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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传——南剑开府 再举义旗

历史大观园 文人墨客 2020-07-06 01:58:47 0

由淮入浙只通海路,在通州等着南去的达官贵人众多,一有空船马上就发船运送。空空荡荡的七星港眼下只有三条船,两条刚从台州来的三姜船已被太监曹镇雇用,还有一条是徐新班的广寿舟。文天祥急着去永嘉,正为船犯愁,凑巧去定海送文书的人办完事,被用海船送回,杨师亮就优先把这条船派给他,让他与曹镇等三条船结伴南行。

德祐二年(1276)闰三月十七日,文天祥与杜浒、张庆、夏仲、吕武、邹㵯捷共六人,从七星港登船出发了。宋时以扬子江口为界,以北的海洋叫北洋,以南叫南洋。从通州去永嘉本可以直接南下,但因长江口的渚岛为元军所占,要去永嘉得先北上,经北洋兜一个大圈子,然后再回到南洋。这一绕就多出了许多路,焦急的文天祥说多出的路有数千里。

刚一上路,就碰上小小的意外。次日晚宿石港,白天再启程驶到十五里外的卖鱼湾,曹太监的船因退潮搁浅,只好停下来等了一日。几日后在通州海门界抛锚避潮汛时,忽见有十八艘海船慢慢地驶来,那亦行亦止的样子直让人怀疑是海盗,四只船都剑拔弩张做好了防范准备,等船驶近才松弛下来,原来那都是渔船。

闰三月二十二日,船驶入大海。文天祥是第一次在海上航行,甚至是平生头一回见到大海。他深为惊讶海天的辽阔,不由得发出“大哉观乎”的感叹。自然也写诗抒发了观海的感受,如“一团荡漾水晶盘,四畔青天作护阑”,如“水天一色玉空明,便似乘槎上太清”。

几日后,船从北洋绕回到扬子江口。自从京口逃脱后,“是行寄一生于万死,不复望见天日”,而今终于甩开敌人,推云望海,文天祥的心情激动万分,站在舷边吟出了他的千古名诗《扬子江》:

几日随风北海游,回从扬子大江头。

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

文天祥发誓,他的爱国赤忱和救国意志就像指南磁针那样坚定不移,至死不变!

这也是诗集《指南录》和其续集《指南后录》的核心意象和主题。

希望在前,辽阔、湛蓝的长天大海洗濯着文天祥心头的焦虑、苦闷和绝望,新奇的感受和明亮的抒情又回到他的笔端:

海山仙子国,邂逅寄孤篷。

万象画图里,千崖玉界中。

风摇春浪软,礁激暮潮雄。

云气东南密,龙腾上碧空。

其小序云:“自入浙东,山渐多。入乱礁洋,青翠万叠,如画图中。在洋中者,或高或低,或大或小,与水相击触,奇怪不可名状。其在两傍者,如岸上山。丛山实则皆在海中,非有畔际。是日风小浪微,舟行石间,天巧捷出,令人应接不暇,殆神仙国也。孤愤愁绝中,为之心旷目明,是行为不虚矣。”

当然,险情并没远去。船入东海,忽遇十几条海盗船,幸亏艄公路熟,急取灵山岩海路躲避,周旋了一夜,天明脱险而去。船过明州(浙江宁波)时,被元军发现,好在元军误以为是渔船,否则岸边数百艘元军控制的海船稍一动,便在劫难逃。

四月初八,文天祥一行终于到达永嘉。

“乘潮一到中川寺,暗读中兴第二碑。”船一到瓯江口就溯流而上,直奔中川寺的益王帅府。他急于觐见二王,提出酝酿已久的复兴主张,不料二王与大元帅府已于一个月前移往福州。他急不可耐,立即写了个奏章请永嘉副守李珏送到福州。陈宜中等人正筹划拥益王为帝,便马上派人来永嘉与文天祥商议。文天祥完全赞同,并上书劝进,自己暂留永嘉候命。

听说文天祥到了永嘉,在临安被遣散,转到福建的勤王军旧部张汴、邹㵯、朱华等人闻讯都跑到永嘉来迎接。

台州、处州(浙江丽水西)和当地的豪杰之士,也纷纷表示要追随他举义抗元。台州有个叫张和孙的义士,是宋初名将张永德的后代,陈宜中和张世杰想调遣他,他不从,文天祥到永嘉之前经过台州时,“舟泊仙岩,变姓名至张和孙家,约义举。旋入海门,率杜浒等登金鏊山,感慨哭拜高宗御座下,作《感遇》诗……至黄岩,舍舟陆行,寄诗与和孙,和孙始知为天祥,盖天祥初变姓名为清江刘洙也。和孙遂檄召壮勇,聚海艘,欲往从之”。黄岩县的牟大昌也来相附,并在义旗上题诗曰:“大宋忠臣牟大昌,义兵今起应天祥。赤城虽已降为虏,黄山不愿为之氓。”

