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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开国——统一海西女真扈伦四部

历史大观园 明清光辉 2020-07-15 23:28:02 0


建州兴起,日渐强盛,同海西女真扈伦四部的矛盾日益加剧。统一海西女真扈伦四部,成为女真历史发展之必然。海西女真在明初住居松花江流域,其经济较建州女真、东海女真和黑龙江女真为发达。到明朝中叶以后,海西女真南迁到开原边外一带地域。分为哈达、辉发、乌拉、叶赫四部,称为扈伦四部。其周边形势为建州女真对海西女真的统一,有着特殊的、难得的历史机遇。

(一)周边的形势

明代的海西女真,住居嫩江以东到倭肯河的松花江及其支流地域。松花江在元、明两代又称为海西江,所以统称其为海西女真。海西女真支派纷繁,居住分散。后不断地南移、兼并。到明嘉靖年间,海西女真逐渐整合为四大部,总称为扈伦四部,即哈达部、辉发部、乌拉部、叶赫部。扈伦四部南迁后的地域范围,东邻东海女真、朝鲜,东南接建州女真,南界明开原、铁岭边墙,西为漠南蒙古科尔沁部、喀尔喀部、郭尔罗斯部,北至混同江一带。其俗重耕稼,善驰猎,有室庐,作山寨 (1) 。这与乐住种、善绩纺,长骑射、喜治生的建州女真之俗,没有大的差异。自明成化以降,建州与海西的势力,几经曲折,此消彼长。此际,建州女真在攻抚海西女真扈伦四部之前,其面临的周边形势,是有利于建州女真而不利于海西女真的。

第一,蒙古部落受明打击,内部互相征战厮杀,自身力量削弱。

明初,辽东地区,蒙古仍有很大的势力。经过洪武、永乐两朝的多次北征,蒙古各部受到严重军事打击。蒙古势力削弱,女真各部南迁,使辽东地区的蒙古与女真之力量消长,有了明显的变化。到明正统年间,蒙古瓦剌部兴起,辽东女真再遭重大打击。蒙古瓦剌部也先骑兵东犯,土木堡一战,不仅俘虏明英宗皇帝,而且直接威胁北京,史称“土木之变”。蒙古脱脱不花部大掠辽东,深入海西女真各部蹂躏,致使海西女真许多著名首领死于兵荒马乱之中。蒙古瓦剌部的骑兵,横扫辽河流域,直到鸭绿江边。这不仅沉重打击了女真各部,而且打击了漠南蒙古各部。到隆庆末、万历初,蒙古察哈尔部也逐渐走向衰落。漠南蒙古各部衰落,逐渐退出军事政治舞台的主角地位,而先给海西女真、后给建州女真兴起,让出了辽东地区历史舞台。特别是建州女真兴起后,漠南蒙古各部在辽东逐渐退到配角地位。由于漠南蒙古各部,不同建州女真接壤,中间隔着海西女真哈达、叶赫与乌拉等部,也减少了建州女真同漠南蒙古的直接冲突。因而,建州女真登上辽东地区历史舞台之初,面对的竞争对手不是漠南蒙古与海西女真两个,而只是海西女真一个。

第二,海西诸部内讧厮杀,消耗部落军事实力,改变了其同建州的力量对比。

先是,建州阿哈出、董山称雄女真。成化三年(1467年),明军征剿,首领被杀,寨焚部破,建州遭到重大打击。尔后,海西女真活跃起来。海西女真中以哈达和叶赫二部最强。叶赫部首领褚孔格(竹孔革)等,屡犯边,阻贡道。而哈达部首领速黑忒,恭谨修贡,日益强盛;又杀猛克而保贡路,进右都督、受金带大帽。哈达、叶赫两强相争,哈达首领王忠,计杀叶赫首领褚孔格。王忠死,侄王台继为贝勒,忠于明朝,盛极一时。但是,王台于努尔哈赤起兵前一年忧病而死,其长子扈尔干(扈尔罕赤)亦相继死。王台死后,“王台之四子又起内讧,甚至里通北关” (2) 。与王台同时,北关叶赫有褚孔格之孙清佳努(逞加砮)、杨佳努(仰家砮)兄弟日益强大,欲借王台死后其部内讧之机,报王忠杀其祖父之仇,并雄长于海西。但他们兄弟未能保持权力归一 (3) ,以同南关哈达相抗衡,而身死寨破。其继承者卜寨和纳林布禄,前者被杀,后者病死。至于扈伦四部中的另两部——辉发部原本较弱,又内讧不休;乌拉部距开原较远,部长满泰又荒淫无度,毫无谋略。所以,在扈伦四部中,明朝或借哈达,或借叶赫,以钳制建州。但由于李成梁之政策错误,哈达之内争不已,叶赫之二部角立,海西女真形不成民族核心力量。女真力量中心的转移,经过历史的轮回,即由建州董山转向叶赫褚孔格,由褚孔格转向哈达王台,再由哈达王台转向建州努尔哈赤。于是,新的形势使建州努尔哈赤逐渐成为女真军政力量的中心。

第三,明对海西残酷袭杀,削弱南关哈达与北关叶赫的军政实力,突出了建州女真的军事地位。

在扈伦四部中,以叶赫、哈达势力为强,是明朝用以牵制、抗衡建州的主要力量。但是,正当建州崛兴之时,明军却在五年之间,连续给叶赫、哈达以三次沉重打击。

万历十一年(1583年)十二月,明辽东巡抚李松、总兵李成梁,利用叶赫贝勒清佳努和杨佳努到开原进行马市贸易的机会,在开原中固城设“市圈计” (4) ,诱其入伏,而袭杀之 (5) 。是计,明辽东巡抚李松、总兵李成梁,令“三军皆解甲易服” (6) ,设伏以待叶赫贝勒清佳努和杨佳努。清佳努和杨佳努率二千余骑,身擐甲胄,到镇北关。明边官及通事责问贝勒清佳努和杨佳努:你们既来听抚,为何骑甲数千如林?清佳努和杨佳努请以三百余人随从,获允。清佳努和杨佳努入中固城市圈之后,信炮鸣,伏兵起,贝勒清佳努和杨佳努及其三百余随从,全被斩杀。李成梁闻炮声,拥精兵突然进攻其在“市圈外”的骑兵,共斩俘一千二百五十二级,夺马一千零七十三匹。故史载:明“抚臣宣谕不从,因潜兵四起,当阵斩获仰加奴、逞加奴等首级共三百一十一颗,及外应李总兵伏兵斩获塞上屯贼首级一千二百五十二颗,并获马匹、夷器、衣甲等物无算” (7) 。叶赫首领清佳努和杨佳努被杀害并死一千五百六十三人,部族蒙受空前灾难。是为建州女真崛兴以来,明朝对海西女真的第一次重大打击。

万历十五年(1587年)十月,辽东巡抚顾养谦引兵攻哈达孟格布禄。孟格布禄为王台妾温姐所生,王台死后其外妇子康古陆娶其父妾温姐为妻。温姐又为叶赫部所出,所以他们俱亲叶赫,而与王台之孙歹商(扈尔干之子)有隙。明廷按照既往支持哈达的理念——支持哈达贝勒王台、王台死后支持其长子扈尔干、扈尔干死后支持其长孙歹商,又恐孟格布禄同叶赫联结势大难制,决计以兵相攻之。顾养谦以降丁为向导,引兵出塞,攻哈达部孟格布禄。孟格布禄依恃叶赫,负固坚守。明军奋力强攻,“拔其二栅,斩首五百余级” (8) 。明廷又革除孟格布禄原袭其先父王台龙虎将军之崇勋 (9) ,使其势单力孤。是为建州女真崛兴以来,明朝对海西女真的第二次重大打击。

万历十六年(1588年)三月 (10) ,李成梁率兵攻打叶赫布寨和纳林布禄。叶赫贝勒清佳努和杨佳努被明军计杀后,清佳努子布寨、杨佳努子纳林布禄,分别袭为叶赫的贝勒,率其所部,驻东西二城,元气日渐恢复,军力日益强盛。李成梁以哈达势弱,谋伐叶赫以杀其势。于是,李成梁率师直捣叶赫山城。山城数重,累攻不下。明军发巨炮,破外郭,进拔二城,共“斩首五百五十四颗,得获马、器以七八百计”。叶赫罹受重难,城中老少,昼夜号泣。是为建州女真崛兴以来,明朝对海西女真的第三次重大打击。

海西女真中最强大的哈达、叶赫两部,恰在建州完成其本部统一的六年间,连遭明军三次重大打击,著名首领或被杀、或亡故,精壮战死,良马被获,兵械丧失,房舍遭焚,已经大伤元气,无力抗衡建州。

第四,明朝辽东主力入朝,进行援朝抗倭战争,松弛了对建州的军事遏制。

正当辽东建州女真崛兴之时,朝鲜李朝发生抗倭战争。朝鲜北部邻国日本,其关白丰臣秀吉削平割据诸侯 (11) 、统一日本之后,积极向外扩张,于万历二十年(1592年),发动了侵略朝鲜的战争。这年为壬辰年(1592年),所以又称这场战争为壬辰战争。日本丰臣秀吉进攻朝鲜之目的,是要奴役朝鲜,并以朝鲜为跳板,进一步侵略明朝。丰臣秀吉派十五万日军,从釜山登陆,“倭奴猖獗,大肆侵凌,攻陷王城,掠占平壤” (12) 。朝鲜生民蒙受涂炭,八道几乎全部沦陷。朝鲜国王李昖出奔义州,并遣使向明朝告急求援。明廷鉴于同朝鲜为“唇齿之国,有急当相救” (13) ,派李应昌为经略,李如松为征东提督,率士马四万余 (14) ,大举入朝。翌年正月,李如松援朝之师与朝鲜军民配合作战,复平壤、克开城、攻王京,旋败绩于碧蹄馆 (15)

努尔哈赤闻朝鲜遭到日军侵略,也禀报明兵部尚书石星,请求领兵驰援。据朝鲜史籍记载:

今朝鲜既被倭奴侵夺,日后必犯建州。奴儿哈赤部下原有马兵三、四万,步兵四、五万,皆精勇惯战。如今朝贡回还,对我都督说知,他是忠勇好汉,必然威怒,情愿拣选精兵,待严冬冰合,即便渡江,征杀倭奴,报效皇朝。 (16)

