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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雨——宁宗的晚年

历史大观园 宋元文明 2020-07-06 09:59:47 0

1. 宫廷生活剪影

嘉定年间,袁燮曾对宋宁宗说:

陛下尊居宸极余二十年,无声色之奉,无游畋之娱,无耽乐饮酒之过,不事奢靡,不殖货利,不行暴虐。凡前代帝王失德之事,陛下皆无之。

这当然说好话,但不算太离谱。在宫廷生活上,宁宗自奉节俭,是颇有口碑的。

西子湖的湖光山色,无论朝暮晴雨,春夏秋冬,都是迷人的。孝宗在位时,常在良辰佳日陪同太上皇帝高宗与太上皇后吴氏游幸湖山,光宗与宁宗也经常以皇太子、皇孙的身份侍随其间。宁宗即位后,先是孝宗大丧,继而太皇太后吴氏去世,未见有湖山之游的记载。嘉泰年间,太上皇帝光宗与太上皇后李凤娘的丧期过了,宁宗已好几年没到西湖赏玩云树堤沙和画桥烟柳,颇有泛舟出游的念头。有个叫张巨济的小臣听说,便上书说:“太上太后的欑陵近在湖滨,陛下出游,不免鼓乐,岂不是要惊动先人在天之灵吗?”宁宗认为说得有理,这不仅事涉孝道,还关系人君俭德,特迁上书者一秩,还下令把画鹢御舟都沉到湖底,以明从此不再游湖的决心。理宗朝有人赋诗:“龙舟太半没西湖,此是先皇节俭图”,说的就是这事。

嘉泰三年(1203)姹紫嫣红的一天,宁宗赴御苑聚景园观赏春色。薄暮回宫时,不知怎地,皇帝出游的消息传遍了市井里巷,市民都希望一睹“圣容”。据说,宁宗生就真命天子的“龙颜隆准”,相者以为“真老龙形”。在臣民心理驱使下,成千上万围观者争先恐后,发生了踩死人的事故。宁宗听后,十分内疚,自此之后,不仅湖上游幸,连御苑赏春也停止了。其后唯一的一次,是开禧二年(1206)春天陪同太皇太后谢氏出游聚景园。“圣主忧民罢露台,春风侧苑昼常开”,陆游诗里把宁宗罢游聚景比为汉文帝罢作露台,对其俭德忧民给予肯定,虽不无过谀之词,但他在位间,“略无游幸之事,离宫别馆,不复增修”,却是事实,嘉定后期,连一代名苑聚景园也废败芜圮,“宫梅却作野梅开”了。

在日常起居上,宁宗也屏绝奢华,安心淡泊。在大内往来出行,总是撤去仪卫,不好排场,即使内侍撞见也不必回避。他平时著补革舄,穿浣衣,绝不讲究,酒器也以锡代银。宋代礼制,凡圣节和朝会等大宴,恭谢和亲享等大礼,君臣都簪戴绢花,形成“御街远望如锦”的奢华景观。嘉定四年,他颁旨说今后这些场合皇帝不簪花。有一年元宵,宁宗独自端坐在清冷的烛光下,小内侍便问:“上元之夜,官家为什么不开宴?”宁宗愀然道:“外间百姓无饭吃,朕怎么有心思饮酒呢?”比起许多置生民忧苦于不顾的君主来,宁宗当得起后人的评价:“三十一年敬仁勤俭如一日。”然而,也就他一人节俭而已,整个后宫还是铺张奢靡华的,诚如臣僚所说:

宫中宴饮,或至无节;非时赐予,为数浩穰。一人蔬食,而嫔御不废于击鲜;边事方殷,而桩积反资于妄用。

也许肠胃不好,宁宗对饮食特别当心。他命人用白纸糊了两扇小屏,镶以青纸边框,一屏写“少饮酒,怕吐”,一屏写“少食生冷,怕肚痛”。在大内各处走动时,他宁可尽去天子仪仗,却总让两名小内侍扛着小屏作前导,每到一处就陈列好屏风。妃嫔或苦劝以酒,或进生冷饮食,他就手指小屏,表示拒绝,饮酒则绝不超过三杯。

