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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史—— 与清的议和尝试

历史大观园 明清光辉 2020-07-03 15:20:55 0


谈迁如此评论杨嗣昌:“星历之学非杨嗣昌所谙,而推言之甚详,意专为建虏(满洲)而发,力主市赏。”实事求是地说,对清议和,并非杨嗣昌的创见。从天启末崇祯初以来,明朝与清方面的议和尝试始终没有间断过。

天启七年(1627)十月,朱由检即位不过两月,皇太极就委托漠南蒙古敖汉部都令喇嘛捎信给明朝廷,提议双方议和。以后皇太极多次发出同样的信息。一是写信给宁远总兵祖大寿,表示“欲通两国之好,共图太平”,准备派遣使节与喇嘛前往北京,祭奠已故皇帝,祝贺新君即位;二是写信给督师袁崇焕,明确表示“我欲罢兵,共享太平”之意。由于皇太极所提条件过于苛刻——以大凌河、三岔河为双方边界线,袁崇焕断然拒绝,并未报告朝廷。崇祯五年(1632),皇太极远征察哈尔部,写信给明朝边防官员,再次表示议和意向:“我今开诚相告,惟愿两国和好,戢兵息战。”并与宣府巡抚沈启时签订盟约:“明与满洲二国共图和好,谨以白马乌牛誓告天地”;“两国若遵守誓言,交好勿替,天地眷佑,世世子孙长享太平。”朝廷本来知道此次和议,因朝中大臣议论纷起,不得不把沈启时革职,以平息舆论。看来议和是双方共同的意愿,而明朝方面相当多的保守官僚,以天朝大国俯视藩属小邦的态度,不愿放下身段,成为和议的最大障碍。

杨嗣昌出任兵部尚书后,集中全力平定内乱,倾向于向满洲释放和议的试探气球,以缓和北方边境压力。辽东巡抚方一藻遵循朝廷的意思,派遣一名算命先生周元忠,到满洲去试探口风。皇太极以为有诈,一些明朝投降过去的官员判断,此人大有来头——“必经奉旨”,应该认真对待。周元忠受到了使节礼遇,表明和议意向。事实证明他们的判断是有根据的,方一藻与高起潜一直与朝廷保持密切联系,史书记载透露了这一点:“甲申,(方)一藻又奏:(周)元忠至彼馆,待如礼,已遣人报其主矣。如有确议,即撤兵东归。”杨嗣昌在北京遥控指挥,向皇帝报告:“今据辽东抚监高起潜、方一藻密奏,前因是臣苦于无策者,而该抚监已有其策,即臣前策义州之说未遽可用,而今该监抚用之,必有其机。就其所与瞽人周元忠谕帖,以归我人土,安静不犯。责之彼,未必能全应,而其或应或否,不免借此为讲詟之端。但使之讲于辽(东),勿讲于宣(府),则机权在我,运用稍闲,不致频年岌岌为闯陵京、掠畿辅之忧。而我得以其暇,尽平流寇,抚绥中原,使疮痍涂炭之民,越数年而有起色,则得算不啻已多,所全不啻已大矣。”由此可见,皇帝也是知情的,在三月二十九日的圣旨中,特别关照悄悄地干:“奏内事机,着该抚监便宜酌行,不许抄传。”

方一藻派遣的使者周元忠回到宁远,带回皇太极致太监高起潜的信函,其中提到:“仍沿讲款(议和),若不许,夏秋必有举动”,话语中带有威胁成分,如果议和不成,只有兵戎相见。方一藻恐怕朝廷有所反感,用委婉的语句表达:“势危兵弱,边腹交疲,绝款(拒和)尚宜详酌。”而在给杨嗣昌的私人信件中说得比较明确,极力主张“议和消祸”。杨嗣昌随即报告皇帝,对方一藻的议和主张加以说明:御边之策唯有在山海关宁远练兵五万,不时声张捣巢,使彼不敢远离窟穴,越犯蓟镇、宣府。但是,欲行此策,必须以削平中原蔓延之流寇为前提。如果现在实施开市议和的权宜之计,使满洲铁骑三年不来,集中兵力平定流寇,而后再并力关宁,才是平平稳稳堂堂正正之道。为了防止言官出面反对,杨嗣昌批评言官只负言责,很少考虑兵部的艰难处境,所以对皇帝仅仅批示方一藻、高起潜“细酌”,感到不足以压制舆论,一定要皇帝“圣鉴允行,边臣乃敢从事”,不然的话,方、高二人即使有深筹密酌,未及施行,而议论已随之而起,叫他们如何措手足?

