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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府兵起源以至于隋

历史大观园 隋唐气象 2020-06-06 09:51:10 0


自中唐以后,至最近以前,一般人对于府兵制度,常常发生极大的误会;其一认府兵为“兵农不分”或“兵农合一”。白居易《复府兵置屯田》云:“于是当要冲以开府,因隙地以营田,……俾乎时而讲武,岁以劝农,分上下之番,递劳逸之序,故有虞则起为战卒,无事则散为农夫。”(《白氏集》四七)刘蒉《对策》言:“太宗皇帝肇建邦典,亦置府兵,……居闲岁则弓力穑,将有事则释耒荷戈。”(《旧书》一九○下)杜牧《原十六卫》云:“三时耕稼,……一时治武。”孙樵《复佛寺奏》:“开元之间,率户出兵(率若干户共出若干兵也),籍而为伍,春夏纵之家,以力耕稼,秋冬聚之将,以成武事,如此则兵未始废于农,农未尝夺于兵,故开元之民力有余也。”(《可之集》六)以上皆唐人之言,因之,宋张洎奏:“唐承隋制,置十二卫,府兵皆农夫也。”(《宋史》九三)司马光《通鉴》目张说建议召募为“兵农之分从此始”。最近专研者如柳诒微、谷霁光、陈寅恪诸家亦认唐之府兵为“兵农不分”或“兵农合一”。

其二认为府兵兵力极强,禄山之叛,方镇之祸,皆废府兵制所促成。《玉海》一三八李繁《邺侯(繁之父李泌)家传》云:“隋受周禅,九年而灭陈,天下统一,皆府兵之力也。时晋王与杨素等凡十八人总管,率师五十万伐陈。……后北破突厥,西灭吐谷浑,南取林邑,东灭流求,皆府兵也。”又云:“自置府兵,未有能以之外叛内侮及杀帅自擅者。自废以来,召募长征健儿而禄山得以为乱,至今不定。”又杜牧《原十六卫》云:“至于开元末,愚儒奏章曰,天下文胜矣,请罢府兵,诏曰可。武夫奏章曰,天下力强矣,请搏四夷,诏曰可。于是府兵内铲,边兵外作。”宋叶适《习学记育》三九亦将周之灭齐,隋之统一,归功于府兵。

上引多唐人言论,闻见较近,似乎少可致疑,试平心静气察之则不然。《家传》云:“府兵之制,史册不甚详”,与李泌同时之刘秩、杜佑,在《通典》内并未替府兵立专节,可想安史乱前,材料已极端缺乏。且就实际上论,府兵废于开元十一而杜牧以为开元末,孙樵还盛称开元府兵如何如何,可为失笑。且据《家传》自言,唐盛时府兵约六十八万,而彼又谓隋文伐陈之师尽属府兵,则是空室以行,殊难置信。《家传》之“郡守以农隙教试阅”,陈氏已驳其非西魏当日真相,“农隙必不能限于每隔十五日之定期”,可疑者断不止此,抑开元初朝端尚多明识之人,假府兵如此可恃,张说改制,何未闻交章论奏?甚至无一人出而阻止,偏于六七十年后,乃大夸其功烈,可信乎?不可信乎?

为要解决此项疑问,非再度作深入分析不可。惟是事历西魏、北周、隋、唐四朝,其间不无若干变化,每朝史料复多寡弗齐,如概括论述,或无当于实际,故依各朝先后分言之。

(一)北魏兵制

陈氏谓府兵为鲜卑兵制,已无可疑,故北魏兵制,吾人所知虽有限,要不可不先观其究竟。据《魏书》一八淮阳王深(渊)言:“昔皇始(三九六——七)以移防为重,盛简亲贤,拥麾作镇,配以高门子弟,以死防遏,不但不废仕宦,至乃偏得复除,当时人物,忻慕为之。”又《北齐书》二三,正光末(——五二八)魏兰根说李崇曰:“缘遏诸镇,控摄长远,昔时初置,地广人稀,或征发中原强宗子弟,或国之肺腑,寄以爪牙,中年以来,有司乖实,号曰府户,役同厮养。……宜改镇立州,分置郡县,凡是府户,悉免为民。”又《魏书》五八《杨椿传》称:“自太祖平中山(皇始二),多置军府,以相威摄,凡有八军,军各配兵五千,食禄主帅,军务四十六人,自中原稍定,八军之兵,渐割南戍,一军兵才千余。”综此数条观之,“镇”是兵队之驻地,“府”是兵队之泉源,故镇之外有府户。所谓“军府”、“府户”,正府兵所自防。