因消化功能差,痢疾似是皇帝的常病,连杨皇后都知道该给他服什么药。有位皇帝信得过的曾姓御医,官至防御大夫。一次,宁宗又下痢,召他入诊,刚号了脉,问了病症,还未处方,杨皇后在御榻后发问:“曾防御,官家吃得感应丸否?”曾大夫答道:“吃得,吃得。”杨皇后说:“须多给官家吃些。”见皇后也解医道,大夫便说:“可进200丸一次。”连服两次,果然治愈了。皇帝生病也生出了经验,不满医家总以一帖又一帖的方药试着确诊病情,他命御医为他诊病只能开一次药方,不想让自己成为他们试方的对象。

宁宗先后立过两个皇后,不清楚他究竟有过多少妃嫔,除参与争夺中宫的曹美人外,还有一位张淑妃,即位当年就去世了。宁宗有一首《浣溪沙》,首两句叙及他的宫廷生活:“花似醺容上玉肌,方论时事却嫔妃。”尽管嘉定论政实在不高明,但他还是置于嫔妃前面的。在宋代列帝中,后宫嫔御数见诸记载的,似以宁宗为最少;在后宫生活中,也没有荒淫失德之举,与杨皇后的关系也是和谐的。

由于宁宗节俭,杨皇后也算简朴,皇太子赵询美言她:“膳羞有节,虽蔬茹而亦共,澣濯为常,虽纳布而不厌。”杨皇后有《宫词》自述道:

一朵榴花插鬓鸦,君王长得笑时夸。

内家衫子新番出,浅色新裁艾虎纱。

前两句为她与宁宗留下了一帧生活小影,后两句说她在衣饰上不断宫样翻新,似乎并非“纳布澣濯”。杨皇后天分聪颖,擅书法,曾手书《道德经》,命人摩刻为经幢。她也颇能诗,传世有《宫词》一卷,大抵清通可诵。

后宫有一个叫杨妹子的,也称杨娃,或说她是杨皇后之妹,以艺文供奉内廷;或杨皇后自署的昵称,莫衷一是,遽难定论。但杨妹子把宁宗书体学得惟妙惟肖。名画家刘松年、马远等时任翰林图画院待诏,宁宗常将他们的作品赏赐给贵戚,因杨娃书迹酷似自己,就总让她代笔作跋或题诗其上。她因经常题画,专刻一方闲章曰“杨娃之章”。她的诗词清丽幽远,后人讥讽她题画诗词“语含情思”,即对皇帝怀有异样的感情。她的《著雪红梅》略有这一韵味:

铢衣翠盖暎朱颜,未委何年入帝关?

默被画工传写得,至今犹似在衡山。

但倘若杨娃、杨妹子即杨皇后之说成立,她以书迹酷似宁宗,在内降御笔上取韩侂胄而胜之,而代为题画的诗词对宁宗“语含情思”也就顺理成章了。

平日退朝后,宁宗常以看书写字自遣,有宫廷画家绘过一幅《宁皇雪月图》,就以他在雪月辉映的冬夜“游情经籍,发为吟哦”为题材的,与杨皇后《宫词》所说“要知玉宇凉多少,正在观书乙夜时”,正相印证。他有时也弹琴解闷,杨皇后说他“吾王一曲熏弦罢,万俗泠泠解愠中”,透露出宁宗寂苦的心境。宁宗的书法也学高宗,喜欢为御藏山水画题诗,他题马远《踏歌图》诗似也不劣:

宿雨清畿甸,朝阳丽帝城。

丰年人乐业,垄上踏歌行。

晚年的宁宗很少去妃嫔处,也许身体不好,他迷上了道教修炼术,即所谓“六宫行幸少,尺宅炼真存”。道教之徒便趁机乞赐先生封号。“先生”是对有相当学问或一定法位的道士封号,嘉定年间,天庆观、三茅山的道士都大走门路,不经过封驳,而由内批赐封为先生。这也是宁宗晚年稗政之一。