从元营逃脱,从敌方追杀和己方因误解拒斥的险恶困境中挣脱出来,文天祥威望大增,举义的感召力大增。他满怀希望,期待着为中兴宋室社稷倾尽全力。

一个月后,到了五月初,文天祥终于等来了期待已久的召唤。景炎小皇帝的诏书传达,要他立即前往福安。此时福州已升为福安府。

元月,临安南宋朝廷崩溃,益王赵昰、广王赵昺如文天祥建议的,在驸马都尉杨镇等人的护卫下南逃,陆秀夫、苏刘义率军于途中追上,一路护卫到温州,进驻中川寺。陈宜中的老家清澳就在附近,陆秀夫派人把他找来,张世杰也从定海(浙江镇海)率部赶来会合。他们假托谢太后手诏,建立天下兵马都,以益王为元帅,广王为副元帅。四月,陆秀夫、张世杰、苏刘义、陈宜中等人护卫二王由海道转到福州。五月初一,众人拥益王赵昰登极,改元景炎,建立起流亡政权。小朝廷册封赵昰生母杨淑妃为太后,封广王为卫王。

文天祥奉诏百感交集,立即动身从陆路前往福安。他一路上思索着国家的命运,内心奔涌着投入复国大业的激情,又镜鉴前朝,对国家的前途充满担忧。途中在一座寺庙过夜时,他抚琴抒发了这种复杂的情绪:

松风一榻雨潇潇,万里封疆夜寂寥。

独坐瑶琴遣世虑,君恩犹恐壮怀销。

五月二十六日,文天祥到达福安。

文天祥是以观文殿学士侍读的身份前往福安的。一到福安,便在垂拱殿被授予通议大夫、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任命诏书曰:

具官某:骨鲠魁落之英,股肱忠力之佐。仁不忧,勇不惧,坎惟心之亨;国忘家,公忘私,蹇匪躬之故。敌裔虏之猾夏,率义旅以勤王。慷慨施给铠之资,豪杰雷动;感激洒登舟之泪,忠亦天知。虽成败利钝逆睹之未能,然险阻艰难备尝之己熟。独简慈元之爱,爰升次辅之联。方单骑以行,惊破夷虏之胆;及免胄而入,大慰国人之心。天地之所扶持,鬼神亦为感泣。

诏书出自陆秀夫之手。陆秀夫字君实,一字宴翁,别号东江,楚州盐城(今属江苏)人,是宝祐四年(1256)文天祥的同榜进士,与文天祥同岁,其“才思清丽,一时文人少能及之。性沉静,不苟求人和”。文天祥也夸他“文笔英妙”。李庭芝守两淮,闻其名,将他召至幕中,官历主管机宜文字、参议官。元军下江南,僚属纷纷逃散,唯陆秀夫不为所动,因而被李庭芝推荐到临安,历任宗正少卿兼权起居舍人、礼部侍郎。陆秀夫也是一位孤忠劲节之士,后与文天祥、张世杰并称“宋末三杰”。君子相惜,陆秀夫的笔下拟出一个正气凛然的文天祥,也映照出了他自己的志节。

出人意料的是,兴冲冲赶来的文天祥却辞相不拜。为什么?

福安小朝廷成立之日,任命了一批大臣,其中陈宜中为左丞相、都督诸路军马,李庭芝为右丞相,张世杰为枢密副使,陆秀夫为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陈文龙为参知政事,苏刘义为殿前指挥使。去年出师平江前,文天祥曾向皇帝奏道:“朝廷姑息牵制之意多,奋发刚断之义少!”而今一看到这个名单,定然会有同样的感受。一路追杀他的李庭芝在扬州且不论,他辞相不拜,是感到与掌管大权的陈宜中和张世杰共事,自己根本无法施展,只能徒有丞相之名而已。