上述建州的骑兵、步兵总数,显然有所张饰。但是,努尔哈赤援朝杀倭之请,受到明廷和朝鲜两方拒绝。这是因为明廷和朝鲜双方,都不愿意看到建州在这场壬辰战争中得到壮大。后来努尔哈赤说:“壬辰(1592年)年间,朝鲜被侵于倭奴,吾欲领兵驰救,禀报于石尚书,不见回答,故不得相援。” (17) 明廷不允建州援朝抗倭的请求,而“诏如松提督蓟、辽、保定、山东诸军”渡江赴朝。在前后六年援朝抗倭战争期间,明朝以东征调发,而“库藏空乏,边饷无措” (18) ;兵入朝鲜,“辽阳精锐,尽死于此” (19)

第五,建州女真实现统一,利用全部整合力量,成为兼并扈伦四部内因。

建州女真迁徙到苏克素浒河(苏子河)、佟家江一带后,三卫合一,势力渐大。在努尔哈赤兴起前,建州女真主要有三位著名的首领,即李满住、董山、王杲。李满住为初设建州卫指挥使阿哈出之孙,明正统六年(1441年)他派指挥赵歹因哈奏:“旧住婆猪江,屡被朝鲜国军马抢杀,不得安稳。今移住灶突山东南浑河上,仍旧与朝廷效力,不敢有违。”获准后,建州卫女真定居在苏克素浒河(苏子河)流域。后建州左卫董山也迁居过来。不久,建州左卫析置出右卫,三卫合住,势力日大。建州部众,左邻朝鲜,右接明朝。朝鲜与明朝都不愿意看到建州女真的统一与强大,于是,建州女真受到明朝和朝鲜的联合攻剿。明成化三年(1467年),明朝将入京朝贡的建州左卫首领董山在回程途中羁于广宁(今辽宁省北镇市)。明朝同朝鲜合军攻建州。李满住及其子李古纳哈身死,寨破人亡,损失惨重:“尽虏酋之所有,罔一夷而见逃。剖其心而碎其脑,焚其骨而涂其膏。强壮尽戮,老稚尽俘。若土崩而烬灭,犹瓦解而冰消。空其藏而潴其宅,杜其穴而火其巢。”百多年后,经过恢复,建州女真又出现一位著名首领王杲。《三朝辽事实录》记载:“嘉靖间,王杲为建州右卫都指挥使,黠慧剽悍,数犯边。”明副总兵黑春率军捣王杲寨。王杲在媳妇山设伏,生擒黑春,磔而杀之,震动朝野。王杲进而深入辽阳,掠孤山、扰抚顺。终被明辽东总兵李成梁击败,逃到哈达,被擒送京,神宗亲御,午门献俘。可见这在明廷算是一件大事。建州女真虽经过以上两次打击,却终于在努尔哈赤时完成统一。由是,建州以新的生气,新的整合,登上辽东地区军政舞台。

漠南蒙古的衰落,海西女真的内讧,明军主力的入朝,辽东总兵的错误,都是建州女真灭亡扈伦四部的外在原因,其内在原因则是建州女真的统一与强大。这就为建州女真出兵海西、征抚扈伦四部,提供了一个难得的历史机遇。

总之,在十六世纪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初,辽东明军、扈伦四部和建州女真三种力量之间的关系,发生着急剧的变化。明朝不仅辽东主力赴朝、精锐受创,而且自李成梁解任后,“十年之间,更易八帅,边备益弛” (20) ;扈伦四部屡遭明军重创,内讧自耗,趋向衰落;建州女真却诸部归一,生机盎然,兵强马壮,崛起辽东。建州女真先以佛阿拉、后以赫图阿拉为基地,利用本部统一后的合力,抓住明朝辽东军力虚弱,哈达、叶赫受创与辉发、乌拉内讧之机,以古勒山之战为先导,顺利地进行了统一海西女真即扈伦四部的战争。

建州女真统一海西女真的战争,开始于古勒山之战。

(二)古勒山之战

建州女真的重新整合与统一,影响着海西女真内部相互关系,及其同建州的军政关系。这种复杂的矛盾,在运用政治、通使、联姻等手段无法解决时,便诉诸武力,爆发了古勒山之战。

古勒山之战的爆发,并不是偶然的。建州、哈达、叶赫之间的矛盾,是导致古勒山之战发生的一个重要原因。其时,哈达贝勒孟格布禄诸兄弟俱已死,只有其长兄扈尔干之子歹商(戴善)同他角立争局 (21) 。且叔侄不和,势同水火。孟格布禄亲叶赫,而歹商亲建州。叶赫贝勒布寨和纳林布禄欲图哈达,其障碍就是歹商,歹商则依附建州努尔哈赤。于是,叶赫二贝勒布寨与纳林布禄将矛头指向努尔哈赤,企图达到一石二鸟之目的:既削弱建州,又驯服哈达。所以,叶赫贝勒布寨和纳林布禄便以弹石投向建州。

万历十九年(1591年)正月,叶赫贝勒纳林布禄遣使宜尔当阿和摆斯汉 (22) 到佛阿拉,对努尔哈赤道:“乌喇、哈达、叶赫、辉发、满洲,言语相通,势同一国,岂有五主分建之理?今所有国土,尔多我寡,盍将额尔敏、扎库木二地,以一与我!”努尔哈赤回答道:“我乃满洲,尔乃扈伦;尔国虽大,我岂肯取?我国即广,尔岂得分?且土地非牛马比,岂可割裂分给?尔等皆执政之臣,不能各谏尔主,奈何腼颜来告耶!” (23) 说毕,令叶赫使臣返回。

叶赫贝勒纳林布禄碰了钉子之后,仍不甘心。于是,叶赫、哈达、辉发三部贝勒合谋,决定各部同时遣使到建州。叶赫贝勒纳林布禄遣尼喀里、图尔德,哈达贝勒孟格布禄遣戴穆布,辉发贝勒拜音达里遣阿喇敏,到达建州佛阿拉。努尔哈赤在客厅里宴请三部使臣。酒席间,叶赫贝勒纳林布禄的使臣图尔德,同努尔哈赤展开一场激烈的舌战。图尔德曰:“我主有言,欲相告,恐触怒见责,奈何?”努尔哈赤曰:“尔不过述尔主之言耳!所言善,吾听之;如出恶言,吾亦遣人于汝主前,以恶言报之。吾岂尔责乎!”图尔德曰:“我主云:‘欲分尔地,尔不与;欲令尔归附,尔又不从。倘两国兴兵,我能入尔境,尔安能蹈我地耶!’”努尔哈赤闻听这番政治讹诈之言,勃然震怒,举刀断案,道:“尔叶赫诸舅,何尝亲临阵前,马首相交,破胄裂甲,经一大战耶!昔哈达国孟格布禄、戴善,自相扰乱,故尔等得以掩袭之。何视我若彼之易也?况尔地岂尽设关隘,吾视蹈尔地,如入无人境,昼即不来,夜亦可往,尔其奈我何?昔吾以先人之故,问罪于明。明归我丧,遗我敕书、马匹;寻又授我左都督敕书,已而又赍龙虎将军大敕,岁输金币。汝父见杀于明,曾未得收其骸骨。徒肆大言于我,何为也!” (24)

会后,努尔哈赤命人写出回帖,派阿林察巴克什持书前往叶赫。行前,努尔哈赤对阿林察说:你将此书送到叶赫贝勒布寨和纳林布禄面前,并向他们当面诵读;你要是害怕不敢当着他们面诵读,你就留在那里,不要回来见我。说完遣送阿林察往叶赫。叶赫贝勒布寨得知阿林察到来,派人迎他到家中。阿林察果然当面诵读文书。布寨听完之后说,你不必见我弟纳林布禄贝勒。阿林察说:我主有令,此书二位贝勒都未见到,就不让我回去。布寨说:我弟脾气不好,要是他出言不逊,惹你主发怒,该如何是好?我是怕他发脾气伤害了你!于是,布寨将来书收下。阿林察返回建州。

阿林察回到佛阿拉后,长白山之讷殷部、朱舍里部引叶赫兵,劫掠建州所属洞寨。消息传来,努尔哈赤说:“任彼劫之可也。此不过我同国(部)之人,远附叶赫,劫掠我寨耳!水岂能越山而流?火岂能逾河而燃乎?盖水必下流,火必上燃。朱舍里、讷殷二路,终当为我有也!”这不仅表现努尔哈赤胸怀大度,而且反映他谋略深远——叶赫力量强大,暂时不要硬碰。先咽下这口气,将来自可吐出。

建州对叶赫的暂时忍让,助长了叶赫的野心。叶赫对建州,既不能用联姻手段笼络,又不能以政治讹诈压服,便只有诉诸武力。由是,狡猾的纳林布禄先放一把小火对建州进行试探。

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六月,叶赫纠合哈达、乌拉、辉发三部兵马,劫掠建州户布察寨。努尔哈赤闻讯后率兵往追,直抵哈达部富尔佳齐寨。建州兵与哈达兵在富尔佳齐相遇。努尔哈赤令步骑前行,独身殿后,以诱敌入伏。这时追兵突至,前一人举刀猛扑,努尔哈赤回身扣弦,射中马腹,敌骑遁去;另三个联骑举刀冲来,当努尔哈赤坐骑惊跃几乎坠地之际,“三骑挥刀来犯,安费扬古截击,尽斩之” (25) 。努尔哈赤赖右脚扳鞍得以复乘,并急发一矢,孟格布禄坐骑中箭倒地。他的侍从把自己的马让给主人,二人纵骑逃回。努尔哈赤化险为夷后,率马兵三人,步兵二十人迎敌,杀敌兵十二人,获甲六副、马十八匹,胜利而归。这场富尔佳齐战斗,吹响了古勒山大战的螺号。

叶赫贝勒没有从对建州政治失算和军事受挫中汲取教训,想以九部联军的强大兵力,制服建州,实现其称雄女真的目的。九月,以叶赫贝勒布寨、纳林布禄为首,纠集哈达贝勒孟格布禄、乌拉贝勒满泰之弟布占泰、辉发贝勒拜音达里四部,长白山朱舍里、讷殷二部,蒙古科尔沁部,以及锡伯、卦尔察部,共有九部,结成联盟,合兵三万,分作三路,向建州军政中心佛阿拉,摇山震岳而来。

