花朵,而把自己当作了边地老杏。以“同年”好友为例,范镇时任知谏院,已名震京师;石扬休也已从知县调回京城任度支判官。但反过来想一想,如果他不随庞籍离京,又将如何?接替他任同知太常礼院的吴充可作参照。张贵妃死后,他因为反对给其享受越礼之哀荣,被贬知高邮军(今江苏同名市)。司马光若仍在礼院,下场肯定比他还惨。

因此,司马光理解恩师的苦心,也懂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道理,但他付出的代价远远超出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他的付出是中年丧子,就两个孩子,全没了!

就是在并州,其子司马童、司马唐相继夭折。夭折的原因我们已无从考证,但当与边地的恶劣气候和艰苦条件有关。失去孩子,全家都沉浸在悲痛中,生活也乱套了。下班后,司马光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呆坐到深夜。夫人张氏也变得木讷了。晚上,侍女给她端洗脚水。按老习惯,先倒开水,再添冷水,将水温调好后,再让放脚。这天不知为什么,刚倒进开水,张氏的脚就放了进去,被烫得大声尖叫。侍女正要解释,一记耳光就打了过来。须知,张氏是个对下人特别爱护的人,别说从没打过下人,甚至连一句狠话也不说的,今天这是怎么啦?一切都变得紊乱不堪。侍女吓得跪在地下,流泪求饶,张氏也泪水涟涟,最后原谅了她,还向她道了歉。她满脚燎泡,治了一个多月才好。丧子对司马光的打击终身无法抹去,二十年后梦见稚子,写下了读之令人心酸的诗篇:

穷泉纤骨已成尘,幽草闲花二十春。昔日相逢犹是梦,今宵梦里更非真。

(《传家集·卷八·梦稚子》)

也许是过分的悲痛引起了内分泌紊乱,司马光夫妇当时才三十六七的年龄,却再也没法怀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张氏急了,去找庞夫人。两人商量,决定给司马光纳妾,并报告庞籍。庞籍沉思良久,说,若明说纳妾,他将死拒,得另想办法。商量的结果:找一个初通文墨的十六至十八岁的女子,先以侍女身份服侍他,待他们产生感情,就顺水推舟了。于是依计而行。买来的女子先放在庞籍家调教,然后由张氏领回家中。这天是个假日,张氏如此这般给她交代一番,便与庞夫人一起郊游去了。“侍女”端着茶走进了司马光的书房,司马光见到这么个打扮入时的美人儿,先是一怔,接着厉声问道:“夫人不在,汝来何干?”“侍女”答:“奉夫人之命,来侍候老爷。”司马光说:“我勿须侍候,赶紧出去!”后来她又按张氏授意来到书房,拿一本书走近司马光身旁,问:“老爷!此是何书?”司马光接过书,以书遮面,说“尚书”。张氏想尽了办法,司马光油盐不进,无奈,只好打发她走了。在宋代,官员纳妾是司空见惯的事。司马光恪守一夫一妻制,实属难得。那“无后”的问题怎么解决呢?司马光说服兄长司马旦,将其一子司马康过继为养子。

庞籍多次当着僚属盛赞司马光贤。对这个品德高尚的人,他更要刻意培养,决定让他参与军事。

屈野河败绩之羞

沧溟浴日照春台,组练光中玉帐开。汾水腾凌金鼓震,西山宛转旆旌回。逍遥静散晴空雨,叱咤横飞迥野雷。坐镇四夷真汉相,武侯空复道英才。

(《传家集·卷七·从始平公城西大阅》)

朝阳从幽远的天空升起,照亮大地,阳光下,军士的甲胄闪闪发光,统帅升帐,开始检阅。震天的金鼓声把汾河之水也腾起波浪,队伍随着旌旗在西山宛转出没。隐蔽起来如晴天之雨,无影无踪;喊杀之声如虎啸雷鸣,足以让天际的积雪飞扬。坐镇的统帅真乃丞相,诸葛亮也别再称英才了。