2. 权相与皇子的角力

自开禧三年(1207)岁末荣王赵曮立为皇太子(更为赵询)后,次年春天,宁宗生了第八个皇子赵垍,依然没存活,故皇太子地位没有产生过异议。嘉定十三年(1220)八月,皇太子去世,宁宗膝下无子,不得不再次考虑国本大计。史弥远估计皇帝会在宗室中择定合适人选作继承人,而已入嗣沂王之后的太祖十世孙贵和最有胜算。但弥远并不希望他成为皇位继承者,只因平日言行中,他对自己的专权流露出不满和反感。弥远深知必须未雨绸缪。

这年秋天,相府塾师余天锡告假归乡,参加秋试。天锡为人谨慎,并未因入馆相府而挟势干预外事。史弥远很器重这位同乡,临行前对他说:“沂王还没有后嗣,有贤明厚道的宗室子弟,留心把姓名告诉我。”实际上,贵和早就入嗣沂邸,弥远不便明言竞选皇子,以此作为托辞而已。

一路上,天锡与一位僧人同舟,将抵绍兴府时,下起倾盆大雨,看来一时不能赶路了。僧人临别时告诉他,西门左手有一位全保长,可去他家避避雨。全保长得知避雨客是相府塾师,便殷勤地杀鸡备饭。席间,有两个孩子一旁侍立,全保长对他说:“这是我的外孙,看相算命的说,这两孩子日后会大富大贵的。”天锡想起弥远的嘱托,问了他们姓名,大的叫赵与莒,小的叫赵与芮,乍观举止言语,也都可以,便记在了心上。

秋试结束,天锡回相府说起这事,弥远即命全保长把与莒兄弟送至相府一见。全保长喜出望外,以为外孙一旦入嗣沂邸,他后半辈子就有了靠山,不惜卖了田地,为外孙置办衣冠服饰,同时宴集亲党,炫耀那天雨中奇遇。到了相府,弥远在书房召见了兄弟俩。他略通相术,内心称奇,嘴上却一言不发,让兄弟俩试写一幅字,老大落笔大书“朕闻上古”四字,弥远暗自惊诧这天命之兆。然而,他却不动声色地让全保长把两个外孙带回家去。这下让全保长羞惭不已,回去后大受讥嘲。

嘉定十四年四月,宁宗下诏复置诸王宫大小学教授,选15岁以上的太祖十世孙入宫受学。入宫候选的皇裔帝胄约十余人,以入嗣沂王之后的贵和呼声最高。宁宗显然在仿效当年高宗选择普安郡王、恩平郡王的典制,准备最终择定皇位继承人了。弥远让余天锡传言:“那两个孩子还可以再送来吗?”半年前,打发他们回去,是时机未到,他有自己老谋深算的安排。有了上次近乎戏弄的结果,这次全保长谢绝了。弥远神秘兮兮地对天锡说:“两个孩子中,大的最有贵相,应该送到你家抚育教养。”天锡便把与莒接回了临安,让母亲朱氏亲自给他沐浴、教字。不久,与莒的仪表气度判若两人。

六月,宁宗下诏以入嗣沂王的侄子贵和为皇子,进封祁国公,改名赵竑,诏书说:

国嗣未建,非所以严社稷、奉宗庙,朕深念焉!夫计安天下,强本为先,亲亲贤贤,厥有古始,非朕所得私也。

显然,此举明确将赵竑定为皇位继承人。宁宗知道,父亲和自己的皇位原应归魏王赵恺一系所有,孝宗越位建储也罢,太皇太后立长为先也罢,他们对魏王一系眷念内疚之情从未消除过。故在选定皇位继承人时,他追记先朝眷顾魏邸之意,抱定一个原则:国本之立,“必自魏来”,才问心无愧。他之所以立入嗣沂王的赵竑为皇子,无疑认为:这既与孝宗和太皇太后吴氏对皇位继承的