由叶赫贝勒统率的九部联军,自青龙山西麓三道关即扎喀关 (26) 东进。入夜,九部联军到浑河北岸,举火煮饭,火密如星。建州探骑武理堪驰报:敌军饭罢起行,夜渡沙济岭,向古勒山 (27) 而来。古勒山,今新宾满族自治县上夹河镇古楼村境,又称古楼岭,位于苏克素浒河南岸,扎喀关西南,图伦城东南,山麓有古勒寨。《兴京厅乡土志》记载:“古楼岭在治城西一百里,古楼村界内。山位西而偏南,为大河南一带保障。苏子河贴其背下流,水势至此甚大。山络纵横,四披断崖峭壁,语难形状。其阵式如枕,酷类驼背。斜横即为南支干路,逾岭往萨尔浒等处要路。古楼村河南,一半依附其下。” (28)

敌军蜂拥而来,拂晓将要压境,其时态势极为严重。

《孙子兵法·地形》篇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 (29) 努尔哈赤根据地形险隘,进行了军事部署:在敌兵来路上,道旁埋伏精兵;在高阳崖岭上,安放滚木礌石;在浓密丛林里,砍树留下木桩;在沿河峡路上,设置横木障碍。布置就绪后,待天明率军出战,努尔哈赤就寝酣睡。其妻富察氏把他推醒后,问道:“尔方寸乱耶,惧耶?九国兵来攻,岂酣寝时耶?”努尔哈赤答道:

人有所惧,虽寝,不成寐;我果惧,安能酣寝?前闻叶赫兵三路来侵,因无期,时以为念。既至,吾心安矣。吾若有负于叶赫,天必厌之,安得不惧?今我顺天命,安疆土,彼不我悦,纠九国之兵,以戕害无咎之人,知天必不佑也! (30)

说完,安寝如故。不难看出,沉着是努尔哈赤身临险境的一种宝贵的品格。他说“天”不佑海西而佑建州,自然是个天命主义者。如果抛弃“天命”的外壳,那么沉着的内核却蕴含着对形势的观察,敌我的分析,军力的计算,胜负的判断。这使他深信:即将降临的古勒山恶战——对建州可能是喜剧,而对海西必定是悲剧。

第一天拂晓,用完早饭,努尔哈赤率领诸贝勒大臣祭堂子 (31) 。拜祝曰:“皇天后土,上下神祇,弩尔哈齐与叶赫,本无衅端,守境安居,彼来构怨,纠合兵众,侵凌无辜,天其鉴之。”又拜祝曰:“愿敌人垂首,我军奋扬,人不遗鞭,马无颠踬,惟祈默佑,助我戎行!” (32)

努尔哈赤借助天神的威灵,发布檄文,鼓舞士气,统率兵马,出征杀敌。

但是九部联军的压境,引起建州军民的惊慌。《清太祖实录》记载,建州军兵先后三次“闻之色变”。武理堪驰报敌情,建州军“闻之色变”是其一。建州军行到扎喀城,城守鼐护、山坦报告:九部联军于辰时已至,先围攻扎喀城,不克;又退攻墨济格城,且敌兵众多,建州军“闻之色变”是其二。时叶赫营中有一名来降者,报告称:“叶赫贝勒布寨、纳林布禄兵万人,哈达贝勒孟格布禄、乌喇贝勒布占泰、辉发贝勒拜音达里兵万人,蒙古科尔沁贝勒翁阿代、莽古思、明安及席北部、卦尔察部兵万人,凡三万人。” (33) 建州军“闻之复色变”,则是其三。以上三次记载“闻之色变”,说明当时态势之严重。

是夕,九部军与建州军均在做第二天决战的准备。

兵法云:合军聚众,务在激气;临境强敌,务在厉气 (34) 。就是说,在统兵迎敌,临战之前,要激励士气,鼓舞斗志。努尔哈赤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他深知强敌逼境,将士怯畏,要激励士气,光靠祈祷神祇保佑是不够的。应当向将士们分析军事形势,以增强其必胜信心。他说道:

尔众无忧!我不使汝等至于苦战。吾立险要之处,诱彼来战——彼若来时,吾迎而敌之;诱而不来,吾等步行,四面分列,徐徐进攻。来兵部长甚多,杂乱不一。谅此乌合之众,退缩不前。领兵前进者,必头目也。吾等即接战之,但伤其一二头目,彼兵自走。我兵虽少,并力一战,可必胜矣! (35)

上述兵略,可以看出:

第一,占据险要。在古勒山之战中,建州军队为守,九部联军为攻;或者说,建州军队为主,九部联军为客。这种主客关系,使建州处于主动地位。建州利用这种主动地位,占据有利地势,借助地势困敌。于是,在古勒山一带的险要之处,先已被建州军队所占据并布防,使九部联军从进入古勒地带就开始陷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第二,诱敌入伏。在古勒山之战中,建州军队人少,九部联军人多。这是此次战役建州最为不利之处,也是建州最为被动之处。要变不利为有利,变被动为主动,其中重要一条是,利用地势,诱敌入伏。只要敌军进入设定的埋伏圈,对建州来说,局势就会发生变化:不利向有利方向转化,被动向主动方向转化。

第三,伤其头目。“擒贼先擒王”、“打蛇先打头”。在战争中,最难擒的是王,是统帅。因为统帅被保护在最核心的部位。在古勒山之战中,最精彩、最要害之笔,就是“先擒王”、“打蛇头”。战争事实证明,建州军队获胜的关键,九部联军失败的枢机,就是两军刚一交锋,建州军队向九部联军“打蛇头”,杀统帅,夺其魁,摧其坚。叶赫贝勒布寨被杀后,九部联军,群龙无首,全线崩溃,败局已定。

第四,并力攻战。九部联军虽然人数多,但来兵部长多——叶赫两贝勒,蒙古科尔沁三贝勒,哈达、乌拉、辉发、讷殷、朱舍里、锡伯、卦勒察各一首领,九部共十二位首领,各自率兵,不相统领,不能攥成拳头,难以形成合力。建州军队人数虽少,却指挥高度集中统一。所以,“兵虽少,并力一战”,就是集中兵力,合击九部联军。

借地以困之,设计以诱之,魁首以夺之,并力以击之——这就是在古勒山之战中,建州军队对付九部联军的军事策略。

努尔哈赤正确地分析了己之所长:据险设伏,以逸待劳;彼之所短:贝勒甚多,乌合之众。他又制定了战术原则:据险诱敌,伤其头目,集中兵力,奋勇合击。这就安定了军心,激励了士气,并为夺取古勒山之战胜利制定了兵略。

建州兵士,口衔枚,马勒口,准备迎接一场血战。努尔哈赤统帅建州军队,朝发虎兰哈达,夕宿扎喀城。

第二日拂晓,努尔哈赤率领护军上古勒山,对着黑济格城,据险面城结阵。时九部联军又攻墨济格城,仍未下。叶赫贝勒布寨和纳林布禄求进图胜心切,但两城未克,进军受阻,急烦难耐。胸有成算的努尔哈赤,派巴图鲁额亦都率精骑百人,径直冲向九部联军营阵。叶赫兵见建州兵来,罢攻城之勇,转向额亦都。额亦都佯败,且战且退。叶赫贝勒布寨和蒙古科尔沁贝勒翁阿代、莽古思、明安等,率领联军,并力合追,乘机前进,但沿途受障碍所阻,兵马不能成列,首尾像长蛇似地缓进。叶赫贝勒布寨和纳林布禄、蒙古科尔沁贝勒明安、乌拉贝勒布占泰等统率九部联军,中了努尔哈赤派额亦都诱布寨至古勒山下之计,追击额亦都于古勒山下隘口。叶赫贝勒布寨和纳林布禄等统率九部联军,“围古勒山,并力杀来,势如潮涌,其锐莫当” (36) 。额亦都拨转马头,“以百骑挑战,敌悉众来犯,奋击斩九人” (37) 。敌军受挫,前锋稍却。叶赫贝勒布寨被额亦都挑战激怒,策马挥刀,直前冲入。努尔哈赤遥见布寨勇猛冲杀,正在仓皇之际,布寨驱骑过猛,战马触木墩踣倒。建州兵士武谈迅猛扑去,骑在布寨身上,将他杀死。纳林布禄贝勒见其兄被杀,惊呼一声,昏倒在地。叶赫官兵见其一个贝勒被杀,另一个贝勒昏倒,惊慌失措,恸哭失声。联军无首,顿时慌乱。叶赫军急忙救起贝勒纳林布禄,裹携贝勒布寨尸体,调转马头,夺路而逃。其他贝勒、台吉、部长心胆俱丧,弃众奔溃。蒙古科尔沁贝勒明安“马被陷,弃鞍,赤身体,无片衣,骑骣马” (38) ,仅以身免,狼狈逃脱。

两军相逢,夺其魁,摧其坚,以解其体,这是瓦解敌军的重要手段。努尔哈赤见叶赫贝勒布寨被杀,九部联军四散溃乱,便督率古勒山上之精兵和古勒山谷之伏兵,山上的官兵往下冲杀,林中的伏兵四起横击,满山遍野,丛林峡谷,结绳截路,邀杀败兵。如山崩,似河决,一刹那间,横向卷击,骑涛呼啸,矢石如雨,杀得尸横马倒,整个山谷殷红。九部联军溃败的惨象是目不忍睹的——弃马丢盔,四散逃命,被屠戮,被蹂躏,积尸沟壑,血染莽野 (39) 。激战进行了一天一夜。

到天明,乌拉贝勒满泰之弟布占泰,被一名建州兵擒获,押送到努尔哈赤面前。努尔哈赤问:你是何人?布占泰答:我是乌拉贝勒满泰之弟布占泰,恐怕被杀,未敢言明身份;今日兵败被擒,死生惟贝勒之命!布占泰说完之后,就叩头。努尔哈赤说:汝等九部会兵,侵害无辜,天厌汝等。昨已擒斩布寨,彼时获尔,亦必杀矣!今既见汝,何忍杀?语曰:“生人之名,胜于杀;与人之名,胜于取。” (40) 遂解其缚,赐猞猁孙裘,豢养布占泰。

前面叙述的叶赫部军兵裹携布寨尸体而逃。但王在晋的《三朝辽事实录·总略》中记载:“北关(叶赫)请卜寨(布寨)尸,奴儿哈赤剖其半归之。北关、建州遂为不解之仇。”看来叶赫部兵败后,只得到其贝勒布寨半个遗体,从而使建州同叶赫的两部之仇不共戴天。