漠北民族以游牧为生,其制总是兵、牧合一,有事则合而防御,无事则散而归家。又所习者骑,千里非遥,逮乎南迁,渐成土著,情势大异,故“以移防为重”,或则“渐割南戍”。固定于一处者乃末年流弊,谷氏断为“兵士土著”,实非初制。谷氏又将“府户”同于“民”,且云:“镇领民户,田守兼重,在这种情形之下,兵农未尝分离,……军镇为兵民合一”,镇兵是否业农,今姑不论,果府户同于民户,兰根又何须请府户悉免为民?《魏书》八七《刘侯仁传》又何以有“有司奏其操行、请免府籍、叙一小县”之建议?知“军镇为兵民合一”之不确也。唯谷谓府户“世执兵役,非中旨特许,不得请免府籍”,申言之,即府兵为世兵制度,所见最的。

复次,太和十九年(四九五),诏选天下武勇之士十五万人为羽林、虎贲以充宿卫,(《魏书》七下)显因迁洛而有此选充,是值得注意之一点。

(二)西魏府兵(附东魏、北齐)

《周书》一六称,大统十六年(五五○)以前,除宇文泰、元欣外,任柱国大将军者六人,“各督二大将军,分掌禁旅,当爪牙御侮之寄。”《北史》六○称,“每大将军督二开府,凡为二十四员,分团统领,是(为)二十四军,每一团仪同二人,自相督率,不编户贯。都十二大将军,十五日上则门栏陛戟,警昼巡夜,十五日下则教旗习战,无他赋役;每兵唯办弓刀一具,月简阅之,甲、槊、弓、弩,并资官给。”同时大统八年(五四二),“仿周典置六军,合为百府。”(《玉海》一三七引《后魏书》)九年,广募关、陇豪右以增军旅。十六年,籍民之有材力者为府兵。(同上《玉海》引)此即一般史家所谓府兵之始,其制度无疑是自北魏,可从北齐方面比较知之,《魏书》一○六上云:“前自恒州已下十州,永安(五二八——九)已后,禁旅所出,户口之数,并不得知。”所言为东魏及北齐初之情形,惟其归入“府户”,不编户贯,故口数弗详;吴廷燮谓管兵之人,多收户口以为兵,西魏与东魏同,是也。又近世出土墓志,发见北齐许多兵府名号,如非东、西魏同承北魏,无缘两朝制度甚相类。由是知陈氏称宇文泰别采取一系统之汉族文化,以异于高氏之系统,不尽合于事实,两国相争最要莫如兵,然其制皆出自鲜卑,无特殊对立之处,十二将军即永兴五年之十二将,(《魏书》三)犹未脱鲜卑气味也。