事先安排相一致,又可告慰已故的皇弟赵抦,所以才在立皇子诏书中强调“沂靖惠王之子犹朕之子也”。

史弥远当然知道宁宗对国本安排的用意所在,尽管对赵竑立为皇子深怀忌讳,却不便公开反对,就建议皇帝应为沂王再立嗣,并把与莒推荐了上去。立皇子不久,与莒补秉义郎;八月,赐名贵诚,以皇侄身份进为果州团练使。入宫数月,他表现出洁身好学的样子。每次早朝待漏,他人或笑语不断,他却凝重寡言,出入殿庭也规矩有度,大受朝臣敬重。宁宗对他也印象颇佳,九月正式立他为沂王之后。

次年五月,皇子赵竑进封济国公。弥远知道皇子喜欢弹琴,便送上了一名擅长琴艺的美人,对其娘家十分照顾,暗地让她侦伺举报皇子的一举一动。美人既知书擅琴,又乖巧伶俐,大讨赵竑的欢心。这时,史弥远专政多年,深得杨皇后信任,一里一外牵着宁宗这个傀儡皇帝,执政、侍从、台谏、帅守都是他们荐引的,谁都不敢吭一声。所有这些,赵竑早就闻见,民间又蜚短流长地传言史、杨有暧昧勾当,他听后更是异常愤慨。他曾在纸上写“弥远当决配八千里”以泄郁愤,置纸案上,安插在济国公府的权相亲信立即走报给弥远。有一次,他对美人呼弥远为“恩新”,美人问其原因。他说这是自己给弥远取的诨名。原来,南宋重罪犯人都配流岭南远恶州军,尤以决配海南四州军为最重。他对美人说,这个权臣将来流放地不是新州(治今广东新兴),就是恩州(治今广东阳江)。后来,赵竑干脆把两字写在新制的屏风上,还常走到舆地图前,指着琼、崖等海南州军恨恨道:“他日得志,我就把史弥远流放这里。”

弥远听到美人密报,为确证赵竑对他的态度,借七夕节为名,向济国公府进呈了一批乞巧珍玩。不料,赵竑见到馈赠,更恼怒弥远试图拉拢他,借着酒意把珍玩扔到地上,摔个粉碎。弥远听说大为恐慌,他清楚知道,有朝一日皇子即位,绝没有好果子给他吃,便日夜盘算着对付之策。赵竑对此却一无所知,依旧不时在那美人面前发泄着对权相的反感情绪。

大约进封济国公当年,赵竑娶了高宗皇后吴氏的侄孙女为夫人。这一婚配或是杨皇后的意思,她对吴氏始终怀着感恩之心,甚至授官进爵时也总把吴氏亲族放在杨家外戚之前。赵竑正恋着那美人,此外还有好几个宠姬。生性忌妒的吴氏容不得她们争宠,每入大内谒见,就在杨皇后前数落皇子的不是。一次内宴,杨皇后特赐一朵水精双莲花,命皇子亲手为吴氏簪上,并关照了一通琴瑟和鸣的话。不久,两人又起口角,一怒之下,皇子不慎碰碎了那朵水精双莲花。下次入谒时,吴氏就对杨皇后哭诉这事,皇后自然很不高兴。

当时,真德秀主管诸王宫大小学,见皇子不谙韬晦,十分忧虑。皇子初立不久,德秀就致信给他,委婉告诫道:

尽视膳问安之敬,以承两宫温情之欢;尽修身进德之诚,以副两宫眷倚之重:此国公之职也。至于政事之弛张,人才之用舍,此大臣之职,而非国公之事也。国公研精学问,其于前代政治之得失,用人之是非,不可不深求,不可不熟讲。若夫见诸行事,则有位焉,不得而越也。《易》之道:处之不当其位,行之不适其时,则虽正而有悔。