古勒山之役的战果是,建州军斩杀叶赫贝勒布寨及其以下四千人,俘虏乌拉贝勒满泰之弟布占泰,缴获战马三千匹,铠甲一千副。古勒山之役,努尔哈赤据险诱敌,“先斩蛇头”,纵向强击,横向卷击,集中兵力,以少敌多,大败九部联军。就军事指挥艺术而论,古勒山之战的两个统帅——布寨和努尔哈赤,一个是愚蠢,鲁莽,焦躁,骄傲,图侥幸,凭声势,暗己彼,无谋智,狎玩命运,乌合之众,不讲战术,兵败身死;另一个是机智,沉着,冷静,谨慎,务实际,靠劲旅,明彼己,有韬略,部署周密,据险诱敌,以逸待劳,获得胜利。古勒山之役表明,既然叶赫贝勒布寨不是建州左卫都督努尔哈赤的对手;那么,布寨之死不仅是其个人的悲剧,也不仅是叶赫女真的悲剧,而且是海西女真扈伦四部各部贝勒的阴影。

著名的古勒山之战,是明代女真各部统一战争史的转折点。它打破九部军事联盟,改变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的力量对比,标明女真力量核心由海西而转为建州。建州女真取得古勒山之战的胜利,成为海西女真扈伦四部灭亡的决定点。努尔哈赤自此“军威大震,远迩慑服” (41) 。他利用古勒山之战的有利形势,对扈伦四部——哈达、辉发、乌拉、叶赫的关系,以联姻与联盟开始,以征抚与吞并告终。建州女真对扈伦四部,在古勒山之战以后,展开攻势,软硬兼施,近交远攻,先弱后强,征抚并用,逐个吞并。

(三)征抚哈达

古勒山之战后,建州女真又致力于征抚海西女真哈达部。

哈达部,先居于松花江海西地域 (42) 。明在松花江呼兰河一带设塔山卫,后析置塔山左卫。明正统“土木之变”后,海西女真遭到蒙古骑兵骚扰,损失惨重。明成化、弘治、正德年间,重新聚合,数次南牧。哈达始祖为纳齐卜禄。纳齐卜禄生尚延多尔和齐,尚延多尔和齐生嘉玛喀硕珠古,嘉玛喀硕珠古生绥屯,绥屯生都勒喜。都勒喜子二:速黑忒、古对朱颜 (43) 。速黑忒,其汉译名又作克什纳、克世纳、克习讷,为都指挥,掌印管事。至嘉靖初,速黑忒始显于世。《全边略记》载:“嘉靖十年三月,女真左督速黑忒,自称有杀猛克功,乞蟒衣、玉带等物。诏赐狮子彩大清开国——统一海西女真扈伦四部一袭,金带、大帽各一。猛克者,开原城外山贼也,常邀各夷归路,夺其赏,速黑忒杀之。速黑忒居松花江,离开原四百余里,为迤北江上诸夷必由之路,人马强盛,诸部畏之。往年各夷疑阻,速黑忒独至,顷又有功,朝廷因而抚之,示特赉之意。” (44)

速黑忒为海西女真首领之一,以斩猛克功,得晋右都督。《东夷考略》记载:“嘉靖初,海西夷酋速黑忒强,以修贡谨及捕叛夷猛克,特进右都督,赐金带、大帽。” (45) 嘉靖十二年(1533年),速黑忒为族人巴代达尔汉所杀。其子二:长子彻彻穆,次子旺济外兰。时彻彻穆之子万,逃往锡伯之绥哈城居住;而旺济外兰奔往哈达,成为哈达贝勒。旺济外兰又作王住外郎,明人称为王忠或王中。后其部众叛,旺济外兰(王忠)被杀。其子博尔坤舍进,杀死仇人,为父报仇;并到绥哈城迎回堂兄万,为哈达贝勒。万能用部众,攻取附近弱小部落,抚绥远者较大部落,日渐强盛,部号哈达,遂自称汗,称为万汗。明人以“台”、“万”音相近,而译为王台。明对辽东部落酋长称汗者,多译为“王”某,万亦为其例,于是称其为王台。苕上愚公《东夷考略》说:“王台益强,能得众。居开原东北,贡市在广顺关,地近南,称南关。” (46) 据《全辽志》记载:广顺关在开原城东六十里处。因哈达贝勒王台居住地在扈伦四部中,比较靠南,贡市在广顺关,所以明人称哈达为南关,“为迤北江上诸夷入贡必由之路” (47) 。哈达贝勒旺济外兰常纳其赏,夺其敕书,又受明廷支持,日渐强盛。时叶赫贝勒褚孔格与哈达贝勒旺济外兰争雄,褚孔格被旺济外兰执而杀之。从此,叶赫转衰,并同哈达结下冤仇。

哈达,为满语hada的对音,其意译为山峰、石崖。哈达部以住山城而得部名,其时明人称之为南关,而女真人称之为哈达。哈达部南徙至开原广顺关外,居住在东辽河支流哈达河(今大、小清河)流域。或言哈达部迁居哈达河一带之后,遂以河名为部名。也有一部分居住在柴河一带。它东邻辉发,西近开原,南接建州,北界叶赫。哈达部的治所,是坐落在哈达河北岸的哈达城(今辽宁省西丰县境) (48)

哈达部民,姓纳喇氏,又作那拉氏。部民南迁后,过着定居农耕的生活,“颇有室屋、耕田之业,绝不与匈奴逐水草相类” (49) 。哈达地近开原,扼控贡道,收诸部入贡过路参、貂“居停”之利。万历初年,哈达贝勒王台,善驭部众,势力强大,所领控土地,东则辉发、乌拉,西则蒙古,南则建州,北则叶赫,“延袤千里,保塞甚盛” (50) 。王台忠顺明朝,“北收二奴,南制建州” (51) 。也就是向北控制叶赫清佳努和杨佳努,向南控制建州。在建州各部中,苏克素浒河部同哈达部的关系更近。王台之女嫁给建州努尔哈赤三伯祖索长阿之子吴泰为妻,其抚养族女为努尔哈赤的继母。王台又纳叶赫贝勒清佳努之妹温姐为妾,同南北邻部联姻。王台盛时的舆图,“东尽灰扒、兀喇,南尽汤河、建州,北尽仰、逞二奴,延袤几千余里” (52) 。其时,王杲称雄建州,欲同鞑靼东西遥应窥塞。但王台效忠明廷,支柱其间,不令相合。王台忠于明廷的明显一例,是他在万历甲戌即二年(1574年)向明朝擒献王杲:“万历甲戌,东虏王台擒叛首王杲以献。台,官已为都督,当加一品勋阶。吏部议上,拟加柱国。有旨,加台龙虎将军。台大感悦。” (53)

王台受明封为右柱国、龙虎将军、勋阶一品,官二子都督佥事,赐黄金二十两、大红狮子纻丝衣一袭。特别是受封为龙虎将军,对于女真各部首领来说,是难得的殊荣。王台想依靠明廷的支持,居部近南关的地利优势,以统一女真各部。但是,明廷坚持“分而治之”的政策,并不予以支持。王台晚年贪婪暴戾,部内有诉讼事,以贿赂有无、多少定其是非曲直。上行而下效,骄恣无忌,求贿鹰、犬、鸡、豚,为所欲为,诸部贰心。时叶赫部长清佳努、杨佳努兄弟势力日渐强大,王台娶清佳努妹温姐,又以女妻杨佳努。王台年老多病,其子扈尔干暴躁无能,部众或投奔叶赫。叶赫又挑唆乌拉与扈尔干为仇,并离间辉发同扈尔干的关系。自是辉发、乌拉诸部,皆不受哈达约束。王台势益绌,地日蹙,内外交困,忧愤不已。《满洲实录》记载:“贿赂公行,是非颠倒,反曲为直。上既贪婪,下亦效尤。凡差遣人役,侵渔诸部,但见鹰犬可意者,莫不索取。得之,即于万汗前誉之;稍不如意,即于万汗前毁之。万汗不察民隐,惟听谮言,民不堪命,往往叛投叶赫,并先附诸部尽叛,国势渐弱。” (54) 王台部属叛离,忧病交加,于万历十年(1582年)即努尔哈赤起兵前一年死去。

王台有六子:长子扈尔干 (55) ,次子三马兔,三子煖太,四子纲实,五子孟格布禄和外妇子康古鲁(康古六) (56) 。其二子三马兔和三子煖太前死。王台死后,长子扈尔干继为哈达贝勒。扈尔干袭受贝勒后,“外迫强敌,内虞众叛” (57) ,面临着四个层面上的困难与复杂的局面。第一个层面是家庭内部兄弟叔侄的矛盾与纷争;第二个层面是女真内部的矛盾与纷争,主要是同左邻建州、右邻叶赫的关系;第三个层面是同邻近蒙古诸部的关系与争斗;第四个层面是同明朝的矛盾与纷争——在四个层面之间,相互交叉,盘根错节。

遗产之争,是王台殁后哈达走向衰落的初兆。王台死,康古鲁与扈尔干争夺父业。扈尔干怒道:“若,阿翁奸生儿也,岂以若,今欲与我颜行而处乎?若不善避我,我杀若。” (58) 扈尔干以康古鲁是其父非婚生子,加以蔑视,拒绝同他共分乃父遗产。于是,康古鲁逃往叶赫,叶赫贝勒清佳努以女妻之。这时努尔哈赤正起兵。万历十一年(1583年)八月,扈尔干之兵由建州兆佳城长李岱为向导,劫努尔哈赤所属瑚济寨而去。努尔哈赤部将安费扬古和巴逊以十二人追击,杀哈达兵四十人,复归还其所掠 (59) 。扈尔干继位八个月遭暗杀。孟格布禄的二、三、四兄皆前死,长兄又死,便继为哈达贝勒,时年十九岁,并袭龙虎将军、左都督。康古鲁得知扈尔干已死,遂返还哈达,烝温姐。温姐,为叶赫贝勒清佳努之妹,王台之妾,孟格布禄生母。王台衰暮,而温姐盛年,有姿色,颇荒淫 (60) ,常与康古鲁私通。至是,康古鲁见父王台、兄扈尔干都已死,便娶温姐为妻。