《家传》又记府兵缘起云:“初置,府不满百,每府有郎将主之,而分属二十四军。海军以开府一人将焉,每二开府属一大将军,二大将军属一柱国大将军。……等六家主之,是为六柱国,共有众不满五万。……初置府兵,皆于六户中等以上家有三丁者选材力一人,免其身租庸调,郡守农隙教试阅,兵仗、衣驮牛驴及糗粮旨蓄,六家共备,抚养训导,有如子弟,故能以寡克众。”此一段文字首须除去疑障者三处:(1)“六户”,《文献通考》一五一改作“六等之民”,陈氏从之,且据《魏书·食货志》献文帝为租输三等九品之制,谓西魏依此分民为九等,“六户”盖指九等户中自中下至上上凡六等之户而言。余从其文义推之,六户既有“中等以上”,同时自有“中等以下”,换言之,“中等以上家”只“六户”之一部分。假依陈释,直须云“六等户以上”,何必构成“六户中等以上”之艰涩辞句?考《隋书》二四《食货志》:“寻而六镇扰乱,相率内徙,寓食于齐、晋之郊,齐神武因之以成大业;……是时六坊之众,从武帝而西者不能万人。”又“及文宣受禅,多所创革,六坊之内徙者更加简练,每一人必当百人,任其临阵必死,然后取之,谓之百保鲜卑。(六坊旧无成说,《通鉴》一五六胡注:“魏盖以宿卫士分为六坊”,犹是拟议之辞。滨口重国称,六镇反后,魏末禁军之组织,统之者为领军将军,下置左右卫将军务二员,每辖武卫将军各三员,共为六员,各掌一坊之羽林虎贲,是为六坊,说见《东洋学报》二四卷一号四九——五一页,亦举不出明确的书据。寻绎隋志文义,六坊之众,显即六镇内徙之鲜卑,其中一部随魏孝武西入关,惟不如留东者多,《家传》之“六户”,同于《隋书》之“六坊”,宇文泰设六柱国,似用以适应六坊之分隶,仿周典云者汉文人为之缘饰而已,简言之,东西魏最初之兵源,均取六镇鲜卑为骨干,必限于中等以上家者犹诸北魏之取强宗子弟。三等九品乃输赋多寡之分级,与兵制完全无关。(2)“郡守农隙教试阅”之误,陈氏已辨之(见前文),所谓“唐人追述前事亦未可尽信”也。柱国之下,更有大将军、开府、仪同等节级督率,何劳乎郡守?(3)“六家共备”之换言,即许多物资须由府兵本人自备(参下节),其代价为“无他赋役”,即北魏时之“偏得复除”。《通鉴》一六三误改为“六家供之”,须知六柱国皆奔随入关之人,焉能家家都有大宗财产以供如许之府兵设备。

大义既明,则知“门栏陛戟,警昼巡夜”,西魏府兵所任者纯属禁卫军职务,同于蒙古时代之怯薛歹(K ikt i,华言禁旅)。然数不满五万,不逮太和三分之一,时方频岁战争,警卫犹虞未足,岂敷疆埸调遣?大统九年之募自关、陇,于势不得不然,北齐处优势,既有百保鲜卑,尚须“简华人之勇力绝伦者谓之勇夫,以备边要”,(《隋·食货志》)可以相例。抑入关之六坊,不满万人,而西魏府兵将达五万,其间显曾取汉人为之扩充,非如《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一三六页)所云始自周武。又谷氏认西魏府兵为兵农不分及兵农合一,按十五日上则任警卫,十五日下则习战事,不知从何觅余隙以务农也。

(三)北周府兵

涉北周兵制,得如下之史料数条:

保定四年(五六四)九月,命宇文护伐齐,征二十四军及左右厢散隶及秦陇巴蜀之兵,诸蕃国之众二十万人,(《周书》一一)

建德三年(五七四),十二月丙申,改诸军军士并为侍官,(《周书》五)募百姓充之,除其县籍,是后夏人半为兵矣。(《隋书》二四)

六年(五七七)十二月,移并州军人四万户于关中。(《周书》六)

宣政元年(五七八)十二月,命宇文逌伐陈,免京师见徒,并令从军。(《周书》七)

此项材料,首先表现出府兵数并不多,故保定伐齐,宣政伐陈,都要向各方极力张罗,乃能出发。职是之故,统治者遂悬一免其县籍之优待条件,以广招徕。然赋役凭籍帐,狡黠者乘机钻隙,于是相率挂名兵籍,借以逃避赋税,结果兵源之获益无多,课入之损失反极大。《隋·食货志》所谓“是后夏人半为兵”,实含讥讽语气(据大象中户数与口数之比例,每户平均只得二口半,亦可作尖锐之反映,参前《隋史》十八节72页注),不知者竟谓北周得此大量华人补充,因成其平齐之大业。则由昧于《隋·志》言外之意也。再简括一句,北周府兵除募华人扩充之外,其余制度,相信与西魏无异。

