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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史—— 杨嗣昌:“呕血伤心,束身俟死”

历史大观园 明清光辉 2020-07-03 15:21:19 0


朱由检沉浸于福王被杀的悲痛中,还不忘为杨嗣昌开脱责任,要诸臣设身处地为杨嗣昌难处考虑。福王遇害后,他一直为其他藩王担忧,唯独不担忧襄阳的襄王安危,因为襄阳是督师衙门所在地,驻有重兵。正当他在武英殿向左右近侍询问开封的周王近况如何,忽然宗人府官员递上襄王府福清王(襄王次子朱常澄)的紧急公文,大惊失色,推案而起,口中喃喃地说:襄王也不免于难了么?待他打开公文一看,果然如此!朱常澄写道:

臣常澄,襄王之次子也。臣藩奉国厚恩,世守赤社。不意二月初四日夜半,南门火,一城糜沸,传曰监军道家丁反,臣父殿庐火亦起,融风吹之,延爇万屋。臣睡梦中闻人马声,飞镞着臣头目,见城中兵亦与格斗。天明,贼大至,太守王承曾保臣及臣弟进贤王常淦突围出。臣遣人探父动定,始知初五日被贼执至西城楼杀死,放火烧城,肢体为烬,拾头颅骨数寸以归,臣一恸殒绝。臣弟贵阳王常法于西城门外被杀,臣兄已故世子宫柩尽焚,杀死兰阳王母夫人徐氏、太和王妃郎氏、宫人李氏等四十三口……

朱由检看了这份报告,悲痛至极,当即指示有关衙门,按照福王规格,为襄王准备丧葬礼仪。襄王朱翊铭是万历二十三年继承王位的,按照辈分,是朱由检的祖父神宗皇帝朱翊钧的同辈,属于远房叔祖,比福王朱常洵高一辈。朱由检的悲痛有一大半是感慨于形势的剧变,令他不解的是,杨嗣昌为何至今还不向他报告消息?

其实,此时杨嗣昌已经病入膏肓。早在崇祯十三年十月,他在给皇帝的奏疏中,就已提及自己身患疾病,“一病缠绵之身”,“病卧不能起动”,“勉强卧抬病躯”,“日行不过三十里”。言词之中流露出悲观情绪:“今即未至颠殒,而奄奄暮气,慄慄危情,殆不可任军旅之事。”到了崇祯十三年年底、崇祯十四年年初,病情日趋严重。正月十八日的奏疏中说,“此身之忧劳病瘁,日呕痰血,夜不得眠,奄奄垂毙”,“忧愤不知死所”。二月初十日,他再次向皇帝报告自己身患绝症——脱体消瘦,不似人形,心情极其郁闷:

今衔命三年,既不能净扫流氛,又不能顿捐顶踵,臣忧惭愤恚,无地自容。以至顺庆、广安,连病弥月,脱体消瘦,不似人形。几番欲覆药不尝,奄忽而死,又惧中道委瘁,剿局弥延,辜负天恩,死犹不瞑,是以强延一息,历走三巴,奔车屡踬于悬崖,危楫频颠于骇浪,臣病中增病,忧上加忧。

自从督师以来,这位盐梅上将除了玛瑙山大捷,再也没有打过一次胜仗;部将又不听调遣,被张献忠牵着鼻子走,狼狈不堪。正当他在四川团团转时,张献忠突然出川,飞袭杨嗣昌的督师衙门所在地襄阳。襄阳方面还没有得到一点消息,张献忠的部队已经到了当阳。张献忠派罗汝才截断郧阳对襄阳的增援路线,自己率领精骑一日一夜飞奔三百里,直插襄阳。二月初,兵临城下,派二十名骑兵冒充杨嗣昌的差官拿着调兵文书进城。这种兵不厌诈的伎俩颇为精彩,《流寇长编》如是说:“献贼于道得阁部使人,杀之,取其文移令箭,简狡贼二十骑,伪为使人趋襄阳,自以兵继进。是日将暮,伪使至城,得入,夜纵火杀人,知府王承曾随福清王逃去。”《崇祯朝记事》如是说:“(张献忠)复返湖广,假称杨阁部兵至,坐乘八轿,并民扛火药,文书、印信皆同,道府不疑,延之入城。城上火起,贼尽入,合城鼎沸,狱中者俱出与之合。”所谓“狱中者俱出与之合”,即是玛瑙山之役俘虏的张献忠爱妾以及军师潘独鳌,买通狱卒,里应外合。这一点与事后奉旨调查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裕民所说,可以呼应:“祸根在献贼爱妾高氏等六口,并叛党潘独鳌久羁府监,狡贼线索勾引。”