到了六月,皇太极屯兵大青山,派人向方一藻催促议和。方一藻转告朝廷,鉴于敌强我弱,不妨援引隆庆年间“俺答封贡”故事,双方议和。廷臣获悉此事的幕后策划者是杨嗣昌,舆论哗然。兵部职方司郎中赵光抃(字彦清,江西九江人),连上两份奏疏,抨击他的顶头上司杨嗣昌,极力主战,反对议和。

既然廷臣已经知晓他是幕后策划者,他不得不做一些辩解。先是赞许赵光抃奏疏写得不错:“窃臣连日在寓接得职方郎中赵光抃‘敌谋益狡,敌书悖谩’一揭,读之数十百过,以为如此条奏,既以奋扬国威,振起边弊,更可参同时论,止息群嚣。”虚晃一枪之后,他坚称自己也主战,与赵光抃没有分歧:“臣踌躇数四,以为战乃边方之本事,主战中枢之正理。国家岁费数百万金钱,养沿边兵马,不战何为?此不须再议者也。”他认为,由于不了解情况,赵光抃的奏疏属于揣疑之论:“臣之本谋,原无主于不战之说也。但向来条奏关系机密情形,多因红本(秘密奏疏)下部,未敢发抄,故外间不知,疑揣过甚。”他索性直言不讳,亮明自己的观点:“窃以为,中原寇盗不早驱除,即御边,终属第二义。而御边者,御之于藩篱之外,虽不战而款,犹为胜算;御之于门庭之内,虽百战百胜,只属危机。今言战言守,非不盈庭,问谁执其咎?恐俱扪舌而退耳。”他举例说,前年秋天,满洲军队进入内地,那时焦劳者只有皇上,死事者只有张凤翼。边烽深入,生灵涂炭,大家都冷眼旁观。如果策划一事,局外人怀疑,局内人也怀疑,还有什么成功的希望?

杨嗣昌不喜欢高谈阔论,他的立场似乎更迁就现实,但是人们并不买账。六月十八日,皇帝提名杨嗣昌与程国祥、蔡国用、方逢年、范复粹一起入阁,反对杨嗣昌的声浪达到高潮。影响最大的声音,来自声名显赫的儒臣、詹事府少詹事黄道周。

此前,黄道周连上三份奏疏:其一,杨嗣昌不当夺情入阁;其二,辽东巡抚方一藻“抚赏”满洲,与先前“俺答封贡”不同,不得引为借口;其三,不得又夺情起用陈新甲为宣大巡抚,如无人肯往,臣愿任之。表面看来是反对“夺情”,其实是反对与满洲议和的主张,他在奏疏中说:“天下无无父之子,亦无不臣之子……即使人才甚乏,奈何使不忠不孝者连苞引蘖,种其不祥,以秽天下乎?嗣昌在事二年,张网溢地之谈,款市乐天之说,才智亦可睹矣。”所谓“款市乐天之说”,就是与满洲议和的主张。联系到他弹劾方一藻奏疏,“力诋和议之非”,其用意已经不言而喻了。黄道周本着儒家政治伦理,极其排斥与外夷议和,毫无商量余地。他说:“无论建虏(满洲)必不可款,款必不可成,成必不可久。即款矣成矣久矣,以视宁锦遵蓟宣大之师,何处可撤?而遽谓款建虏之后,可撤兵中原以讨流寇,此亦不思之甚矣。”立场鲜明地反对杨嗣昌与满洲议和的主张。

围绕是否与满洲议和,对立的两派已经剑拔弩张,皇帝不能再沉默了。七月五日,他在平台召开御前会议,统一思想。参加者照例有内阁、五府、六部以及其他部门首长,还特地召来了黄道周。杨嗣昌因为遭到弹劾,避嫌不出席,皇帝命太监去催,中午时分才匆匆赶来。皇帝身穿常服坐在门内,内阁辅臣薛国观、刘宇亮,以及新进的杨嗣昌、程国祥、方逢年、范复粹,依次施礼谢恩后,黄道周启奏:臣注籍未见朝,蒙宣召,不敢不进。这时他还不知道,这次会议是专门针对他而开的。皇帝先叫吏部、户部、兵部、刑部的尚书汇报工作,然后话锋一转,召黄道周出列跪下。

只听得朱由检滔滔不绝地对黄道周说:“朕幼而失学,长而无闻,时从经筵启沃中略知一二。凡圣贤千言万语,不过天理人欲两端耳。无所为而为之,谓之天理;有所为而为之,谓之人欲。多一分人欲,便损一分天理,天理人欲不容并立。你三疏不先不后,却在不点用之时,可谓无所为乎?”用十分机智的方式先发制人,因为后者是有名的理学巨子,专讲天理人欲,他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批评他连上三疏动机不纯。此次廷推内阁名单原先有黄道周,朱由检以为黄道周学问虽好,但性情偏执,不能胜任救时之相,没有点用。他认为黄道周是因为未用而怨望,才连上三本奏疏的。

这显然是误解,淡泊名利的黄道周并不在乎是否点用,平静地回答皇帝的质问:“圣学渊微,非臣所及。若论天人,只是义利分别,为利者以功名爵禄私之于己,事事专为己之私,此是人欲。为义者以天下国家为心,事事在天下国家上做,便是天理。臣三疏皆是为天下国家纲常名教,不曾为一己之功名爵禄,所以自信其初无所为。”回答得滴水不漏,振振有词。