陈宜中是怎样一个人,文天祥太知道了。这个一心只想议和的家伙,为了不触怒元军,达到议和目的,诬陷自己起兵是“猖狂”之举,阻碍自己入卫勤王;五木之战派来亲信的张全不助反扰,陷麻士龙、朱华和尹玉义军于绝境,事后又拒不查办。还有,这次追寻二王到通州时,杨师亮建议打造几百艘海船,组织水军从海上收复江淮、浙东,自己在永嘉向陈宜中具报了此事,又未得理睬。尤其不能容忍的是,临安被围时,自己建议请太皇太后谢氏、太后全氏和恭帝赵 三宫迁到海上,吉王赵昰和信王赵昺二王分守闽、广,以保存宗室再图复兴,他又无端反对,但到了紧急时刻,作为宰执大臣的他却甩下皇室,独自悄悄逃回了清澳老家。

到了福安,一见到陈宜中,文天祥就气不打一处来,直言责问道:“当奉两宫与二王同奔,奈何弃其所重?”

文天祥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提出迁都,陈宜中开始是反对的,但到紧急关头改变了想法,反率群臣入宫请求迁都,并求得了谢太后同意。问题出在陈宜中定的是次日出发,由于匆忙间没有禀奏清楚,谢太后以为是当晚出发,“及暮,宜中不入,太皇太后怒曰:‘吾初不欲迁,而大臣数以为请,顾欺我邪?’脱簪珥掷之地,遂闭阁,群臣求内引,皆不纳。”结果两宫束手就擒。文天祥的责问,让他感到憋屈,但他临阵脱逃是真,只能面露愧色无言以对。文天祥又指斥他“纪纲不立,权戚用事”,使他更加闷闷不乐。

文天祥对张世杰也有看法。一见到张世杰,就问他朝廷现有多少兵,张世杰说只有自己的部队。文天祥不顾情面地叹道:“公军在此矣,朝廷大军何在?”

对张世杰早先援守鄂州、襄樊,咸淳十年(1274)坚守郢州,以及同自己一样率先孤军勤王的表现,文天祥都极赞赏,但自他在焦山决战中由于战法保守导致惨败,尤其是在临安陷落前避战南遁,对他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认为他胸无大志,打起仗来不是远遁就是消极防御。所以见到他说话也不客气,等于责备他没有统领各路军队的雄才大略,搞得张世杰也大为不快。

不单是文天祥,陈宜中与张世杰之间,他们与其他大臣之间也是矛盾重重。陈宜中权戚用事,陆秀夫偏偏遇事较真,陈宜中见他不听摆布,竟又用台谏钳制反对派的惯技劾罢了他,将他逐往潮州。张世杰对陈宜中早有不满,便打抱不平说:“此何如时,动以台谏论人?”陈宜中不能不顾忌张世杰手里的军队,无奈又将陆秀夫召回。而张世杰也与苏刘义不和,苏刘义原是荆湖老将,对王室忠心耿耿,拥立景炎帝有功,与刚愎自用的张世杰也龃龉不断,因相隙“志郁郁不得展”。

文天祥深知在事事是非处处掣肘的朝廷难有作为,便连上辞章。

文天祥不愿留在朝中,要求回到永嘉去募兵。永嘉南可保福安,北可向钱塘江流域发展,更重要的是,在永嘉那段时间,他广结浙南豪杰志士,深感民心可用。作出回永嘉的决定后,他立即给张和孙写信,要他实施聚集海上豪杰的计划,率领海上义军先收复明州(浙江宁波)。他没看错,张和孙率领的豪杰志士是一支可以信赖的力量,后来一直在当地坚持抗元,直到两年后被俘,张弘范审问他时,他大义凛然地回答:“生为宋民,死为宋鬼,何怖我为!”父子二人均被杀。文天祥要在海上发起反攻还想到了通州的杨师亮,在永嘉与张和孙商讨海上聚兵时,就把杨师亮欲建水军的事也考虑进来,并书信报给了陈宜中。但他不知道,陈宜中不以为信,背着他派人到通州询问,杨师亮问为何没带文天祥的书信,见来人无以回答,便对来人起了疑心,并对朝廷感到失望,一怒之下,竟投降了元军。

应该说,文天祥的想法也是符合朝廷的战略意图的。益王政权建立后,对抗元大局做了新的部署:以赵溍为江西制置使,进兵邵武军(福建邵武);以谢枋得为江东制置使,进兵饶州(江西鄱阳);以李世逵等进兵浙东;以吴浚为浙东招谕使、邹㵯为副使;毛统由海道至淮,约兵会合;又派傅卓等由福建向江西进兵。上述的任命大多只给个头衔,都是有职无兵,兵要靠自己去招募。文天祥相信自己能再一次白手起家,在永嘉拉起一支抗元队伍。

就在国家临危濒绝之际,文天祥拿着这个计划去找陈宜中商议时,却遭到坚决反对。为什么?按文天祥的说法,“宜中既弃临安,及三山(福安)登极,欲倚世杰复东西,以自洗濯,所以阻予永嘉之行”。临安失在他手,累陷两浙,若借助张世杰收复两浙,不仅能让他挽回颜面,好处还能落到他头上,若让文天祥抢了功,威望将盖过他,那他在朝中将被置于何地呢?