叶赫攻掠,是扈尔干殁后哈达更趋衰落的征兆。扈尔干死后,其子歹商(戴善)与孟格布禄、康古鲁三人,将王台遗产鼎析为三。但是,康古鲁为报扈尔干之怨,释憾于其子歹商;孟格布禄以母之故,助康古鲁,同攻歹商。于是,在家族内部,以歹商为一方,以康古鲁、孟格布禄为另一方,叔侄三人进行争斗。叶赫贝勒清佳努、杨佳努兄弟,也借机谋攻王台子孙,以报哈达贝勒杀父之仇。万历十一年(1583年),叶赫贝勒清佳努和杨佳努,值哈达贝勒王台、扈尔干两丧连报之机,先后纠合蒙古科尔沁贝勒瓮阿岱等,率领万骑,攻掠哈达。哈达不敌,兵败。自此,叶赫兵屡至,恣肆焚掠不已。但是,翌年,明总督侍郎周大清开国——统一海西女真扈伦四部念歹商弱,孟格布禄年少,请加敕部诸酋,万历帝许之。不久,杨佳努等复挟蒙古科尔沁贝勒瓮阿岱等万骑攻哈达,孟格布禄及歹商以二千骑迎战而败。明廷鉴于支持哈达、控制女真的定则,万历十二年(1584年),总兵李成梁诱杀清佳努、杨佳努兄弟,所部詟服,誓受孟格布禄约束。哈达屡受叶赫之难,得以暂纾。

内讧外扰,导致哈达部一蹶不振。孟格布禄虽袭父职龙虎将军、左都督,但年幼势弱,众心未附,便依附母族,亲善叶赫。康古鲁妻后母温姐,娶杨佳努女,同歹商结仇,也依附叶赫。且康古鲁既纳其父遗妾温姐,又娶叶赫贝勒清佳努之女,因弃室兄纳实之妻孙姐与其侄吉把太,再强夺其侄歹商之妻。内讧加剧,外敌益扰。叶赫清佳努子布寨、杨佳努子纳林布禄分别继为贝勒后,部族势力,逐渐恢复。他们乘哈达内讧之隙,图报旧怨,争夺敕书。万历十五年(1587年),纳林布禄以恍惚太部数千骑攻哈达,并阴结其姑母温姐,唆使孟格布禄同康古鲁,共图歹商。万历十六年(1588年),歹商受到四重打击:康古鲁诱歹商所部叛歹商,掠其牲畜和赀财;孟格布禄将其妻孥从纳林布禄往叶赫,更急图歹商;恍惚太以数千骑围歹商;纳林布禄掠歹商妻而去。

明廷折衡,不能力挽哈达衰败之颓势。在歹商、孟格布禄和康古鲁之间,采取偏袒并支持歹商的政策。其目的是使歹商内倚明廷,东结建州,北折叶赫。明辽东督抚官张国彦分析哈达与辽东形势道:“歹商不立,则无海西;无海西,则二孽南连北结,而开原危;开原危,则全辽之祸不可胜道。” (61) 上文中的“二孽”为叶赫贝勒布寨和纳林布禄。

明廷鉴于上述政策,采取如下措施:

第一,打击叶赫。王台子孙不和的外因在于叶赫,削弱叶赫冀可使歹商立、哈达和。万历十六年(1588年)春,辽东大饥,诸部困难。辽东巡抚顾养谦决策值机征讨叶赫贝勒布寨和纳林布禄。总兵李成梁提兵至叶赫城下,攻城斩级,重创叶赫 (62) 。叶赫受明军重创,其两贝勒愿同哈达均分敕书。

第二,分配敕书。叶赫与哈达之争,哈达的歹商、康古鲁和孟格布禄之争,主要是部民、牲畜和敕书,尤以敕书为甚。敕书是女真诸部首领权势与财富的标志。敕书愈多,其权势愈大;财富愈多,其威望愈高。敕书之争,《万历武功录》述其原委曰:

故事,两关皆海西遗种,国初收为属夷。给敕书凡九百九十九道——南关凡六百九十九道,北关凡三百道。每一道,验马一匹入贡。中间两关,互有强弱,故敕书亦因之以多寡有异耳。初逞、仰兵力强盛,以故北关敕书独多。后王台盛,复大半归南关,而北关才得四之一耳。及台与虎儿罕赤死,延及歹商,势亦衰落。而卜寨、那林孛罗强,先已得八十道,竟欲以百二为请。于是,制置使欲均平,南关凡五百道,北关凡四百九十九道。五百,以一百八十一道给康古六,以一百八十二道给猛骨孛罗,以一百三十七道给歹商。 (63)

就是说,九百九十九道敕书对各部之间的分配是一个变数。先是南关哈达多,而北关叶赫少;而后是北关叶赫多,而南关哈达少;再后是南关哈达多,而北关叶赫又少。大约到万历初年,南关哈达占六百九十九道,北关叶赫只占三百道。在南关哈达的六百九十九道敕书中,王台死后其子孙之间的分配也是一个变数。明廷欲在哈达与叶赫,哈达之歹商、孟格布禄与康古鲁之间,扶持歹商,摆平关系。

第三,扶持歹商。明廷在康古鲁、孟格布禄和歹商之间,支持歹商,使其内倚明朝,外结建州,阴折叶赫,控制辽东。明朝先派军袭击康古鲁营,执获康古鲁和温姐而归;又谕孟格布禄:“和岱善,还所掠,否则断若母头矣!” (64) 但是,此计未能奏效。于是,明朝改议释谕康古鲁和孟格布禄,遂释康古鲁并谕之曰:“中国立岱善,以万故;囚汝,以助北关侵岱善也。汝亦万子,不忍杀。今释汝,和诸酋,修父业。岱善安危,汝则任之。”上文中的“万”,就是王台,岱善就是歹商。康古鲁听命,偕温姐归故寨。明并令歹商以叔父事康古鲁,以祖母事温姐,刑牲盟,相和解。又敕孟格布禄还掠歹商妻子、部民、牲畜。果然,康古鲁与温姐转向忠顺明朝。不久,康古鲁病危,握温姐手说:“戒部众,勿盗边,不负朝廷恩典,我魂魄不愧矣!”康古鲁死后,孟格布禄谋徙依叶赫,纵火燔其居,促温姐行,温姐不可,强扶持上马,郁郁不自得。寻,温姐患乳花病死,年未满五十。万历十九年(1591年),叶赫贝勒那林布禄诱杀歹商,而收其一百三十七道敕书。哈达部只剩下孟格布禄,在叶赫与建州之间求生存。

建州用兵,哈达灭亡。前述,在建州努尔哈赤兴起和哈达王台殁后的十年间,建州与哈达的历史轨迹,趋势相反——建州从分散到统一,从衰弱到强盛;哈达则由统一而分散,由强盛而衰弱。所以,在而后的十年间,内讧与衰弱的哈达,对抗统一与强盛的建州,必然导致一个结果:哈达由一次一次的失败,到一步一步的覆亡。

努尔哈赤对哈达采取分化的策略,瓦解哈达,壮大自己。如哈达的索塔兰率所部归建州,努尔哈赤把族女嫁给他为妻;雅虎十八户附建州,努尔哈赤授其为牛录额真。同时,对孟格布禄的骚扰也予以还击,富尔佳齐一战是为一例(前已述及)。但是,努尔哈赤并不取攻势。

建州势力强大后,康古鲁、温姐已死,哈达实际上只存在歹商与孟格布禄两股军政力量。孟格布禄亲近叶赫,歹商则偏近建州。先是,扈尔干以女许给努尔哈赤为妻。扈尔干死后,其子歹商于万历十六年(1588年),亲送妹到佛阿拉,努尔哈赤设宴成礼。同年,叶赫贝勒纳林布禄也将妹孟古姐姐给努尔哈赤为妻。哈达与叶赫都在笼络建州,壮威自己。是年,纳林布禄纠集五千骑围歹商。孟格布禄则将其妻孥从纳林布禄送往叶赫。明边吏议绝孟格布禄市,以所部及土田、牲畜尽归于歹商。布寨、纳林布禄诱孟格布禄图歹商如故。明令诸酋释怨憾,并入贡。三年后,歹商被叶赫暗杀,亲叶赫的孟格布禄成为哈达的首领。叶赫自恃力量强大,就同日渐强盛的建州为难。叶赫贝勒布寨、纳林布禄决定组织联军遏制建州。

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六月,叶赫纠集孟格布禄及乌拉、辉发四部合兵攻建州,略户布察寨。努尔哈赤率兵追之,设伏于中途,引兵略哈达富尔佳齐寨。哈达兵至,努尔哈赤欲引敌到设伏处,挥众使退,单骑殿后。孟格布禄以三骑相追,努尔哈赤回身发矢,射中马腹,遂逸去。突然三骑骤至,努尔哈赤马惊几坠,右足挂于鞍,复乘马上,遂射孟格布禄马踣地,其从者秦穆布禄授以己马,挟之驱驰逃去。九月,哈达孟格布禄从叶赫布寨、纳林布禄,以九部之兵三万人攻建州,就是著名的古勒山之战(前已述及)。

古勒山之战以后,叶赫贝勒兵攻哈达,欲吞并之。哈达贝勒孟格布禄力不能敌,送三个儿子到佛阿拉做人质,向建州乞师 (65) 。努尔哈赤派费英东和噶盖领兵二千助哈达,驻防其地。叶赫不愿意哈达倒向建州一边,设法离间哈达与建州的关系。叶赫贝勒纳林布禄通过明朝开原通事,致书哈达贝勒孟格布禄称:“尔若执满洲来援二将,赎所质三子,尽歼其兵二千人,我妻汝以所求之女,修前好焉!” (66) 孟格布禄应允,约于开原往议,但机密泄漏。努尔哈赤见时机已到,决定发兵征哈达。

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九月,努尔哈赤统兵征哈达。其弟舒尔哈齐自请为先锋,领兵一千作前队,直抵哈达城下。哈达兵出城,迎战建州军。舒尔哈齐见哈达城坚兵盛,按兵不战,道:“彼兵出矣!”努尔哈赤怒道:“此来岂为城中无备耶!” (67) 说毕,亲自带兵,沿城环攻。城上发矢投石,建州兵死伤很多。建州军团团围城,日夜猛攻。经过六昼夜激战,攻陷哈达城。建州军扬古利生擒哈达贝勒孟格布禄。孟格布禄匍匐进见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将自己的貂帽和豹裘,赐给孟格布禄,并把他带回佛阿拉监养。哈达部所属城寨,全被建州招服。建州对哈达的器械、财物、妻子秋毫无犯,降民迁之以归,编入户籍。

努尔哈赤将孟格布禄加以监养后,“寻诬猛奴私事,射杀之” (68) 。孟格布禄被杀之讯报至明廷,万历帝宣谕建州,切责努尔哈赤夺取哈达、擅杀孟格布禄之事,并“革其市赏”。努尔哈赤表示遵从宣谕,忠顺明朝,愿意归还孟格布禄次子革把库及其部民一百二十户,并愿意以女莽古济给孟格布禄之子武尔古代为妻,且于抚顺关外刑白马盟誓,抚保武尔古代之寨。而叶赫那林布禄也归还原掳六十道敕书。