更有与府兵无关而陈氏误会以为改制者。《周书》五,保定元年三月,“改八丁兵为十二丁兵,率岁一月役”,《通鉴》一六八胡注云:“八丁兵者,凡境内民丁分为八番,递上就役,十二丁兵者,分为十二番,月上就役,周而复始。”此是成丁平民每岁应征工作(即力役)之规制,与府兵无关,胡注大致不误,盖依西魏制定,府兵半月上半月下,并非八番、十二番也。陈氏讥胡注以“民丁”释“丁兵”,不知此时为兵民分治,则由于误将“丁兵”一词析为二事;按《周书》七,大象元年二月,“发山东诸州兵,增一月功为四十五日役,起洛阳宫,常役四万人以迄于晏驾”,此之“兵”系指应役之平民,盖暂时取消保定元年所减定之三十日役,恢复以前之八丁兵制,故增为四十五日役也(一年三百六十日,以八人轮番,则每人应作工四十五日,以十二人轮番,则每人只作工三十日)。其后开皇三年,“减十二番每岁为二十日役”,(《隋书》二四)又比保定再减少三分之一,然此皆属于庸役之制,于府兵无关,故附正之。

(四)隋府兵

隋制改革之重要者在开皇十年。北周末扩充府兵,致国家财政大受损失,隋文为救其弊,故十年诏曰:“魏末丧乱,县瓜分,役车岁动,未遑休息,兵士军人,权置坊府,南征北伐,居处无定,家无完堵,地罕包桑,恒为流寓之人,竟无乡里之号,朕甚愍之。凡是军人,可悉属州县,垦田籍帐,一与民同,军府统领,宜依旧式。罢山东、河南及北方缘边之地新置军府。”(《隋书》二)论其作用,正如吴廷燮所云:“隋开皇时尽放军户为民,故户口大增于前。……兵军还民,荫庇自绝。”因之,有应辨正者二事:

1.谷氏认隋“非兵民合一”,而陈氏却以为然;陈据垦田二句,谓“与《北史》所载府兵初起之制兵士绝对无暇业农者,自有不同。此诏所言或是周武帝改革以后之情状,或目府兵役属者所垦,而非府兵自耕之田,或指边地屯垦之军而言,史文简略,不能详也”,既曰史文不明,岂能即据以立兵民合一之断论?抑此二句不过谓每侍官占田若干及其家庭状况,都应依照平民一样,造籍造帐,并未包含侍官业农之意味(“垦”之意义不是“自耕”),安见其与府兵初起时不同?盖授田、还田,皆凭户籍,军无户籍,乃破坏均田制之最大阻力,然此诏所要求者只其籍帐同于民,若夫指挥调度,仍一循北周之制,“军府统领,宜依旧式”,已明白指出,无用犹疑。何况“农”仅“民”之一分子,纵让一步言之,“兵民合一”讵能引申为“兵农合一”之结论耶?开皇三年,“初令军人以二十一成丁”,军人即军民之讳改,陈说同,明明“军”与“民”分举,陈氏竟解为“境内兵民合一”,是陈说已内在矛盾。如果开皇三年军与民已无区别,又何需如陈氏所解释至十年而特令合一。

2.谷氏以为撤罢新置军府系维持重首轻足之形势,是亦不然。果如其说,何不全罢某某边区的军府而所罢者只限于“新置”?军府之设置愈多,斯避赋之途径愈广,旧置者本有若干年历史及曾立功绩,朝廷为维持此项制度,当然予以照顾、保存。新置者则否,彼辈蜂拥而来,目的多为逃避赋役,开皇十年所处置,一则增国课之收入,二则塞逃避之途径。炀帝昧于此旨,征辽之时,增置军府,扫地为兵,自是租税益减,(《元龟》四八四)又大业九年,募民为骁果,置折冲、果毅、武勇、雄武等郎将官以领之,骁果之家,蠲免赋税。(《隋书》四)前后对照一下,便活现出开皇十年废新府之目标所注矣。

其次,隋以府兵分隶于左、右卫等十二卫及东宫率府,置卫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将军即西魏开府之任(《家传》)。诸府皆领军坊,置坊主,乡团置团主(坊、团之名,均源自西魏),大业三年,改原有之骠骑将军府为鹰扬府,归十二卫统辖。(均《隋书》二八)以上所举,无非名目、阶等,隶属之更改,实质上无大变化,陈氏乃云:“隋代府兵制变革之趋向,在较周武帝更进一步之君主直辖化即禁卫军化”,殊不知西魏初置,职主禁卫,北周因之(见前文),于唐亦然(见下节),隋处于承上起下之时期,无所容其“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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