二月初四日半夜,二月初五日凌晨,城中内应放下城门吊桥,迎接大部队进入,襄阳不战而下。当时城内一片混乱,“遍地举火,满城从睡梦中惊突奔窜,民与兵与贼搅浑,狂奔于烟火熏灼之中”。

天明后,张献忠进入襄阳城。

年逾七十须发尽白的襄王朱翊铭被押解到西门城楼上,吓得浑身发抖,跪倒在张献忠脚下,连声高喊:“求千岁爷爷饶命!”

张献忠讥讽道:“你是千岁,倒叫我千岁。我不要你别的,只借你头用。”

朱翊铭一听非同小可,慌忙讨好:“宫中金银宝玩任千岁爷爷搬用。”

张献忠回答:“你有何法禁我不搬哩?只一件事,你不给我头,那杨嗣昌不得死。”又说:“吾欲断杨嗣昌头,嗣昌在蜀,今当借王头,使嗣昌以陷藩伏法。”说罢,下令处死朱翊铭,同时处死的还有贵阳王朱常法、兰阳王母徐氏等四十三口。与此同时,张献忠下令打开襄王府仓库,发十五万两银子赈济饥民。

这一切大大出乎杨嗣昌的预料,他以为襄阳防守严密,不足为忧,当郧襄道张克俭提醒他注意襄阳防务时,他反而讥笑张克俭怯懦。张献忠从陆路出川,杨嗣昌从水路沿江而下,二月十一日,方才得知襄阳陷落,二月十七日把“襄阳异变”报告皇帝:

臣催川、回之兵陆续分发,前进间,忽于十一日夜一更时分,据襄阳府差役王自成步赍塘报:“……(二月初四日)至二更尽点,突于是刻见火光四起,当察六门锁钥毫未有动,职(襄阳知府)即督率民壮步冲南门,火已梗路。又同都司萧鸣凤、陈一芳冒烟冲突卑府,身中二箭,箭写‘安民厂四月造’。火光之中,见有穿红箭衣七八人,往来往去,背后又有十数人飞喊前来。职分头四应,奔击府前……贼众渐集,大约不满三四百人,全副盔甲。午后方有二千人,俱红蓝箭衣,白号带为记,背有红旗号。自四更初刻至初五日三更,贼众渐次由南门出。府中官舍民居十去其四,监仓库焚劫,襄府殿门亦焚……”

此必预有伏奸,从中发难,与贼通谋,约期举事。先时发火,驰马射弓,七八人十数人者,皆伏奸为之。贼反从外后期而至,致兹异变,深为惨痛。而府城文武平时疏玩,略无警备之心,飞檄提撕,犹然漫不料理,以致于睡梦中遭此酷烈耳。

这份奏疏是煞费苦心的,仅仅把襄阳知府的塘报摘要转发,只字不提襄王的下落。他向监军万元吉谈到自己的苦衷:“襄阳意外之变,入告不敢稽迟,初次止述郡守塘报,直书始末情形。亦不敢一言他及,恐为人地,辄启自为地之疑也。兹得治台咨报,当补牍上闻。其意具于回治台之咨,仆之分谊应如是止矣。此外明听君命,幽听天命而已。”

二月二十八日,杨嗣昌赶到夷陵(今宜昌),福王、襄王被杀的凶闻接踵而至,不禁大恸:无脸再见皇上!原本身患重病的他,遭此惊吓,饮食不进。赶到荆州沙市徐家园,便卧床不起,一切大事都交给监军万元吉代理,派人通报家属赶赴荆州会面。万元吉问他:师相病势如何?为何不报知皇上?杨嗣昌只吐出两个字:不敢。此时此际的他,昔日的雄心壮志早已荡然无存,心如死灰,苟延残喘,等死而已。写给湖广巡抚宋一鹤的信中说:“天降奇祸,突中襄藩。仆呕血伤心,束身俟死,无他说矣!”谈到病情,他这样形容:“仆病困荆沙,每日惟晨起片刻,能草数行之檄,答数处之书。顷之,即气逆痰涌,喘促欲死;而下半昼竟奄忽非人矣。”在给监军万元吉的信中,病情讲得更加具体:“两逆(李自成、张献忠)透出网罗,不佞病深肺腑,痰涌气逆,咳嗽不绝声,而又加以注泻,日夜数十行。门下视此,岂有活理耶?”