意思很清楚:皇子目前应致力的,一是取得两宫帝后(关键杨皇后)的信任;二是研究前代政治得失。至于刷新政治,振兴朝纲,也应等到即位以后,眼下不该对时政说三道四,免得激怒大臣(实即史弥远),招来灾祸。

对德秀上书,赵竑不以为然。由于他的地位,车马盈门,不少人朝夕趋附在其左右。在真德秀看来,这些人究竟是“正人”,还是“邪慝”,尚难断定。总之,皇子结交杂乱,锋芒毕露,不仅令旁观者侧目,非议者籍籍,更促使史弥远下定了废立的决心。不久,就经常有臣僚在皇帝前议论皇子的过失。这是权相的阴谋,企图让宁宗废赵竑而立贵诚。宁宗不识底里,但他没有废立的打算。

真德秀把一切看在眼里,先后给皇子写了第二、第三封信,第三封信的口气已十分严重:

皇子前日畏清议而屏邪慝,为出于定见;则今日犯清议而纳邪慝,为无定力。《书》曰:不矜细行,终累大德。自此恐诞谩之说日闻,孝仁礼上之说日晦,不但于不矜细行而已。使其可以率意为之,则君相谓何,宗社谓何?皇子及今改辙,犹之可也。不然,有亏令闻,噬脐何益?某去就之意决矣!

皇子仍不理会东宫师长的良苦用心,自以为是皇位继承人,便不识韬晦,缺乏定力地抨击权相,议论朝政。至于他是否像被指责的那样“犯清议而纳邪慝”,则大可怀疑的,或许这只是德秀因进谏无效,为眼前的脱身自保与日后的洗清干系而有意的遣词行文。

这年秋天,德秀力辞宫教之职,出知潭州,临行前再次苦口婆心地劝谏道:“皇子若能孝于慈母而敬礼大臣,则天命必归,否则深可忧虑。”此后,赵竑周围连一个直言进劝的人都没有,完全落入史弥远势力的包围之中。

3. 史弥远的再政变

嘉定十六年(1223)正月,最末的皇子赵坻出生,仅过50天再次夭殇。对赵坻的匆匆来去,未见宋宁宗有什么反应,他也许自以为对皇位继承已预作了安排。

这年四月,为超度亡父史浩,史弥远在净慈寺施舍斋饭,在朝的同乡都到场。他与国子学录郑清之登上寺院内的慧日阁,屏去从人对清之说:“皇帝和中宫为社稷大计,现在虽有皇子济国公,但不堪大任,五六年来,未正储号。听说沂邸的皇侄贤德端重,朝谒时皇帝常注意他。现在要选一位讲官,你忠实可靠,就好好训导他。事成之后,我史弥远现在的位子就是你将来的位子。不过,话出我口,入于你耳,若有一句泄漏,你我都要灭族的。”清之惶恐拱手道:“不敢。”

清之兼任了沂王府府学教授,教贵诚读书作文,还找来了高宗的翰墨,让他习学书法。课余后,史弥远常邀他前来,探问贵诚的举止言语。清之有时也带上贵诚的诗文翰墨去给弥远看,弥远总是赞不绝口。有一次,弥远问清之:“听说皇侄之贤日趋成熟,究竟到什么程度了?”清之说;“他的贤明,不是我能列举的。不过,一言以蔽之,可以说:不凡!”弥远高兴地不停颔首,策立之意更坚决了。

不久,有关贵诚出生时的种种异兆开始在宫廷内外不胫而走。据说,他出生前一夜,生父曾梦见一紫衣金帽人来访,惊醒后正夜漏十刻,只见室内赤光满屋,如日正午。还说贵诚幼时午睡,有人亲见到他身上隐隐如龙鳞。流言蜚语越来越不利于皇子赵竑,而有利于皇侄贵诚。

军器监兼尚左郎官范应铃在召对时说:

重大而迫急的国事,莫过于确立储君。陛下不断自宸衷,一味地昧惑于左右近习之言,游移于宫廷嫔御之见。失去当下机会,不作预先安排,倘若奸臣乘夜半之机,片纸或从中而出,那时忠义之士也都束手无策矣!