这是司马光第一次接触军队。外行看热闹,阅兵让他兴奋不已。到了秋天,边境摩擦不断,宋军分成小股轮番巡逻逐敌。“剑客苍鹰队,将军白虎牙。分兵逻圁水(今陕北秃尾河),纵骑猎鸣沙。”战场的气氛感染了他,激起他的爱国情怀,写出了在他的诗作中难得一见的有唐之遗风的诗句:

未得西羌灭,终为大汉羞。惭非班定远,弃笔取封侯。

(《传家集·卷七·塞上四首》)

西夏不平,终是宋朝的耻辱。他惭愧自己不能像汉代的定远侯班超,投笔从戎,建功边疆。那好,庞籍给了他立功的机会。陕北的麟州(今神木县北)、府州(今府谷)和丰州(今府谷西北)与并州隔黄河相望,是并州的重要屏障,属河东经略安抚司管辖。庆历初,元昊攻麟、府未下,但将丰州夷为平地。嘉祐元年(1056),议复丰州,庞籍派司马光去现地考察。站在丰州故址四望,数十里杳无人烟,只见滚滚沙尘,累累白骨,唯有白榆、红柳在风中顽强挣扎,显示着这方土地还有生机。面对这一片凄凉,司马光忍不住大声质问:丰州至此,谁之罪耶?然而,在这种情况下重建丰州是不现实的。因此,司马光建议选择可耕之地、险要之处,构筑堡垒,任能员为将,招募人民,发展农耕,待达到一定规模时,再复建丰州。此议为庞籍采纳,也算他为边防建设立了一功。

麟、府二州孤悬河外,人员、物资全靠河东补给,这是一个沉重的负担。麟州境内之屈野河(今窟野河)以西有百里沃野,适合农耕,本是宋故有之地,但因仁宗对西夏一味妥协,害怕边境生事,严令不准宋方军民越过屈野河,该地便被西夏逐步蚕食,以至其公开宣称宋夏以屈野河为界。如果再不采取措施,这块土地就将彻底丢失。庞籍请示朝廷后,一面实行经济制裁,关闭和市(边贸),同时派司马光去麟州考察,希望拿出一个解决办法。嘉祐二年(1057)四月,司马光到麟州后,知麟州武戡、通判夏倚和勾管麟府军马司(分区司令)郭恩等人向他汇报说,屈野河以西目前处于拉锯状态,我军去巡逻,夏军就抵抗,抵抗不住便撤退,我军一撤回,他便卷土重来。他们认为,夏人之所以敢于蚕食这块土地,因我在河西无常驻兵力,无常驻兵力又因无立足之点,因此要巩固这一地区,最好的办法是筑堡。去年已筑一堡,效果很好,一是情报灵通了,敌军动向可随时报回;二是有堡寨为依托,敌人不敢轻易进攻;三是保护了周围的农耕,可就地解决粮草。那为什么不继续呢?因为今年敌骑遍于河西,经略司指示先停下来。现在,敌骑已经全部撤走,正是恢复建堡寨的大好机会。司马光一听有理,便给庞籍打报告,请求立即在河西再筑两座堡寨。