结果是,朝廷决定让文天祥去广州开府募兵。

从海上收复两浙的计划落空了。在等待广州谍报期间,他对诗集《指南录》作了增补,把从海上到永嘉,再到福安行在写的诗,编为第四卷加了进去。

但广州方向却传来了坏消息。广东经略使徐直谅本已派部将梁雄飞去湖南向元军请降,当得知南宋在福安建起了新朝廷,并颁诏各地勤王,转而反正,当梁雄飞带着阿里海牙的指令返回时,徐直谅命通判李性道、摧锋军将领黄俊拒梁雄飞于石门(湖南澧县西)。李性道不战,黄俊被打败,徐直谅弃城逃匿。广州于六月十三日降元。

去广州开府不成,又改到南剑州(福建南平)开府。南剑位于闽江上游剑溪、沙溪的汇合处,依山建城,地势险要,战略位置虽不如永嘉,却也可北保福安,西屏障闽江上游,素有“八闽屏障”之称。朝廷改任文天祥为枢密使、同都督诸路军马,经略江西。

文天祥领受了任职,于七月初四出发,至十三日到达南剑州。

在南剑州开府,与前一年组织勤王军全靠白手起家不同,此次动用了朝廷的资源,其规模和声势要大得多。“于时幕府选辟,皆一时名士。”除了旧部杜浒、吕武、张汴外,四方来投同督府的主要人物有巩信、赵时赏、陈龙复、曾凤、谢杞、许由、李幼节、吴文焕、林栋、林琦、林俞、林元甫、谢翱、缪朝宗、徐榛等,其中既有富于谋略的文官,又有久历戎旅的武将。

文官如赵时赏,宋朝宗室,其人“神采明隽,议论慷慨”,知旌县(安徽旌德)时,以一县之力抵抗元军,因功升任军器太监,临安陷落后辗转入闽,到同督府任参议官。缪朝宗,江淮人,为人精练实干,孜孜奉公,曾知梅州(广东梅县),文天祥在平江时,他义投帐下,这次又从婺州赶来追随,任环卫官,主管同督府军器。徐榛,温州人,精干勤勉,文天祥让他替代已故的金应,用他典笔札、机密。

武将如巩信,其人沉勇有谋,是久历沙场的荆湖宿将,这次奉朝廷之命率军随府,任都统制、江西招谕使。另一个林琦,既能带兵,又有文才,元军围临安时,像杜浒一样,曾招集赭山(浙江萧山东北)义军投于文天祥帐下,后带领水军在海上抗元,此次也入幕听命。

许多福建的忠义才学之士,也纷纷投效同督府。泉州老臣陈龙复,文天祥的同榜进士,官至行太府少卿、福建提刑,以敦厚、清俭著名,很有声望,在同督府中任参议官。长溪青年谢翱,擅长文章,听说文天祥开府南剑,一如文天祥倾家荡产以作军资,招集乡人数百从军,任咨事参议。还有谢杞、许由、李幼节等人,都是进士及第的名士,在同督府任秘书、架阁等官职。

赣州、吉州的勤王军旧部及乡人,闻讯也陆续前来相投。文天祥少时老师曾凤从衢州来投,此前曾任衢州教授、国子监丞,文天祥不敢把他看成属吏,以师道尊之。还有许多旧部如张云、陈继周在赣州、吉州等地暗中联络,义师一到,就立即举旗响应。

文天祥开府抗元,民心呼拥。东莞义士熊飞起兵投奔南剑府,景定五年(1264)特奏进士李春叟写诗送行,云:“龙泉出匣鬼神惊,猎猎霜风送客程。白发垂堂千里别,赤心报国一身轻。划开云路冲牛斗,挽落天河起甲兵。马革裹尸真壮士,阳关莫作断肠声。”情深义重,壮怀激烈。