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正月,努尔哈赤将武尔古代送回哈达,并以女妻之。但叶赫贝勒纳林布禄,又乘机攻扰哈达。其时,哈达大饥,向明乞粮,开原守将不与,只得“以妻子、奴仆、牲畜易而食之” (69) 。武尔古代既得不到明朝的实际支持,又受到叶赫的武力威胁,便投归建州。其三百六十三道敕书,全部归建州所有。努尔哈赤乘机将哈达灭亡,并其部众,据其屯寨,收其牲畜,夺其敕书 (70)

建州灭亡哈达,明朝失掉南关,扈伦四部被打开一个缺口。努尔哈赤吞并哈达,是他统一女真各部道路上的一块里程碑:“自此益强,遂不可制。” (71)

建州本部统一,又灭亡哈达,其结果正如熊廷弼所分析:“自建州之势合,而奴酋始强;自五百道贡赏入,而奴酋始富。” (72) 建州既强又富,下一个争夺目标便是辉发部。

(四)攻破辉发

辉发部,为扈伦四部之一,其先世姓益克得里氏,居住在松花江与黑龙江交汇地域,属尼马察部人。

先是,明永乐七年(1409年)三月,设忽鲁哈(即忽儿海)卫,以恼纳哈为都指挥。不久,其侄塔失与之争卫印,明析置弗提卫,令塔失掌卫事。其人臣各随所属,“庶消争衅,以靖边陲” (73) 。据考证,弗提卫址在今黑龙江省富锦市西古城,地近松花江口。后,弗提卫内一部分人逆松花江往西南迁徒。嘉靖年间,其首领昂古里星古力,载木主,率部民,移居渣鲁 (74) 地方。时扈伦部噶扬噶、图墨土二人居张城,二人姓纳喇氏,昂古里星古力因附其族,宰七牛祭天 (75) ,改姓纳喇氏(那拉氏),是为辉发始祖。昂古里星古力子二:长留臣,次备臣。备臣生纳领噶和耐宽,纳领噶生拉哈都督,拉哈都督生噶哈禅都督,噶哈禅都督生齐讷根达尔汉,齐纳根达尔汉生王机褚(王机砮)。由昂古里星古力,七传至王机褚。王机褚收服邻近诸部,势力日盛。王机褚于辉发河畔扈尔奇山上(今吉林省辉南县辉发乡长春堡西南,县城东北十七公里处),筑城以居,部以河为名,因号辉发。辉发部由此开始兴盛。

辉发 (76) ,为满语hoifa的对音。hoifa的汉译意为野茶汁,青色,可做染料。以意推求,辉发河水色青,似野茶之汁。以其临辉发河,因以其为部名。辉发部的地理条件,既有利于其生息,又受限于拓展。它临山依水,水草肥美,物产丰饶,宜农宜牧,或渔或猎。辉发部凭山筑城,形势极险 (77) ,城下临水,易守难攻。辉发部以辉发河流域为中心,东邻长白山讷殷、朱舍里部,西接哈达部,南邻建州部,东北邻乌拉部,西北连叶赫部,左右为分水岭和长白山所阻。辉发部介于哈达、叶赫、乌拉、建州四强之间,难以生存,更难发展。

王机褚死,其长子前死,其孙拜音达里杀了他的七个叔父,自立为辉发贝勒。由此,其堂兄弟及一些族人,逃到叶赫纳林布禄贝勒那里。他的部属,也在准备叛逃。拜音达里将其所属七臣之子送往建州做人质,乞请建州援兵。努尔哈赤借机拉拢辉发部,便发兵千人往援,攻破叛变的辉发村庄,抚定尚未叛逃去叶赫之人 (78) 。但是,拜音达里在建州兵帮助平息叛乱之后,并不想同建州联盟,而是想中立于建州与叶赫之间 (79)

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六月,叶赫纠哈达、乌拉诸部侵建州,辉发贝勒拜音达里也以所部随从。九月,拜音达里与叶赫贝勒布寨和那林布禄、哈达贝勒孟格布禄、乌拉贝勒满泰之弟布占泰等,合兵九部,三万余人,进攻建州,就是古勒山之战,兵溃,败还。二十三年(1595年)六月,建州为报古勒山之仇,兵攻辉发,取其所属多璧城(今吉林省梅河口市北山城子),歼其守将克充格、苏猛格二人,辉发通向建州的南门被打开。

叶赫贝勒纳林布禄见辉发质子于建州,便遣使告拜音达里道:“尔若撤回所质之人,吾即反尔投来族众。” (80) 拜音达里胸无韬略,信以为真,乃曰:“吾其中立于满洲、叶赫二国之间乎!”他撤回在建州的七臣之子,并以其子与叶赫纳林布禄为质。但是,纳林布禄背弃诺言,不送还叛逃的辉发部众。拜音达里又派人去建州向努尔哈赤道:“我曾为叶赫纳林布禄所诳骗,今欲永赖聪睿恭敬汗谋生,请将尔许嫁给常书之女改适与我为婚。” (81) 努尔哈赤为了争取辉发,孤立叶赫,便解除原来其女的婚约,改许给辉发贝勒拜音达里。但拜音达里又怕与建州联姻而得罪叶赫,所以迟迟不娶。拜音达里在建州与叶赫之间来回摇摆的错误政策,加速了辉发的灭亡。既而拜音达里背约不娶,努尔哈赤遣使诘问道:“汝昔助叶赫,再举兵侵我。我既宥尔罪,复许尔婚。今背约不娶,何也?”拜音达里诡对称:“吾子质于叶赫,须其归,娶尔女,与尔合谋。”就是说,等我辉发质子从叶赫回来,再娶回你的女儿,并商定合盟之事。同时,辉发筑城三重,加强自固,防备建州。后来,辉发在叶赫的质子归来,努尔哈赤复遣使往问。拜音达里倚恃城坚,想援兵即至,可固守,遂负盟。

辉发贝勒拜音达里患得患失,左盼右顾,出尔反尔,首鼠两端,招致身杀部亡之祸。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九月,发生一件天象大事,就是初六日(丙申)彗星现于东方,八夜方灭。努尔哈赤借此天象,并以拜音达里两次“兵助叶赫”和“背约不娶”为借口,亲自统兵进攻辉发山城 (82) 。辉发山城,又称扈尔奇山城,三面环江,断崖绝壁,形势险峻,城垣坚固。城外仅西南面开阔,易守难攻。先时,蒙古察哈尔部“土门渣沙兔汗,自将来围其城,攻不能克,遂回” (83) 。后为防御建州军队进攻,拜音达里令筑城三重,恃险固守。努尔哈赤于初九日(己亥) (84) ,率兵往攻辉发城。兵至色和里岭,降雨一昼夜,继而启行。建州军至扈尔奇山城下,十四日(甲辰),外攻内应,取得胜利。此役,努尔哈赤早做内应准备,据《李朝宣祖实录》记载:

老酋欲图回波,暗使精兵数十骑,扮作商人,身持货物,送于回波,留连做商。又送数十人,依此行事。数十、数十以至于百余人,详探彼中事机,以为内应。后猝发大兵,奄至回波。内应者作乱开门,迎兵驱入,城中大乱,以至于失守。然回波兵以死应敌,极力大战,竟虽败没,老军亦多折损。 (85)

回波即辉发,老酋即努尔哈赤,回波兵即辉发兵,老军即建州军。努尔哈赤督兵里应外合,攻破扈尔奇山城。建州军俘获辉发贝勒拜音达里父子而杀之,屠其兵,迁其民。建州师还,辉发部亡。

建州灭亡辉发后,又把统一扈伦四部的重点转向乌拉部。

(五)并取乌拉

乌拉部,为扈伦四部之一,姓纳拉(那拉)氏,居住在乌拉河(今松花江上游)流域。乌拉,为满语ula的对音,其汉意译为江或河。同哈达部依山而为部名一样,乌拉部邻乌拉河而为部名。乌拉部与哈达部的共同祖先为纳奇卜禄(纳齐卜禄),曾居于松花江海西地域。在明成化、弘治、正德年间,曾数次南徙。其南徙原因,主要有四:第一,部众繁衍而首领分裂;第二,被蒙古脱脱骑兵恣行侵逼;第三,新居地较暖而宜于耕牧;第四,新驻地近明边而便于贡市。

乌拉部始祖文献记载为纳齐卜禄。纳齐卜禄生尚延多尔和齐,尚延多尔和齐生嘉玛喀硕珠古撮托 (86) ,嘉玛喀硕珠古生绥屯,绥屯生都勒喜(都尔机)、扎布拉。都勒喜(都尔机)子二:速黑忒、古对朱颜。速黑忒,其汉译名又作克什纳或克习讷或克世纳,长哈达部。速黑忒生辙辙木,辙辙木生万(后为哈达汗);古对朱颜生太兰,太兰生布颜(补烟)。布颜(补烟)收附近诸部,筑城洪尼,日渐强盛:“补烟尽收兀喇诸部,率众于兀喇河洪尼处,筑城,称王。” (87) 城滨乌拉河,因号乌拉,为贝勒。布颜子六:长子布干(补干)、幼子博克多 (88) 。布颜死,布干(补干)嗣为部长。布干(补干)子二:满泰(满太)、布占泰 (89) 。布干(补干)死,满泰(满太)嗣为部长。满泰(满太)死,其弟布占泰为部长。

乌拉部首领布颜(补烟),筑部城,称贝勒。乌拉部位于今吉林省吉林市北乌拉街镇为中心的松花江两岸地域,南邻辉发部,北连卦尔察、锡伯,东到朝鲜,西界蒙古,西南为叶赫。乌拉部城,位于乌拉河东岸,与金州城隔河相望,相距二里 (90) 。其地在今吉林省吉林市北七十里处乌拉街满族乡。后杨宾在《柳边纪略》中,目击乌拉城址,记载:“吴喇国旧城(人号大吴喇,以今之船厂亦名吴喇故也),周十五里,四门。内有小城,周二里,东西各一门。中有土台。城临江。” (91) 康熙《盛京通志》的《城池志》亦载:“乌喇城(乌喇船厂城),城北七十里,混同江之东,旧布占泰贝勒所居。周围十五里,四面有门。内有小城,周围二里,东西各一门。有土台,高八步,周围百步。” (92)