朱由检问他为什么不早上疏反对,偏偏要在未蒙点用之后才上疏?黄道周解释:“初欲上疏时,因同乡御史林兰友、科臣何楷有疏,恐涉嫌疑。”这是指五月中旬南京御史林兰友、工科都给事中何楷先后上疏,反对杨嗣昌的和议主张,指责他忠孝两亏。黄道周毕竟是书生,过于耿直,一言泄露天机,暴露了他上疏弹劾杨嗣昌与林兰友、何楷相呼应,说“恐涉嫌疑”,反而欲盖弥彰。朱由检追问他“如今就没嫌疑么”,他无言以对,顾左右而言他,大谈儒家伦理纲常。

机敏过人的杨嗣昌见皇帝在大庭广众之间辩论伦理纲常,显然不是黄道周的对手,便插进来跪奏,从纲常谈到夺情,只字不提议和之事,由守转攻,非议黄道周的品行学术,把他搞臭,从而瓦解他的立论。

杨嗣昌说:“臣入京闻黄道周品行学术为人所宗,意其必有持正之言,可以使臣终制而去。不谓其疏上自谓不如郑鄤,臣始叹息绝望。”

朱由检见杨嗣昌扭转话题,正中下怀,说:“朕正要问他此事。”

杨嗣昌的话语越说越重:“人言禽兽知母而不知父,今郑鄤杖母,禽兽不如,道周又不如彼,还讲甚么纲常!”

黄道周显然被激怒了,反击道:“大臣闻言,应当退避,使人得毕其言。汉唐以来故事,谏官论执政者出听,谏官对仗读弹文。臣虽非言官,未有大臣跪在上前争辩,不容臣尽言者。”

朱由检立即针锋相对:“你说了多时候,辅臣才奏。”

杨嗣昌紧跟一句:“臣为纲常名教,不容不剖陈。”

黄道周辩称:“臣生平耻言人过,闻人之过,如闻父母之名。今日在上前与嗣昌角口,亦非体。臣知为天下后世留此纲常名教、天理人心而已。”

朱由检狠狠训斥道:“对君有体?这本前边引纲常,后边全是肆口泼骂。”

黄道周见皇帝震怒,不得不承认,奏疏中把杨嗣昌比作猪狗、人枭,言辞过激。皇帝指责他无端诬诋大臣,他拒不接受,大发迂夫子脾气,高声叫喊:“臣今日不尽言,则臣负陛下;陛下今日杀臣,则陛下负臣。”这种不识时务的口气,使皇帝忍无可忍,厉声道:“你都是虚话,一生学问,止学得这佞口。”说到“佞口”二字,他加重语气,重复道:“佞口!”迂执的黄道周还要争辩,皇帝更加怒不可遏。在边上禁卫的锦衣卫官员以为皇帝要下令把他逮捕惩治,不料皇帝止住怒气,命跪在地上的他起来,退回官员行列中去。会后,皇帝下旨:黄道周降六级外调,何楷及其他非议杨嗣昌的官员,都给予降职处分。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大臣深知皇帝倚重杨嗣昌,再也不敢与之作梗。不过,人言可畏,皇帝本来支持杨嗣昌与满洲议和,及至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只得作罢。身历其境的李清回忆道:“上因杨辅嗣昌请,勉从款议,然犹欲隐其名。会黄翰林道周疏驳,中寝。及北兵入犯,上抚膺叹曰:‘大事几成,为几个黄口书生所误,以至于此。’道周之逮肇此。”从皇帝说“大事几成”的口气,可以清楚看到皇帝与杨嗣昌是步调一致的,为和议未成深感懊悔。考虑到当时的形势,与满洲议和可以缓解北边压力,却带有明显的功利主义色彩,反对议和者占据道德高地,猛烈抨击,使得事情半途而废。孰是孰非?真是一言难尽。

既然皇帝始终没有就议和明确表态,方一藻、高起潜不敢自作主张,与满洲的议和尝试就此不了了之。皇太极早已声明在先,如果和议不成,夏秋必有举动,并非戏言。

九月间,皇太极果然派兵联络蒙古,从长城墙子岭、青山口南下。不久,京师戒严。朝廷调洪承畴、孙传庭率领劲旅保卫北京,使得中原战场兵力大大削弱,遗留后患。如何兼顾“安内”与“攘外”,真是一个无解的难题,皇帝在两难选择中摇摆不定,犹豫不决。崇祯九年(1636)把卢象昇从中原战场调往宣府大同,已属失策;时隔两年,又把洪承畴、孙传庭从中原战场调往北方边疆,使得杨嗣昌精心策划的十面张网战略自动解体。当时杨嗣昌曾向皇帝力争:洪承畴、孙传庭宜留一人在中原镇压流寇,皇帝拒不接受。皇帝的这种做法着实令人费解,一向对杨嗣昌言听计从,为何这次一反常态?只有一个解释,他的内心深处仍是“攘外”重于“安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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