同督府初立,文天祥即派杜浒前往温州、台州,吕武前往江淮。文天祥原先之所以要在永嘉开府,就因为他还想着与江淮宋军连兵大举,收复两淮和两浙,那儿还有苗再成、杨师亮、李庭芝这样的拥兵守国的将领,李庭芝虽不容自己,却也拒敌不降。还有,自镇江逃脱前往福安途中,他亲身感受到那儿民心可用,豪杰义士众多,像江淮间不要金钱只要一张批帖的管船人、稽家庄的统制官稽耸等,温州、台州和处州的张和孙、牟大昌等众多豪杰自不必说。文天祥派出他俩,一是到那儿招兵筹饷,一是去“结约江淮道”,为连兵大举加强联络。

由此可看出,文天祥的战略姿态是北上,是进攻,是收复失地。

可就当他积极招兵聚粮,结约江淮,殚精竭虑昼夜筹划军事反攻之时,朝廷下了一道命令,要他“严趣之汀”,要他马上到汀州(福建长汀)去。

这是因为七月之后的战局又发生了变化。前方抗元重镇扬州的粮道被阿术掐断,处境更加险恶,朝廷要李庭芝到福安赴任右丞相的诏令到达,李庭芝奉诏与姜才领兵七千赴泰州,准备从海路去福安。不料他前脚刚走,留守扬州的制置副使朱焕即于七月十二日以城降元。阿术追击李庭芝到泰州,把泰州团团围住,骁将姜才背部的疽痈发作力不能战,偏将孙贵、胡惟孝等开门出降。李庭芝投莲池自杀,水浅不死,与姜才一起被俘押至扬州。阿术本想劝降并重用他俩,但叛将朱焕怕他们今后不容自己,对阿术说扬州交战死了那么多人,都是他俩造成的,怎能不杀呢?两人遂于八月十三日被杀害。

李庭芝早年投身名将孟珙帐下,才勇毕露。孟珙死前,留下遗嘱推举贾似道替代自己,并把李庭芝推荐给了贾似道。李庭芝在抗元作战尤其是在襄樊之役和守卫扬州中,英勇善战,屡次怒杀劝降者,不失忠节大义。但也有可诟病之处,驱杀文天祥就是一例。文天祥有诗曰:“北来追骑满江滨,哪更元戎按剑嗔。不是神明扶正直,淮头何处可安身?”元戎即指李庭芝,文天祥自镇江脱身后与死同行,李庭芝脱不开干系。不知是否此经历影响了文天祥对李庭芝的看法,文天祥说:“李庭芝在扬州十余年,畏怯无远谋,惟闭门自守,无救于国。”说他畏怯无远谋,是否冤枉了他?据《宋史·姜才传》记载,当扬州粮绝,元军诱降时,“庭芝以在围久,召才计事,屏左右,语久之。第闻才厉声云:‘相公不过忍片时痛耳!’左右闻之俱汗下。才自是以兵护庭之第,期与俱死”。似说李庭芝犹豫动摇,被姜才劝止。落入敌手后,阿术指责李庭芝不降,姜才挺身道:“不降者我也!”似也可作印证。文天祥给李庭芝的盖棺定论是:“虽无功于国,一死为不负国矣。”

此外,还可看看文天祥对姜才的评价。他说,姜才乃“淮东猛将,扬州前后主战,皆其人也。及泰州破被执,虏爱其才勇,啖以官爵,不肯降,骂诸负国者。临刑,含血以喷,骂虏不绝口。其英风义烈,淮人言之,无不伤叹。惜哉!”与对姜才的激赞相比,文天祥对李庭芝的评价实在不高。

“东南兵力,尽在江北,金城汤池,国之根本。高(达)以荆州降,夏(贵)以淮西降,李(庭芝)死,淮东尽失,无复中原之望矣。哀哉!”正如文天祥所说,扬州既失,真州苗再成城破而死,通州、滁州、高邮、处州、温州等相继降元,抗元形势迅速恶化,十月,元军在南宋降将王世强引导下,向福建发起了大举进攻。朝廷赶紧要文天祥的同督府南移汀州。文天祥要求到永嘉开府,是想着收复两浙和两淮。朝廷要他去广州,而南剑,而汀州,是为了让他护驾朝廷南逃。

