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发现——高棉独特的信仰世界



印度教寺院与佛教寺院

1—2世纪左右，印度教和佛教同时传入柬埔寨及东南亚各地。它们在当地牢牢生根，发展成为柬埔寨版的印度教和佛教，最终甚至建立了印度都没有先例的吴哥窟遗迹。佛教一直没有凌驾于印度教之上，直到12世纪末阇耶跋摩七世将大乘佛教确立为高棉人的“国教”。

佛教的时代终于到来，不过它与印度教的关系本来就不是对立的性质。在13世纪中叶的极其短暂的时间里，过激的湿婆派对全盛期的大乘佛教发起了根绝运动。这一事件牵扯到王位继承问题，最初目的并不在于废佛。非要说的话，佛教是招致了意想不到的佛难，佛像也受到了牵连。

关于印度教和佛教，在此再次考察碑文。根据7世纪和10世纪的碑文，从事宗教事务的婆罗门祭祀也表示佛教教义方面包含渊博知识，11世纪也有既祭祀湿婆神又祭祀佛陀的国王。远离印度的两大宗教不断调和，呈现出同根同源的样态。因此，如果仅仅有建造物外表而不放雕像，没有任何方法明确区分印度教和佛教。例如巴琼寺，在建立二十年之后就变成了“佛教寺院”。

9世纪末，耶输跋摩一世在东巴莱南岸建造了印度教（毗湿奴派或湿婆派）与佛教的僧房，对两宗教提出了同样的规则。在稍后信奉印度教的罗贞陀罗跋摩国王时代，帝师卡布因陀罗利亚塔那是佛教徒，但作为国王的近臣当政。12世纪积极庇护佛教的阇耶跋摩七世，在数座大规模的佛教寺院（巴戎寺、圣剑寺、塔普伦寺等）中一并祭祀湿婆派和毗湿奴派的神灵。

柬埔寨版信仰体系——共祀诃哩诃罗神与梵天神

吴哥王朝的印度教中，尤其是梵天神的定位明显不同于印度本土。梵天神是最高神，与湿婆、毗湿奴并称为印度教三神。当时的高棉人格外喜爱印度本土并不太强调的诃哩诃罗神（湿婆神和毗湿奴神合体的神），至875年左右就开始制作雕像。

从非常早的时代开始，湿婆派至少已经在王族和国家节庆中的习惯做法和祭祀仪式方面确立起了优越性。吴哥时期，它通过神圣王信仰过渡。到12世纪初，湿婆神本尊的林迦成为王权的象征。之后，苏利耶跋摩二世建造吴哥窟，首次将主导权从湿婆派移交到另一派的毗湿奴派手中，吴哥窟也成为举办毗湿奴派祭祀礼仪的寺院。

诃哩诃罗神

　前吴哥时期，金边国立博物馆藏。出自《吴哥窟与高棉美术的1000年展》

柬埔寨的宗教具有祭政一体的倾向。背景是本土的泛灵信仰发挥功能，并融入外来宗教为人崇拜。村民虽然拥有泛灵信仰、祖先崇拜以及对地方保护神、地灵等的信仰，但这种神的概念十分广泛，在借用来自印度诸神的外衣举行祭祀仪式的过程中实现融合，以至印度教诸神、佛陀也毫不别扭地与本土神灵在同一场所受到供奉。

在受到印度文化影响的地区，人们敬拜结合了印度教神明和国王名字的神像。吴哥王朝时，人们祭拜将国王姓名与神名合并统称的特别林迦或神像。柬埔寨版的湿婆派吸收并弘扬了本土守护神灵，维持在宗教和政治上的主导权。大而言之，柬埔寨立国的基础就是印度教。

湿婆派在吴哥王朝占主导地位，但它与毗湿奴派、佛教和平共存，虽有部分冲突，但相互宽容并达成认同。从这一点来延长考虑，就会奇怪为何会发生明显的废佛运动。

史实显示，一位国王基本上限于一代，统治范围也大小不一。现实中，在王命下行事的官僚组织力量薄弱，统治力软弱。这时就需要举办神秘的祭祀仪式，进而建造巨大伽蓝，展现国王权威，作为政治补充。

