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历史—— 刘裕对世家大族也无可奈何

刘裕从长安回到南方，最主要的作为是推动“土断”。在他之前，桓温进行过一次“土断”，却失败了。桓温的失败，就因为“土断”明显伤害了世族的利益，遭到世族猛烈反对。

什么是“土断”？这就要先从“黄籍”和“白籍”的分别开始说起。从西晋到东晋，北方世族举族南下，也就是说不仅家人和亲戚，连门客和部曲也都一并迁徙南下。到达南方之后，他们作为临时居户，有了不同的户籍登记方式，叫“白籍”，与原本就在南方定居的“黄籍”居户区别开来。“黄”与“白”指的是登记户籍所用的材料不同，“黄籍”用的是旧式的竹简，“白籍”则写在新制的纸张上，因而明显有颜色的区别。

“白籍”的临时人口是逃难来的，然而他们势力庞大，使得朝廷一时无法按照既有规章管理他们。他们用自身的集体资源和力量，圈出庄园来经营过活，迅速获得了经济上的自主地位。因为他们的临时寄居身份，算是逃难来投奔，朝廷暂时不会对他们征收赋税，于是，“白籍”自然也就成了一种特权身份，实际上是朝廷税收和徭役征收上的黑洞。而且这个洞不是静态的，它会越变越大，当有人活不下去了，或想逃避朝廷赋税，他们可以选择投奔这些“白籍”门第，成为他们的门客或部曲。

“土断”最简单的解释，就是“黄白合一”，取消“白籍”的赋税特权，让“白籍”都加入“黄籍”。显而易见，这样的做法伤害了世族的利益，他们一定会反对。在他们的集体反对下，桓温试过一次，失败了；刘裕再接再厉，也只取得成败参半的结果。

推行“土断”使得刘裕与世族的关系很紧张。刘裕掌握了东晋的政治和军事大权，立了两个皇帝，又废了两个皇帝，最后自立为皇帝，建立了新的朝代，也就是南朝宋。刘裕则成了宋的开国之君宋武帝（420—422年在位）。刘裕当了皇帝，有人送他一件贵重的礼物，是个琥珀的枕头，想想琥珀要能当枕头，那得有多大一块！刘裕当时正要带兵北伐，他知道琥珀有止血疗伤的功能，于是下令将那一大块琥珀枕打碎，每个部将分到一小块，各自再拿去磨成粉，带在身上以备战场上不时之需。

皇帝做这样的事，在世族眼里，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是什么样的土包子不了解琥珀的价值，不知道那么大的琥珀有多难得，竟然拿去磨成价值低廉的药粉！世族的奢靡，一方面是他们有财富有条件挥霍，但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用这样的夸张行为来标识他们的身份，与其他人区别开来。显然，他们甚至需要与不懂得琥珀价值的皇帝区别开来，可以站在高处睥睨、讥嘲皇帝。

刘裕能觉察到世族对他的态度，《宋书》记载：

……中书舍人王弘为太祖所爱遇，上谓曰：“卿欲作士人，得就王球坐，乃当判耳。殷、刘并杂，无所知也。若往诣球，可称旨就席。”球举扇曰：“若不得尔。”弘还，依事启闻，帝曰：“我便无如此何。”

在宫中服务的中书舍人很受刘裕赏识，与皇帝很亲近，皇帝特别叮嘱他说：“你如果想要提升自己的地位，加入士人的行列，就要结交一个关键人物，那是王球，世族王家的代表人物。你能去王球家里拜访，在他那里坐下来，那才算成功。至于跟姓殷的、姓刘的混，没有用啦！”皇帝自己姓刘，他却明白王家、谢家才是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另外，大概因为王弘也姓王，如果能混入王球家，会被错觉为王家的一分子，他的地位立刻就大幅提高了。皇帝真的很照顾王弘，又说：“去王球家，你就说皇帝想要他给你一席之地可以入座。”

王弘真的去了，真的对王球那样说了，得到的反应却是王球不屑地拿着扇子说：“你少跟我来这套，没这种事。”王弘受辱，回来向皇帝告状，皇帝没有生气，只是摇头叹气说：“那我也没办法了。”对于像王球这样的大世族，皇帝哪有资格把人硬塞到他家来做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