三月初一日,杨嗣昌死于荆州沙市徐家园,终年五十四岁。关于杨嗣昌之死,众说纷纭,有的说他自缢而死,有的说他服毒而死,都是传闻之词。其实他早已病入膏肓,再遭福王、襄王被杀的惊吓,遂至不治,即使华佗再世,也难起死回生,何用上吊服毒!他的儿子杨山松、监军万元吉说他病死,是可信的。

皇帝收到万元吉送来的讣闻,才知道杨嗣昌的死讯,对身边工作人员说:“督师功虽不成,志亦堪悯,宜用辅臣礼归葬。”随即下了一道谕旨:“督师阁臣杨嗣昌,功虽未成,尽瘁堪悯,与祭一坛,地方官护柩回籍。”还亲笔写了一篇祭文:“惟卿志切匡时,心存许国,入参密勿,出典甲兵。方期奏凯还朝,麟阁铭鼎。讵料乘箕谢世,赍志渊深。功未遂而劳可嘉,人已亡而瘁堪悯。爰颁谕祭,特沛彝章,英魂有知,尚其祗服,钦此!”谕旨和祭文流露出对杨嗣昌始终如一的眷顾之情,交织着出师未成身先死的惋惜、遗憾,从此再难寻觅这样的能臣忠臣的感叹、无奈。无怪乎他对吴甡慨乎言之:“杨嗣昌死后,廷臣无能剿贼者。”

然而,感情毕竟不能代替法律,督师失职之罪如不追究,今后恐难驾驭群臣,皇帝不得不指示有关衙门:“嗣昌二载辛勤,一朝尽瘁,虽有玛瑙山功,不能掩其闯献鸱张,两藩罹祸之罪。下所司会勘以闻。”朝廷上下都了解皇帝对杨嗣昌的偏袒心态,有关大臣在会议时,对于杨嗣昌二府三州十九县之失,故意援引轻典,按照“议请减赎”原则,以“议功”方式解脱了他的罪责。

舆论却难以一致,弹劾者络绎不绝。

兵科都给事中张缙彦率先弹劾杨嗣昌,应对襄阳失事负责。皇帝表示同意,有“自督师以下,调度失宜,巧言善饰”等语,着按法议罪。一时间大小诸臣争先恐后弹劾杨嗣昌,不免言语过甚。

工科给事中李如璧认为,襄阳失陷,荆南有剥肤之恐;洛阳失陷,汝宁有累卵之危,应该追究责任。

刑部主事雷演祚追论杨嗣昌六条可斩之罪:一是失藩封,陷郡县;二是参抚臣,以逭责;三是以《华严经》灭蝗,颂咒消贼;四是张献忠入川,单袴纵逃;五是贿题监军;六是交结朋党。

礼部侍郎蒋德璟甚至认为杨嗣昌“奸欺误国,请用嘉靖中仇鸾例,斫棺戮尸”。

皇帝朱由检很是恼怒,在乾清宫召见六部九卿科道等官,训斥道:“杨嗣昌系朕特简,用兵不效,朕自鉴裁,况尚有才可取,各官见朕有议罪之旨,大加排击,纷纭不已。如出忠直,何不于兵科未具疏时先言之也?姑不深究,各疏皆留中,谕尔等知之。”他甚至把杨嗣昌托梦给他的情节,也搬到殿廷之上,对阁臣说:“朕昨夕梦故辅杨嗣昌稽颡庭下,曰:‘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诸臣不公不平,连章见诋,故归诉皇上。’朕语之曰:‘如某疏犹公平否?’嗣昌摇首曰:‘亦未然。’”讲完了这段话,皇帝的脸色惨恻。他用不容置疑的语言表明自己对杨嗣昌的态度,平息了舆论,不但没有追究罪责,反而追赠太子太傅头衔。朱由检对杨嗣昌的眷顾始终如一,在崇祯一朝五十辅臣中堪称独一无二。也许不无道理,正如王世德所说:“杨嗣昌实心任事,廷臣所少,而才又足以济之。使廷臣不以门户掣肘,俾得专心办贼,未必无成。顾攻者纷纷,遂使情郁忧危,方寸扰乱,以抵败亡。”

杨嗣昌奉旨督师,原本信心满满,不日即可班师回朝,在军中赋诗明志:

一瓣香然报主心,天人相对感阴森。

不知弱海填多少,精卫元无问浅深。

他想精卫填海,却壮志未酬,是生不逢时,还是志大才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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