碑文记载的大乘佛教的活动

尚且无法明确佛教以何种形式进入柬埔寨人信仰领域之中。但从佛像来看，在拉奇吉雅（现在越南南部）地区发现了7世纪中叶的观世音菩萨像，吴哥博垒村出土了与之类似的佛陀半身像。观世音菩萨很早就受人喜爱。791年的碑文称观世音菩萨是世界的支配者，949年的碑文记载他是三界之“主”。644年的碑文就早已提及上座部佛教。

王族中有人信仰佛教。7世纪末，拥有“罗阇比库休”（意为“王族中的出家者”）头衔的王族建造了十所佛教僧院，并负担维护费用。之后的碑文中也不断地提到佛教。更关键的是，人们发现了很多青铜制的佛像（尤其是观世音菩萨、弥勒菩萨像）。

如前所述，9世纪末，耶输跋摩一世在吴哥的东巴莱南岸建造了佛教僧房。10世纪的碑文上刻有对与多处宗教建筑有关系的高僧枳里底班智达的赞辞。这位高僧参与的建造物就是供奉大乘佛教佛陀的佛寺。另一个重要的事实是，10世纪的碑文（989）列举了观世音菩萨、般若菩萨、金刚萨埵等名字，综上可知大乘佛教弘扬流通的史实。

大乘佛教的复苏尤其是在11世纪的苏利耶跋摩一世时代，其再兴引人关注。当时的复兴也是受到了印度佛教圣地那烂陀（现在的比哈尔省）的影响。披迈寺（11世纪末，泰国东北部）就是一个例子，寺内有许多门楣采用了以“金刚乘”为主题的佛像。这是吸收了大乘佛教经典《喜金刚本续》的结果。

12世纪大乘佛教的发展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在吴哥窟建立者苏利耶跋摩二世之后继位的陀罗尼因陀罗跋摩二世时代。他是阇耶跋摩七世的父亲，在柬埔寨建造最早的宏大佛寺崩密列寺。吴哥到东北方磅斯外大圣剑寺之间一百零五千米的道路沿线上的大量佛寺大概也是陀罗尼因陀罗跋摩二世主持建造的。他应该就是磅斯外大圣剑寺的创始者。

大圣剑寺中的佛教雕像似乎只在中央大殿的破风板上，除此之外则都是印度教的装饰。

佛教没有否定印度教

阇耶跋摩七世时代为第二阶段，大乘佛教迎来了繁盛兴隆。国王在首都甚至在全国范围内建造大量寺院，彰显佛教。护国寺院巴戎寺自不用说，当时还有他为其父建造的塔普伦寺、为其母和帝师建造的圣剑寺，以及斑蒂喀黛寺、塔内寺、班迭奇马寺等。让人无法忘记的超过一百所的义诊机构和驿站等，都是供奉给佛陀及其身边的神明。

阇耶跋摩七世时代的特点，大概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史无前例地制作大量佛陀、观世音像，并陆续建造安置这些雕像的寺院。

二、在寺院里祭祀从印度教诸神到土地神的所有神灵，诸神以佛陀或观世音菩萨为中心折中协调，人们可以体验所有神佛都可以被祭拜的万神殿般的祈愿。

三、佛教的兴隆并没有完全否定印度教，而是与之并存发展。祭祀的顺序是先安置佛陀，再安置印度教诸神。

佛教没有排斥湿婆神、毗湿奴神和其他神灵。同时，搅拌乳海神话也总是被制作成纪念碑式的雕塑，追求从海中带来的幸福（甘露）是以前的人们通俗易懂的热门雕刻题材。制作雕像和建设佛教也是侍奉佛教政权的大型工作。