乌拉部在建州兴起时,为扈伦四部中疆域最广,兵马最众,部民最多,治城最大者。但是,乌拉在扈伦四部中,离建州本部最远。所以,在古勒山之战以前,建州忙于内部的统一,同乌拉的联系和矛盾较少。古勒山之战是建州同乌拉关系的一个转折点。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六月,叶赫纠扈伦诸部犯建州,乌拉贝勒满泰以所部从。九月,叶赫再纠扈伦诸部,及蒙古科尔沁部等,九部联军,大侵建州。乌拉贝勒满泰派弟布占泰以所部从,与哈达贝勒孟格布禄、辉发贝勒拜音达里合军万人。战败,叶赫贝勒布寨死于阵,科尔沁贝勒明安单骑走,乌拉布占泰被俘。布占泰被缚跪见努尔哈赤道:“今被擒,生死只在贝勒!”努尔哈赤在怒斥九部联军犯境之后,转为态度温和地对布占泰道:“今既来见,岂肯杀汝!语云:‘生人之名胜于杀,与人之名胜于取!’” (93) 说毕,即令给布占泰释缚,并赐猞猁狲裘,留栅收养。于此,朝鲜《李朝宣祖实录》也作了记载:“老酋解缚优待,拘留城中,作为少酋女婿。” (94) 努尔哈赤不仅对布占泰加以优礼,还将其弟舒尔哈齐的女儿与之为妻。

自古勒山战后,努尔哈赤的铁骑驰出建州,踏向海西。海西女真扈伦四部,既实力很强,又彼此相连——乌拉与叶赫同祖,哈达与叶赫联姻,辉发与叶赫有约。建州北为辉发,西北为叶赫,西为哈达,东北为乌拉。建州首领努尔哈赤为着不使自己四面受敌,对扈伦四部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优礼布占泰,争取乌拉部。布占泰在佛阿拉留养三年,生活丰裕,优礼有加。其间,布占泰之兄乌拉贝勒满泰,欲以马百匹赎还其弟,努尔哈赤不许。布占泰在建州时,家眷上下等共二十余口。然而,乌拉的内乱,促使努尔哈赤将布占泰送还。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七月,建州遣还布占泰,派图尔坤煌占、博尔坤蜚扬古护行。未至,满泰及其子淫于所部,皆被杀。布占泰至,满泰叔兴尼雅欲杀之而夺其地,二使者严护之,兴尼牙谋不行,乃出奔叶赫。于是,布占泰为乌拉贝勒。此乱及布占泰返回乌拉原委,《满洲实录》记载:

先阵中所擒布占泰,恩养四载。至是七月,太祖欲放归,令图尔坤煌占、博尔坤斐扬古二人护送。未至其国时,布占泰兄满泰父子二人,往所属苏斡延锡兰处修边凿壕。父子淫其村内二妇,其夫夜入,将满泰父子杀之。及布占泰至日,满泰叔父兴尼雅贝勒谋杀布占泰,欲夺其位。其护送二大臣,保守门户甚严,不能加害。于是,兴尼雅投叶赫而去。布占泰遂继兄位,为乌拉国主。护送二人辞回。十二月,布占泰感太祖二次再生,恩犹父子,将妹滹奈送太祖弟舒尔哈齐贝勒为妻,即日设宴成配。 (95)

满泰被杀,可疑之点:

第一,满泰作为乌拉贝勒,看中部属女子,可纳为小福晋;毋需夜入村庄,闯进民宅,奸淫民妇。且父子同夜淫妇,同其身份不符,并于情理不通。

第二,乌拉贝勒满泰拥有侍卫、亲军,随侍左右。满泰贝勒父子同夜被村夫夜入而杀,事属蹊跷。

第三,乌拉贝勒满泰死后,其叔兴尼雅欲杀布占泰,夺其位而为乌拉贝勒,透露了兴尼雅阴谋其事的政治野心。

第四,布占泰继兄为乌拉贝勒,兴尼雅逃往叶赫,更表明他同满泰兄弟间是一场乌拉贝勒权位之争 (96)

第五,布占泰自己说:“我昔被擒,待以不死,俾我主乌喇”云云,表明布占泰当上乌拉贝勒,是由于建州的扶持。布占泰任乌拉贝勒后,同年十二月,以妹嫁给建州贝勒舒尔哈齐为妻,向建州表示酬谢。

第六,努尔哈赤恩养布占泰三年,以胞弟舒尔哈齐女妻之,又扶助其取得乌拉贝勒之位,从而密切了建州同乌拉的联盟,并强化了建州对乌拉的控制。

努尔哈赤为笼络布占泰,巩固建州与乌拉的联盟,曾先后与布占泰五次联姻 (97) ,七次盟誓。布占泰对努尔哈赤虽感不杀之恩、扶位之助,但外亲内忌,并不服输。他以世积威名自负,时值不惑盛年,羞与建州为伍,更不愿屈从于人。布占泰继兄为乌拉贝勒后,整饬部伍,施展谋略,朝鲜史书称“忽贼行军有纪律,为谋亦甚凶狡” (98) 。乌拉贝勒布占泰想东山再起,形成乌拉、建州、叶赫鼎立的局面。布占泰西联蒙古,南结叶赫,东略六镇 (99) ,以与努尔哈赤争雄。布占泰采取阳奉阴违的策略:一方面讨好建州,另一方面讨好叶赫;同时拉拢蒙古,扩充乌拉军力。例一,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正月,乌拉与叶赫诸部,遣使建州,请求结盟;盟誓刚完,布占泰就执建州所属瓦尔喀部安褚拉库、内河二路首领罗屯、噶石屯、汪吉努三人,送往叶赫,使其已招附部落,贰于建州。例二,布占泰以满泰妻都都祜的珍宝铜锤,送给纳林布禄,以取媚于叶赫。例三,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正月,建州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等伐安褚拉库路;十二月,布占泰来拜谒努尔哈赤,建州以舒尔哈齐女妻之,赐甲胄五十、敕书十道,礼而遣之。例四,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十一月,布占泰以其兄满泰女归努尔哈赤。布占泰初聘布寨女,既又聘明安女,以铠胄、貂、猞猁狲裘、金银、驼马为聘,明安受礼后而不予其女。十三个月后,布占泰遣使建州告曰:“我孤恩,尝聘叶赫、蒙古女,未敢以告。今蒙古受聘而复悔,我甚耻之!乞再降以女,当岁岁从两公主来朝。”努尔哈赤允其请,又以舒尔哈齐女给布占泰为妻。例五,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布占泰出兵钟城乌碣岩地域,铁骑如云,戈甲炫耀,“焚荡藩胡,烟火涨天” (100) 。他俘获牛马五百余头匹、男女数千余名口。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布占泰声势日隆,极其嚣张。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布占泰出兵攻陷距钟城二十八里之潼关,“潼关乃六镇咽喉之地,一道成败所系。顷日全城陷没,极其残酷” (101) 。这表明努尔哈赤在招抚图们江地域女真诸部时,布占泰也在这一地区扩张势力。于是,布占泰与努尔哈赤的争夺,在图们江地带,势同水火。朝鲜咸镜道观察使李时发驰启道:

臣近观老酋所为,自去年以来,设置一部于南略耳,囊括山外,以为己有,其志实非寻常。今又诱胁水下藩落,欲使远近之胡尽附于己。江外诸胡积苦于忽胡之侵掠,无不乐附于老酋。故去冬以后,投入于山外者,其数已多,而此后尤当望风争附。此胡举措,实非忽胡之比。 (102)

上述引文中的“老酋”为建州努尔哈赤,“忽胡”为乌拉布占泰。布占泰在图们江六镇地带的战掠,既使朝鲜深受其害,也使诸胡深切痛愤,更使建州深为忌恨。

建州同乌拉争夺图们江地域,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这里曾是努尔哈赤先祖猛哥帖木儿耕牧之地,还有许多建州女真的族人。努尔哈赤要争取他们归附建州,而不要成为乌拉的部民。努尔哈赤在处理这个问题时,打着“保护藩胡、助卫朝鲜”的旗号。努尔哈赤说:“忽贼杀掠藩胡,寇犯朝鲜,我实痛之。” (103) 然而,建州与乌拉军事冲突的爆发点,在于下述事件: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乌拉派兵“围县城诸处藩部,横行焚荡,所见痛愤” (104) 。县城地域即瓦尔喀所居斐优城一带。斐优城主策穆特赫因受布占泰兵害,亲谒努尔哈赤,请求派兵往援。努尔哈赤派兵至斐优城,建州兵与乌拉兵在乌碣岩相遇,爆发了女真史上著名的乌碣岩大战。

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正月,东海瓦尔喀部斐优城 (105) 长策穆特赫谒努尔哈赤,自陈属乌拉,但不能忍受布占泰的酷虐,乞移家归附建州。努尔哈赤派弟舒尔哈齐、长子褚英、次子代善、大臣费英东、侍卫扈尔汉和将领扬古利等率兵三千,到东海瓦尔喀部斐优城,收环城屯寨五百户,并护送新归附的部众回建州。同时,又遣官往朝鲜,说明布占泰之兵,杀掠藩胡,殃及朝鲜;为避免乌拉之扰,其城主等相率已去云云 (106) 。建州遣使通书朝鲜,意在为借道朝鲜、搬接策穆特赫而取得朝鲜的谅解。但是,乌拉布占泰派其叔博克多和大将常柱、胡思布统兵万人,前往朝鲜钟城图们江地带阻截建州军。建州军在搬接策穆特赫的回程路上,“布占泰变了心,要杀害护送人口和丈人的两位妻兄,因而在中途拦截” (107) 。建州的三千军队和乌拉的一万军队,三月在图们江畔钟城附近的乌碣岩 (108) 展开大战,史称乌碣岩之战。布占泰与舒尔哈齐,“既为妇翁,又为两女之婿” (109) ,舒尔哈齐临阵同常书和纳各布率兵止于山下,畏葸不前。时建州分兵三百,守护带来的五百户,以扈尔汉、扬古利为先行。日暮,扈尔汉、扬古利率兵,依山结寨,树栅扎营。翌晨,乌拉兵前锋进攻,扈尔汉、扬古利率兵击败之。乌拉兵引退,渡河陟山,结阵为固。随后褚英与代善各率兵五百,分为两翼,缘山奋击。褚英率先冲入敌阵,时天寒雪飘,驰突厮杀。代善擒斩乌拉主将博克多。建州兵骁勇冲杀,自午至暮,愈战愈烈,乌拉军将死兵败。乌拉兵丢马匹、弃器械,一败涂地,尸相枕藉。《李朝宣祖实录》记载努尔哈赤与布占泰两军大战云:“老、忽两军,大战于江边。忽兵不能抵敌,其北走之状,如天崩地裂云。”朝鲜侦探人得闻:“忽贼大败,尽弃器械、马匹,奔忙逃遁,死伤不知其几许。老兵则仍留战场,散遣军马,收拾忽兵遗弃杂物。” (110)

