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历史——窝阔台合罕继承汗位

1225年，成吉思汗返回到蒙古本土。1226年，他又整兵勒马南下，试图彻底灭亡西夏。然而，直到1227年夏天在灵州（今宁夏灵武县）去世之前，成吉思汗始终未能彻底灭亡西夏。

关于他去世时的详情，我们今天已不太清楚。据说他是因为坠马受伤，加上天气原因，导致身体不适，而遽然去世。如果我们接受他出生于1162年的说法的话，那么到1227年去世的时候，他已六十五岁。

早在1219年西征中亚期间，成吉思汗就曾派遣侍臣刘仲禄前往山东，延请长春真人丘处机赴中亚觐见。此次征召丘处机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获取长生不老之药。丘处机对成吉思汗说：“有卫生之道，无长生之药。”他向成吉思汗进言，长生之道，在于清心寡欲；并且谏言成吉思汗，应不嗜杀伐，敬天爱民。成吉思汗对丘处机礼敬有加，尊称他为“丘神仙”。不过，丘处机的进言显然没起什么作用，成吉思汗依然纵横驰骋，四出征伐。

成吉思汗去世之后，遵照其“密不发丧”的遗诏，他的遗体被秘密运回漠北安葬。他的陵墓至今未被找到。成吉思汗的陵寝究竟位于何处？这仍是七百多年来一个未解悬案。学者们倾向于认为，成吉思汗很有可能安葬在今天蒙古国境内的肯特山、杭爱山一带。不仅如此，后来十多位蒙元帝王的陵墓，也从未被发现。这当然与蒙古人的秘密安葬制度有关。

孛儿只斤·窝阔台像

据称，成吉思汗的遗体由心腹将领护送回漠北，沿途凡是见到护送队伍的人，都被杀掉。成吉思汗被安葬之后，为首的将领命令八百名士兵将建造陵墓的工匠全部杀死，而后这八百名士兵随即又被外围的士兵们处死，以此保证成吉思汗陵寝的核心秘密不被人们所知晓。遗体被深埋之后，成千上万匹马又将墓地反复踏平，直至与其他地块一般无异，然后再广植树木。南宋使臣彭大雅曾报道过蒙古人的葬制习俗：“其墓无冢，以马践蹂，使如平地，若忒没真（铁木真）之墓，则插矢以为垣，阔逾三十里，逻骑以为卫。”（彭大雅、徐霆：《黑鞑事略》）这个“三十里”的地域范围，大抵就是所谓的“大禁地”（Yeke Quruq）。它不准任何人进入到安葬成吉思汗的地方。

成吉思汗去世了，那他留下的大蒙古帝国由谁来接掌呢？

在西征花剌子模前，成吉思汗的宠妃也遂，曾向成吉思汗提出过汗位继承人的问题。她对成吉思汗说道，生命无常，大汗坚如磐石的身体一旦坍塌的话，蒙古的百姓万众应该交给谁来掌管呢？大汗的四个儿子中，究竟该托付给哪位呢？这事应该早点确定下来，以让大家都知道。

成吉思汗随后便召集诸子、诸弟以及众勋贵将领，就汗位继承人的问题征求大家的意见。成吉思汗首先询问长子术赤的意见，没想到性情刚烈的二儿子察合台，以为成吉思汗是有意要把汗位传给兄长术赤，于是立即提出激烈的反对意见。察合台竟称自己的兄长为“蔑儿乞野种”。术赤的出身一直备受争议，他的母亲孛儿帖曾被蔑儿乞人掳去，差不多一年之后才被成吉思汗夺回蒙古部。不久，术赤就出生了。成吉思汗给他取名“术赤”，蒙古语中“术赤”的意思就是“客人”，这或许多少是有些暗示的成分。

当兄弟二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成吉思汗默然无语。当时受命辅助察合台的阔阔搠思站了出来，他带有几分偏袒性地训斥了察合台一番。随后，成吉思汗缓缓地说，诸子之中术赤最长，今后谁也不可在这个问题上再说三道四。察合台接过父亲的话说道，自己和术赤两人最为年长，能力不相上下，必定会在疆场上全力协助父亲，并着重指出：“窝阔台敦厚，可奉教训。”察合台的意思是希望窝阔台能留在大汗身边，接受继位者的教育。成吉思汗转而询问术赤的意见，术赤只好附和，同意由窝阔台继承汗位。成吉思汗当即要求两人要恪守推戴窝阔台的承诺。最后，成吉思汗又征询幼子拖雷的意见。拖雷表态说，自己将枕戈待旦，随时听从兄长窝阔台的召唤。由此，窝阔台的汗位继承资格得以确立。

