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历史—— “魏晋南北朝”这个表述是否恰当

中国传统的朝代架构中，朝代既有政权单位的意义，也有时间单位的意义。比如，汉朝是一个连续的刘家政权，同时也指涉了横跨大约四百年的一段时间；明朝是从明太祖一路传承到崇祯皇帝的朱家政权，同时也指涉了从1368年到1644年的这段时间。

这两种意义不完全一样，有时甚至会发生冲突。“魏晋南北朝”的说法就显现了这样的冲突。“魏”是一个政权，“晋”是一个政权，“南北朝”却是好几个政权彼此重叠集合在一起的，确切地来说，“南北朝”指的是一个时代而非一个政权。

“南北朝”的概念，源自唐朝李延寿所写的《南史》《北史》。我们必须感谢李延寿，他所写的《南史》《北史》最大的特色就在于南北并重，现实地承认了南北政治分裂的事实，这与后世的“正统史观”，即一定要建构一条单一的朝代更替线的做法，很不一样。

“南北朝”时南北不仅分治，而且对立。北人习惯称南人为“岛夷”，南人则称北人为“索虏”，当然都不是什么好听的名词。线性的朝代史架构，很容易消解这种复杂的政治、文化并存和竞争的现象。本系列图书第一册《中国是怎么出现的》专门论述过，在历史事实中，夏、商、周是三个不同地域发展出来的文化共同体，在时间上互有重叠，但后面被纳入朝代史架构，夏、商、周就被改变为先后相续的概念，成了前后相继的三个朝代，失去了空间分配的性质。以至于要等到两三千年后，我们才能凭借考古发掘的成果，重建这段历史记忆。

在朝代史观强烈的线性时间观念支配下，“南北朝”明确的空间并列，成了极为特殊的例外。而让这个时期在理解上更增一层困难的是，除了“南北朝”之外，还有所谓的“五胡十六国”。这是从北魏崔鸿著《十六国春秋》开始流传下来的说法。“国”与“朝”是有区别的：“国”的概念延续自上古封建时代，说到“国”，都是复数并列的；而“朝”则是单数，是统摄全幅全境的概念。

“南北朝”则体现出，连“朝”都不再是单数的，有南有北，而且除了这已经是复数的“朝”之外，还有许多分立、错落的“国”。况且，其实“南北朝”再加上“十六国”，都还不足以完整显现当时政治上的混乱状况。比如，鲜卑拓跋氏建立的北魏，既是“国”，也是“朝”。这个政权曾经是北方先后林立的诸“国”之一，后来统一了北方，成为主要的“北朝”政权之一。

面对这样的历史情境，我们要有基本的认知，那就是简单的历史架构绝对无法帮助我们掌握这个时代的实际情况。无论我们用什么方式整理，都一定会出现让我们无法方便分类的诸多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