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史——查士丁尼一世和舞女皇后：拜占庭的耶路撒冷

公元518年，查士丁尼一世三十五岁的时候，他的叔父查士丁刚登上王位，但查士丁尼一世发现自己才是东罗马帝国的真正掌权者。年老的皇帝查士丁是来自色雷斯目不识丁的农民，他把一切国家事务交给聪明的侄子彼得打理，彼得后来更名为查士丁尼。^[1]查士丁尼一世并非独揽大权。他的情妇狄奥多拉是蓝派赛车队一名驯熊师的女儿，她在满身汗味的赛车队员、声名狼藉的浴池以及君士坦丁堡竞技场血腥的熊坑中被抚养长大。狄奥多拉早年是脱衣舞女郎，据说她天赋异禀，可以同时满足三个男人。她在色情宴会中表演的节目之一，便是赤裸地躺在舞台上，四肢伸展，呈“大”字形，一群鹅像叼啄谷粒一般亲吻“这热情花朵的花萼”。毫无疑问，记录这些的皇室史学家的情色描写有夸张之嫌，他肯定是厌倦了每日歌功颂德的工作，才写出这么极端的文字。不管真相如何，查士丁尼一世发现自己难以抗拒狄奥多拉旺盛生命力的诱惑，为了和她结婚，决定修改法律。尽管狄奥多拉的诡计多端使查士丁尼一世的生活变得复杂，但是她也磨砺了查士丁尼一世原本薄弱的意志力。面对尼卡起义，当查士丁尼一世几乎失去君士坦丁堡并打算弃城而逃时，狄奥多拉告诉他，她宁愿身着帝王紫袍而死，也不肯如凡人一般苟活，最后她调派将领，屠杀了叛乱者。

多亏了保存于拉韦纳的圣维塔莱教堂里的写实画像，我们才得以知道查士丁尼一世脸型瘦削，有着不讨人喜欢的红面颊，而狄奥多拉则面容精致，肤色白皙，表情冰冷，有着闪亮的眼睛和饱满的双唇，嘴巴微微噘起。她的头上和胸前佩戴着珍珠项链，双眼直视着人们，使人略感不适。他们是最高的政治搭档。无论出身如何，他们都缺乏幽默感，对待帝国和宗教毫无慈悲之心。

作为东罗马帝国最后一个讲拉丁语的皇帝，查士丁尼一世坚信其毕生使命是恢复罗马帝国和重新统一基督教世界：在查士丁尼一世出生前不久，西罗马帝国末代皇帝被一个日耳曼首领赶出了都城。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反而加强了罗马主教，即后来的罗马教皇的威望，东西方的差异也就此出现。查士丁尼一世通过战争、宗教和艺术，在促进基督教世界大一统的过程中取得了震惊世人的成就。他重新占领了意大利、北非、西班牙南部，但同时面临波斯人的数次进攻，当时的波斯数度几乎占领了整个东方。查士丁尼一世和狄奥多拉这对帝国夫妇将他们的基督教帝国赞誉为“人类最初和最伟大的祝福”，大力打压同性恋、异教徒、撒马利亚人和犹太人。查士丁尼一世下令取缔原先合法的犹太教，禁止在复活节之前过逾越节，还把犹太会堂改建成基督教堂，并且强迫犹太人受洗，甚至篡改犹太历史。公元537年，查士丁尼一世在君士坦丁堡为其令人叹为观止的圆顶圣索菲亚教堂（Church of Hagia Sofia，“索菲亚”意为“神圣智慧”）举行奠基仪式时说道：“所罗门，我已经超越你了。”随后他转向耶路撒冷，向所罗门圣殿吹起号角。

公元543年，查士丁尼一世和狄奥多拉开始修建长方形基督教堂——新圣母马利亚上帝之母教堂（简称新教堂）^[2]。教堂大概122米长，57米高，墙壁将近5米厚，特意设计为背对圣殿山的样子，以压制所罗门圣殿的光辉。查士丁尼一世的将军贝利撒留占领了汪达尔人的首都迦太基，在那里发现了当年提图斯在圣殿抢掠的犹太烛台。当查士丁尼一世在君士坦丁堡为贝利撒留举行展示其战绩的凯旋仪式之后，烛台被送到耶路撒冷——很有可能被用来装饰查士丁尼一世的新教堂了。