宁宗听了,也为之悚然动容,事后却未有动作。也许他认为自己的安排已明白不过:皇子只有一人,理所当然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但宁宗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皇子与皇太子尽管一字之差,却有关键的区别,只有皇太子才是皇位唯一的法定继承人。将赵竑立为皇子,只不过承认他是自己后嗣,由于赵竑不是他亲生,在宁宗弥留之际或归天之后,易嗣远比废储容易得多。虽然矫诏废立太子,并非史无前例,但那样做毕竟更冒天下之大不韪。

嘉定十七年入秋以后,宁宗时病时愈。八月下旬,病情急转直下,自此就一病不起,没有上朝过。几天下来,尚医都束手无策。二十六日,病情恶化。宁宗对左右说:“只有曾某人知道我的病”,命即召他入宫。曾防御号脉后呜咽不止。宁宗问道:“想是脉儿不好吧?”他知道将不久人世,当天就把史弥远为首的宰执召入禁中。弥远等进入福宁殿,宁宗颔首让他们走近病榻,说“病已治不好了”,接着交代了后事,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弥留之际,宁宗决无废立皇子的表示。

闰八月二日,宁宗服了一次药。按宋代惯例,帝后病危进药,往往颁布保安赦文,大赦天下。宁宗的服药诏书做了自我评价:“虽不明不敏,有孤四海望治之心;然克俭克勤,未尝一日纵己之欲。”这两句坦白的赦文,不论出于谁的授意,倒确实画龙点睛论定了宁宗:作为君主,他虽然无怠无荒,克勤克俭,没有失德的过举,然而他不明不敏,不仅称不上是合格的守成之主,反而使南宋王朝的发展轨迹在历史大变局中出现了根本性逆转。

在宁宗弥留之际,史弥远加紧了废立的阴谋活动。二日,史弥远应召入宫定策,再展他精通政变的手段。他先派郑清之前往沂王府,转告贵诚即将立他为帝。贵诚来个闭口是金,清之说:“丞相因为清之与他交游多年,才让我转达心腹话。你不答理,让我怎么回复丞相呢?”贵诚这才拱手作礼,慢慢说道:“绍兴还有老母在。”清之回来传话给弥远,两人一方面互相称叹贵诚“不凡”,一方面认为他的回答即意味着认可。

这时,两府执政与专司草诏之职的翰林学士都隔在宫外,不知底里,弥远夜召直学士院程珌入宫,许诺事成之后引为执政,与郑清之共草矫诏。在他的授意下,两人一夜草诏25道,其中与废立关系最大的有三道诏书。第一道诏书改立贵诚为皇子,赐名赵昀,诏文说:“朕尝以皇弟沂靖惠王之子为子矣,审观熟虑,犹以本支未强为忧。皇侄邵州防御使贵诚亦沂靖惠王之子,犹朕之子也。聪明天赋,学问日新,既亲且贤,朕意所属,俾并立焉。深长之思,盖欲为异日无穷之计也。”这道诏书将赵昀与赵竑并立为皇子,理由冠冕堂皇:“本支未强”,伏笔意味深长:“欲为异日无穷之计”。第二道诏书进封皇子赵昀为武泰军节度使、成国公。废立成功后,史弥远指使史官将这两道诏书的颁布日期系在八月二十七日壬辰,给后人以假象,似乎贵诚立为皇子完全出自宁宗的决策。第三道诏书进封皇子赵竑为济阳郡王,开府仪同三司,出判宁国府,这道诏书将在政变之日向赵竑宣布。

草诏以后,郑清之向弥远建议,宣召赵昀时可让自己的儿子士昌压阵,自己则留在相府眉寿堂里,以代替史弥远应付宫外的突发事件。在政变中,郑清之成了史弥远最默契得力的帮手。

