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历史—— 东汉厚葬风气与六朝门第雏形

门生和属吏加入之后，大姓宗族的势力更大，其内部组织也更复杂了，再加上前面提到的二十等爵制带来的影响，东汉社会有着浓厚的尊老、敬老风气，再往后发展，厚葬的习俗就出现了。

东汉的史料对厚葬的描述和讨论非常多。厚葬反映出社会的贫富差距，贫富差距扩大为奢侈和炫富行为创造了条件，豪右的生活越来越豪华，于是连死人的葬礼，也变得越来越夸张。

王符在《潜夫论》中有一段文字记录：“今（妇女）多不修中馈，休其蚕织，而起学巫祝，鼓舞事神，以欺诬细民……”意思是，女人不管家务事，不从事织造，而去学巫祝之术，起乩跳舞，炫惑平民百姓。妇女“欺诬细民”，显然王符说的妇女不是细民，而是有钱人家的女人。

她们“或裁好缯，作为疏头，令工采画，雇人书祝，虚饰巧言，欲邀多福。或裂拆缯彩，裁广数分，长各五寸，缝绘佩之。或纺彩丝而縻，断截以绕臂”。意思是，她们不仅学巫祝跳舞，而且有着非常华丽、讲究的装扮，用最好的布料绑在头上和手臂上，布料还要添加彩绘且写上祝语。

“此等之俦，既不助长农工女，无有益于世，而坐食嘉谷，消费白日。……今京师贵戚，衣服、饮食、车舆、文饰、庐舍，皆过王制，僭上甚矣。”王符话锋一转，从这些有特殊嗜好的妇女，联系更普遍的社会现象，就是京师贵戚豪奢的生活，他们穿的、吃的、用的、住的，没有一样遵守原来的规范，奢华程度样样都超过皇帝。

“从奴仆妾，皆服葛子升越，筒中女布，细致绮縠，冰纨锦绣。犀象珠玉，虎魄玳瑁，石山隐饰，金银错镂，麇麂履舄，文组彩褋。”更夸张的是，这些京师贵戚连家里的奴仆在外表上也打扮得十分豪华，他们的衣服用的是最好的布料，最细巧的绣工，还挂上各种稀奇的饰品，鞋也是用最好的动物皮做成的，并且画上最漂亮的纹样。

这种奢侈风气，在西汉不曾出现。奢侈源于财富集中，土地产出和商业所得被少数人垄断，他们当然就拥有越来越多可支配的财富。

不过，厚葬风气还有奢侈炫耀以外的理由，那就是尊老。一般而言，老人在宗族中的辈分最高，再加上能获得国家赐爵，尊老强化了人们安享一个丰盛华美的人生终点的欲望。对那个时代的普通人而言，每多活一天，在社会上的地位就高一分，死的那一刻就是人生的最高峰，人在生命的巅峰死去，葬礼就变得尤其重要。

豪右家中的老人去世，尤其是族长去世之时，就成了整个家族向社会展现财富和权力的场合。在这个背景下，我们才能理解刘宽的墓碑上为什么要列出那么多门生和属吏的名字。豪右当然有很多土地，有很多钱，但从豪左升格为豪右的社会价值要求，使得他们不会直接突显土地和财富，这种做法太粗糙了，他们慢慢找到了新的炫耀方式。受儒学、经学影响，豪右夸耀的重点转向一人、一家所掌握的知识资本，看有多少有知识、有学问的人聚集在其门下。这是一个极其特别的时代，知识资本如此重要，且以这种形式被使用。

在这个时代，拥有权力和财富的人，必须用权力和财富换取知识，并以能够聚拢具备知识的人，为其夸耀的重点。东汉士族的知识，主要是儒学、经学，但很显然，他们掌握和运用的儒学、经学，与孔子的学问已大不相同，甚至与西汉董仲舒的儒学、经学，也大不相同。西汉的经学带有强烈的政治性，深深卷入王朝政治中，最后孕育出了王莽篡汉这一历史变化。相对而言，东汉的经学进入豪右宗族，其社会性远强于政治性，豪右宗族受经学和儒学推动，最终发展成六朝时期的门第。

再度提醒大家，在中国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同样的名词在不同时代、不同环境里，往往有不同的意义和性质。要理解历史，就不能一看到同样的名词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它们的内涵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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