圣城施行的是正统基督教的仪式。^[3]朝圣者从北部的哈德良大门进入，然后一路沿着卡尔多路行走，那是一条平坦并有石柱的街道，大概12.2米宽，足够两辆马车同时行进。街道两侧有大量店铺，商铺一直延伸到新教堂处。富裕的人们住在圣殿山南部和西南部的两层府邸中，这些房子都围绕庭院而建。其中一座府邸上写着：“生活在这座府邸中的人们是幸福的”。这些房屋、教堂，甚至商店，都用耀眼的马赛克装饰着，亚美尼亚国王很可能委托他人用这些光彩耀人的马赛克装饰出了苍鹭、白鸽和雄鹰图案（谨以此“纪念和拯救所有只有上帝才知道名字的亚美尼亚人”）。更为神秘的则是栩栩如生的半基督教风格的马赛克图案，图案上淘气的俄耳浦斯正在弹奏他那七弦竖琴，这个图案是世纪之交在大马士革门的北部被发现的。富有的拜占庭妇女身着镶有金色、红色、绿色花边的长袍，踩着红色的鞋子，戴着长串的珍珠、项链、耳环。一枚金戒指在耶路撒冷被挖掘出来，戒指上镶嵌着圣索菲亚教堂的小型模型。

这座城市能够容纳多达数千名朝圣者：贵族可以与大主教住在一起；贫穷的朝圣者可以住在查士丁尼一世建造的济贫院内，院内有三千个床位；苦行者居住于群山环绕的山洞内，这些山洞大多是古老犹太人的墓穴。富人死后会被安放在石棺中下葬，石棺外部的两侧除了装饰有壁画，还配备有铃铛，以保护逝者免受恶魔骚扰。穷人的尸体则被丢弃在血田里的无名荒冢中。总是有很多能够激怒圣哲罗姆的诱惑：由蓝党和绿党支持的竞速车赛在竞技场里举行。耶路撒冷的一段铭文里写道：“蓝党获胜，万岁！”

狄奥多拉在新教堂完工后不久便得癌症去世了，而查士丁尼一世一直活到公元565年，八十岁高龄——统治帝国将近五十年。他扩张帝国的成就可以与奥古斯都、图拉真媲美，这是其他任何人都没做到的。但是到了世纪末，帝国呈现出鞭长莫及、脆弱不堪的迹象。公元602年，一位将军夺去皇位，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他挑唆蓝党和绿党展开竞争，并且强制性地要求犹太人改宗。蓝党和绿党是由体育发烧友、政治流氓组成的，他们为争夺耶路撒冷大打出手，“整座城市里到处是犯罪行为和杀人的流氓”。最终绿党获胜，但是拜占庭军队重新占领耶路撒冷，并镇压了起义。

波斯国王库斯鲁二世（Khusrau II）十分关注这场骚乱。在他幼年时期，拜占庭皇帝莫里西乌斯（Maurice）曾帮助他登上波斯王位。但是当莫里西乌斯被杀，库斯鲁二世就找到了入侵东方的理由，期望一劳永逸地摧毁君士坦丁堡。耶路撒冷即将进入过山车般的动荡年代，在接下来的二十五年中，我们将见证耶路撒冷相继被四种不同的宗教掌控：基督教、祆教、犹太教和伊斯兰教。

[1]查士丁尼一世在其叔父执政时做出的最早的决定之一，就是毁灭阿拉伯犹太王国也门。在5世纪早期，也门国王（希姆亚拉）改宗犹太教。523年，作为对拜占庭威胁的回应，犹太国王优素福大规模屠杀也门的基督徒，并迫使其邻近公国也改信犹太教。查士丁尼命令阿克苏姆（今埃塞俄比亚）的基督徒国王卡莱布进攻也门。优素福国王于公元525年被打败，骑着马蹈海自尽。然而，也门仍有许多犹太人居住，犹太教在阿拉伯半岛并未消失：当地许多部落在穆罕默德时期仍然信奉犹太教。也门犹太人在19世纪定居于耶路撒冷，1948年之后移民以色列。到2010 年，也门只剩下一个犹太人村庄。

[2]数年来，这座巨大而复杂的建筑的所在一直成谜，但是其地基——从犹太区现存城墙之下一直延伸至老城外——于1973年由考古学家阿维加德发现并挖掘出来。查士丁尼一世沿着斜坡修筑一系列拱顶以支撑其重量。拱顶上有一些文字：“这项工程由我们最为仁慈的皇帝弗拉维乌斯·查士丁尼慷慨建造。”

[3]1884年，一块彩色的马赛克在马达巴（位于约旦）的拜占庭教堂地板上被发现，上面写着“圣城耶路撒冷”，这是耶路撒冷最早的地图，展示的是拜占庭人眼中的耶路撒冷。它有六个主要大门、教堂和几乎没有展示价值的圣殿山。然而，圣殿山并非完全空旷。它虽然从未被考古学家挖掘出来，但是在20世纪40 年代，为了还原伊斯兰教圣地，英国工程师通过浅土探测，最终发现了拜占庭遗迹。乐观主义者希望这是尤里安皇帝时期犹太圣殿的地基。但是它可能仅仅是拜占庭神庙在这个地方的遗址而已——小规模的尖顶教堂标志着基督被恶魔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