不过,能提建议、当参谋是一回事,能否把建议落实是另一回事。司马光没有军事经验,也没有到屈野河以西去实地侦察,这份建议中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河西敌骑真的全部撤走了吗?事后证明,敌骑并未全部撤走,而是隐蔽起来了。五月,庞籍收到司马光的报告,上报朝廷,未等批复就命令麟州筑堡。筑堡对他来说,是轻车熟路,在接替范仲淹知延州时,他就用这个办法收复了全部失地。但这一回,他犯经验主义错误了。麟州非延州,此时非彼时。延州的部队是经范仲淹改编成的训战合一的“将”,将领都是由范仲淹考核选拔的能战之将,行动中将领说了算,且有便宜之权;而麟州的部队未经改革,勾管军马司、知州、走马承受(监军宦官)等各带一部分,多头指挥,一盘散沙,又互相牵制。麟州接筑堡令后,勾管军马司郭恩、走马承受黄道元、知州武戡等率领一千余人,带着建筑工具和酒食出发,准备去施工。越过屈野河,走到沙黍浪,发现夏军并未撤走,就在十五里范围内。郭恩和武戡觉得应该先撤回去再说,而走马承受黄道元不干,威胁要以违抗军令论处,于是硬着头皮继续前进。次日凌晨,部队到达忽里堆,陷入敌围,战斗结果,郭恩、黄道元被俘,武戡率小部逃脱。

败讯传到并州时,司马光已接到调令,回朝任祠部员外郎、直秘阁、判吏部南曹(低级官员管理部门)。朝廷派侍御史张伯玉前来查处屈野河案。在御史到来之前,庞籍催司马光快走,并把所有与他有关的文件、信件全部藏匿起来,叮嘱说:“此事与你无关。我是统帅,一切由我承担。”这让司马光想起了已逝的父亲,在知凤翔府时,有案件被刑部驳回,下属吓得寝食不安,父亲说,“我是知府,一切由我承担”。恩师越是爱护自己,司马光心里越是难受。他生平第一次违抗恩师了,说:“问题出在我的那份报告,御史不来我不走。”庞籍发火了:“你犟什么?人家是冲我来的,你搭进去,能救了我吗?”无论庞籍怎么劝,他还是等来了张伯玉,主动向他说明真相,愿意承担首要责任,但诚如庞籍所料,张伯玉对他这只“小虾”毫无兴趣,麟州的事与你并州通判何干?他急于成名,而要成名就要抓庞籍这条“大鱼”,于是猛追其擅自发兵的责任。最后,庞籍被革去节度使,改知青州(今山东同名市);知麟州武戡以临阵脱逃罪被削职为民;麟州通判夏倚被降为边地税务官。

相关官员都受到处罚,唯司马光例外。这时,他已回到京师,总觉得人们在用异样的眼神看他,在无声指责他卖友自脱。他宁愿受处罚,也不愿被人误解,接连上《论屈野河西修堡状》《论屈野河西修堡第二状》,认为忽里堆之败,是由于郭恩轻敌冒进和宦官黄道元强行干军所致,若朝廷认为修堡有错,那自己是首谋,应该从重治罪。两状均无批复,司马光只好在上朝时向朝臣们逐个解释,“言之切至,口几流血”[14]。最后,他直接跑到中书省和枢密院找执政大臣,要求对自己重则处斩、中则流放、轻则发配边地州县任职,但答复是:御史并未给你定罪,何言降谪?老友石扬休劝他说,再如此下去,恐有沽名之嫌矣。他这才沉默了,但一想到这件事,吃饭时他会扔掉筷子离席,晚上无法入睡,猛拍床板,如疯了一般。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如今虽强颜出入,但见人不敢抬头,深感上累知己,下累朋友。“终身慊慊,不可湔洗。若贮瓦石在于胸中,无时可吐。”[15]

[1]《涑水记闻·卷四》。

[2]《涑水记闻·卷八·第二三一条》。

[3]《传家集·卷五》。

[4]头发冻卷,似乎胡子要冻断、指头要冻掉。

[5]毛笔被冻住,写不了字。

[6]酒也被冻住,酒壶被冻裂,宋无高度酒。

[7]石蜡点不然,尽冒烟。

[8]鳦鸟:燕子。

[9]契阔:聚散。

[10]《传家集·卷七·晋阳三月未有春色》。

[11]《传家集·卷七·和道矩送客汾西村舍杏花盛开置酒其下》。

[12]《传家集·卷七》。

[13]《传家集·卷七》。

[14]《与夏秘丞(倚)书》。

[15]《与夏秘丞(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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