娜迦之上的坐佛像

佛陀被图像化为身着法衣、有“伟人”标志、头有肉髻、眉毛间有白毫的形象。阿弥陀如来螺发的髷髻上安置了观世音菩萨或般若菩萨的化佛，并成为了一种标志。

柬埔寨的佛像分立像、坐像和卧像等相当富有变化的雕像样式。其尊颜则是冥想、威严、通达等，身着盛装的佛像装饰宝石，也有未穿任何法衣的裸体形态。柬埔寨佛有两种特有样式，一种是坐于娜迦上的坐佛，这是大乘佛教的典型雕像。另外一种是打败魔王魔罗的佛陀像，表现上座部佛教中参悟。安置在义诊机构的佛陀和药师如来都是坐于娜迦之上的坐佛像，很难区分。

11世纪的娜迦之上的坐佛像

　斑蒂喀黛寺出土。大村次乡摄

佛陀坐在盘绕成一团的娜迦身上、娜迦头部延伸如同覆盖佛陀头部一样。如前所述，这原本是发端于佛陀的传说故事。守卫冥想中的佛陀不受不合时节的大雨影响的是目支邻陀龙王。

在印度，尤其是在阿摩罗伐底（印度南部的佛教遗迹，1—3世纪），自2世纪起就有由娜迦守护的佛像。印度中部的马图拉和南部的龙树山都有坐于娜迦之上的坐佛像。它在柬埔寨登场已经到了相当迟的10世纪，12世纪的广泛流行明显与大乘佛教和政治连接有关。

在阇耶跋摩七世时代，所有的寺院都安置了坐于娜迦之上的坐佛，并制作了大小不一、难以计数的雕像。但在此之后的13世纪半叶左右，这些佛像成为湿婆派激进分子发动的废佛行为的牺牲品。

在多数场合下，佛陀位于三尊佛像的中央，观世音菩萨（四臂立像）和般若菩萨（二臂立像）守卫两翼。在义诊机构的小庙中放置的另一种样式的三尊佛像中，佛陀同样位于中央位置。根据义诊机构的碑文，坐于娜迦之上的佛陀是药师如来，但无法判断两翼的侍佛是哪位佛陀。据说它们是日光菩萨和月光菩萨，是实体化的太阳和月亮。药师如来是环绕须弥山四周的佛。

在柬埔寨，位于娜迦之上的坐佛的流行程度，是其他地区的佛教世界无法匹敌的。其原因难以说清，但未必是在因袭佛教典籍中关于目支邻陀的传说故事而发展出一种解释。佛陀与娜迦组合的坐佛像也绝对不与印度的类似。也许，这一点有着高棉独特的概念，它们将水神娜迦与佛陀结合，以独具特色的感性将其发展成娜迦坐佛像。

四面佛的尊颜是国王的相貌吗？

巴戎寺中面朝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四面佛，体现出佛陀的慈悲遍及全世界。这确实是一个能够被认可的解释。然而，仅仅是这样吗？这里有没有阇耶跋摩七世的国家百年发展的政治大计？它是否是想出深谋远虑计划的国王的预想？阇耶跋摩七世再建王国，带来了空前的繁盛。熠熠生辉的巴戎寺是护国寺，被周达观称为“金塔”。考察该建筑的中心部分，会发现中央塔尖的正下方为中央庙，其四周围绕着十六座小庙。

阇耶跋摩七世在中央庙安置了佛陀坐佛，又在四周建造了十六座小庙，集结了全国各地祭祀的众神，这不就是吴哥帝国的万神殿吗？巴戎寺院正是王国统一的缩略化，它创造出一种立体化的曼陀罗世界。阇耶跋摩七世和802年即位的阇耶跋摩二世一样，成为了“守护魂灵之王中王”。

从远处看，这座四面佛尊颜塔十分瞩目，环视着四面八方。与其说四面佛的尊颜是佛面，不如说是守卫王国全境的人，抑或是守护王国的国王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