成吉思汗的四个儿子各有优缺点。长子术赤，温厚善良，性格偏柔弱。次子察合台刚毅勇猛，却缺乏气度。三子窝阔台处世沉稳，有谋略，颇有城府。幼子拖雷则精明能干，可惜资历太浅。成吉思汗对四个儿子的职务各有安排，术赤掌管狩猎，察合台执掌“大札撒”（法律），窝阔台主理朝政，拖雷则随侍成吉思汗左右为统军事。兄弟四人中，拖雷虽最受成吉思汗钟爱，不过窝阔台却是最被看重的。此外，窝阔台又与兄弟三人关系都比较融洽，由他继承汗位，可以说是各方都乐于接受的。

有一段小插曲，在蒙古西征花剌子模国的时候，术赤、察合台、窝阔台兄弟三人合力攻下了玉龙杰赤城，兄弟三人竟然私自将该城的百姓分了。成吉思汗得悉这一情况后，怒不可遏，严厉地训斥了这三兄弟。因为按照惯例，所有战争虏获所得，必须要经由大汗统一分配。此事件正折射出，大蒙古国在尚未进入第二代统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孕育着某种分裂的种子了。

第一次西征结束之后，术赤没有跟随成吉思汗东归蒙古本土，而是选择了留在也儿的石河西面的营地里，直到1225年初去世。因为西征战功卓著，成吉思汗将也儿的石河和阿勒台一带的所有地区以及四周的冬、夏游牧地都赐给术赤管理，并且命令术赤将钦察草原诸地区以及周边各国征服，并入他的领地。虽然如此，西征前确定窝阔台为继承人的事情，显然在术赤心中留下了阴影。他跟父亲的关系也渐渐疏远起来。他时常自行其是，不听成吉思汗的命令，以至于成吉思汗愤怒地说：“我要毫不留情地把他杀掉。”1224年，成吉思汗在锡尔河召开了一次忽里台，在术赤赶来之前，忽里台就举行完毕了。这次忽里台很可能确定了诸子分封的领地，成吉思汗将海押立（哈萨克斯坦塔尔迪库尔干）和花剌子模地区，以及延展到撒哈辛（伏尔加河下游）、不里阿耳（伏尔加河下游西岸）边境方向的所有地区都分封给了术赤。术赤的领地距离蒙古本土最为遥远。这对于术赤来说，已明显感受到了那种疏远感。所以，当成吉思汗返回蒙古的时候，术赤以生病为借口，没有随成吉思汗东归，留在了自己的禹儿惕里。术赤比成吉思汗去世得要早。术赤死后，他的位子由次子拔都继承。1242年，拔都在那里建立了金帐汗国。

耶律楚材像

察合台获封的领地，大致位于畏兀儿以西直至阿姆河之间的广大草原地带，正好处在蒙古本土与术赤领地的中间地区。他的夏营地位于阿力麻里（今新疆霍城）附近的虎牙思，冬营地位于马拉什克亦拉，两地均在伊犁河流域内。1226年，成吉思汗出征西夏时，察合台受命留守蒙古大斡耳朵，可见其深受成吉思汗的信任。察合台对父亲也十分敬畏，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成吉思汗驾崩后，察合台遵照成吉思汗遗命，拥戴窝阔台继承大汗之位。窝阔台即位时，作为诸王之长，察合台持窝阔台右手，他们的叔父斡赤斤则持窝阔台左手，共同扶持窝阔台登上汗位。为确立窝阔台的权威，维护大汗尊严，在耶律楚材的建议下，察合台亲执臣属之礼，率黄金家族成员及臣僚拜于窝阔台帐下。察合台熟悉札撒，执法严峻；素守臣下礼节，维护大汗威严。窝阔台对察合台也极为尊重，每遇国家大事，必先遣使咨商，征询他的意见。诸如第二次西征以及在整个大蒙古国境内广立站赤等事，察合台都给予支持。1241年5月，察合台病逝，他的后裔子孙世袭察合台汗国的汗位。因为窝阔台称他为“阿哈”（“兄”的意思），后来历代蒙古大汗都称察合台的继承人为“察合台阿哈”。察合台有八子，第二子抹土干原被定为继承人，由于他战死疆场，抹土干第四子哈剌旭烈便被定为继承者。贵由汗时期，因察合台第五子也速蒙哥与贵由关系近密，于是改命由他接续为察合台汗国的可汗。

窝阔台即位图

拖雷是幼子，一直随侍在成吉思汗左右，时常随从出征。成吉思汗将他视为“那可儿”（伴当）。由于拖雷功勋卓著，他还常被称为“也可那颜”，即“大那颜”（大官人）的意思。蒙古人有“幼子守产”的习俗，就是说幼子继承父业，年长诸子则析分出去，自谋生计。幼子继承大部分的家庭财产，不过却担负有守护家庭炉火不熄以及赡养父母的责任。成吉思汗分封诸子、诸弟，拖雷则留在父亲身边，继承了父亲几乎所有在斡难河和怯绿连河流域的斡耳朵、牧地和军队。因此，拖雷具有非常独特的地位。也正是由于拖雷掌握有大部分的军队，日后他的子嗣们才得以在黄金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中脱颖而出，获得大汗之位。在成吉思汗去世之后，窝阔台登上汗位之前，拖雷曾经行使“监国”大权。1229年，成吉思汗去世两年之后，窝阔台才在一场忽里台上被正式推举为大汗。至此，拖雷结束监摄国政的使命。为何成吉思汗去世两年之后才再度召开忽里台而正式推举窝阔台为大汗？其中究竟有何玄机？现在已不可得其详。根据记载，这次忽里台持续的时间很长，支持拖雷一方的势力，与支持窝阔台一方的势力，互相之间有所争执。