文天祥十一月移师汀州。

刚在汀州扎营,刘沐就带领一支勤王军风尘仆仆赶来会合。继而泰和的萧明哲、赣州的陈子敬也起兵来会。文天祥因他们的到来极为兴奋。刘沐是文天祥的少时挚友,沉实有谋,圆机应变,在江西忠义之士中颇有号召力,继续担任督帐亲卫的旧职。萧明哲是吉州贡士,生性刚毅,遇事有胆气,明于大节,任督干架阁监军。陈子敬以资力雄乡里,为人忠信有谋,任督干监军。他们都是文天祥的股肱亲随。

刘沐是头一个到的。当晚,文天祥备酒接风与他长叙。他告诉文天祥,自文天祥入元营被扣,他便因勤王军被遣散回到家乡庐陵,当听到文天祥在南剑州开府的消息,他立即招集勤王军旧部前来投效。文天祥问他知不知道张云的情况。刘沐说,张云被遣散率部回到家乡,见吉州城已降元,于七月间率部夜袭元营,大战南栅门,杀敌数百,恰遇一支元军路过,义军腹背受敌,苦战到黎明,撤到江边饮水休整,受元军冲击,张云与众部下溺水而死。文天祥叹气道:休矣!又说陈继周遭遣回家乡后,串联旧部,密图再举,小皇帝即位后,任他知南安军(江西大余),自己曾派人联络他和张云做好响应举义的准备,不想八月陈继周遭元军袭击,被俘不屈而死。

文天祥垂泪道,在南剑州开府时,张云、陈继周在赣州、吉州积极联络义士,准备随时起而响应,谁料如今已是阴阳两界。说至此,两人悲痛不已,起身举酒酹地,祭奠忠魂。

两位志同道合的战友几乎谈了一整夜,文天祥意犹未尽,又作诗一首,抒发患难重逢的万千感慨:

万里飘零命羽轻,归来喜有故人迎。

雷潜九地声元在,月暗千山魄再明。

疑是仓公回已死,恍如羊祜说前生。

夜阑相对真成梦,清酒浩歌双剑横。

自己历经九死一生,想不到今日还能活着与久无音信的刘沐重逢,真好像是被西汉神医仓公救渡,恍如西晋开国元勋羊祜复现,前生今世,云里梦里,把酒共议抗元大计,誓以雷破九地惊天宇,月出千障照九州。

汀州位于崇山峻岭之间,文天祥在这里作出的军事部署,仍是前出进攻的姿态:他派遣参谋赵时赏、咨议赵孟溁率一部前往宁都,从元军手中夺回县城,命已在那儿聚兵的江西招谕副使邹㵯接应。命参赞吴浚率部攻取雩都(江西于都),锋指距雩都不远的赣州城;另派唐仁与赣州城内义士联络;陈子敬回赣州招集义兵,控制赣水下游的皁口(赣江口岸),断绝元军增援赣州的水路;策应吴浚攻取赣州。此外还派出武冈军教授罗开礼夺取吉州永丰县等。这一系列举措意在向江西打开出路,扭转抗元的被动局面。

然而文天祥的抵抗和进攻是孤悬的。

十一月中旬,元军攻占了建宁府(福建建瓯)、邵武军、南剑州,福安屏障尽失。此时行都福安尚有宋军十七万人,民兵三十万,淮军万余,但陈宜中和“惟务远遁”的张世杰不敢与元军决一死战,护持着小皇帝赵昰、卫王赵昺及太后杨氏乘船逃往海上。弃城逃到福安的知南剑州王积翁作为元军内应,与知福安府王刚中一道献城投降。

行朝一跑,再挫宋军本已岌岌可危的抗元信心,各郡县守将或逃或降或败,东南守备土崩瓦解。景炎二年(1277)元月,元军进逼汀州,文天祥本想据城抗敌,但同督府军大部受命在外,汀州守将黄去疾听说行朝逃往海上,按兵不动,有叛变迹象,不得已将同督府迁往漳州龙岩。

文天祥的江西攻略也受挫。派去攻打宁都的赵时赏、赵孟溁失利返归。邹㵯在宁都被俘,改名换姓假称卜课算命先生得以逃脱。夺取永丰县的罗开礼也被俘,死在吉州的监狱中。另外,同督府初立时派往温州、台州招兵筹饷的杜浒,往江淮联络义士的吕武也不得不南返,辗转于寻归同督府的途中。

原先派去攻打雩都的参赞吴浚也来到龙岩。但他不是来归府请命的,他已同黄去疾一道投降了元军,他是受元将李恒派遣来诱降的。

文天祥大怒,断然在军前将他绞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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