夜漏未尽,已是三日凌晨,宋宁宗在福宁殿驾崩,终年57岁。有一种记载说,史弥远在宁宗咽气前“继进金丹百粒,有顷,上崩”,似乎宁宗为其所害,但缺乏旁证,不足采信。

弥远在禁中知道宁宗撒手归天后,立即派快行宣召皇子入宫,并厉声吩咐:“现在让你们宣召的是沂靖惠王府的皇子,不是万岁巷的皇子。如错了,你们都处斩!”郑士昌改易装束监护着绿盖车向沂王府进发。济国公赵竑也听到了皇帝朝不保夕的病情,正翘首等待大内的宣召。忽然,他见一队快行推着绿盖车经过自己府门前却不进来,内心疑惑不解。随即,这列队伍又快步从府门前向来路走去,夜色中不能分辨车内所坐究竟为谁。

打发快行宣召赵昀后,史弥远找了杨皇后的侄子杨谷、杨石,向兄弟俩渲染了皇子赵竑对杨皇后干政的反感情绪,让他们说服杨皇后废皇子而立皇侄。自嘉定十二年杨次山死后,兄弟俩成为史弥远与杨皇后传导消息的中介人。他俩转达了弥远的意思。杨皇后虽对赵竑已无好感,却仍尊重宁宗的决定。听了侄儿的劝说后,她坚决回绝:“皇子,先皇所立,岂敢擅变?”

这一夜,兄弟俩七次往返于内外朝之间,杨皇后仍不同意废立。杨谷、杨石最后只得跪在杨皇后面前,哭丧着说:“内外军民都已归心,你如还不同意,必生祸变,那时杨氏一门恐怕没人能活命了!”杨皇后沉默了好一会,问道:“那人在哪里?”赵昀应召来见杨皇后,杨皇后拍拍他的背脊说:“你从现在起就是我的儿子了。”顾及皇帝死后自己在后宫的权位,杨皇后终于向史弥远废立阴谋屈服。如果说,在开禧诛韩政变中,史弥远还不过是她借重的同盟者,而在嘉定废立政变中,史弥远已俨然主角了。

见过杨皇后,史弥远引赵昀到福宁殿,在宁宗灵柩前行举哀礼,然后下令宣赵竑进宫。赵竑等得太久了,闻命即赶赴大内。到宫门前,禁卫的戍卒拒绝放他的随从跟入禁内,他只得单身进宫,到灵前举哀。出帷以后,殿帅夏震将他死死守定。夏震在诛韩时支持了史弥远,在这次废立中,依然得借助他的实力。

过了不一会儿,内侍宣布百官立班听宣遗诏。赵竑被引到原来的班列上,他惊愕地问:“今天的大事,我岂能还站在这个班位上?”夏震诳他:“未宣诏前应该站在这里,宣诏后就即位了。”赵竑信以为真,烛影摇曳中抬头一看,远远望见已有一人端坐在御榻上。

宣诏开始了:“皇子成国公昀即皇帝位。尊皇后为皇太后,垂帘同听政。”宣诏毕,门宣赞高呼:“百官拜舞,贺新皇帝即位!”赵竑这才知道被史弥远算计了。他坚决不肯拜舞,却被夏震硬按下了头。接着,以杨皇后的名义宣布了预先拟好的诏书:“皇子赵竑开府仪同三司,进封济阳郡王,判宁国府。”

新即位的皇帝就是宋理宗。八天以后,赵竑改封济王,赐第湖州,九月中旬,他以醴泉观使就第,实际上被监管了起来,次年正月,赵竑死在史弥远手里。理宗朝,权相史弥远继续擅政九年,直到死去。其后,史嵩之、贾似道等权相又相继专政。而从宁宗朝开始的种种末世衰象也犹如癌变那样急遽扩散,直至南宋王朝的最终覆灭。

历史的走势一旦滑入了歧路,往往会一路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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