拖雷对于窝阔台继承汗位，态度并不明确。窝阔台在被诸宗王劝进登位的忽里台上，按照惯例谦让再三。不过，他的谦让之辞十分明显地指向了拖雷。他说：

尽管成吉思汗的命令，实际上是这个意思，但是有长兄和叔父们，特别是大弟拖雷汗，比我更配被授予大权和担当这件事，因为按照蒙古人的规矩和习俗，幼子乃是家中之长，幼子代替父亲并掌管他的营地（禹儿惕）和家室，而兀鲁黑那颜（意为“大官人”，此即指拖雷）乃是大斡耳朵中的幼子。他在规定和非规定的时刻日夜都在父亲左右，闻知规矩和札撒。我怎能在他活着时，并当着他们的面登上合罕之位呢？（《史集》第二卷）

窝阔台对于幼弟拖雷的顾忌，于此可窥一斑。

窝阔台即位后，1231年秋天，窝阔台与拖雷分道伐金。1232年初，蒙古军队取得了三峰山战役的重大胜利后，窝阔台与拖雷会合。在同返漠北的途中，拖雷突然暴亡。有关拖雷的死因，历史叙述多隐晦不明。许多记载说拖雷是病死的。《史集》则记载了拖雷妻子唆鲁禾帖尼的话：“我那心爱的伴侣是为了合罕（指窝阔台）而死的，是为了他牺牲了自己。”（《史集》第二卷）最为真实的细节或许可从《蒙古秘史》中进行析解。《蒙古秘史》是这样记载的：

元太祖庙

斡歌歹合罕（即窝阔台）驻营于龙虎台。在那里，斡歌歹合罕得了病，口不能言。得病难过时，（人们）让巫师、占卜者占卜，他们说：“金国的土地神、水神，因为他们的百姓、人口被掳，各城被毁，所以急遽为祟。”占卜时，许（神）以百姓、人口、金银、牲畜、替身禳之，（神）不答允，为祟愈急。占卜时，又问（神）：“可以用亲人作替身吗？”这时，（作祟放慢了，斡歌歹合罕）睁开了眼睛，索取水喝，问道：“怎么啦？”巫师奏禀说：“金国的土地神、水神们，因为他们的地方和水被毁，百姓、人口被掳，急遽作祟，占卜时许（神）以别的什么为替身禳之，（神）作祟愈急。又

问：可否用亲人作替身，作祟就放慢了。如今听凭圣裁。”（斡歌歹）降旨说：“如今朕身边的宗王有谁？”宗王拖雷正在他身边，就说：“神圣的父汗成吉思汗像选骟马、择羯羊般地在诸兄弟之中选中了合罕兄长你，把他的大位指给了你，让你担当了统治百姓的重任。让我在合罕兄长身边，把你忘记的事提说，在你睡着了时唤醒。如今如果失去了我的合罕兄长你，我向谁去提说忘记的事，谁睡着了要我去唤醒呢？如果合罕兄长你真有个不测，众多蒙古百姓将成为遗孤，金国人必将快意。让我来代替我的合罕兄长吧。我曾劈开鳟鱼的脊，横断鱏鱼的背。我曾战胜亦列，刺伤合答。我面貌美好，身材高大。（可以侍奉神。）巫师你来诅咒吧！”说着，巫师就诅咒了，把诅咒的水让拖雷大王喝了。拖雷坐了片刻，说道：“我醉了，等我醒过来时，请合罕兄长好好照顾孤单年幼的侄儿们、寡居的弟媳吧！我还说什么呢？我醉了。”说罢出去，就去世了。（《蒙古秘史》续集卷二）

拖雷之死，或许就是出于窝阔台与萨满巫师之间的共谋。它折射出大蒙古国内部争斗的危机和矛盾。蒙古人中有谚语说：“两个羊头，一口锅里煮不下。”掌握大量军队的拖雷，与治理朝政的窝阔台，就是这样的两个“大羊头”。

拖雷去世之后，窝阔台曾经建议拖雷妻子唆鲁禾帖尼改嫁给自己的长子贵由，这当然是符合蒙古社会传统的。然而，唆鲁禾帖尼以子女尚未长大成人为由，回绝了窝阔台的建议。窝阔台的意图当然十分明显，他试图借此吞并掉拖雷家族的势力。唆鲁禾帖尼对此自是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