是役,建州兵杀乌拉主将博克多,俘其将常住、胡里布等,斩三千余级,获马五千匹、甲三千副,取得重大军事胜利。

在乌碣岩之战中,努尔哈赤和布占泰第一次单独地进行较量。它表明“悍勇无双”的布占泰,并不是“老谋深算”的努尔哈赤之对手。乌碣岩大战不仅进一步增强建州力量并削弱乌拉力量,而且打通了建州通向乌苏里江流域和黑龙江中下游流域的宽广长廊。

乌碣岩大战之后,建州兵威更盛,雄于诸部 (111) 。努尔哈赤要与叶赫抗衡,统一乌苏里江以东地区和黑龙江中下游流域,乌拉就成为其前进道路上的一棵大树,阻碍前进。砍倒大树,扫除障碍,才能打开通路。努尔哈赤把征服乌拉比作砍伐树木,说道:

欲伐大木,岂能骤折?必以斧斤伐之,渐至微细,然后能折。相等之国,欲一举取之,岂能尽灭乎?且将所属城郭,尽削平之,独存其都城。如此,则无仆何以为主?无民何以为君? (112)

这是一个既生动形象又富于哲理的比喻。为砍倒乌拉这棵大树,从万历二十一年布占泰被擒,到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乌拉覆亡的整整二十年间,努尔哈赤交替使用联姻盟誓与武力征伐的两手政策。总的说来,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政治怀柔。从古勒山之战到舒尔哈齐第二次以女与布占泰为妻,他以恩养、宴赏、婚媾、盟誓等手段,对乌拉施行“远交”之计,以腾出手来对哈达和辉发采取“近攻”之策。

第二阶段——政治怀柔与武力征伐并用。从舒尔哈齐等第二次嫁女给布占泰为始,至努尔哈赤将亲生女穆库什嫁给布占泰为终,中经乌碣岩和宜罕阿麟城两次大战。乌碣岩之战,前已述及;宜罕阿麟城之战,略作叙述。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正月,努尔哈赤命长子褚英及侄阿敏将五千人,进攻乌拉,克宜罕阿麟城,斩千人,获甲三百,俘其余众。布占泰纠集蒙古科尔沁贝勒瓮阿代,合军屯乌拉城外二十里,畏褚英等军强,不敢进,引军还。九月,布占泰遣使建州,再请修好。建州也遣使报问。布占泰将抓到的叶赫纳林布禄所部之人,交建州使者全杀之。同时又遣使到建州,请曰:“吾数背盟誓,获罪君父,诚为汗颜,若再以亲生之女妻我,抚我如子,吾乃永赖以生矣。”努尔哈赤再允其请,又以亲女妻之。但是,布占泰出尔反尔,食言无常。万历四十年,布占泰复背盟。九月,派兵侵建州所属虎尔哈路,复欲娶努尔哈赤所聘叶赫贝勒布寨女,又以鸣镝射所娶舒尔哈齐之女。努尔哈赤闻之大怒,决意发兵征讨乌拉。

上述两次交战,乌拉元气大伤,哈达、辉发又相继灭亡,形势对建州颇为有利。从而,建州开始并取乌拉的新阶段。

第三阶段——武力征伐。这一阶段中,努尔哈赤曾两次率兵亲征乌拉。

万历四十年(1612年)九月二十二日 (113) ,努尔哈赤借口布占泰屡背盟约和以鸣镝穿射侄女娥恩哲 (114) ,亲自披明甲,乘白马,率第五子莽古尔泰、第八子皇太极,统兵征乌拉。建州军盔甲鲜明,声威甚壮。二十九日,建州军兵临乌拉河,布占泰以所部迎战。乌拉兵隔河见建州军伍浩大、士马盛强,人人惴恐、不敢渡河。建州军沿乌拉河而下,连克河西六城,在距乌拉城西门二里的金州城驻营。

十月初一日,努尔哈赤以太牢告天祭纛,向乌拉城进军。军到乌拉,屯兵三日。布占泰引兵出城,晚又入城。建州军毁所下乌拉六城,庐舍、粮秣皆烬,移军驻伏尔哈河渡口。

建州兵放火烧庄,尽焚其粮秣。布占泰率其弟喀尔喀玛等乘舟出,乘独木舟到乌拉河中流,叩头恳求建州兵熄灭烧粮之火,撤退围城之兵。布占泰在舟中说:“乌喇国即父国也,幸毋尽焚我庐舍、糗粮。”说完叩首请。

努尔哈赤乘马驰进水深齐马腹的乌拉河中,对布占泰发表了愤怒而长篇的讲话:

布占泰,你在战场上被擒应死,从宽收养,释回乌拉为贝勒。我把三个女儿嫁给你,你曾七次立誓说:“天高地厚”,可竟变了心,两次袭击并掳掠我属下虎尔哈路。你布占泰扬言要强娶恩养父我给过聘礼的叶赫女子。我的女儿是给国主作福晋,才出嫁他国,岂是给你用骲箭射的吗?我的女儿如果做错了事,你要向我说明。你能举出动手打我爱新觉罗的先例吗?百世可能不知,十世以来的事也不知道吗?如果有人动手打我爱新觉罗的先例,那你是正确的,我兵来攻是错误的。如果没有那种先例,你布占泰为何用骲箭射我女儿呢?她死后还要蒙受被骲箭射过的恶名吗?活着就闷在心里吗?古人说:“人若折名,甚于折骨。”如果看到绳子就以为是毒蛇,见到疮脓就以为是海水,这次出兵非所乐为。听到你用骲箭射我女儿的消息,十分愤恨,才领兵前来。 (115)

努尔哈赤立马河中,数其罪。布占泰对曰:“此特谗者离间,使我父子不睦。我今在舟中,若果有此,惟天惟河神,其共鉴之!”努尔哈赤指责布占泰道:“河水无时,我兵来亦无时。汝口虽利,能齿我刃乎?”布占泰大惧,喀尔喀玛乞宥。

努尔哈赤斥责布占泰后,以布占泰子及所属大首领之子为质。建州军在乌拉河滨邑麻虎山上,以木为城栅。第六日,留千人戍守,大军返回建州。

诚然,努尔哈赤出兵乌拉,并非完全为其侄女受辱,如他多次受叶赫凌辱,未见兴师问罪;其主要的原因是,在建州的政治棋盘上,下一步要吃掉的棋子就是乌拉。

但是,布占泰不久又背盟。他幽禁努尔哈赤及舒尔哈齐女,将其所部首领子十七人质于叶赫,并将娶努尔哈赤所聘贝勒布寨女,即叶赫老女。

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正月,建州利用乌拉贵族众叛亲离,乌拉城孤立无援和部民“无不乐附于老酋” (116) 的形势,再次征讨乌拉。建州出兵的借口有四:布占泰屡背盟约;幽禁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之女;欲强娶努尔哈赤所聘叶赫贝勒布寨之女;送人质于叶赫。努尔哈赤带领次子代善、侄阿敏,大将费英东、额亦都、安费扬古、何和里、扈尔汉及将士三万人,张黄盖,吹喇叭,奏唢呐,打锣鼓,向乌拉进军。

建州军进攻乌拉,连克孙扎泰、郭多、俄漠三城。布占泰亲率三万兵马,越伏尔哈城,列阵以待。伏尔哈城在乌拉河东,宜罕阿麟城西,乌拉城南,宜罕河北岸,宜罕山上。在此紧要关头,领兵诸将欲奋勇抵敌。努尔哈赤却以“岂有伐大国,能遽使之无孑遗” (117) ,并重申“砍伐大树”之前喻。努尔哈赤高估了敌方实力,而低估了己方力量。在两军相峙、攻而不欲、退而不忍、徘徊犹豫之际,代善冒着违背汗父聪睿贝勒之命的罪名,率领诸将强谏道:

初所虑者,如何诱布占泰兵出城。今其兵已至郊野,反不出击斩杀。若知如此,何必喂饱马匹,整备盔甲、鞍辔、弓箭、刀枪,即自家中前来。今日不战,俟布占泰得娶叶赫之女再征讨之,将何为耶?其辱孰能忍之! (118)

努尔哈赤采纳代善等议,下令同乌拉兵郊原野战,速决取胜。诸贝勒、诸将领则欢欣雀跃,一军尽甲。努尔哈赤命令:“胜即夺门,毋使复入!”乃率兵进战。

乌拉城,既高大,且坚固。城临松花江东岸,周围十五里,四面有门,内有小城,周围二里,东西各一门;有土台 (119) ,高八尺,周围百步。布占泰凭城布阵,以待建州军进攻。建州军与乌拉军相距百步左右,下马步战,厮杀一片,矢如风发电落,声似狂飚雷鸣。努尔哈赤率先乘骑突阵,挺身而入,诸将、军士坚甲利剑,铁骑驰突。两军激战时刻,努尔哈赤护军皆舍马步战,矢交如雨,呼声震天。建州军鼓勇纵击,乌拉军拼死抗敌。布占泰所率三万之军,力不能御,四散溃败。败散的乌拉兵,十损六七,抛戈弃甲,尸横遍地,血洒原野。建州兵越过伏尔哈城,乘胜进夺乌拉城门。布占泰次子达穆拉率兵守城,拒门坚御。代善乘枣骝马(克勤马) (120) ,马高大,驰如飞,率红旗军,摧陷当冲。安费扬古率攻城军,一面用云梯登城,一面用准备好的土袋,由兵士们迅速地抛向城下,积土与城平。攻城军登上城墙,先锋军夺门而入。努尔哈赤登城,坐在西门城楼上,两旁树立旗帜。时布占泰领败兵不满百人,奔城而来。他见城已失陷,遂大惊,急回奔,遭代善领兵阻截。布占泰“见势不能敌,遂冲突而走,折兵大半,余皆溃散。布占泰仅以身免,投夜黑国去” (121) 。后建州遣使叶赫,请交出布占泰,叶赫不允。后七年,建州克叶赫,布占泰已经前死。

乌拉城之役,努尔哈赤统率建州军,“破敌三万,斩杀万人,获甲七千副” (122) 。建州军攻占乌拉城,灭亡乌拉部。乌拉部始建于永乐五年(1407年),至此二百零六年,传九代,十贝勒,灭亡。

乌拉之役,布占泰失败与努尔哈赤获胜,原因固多,其中一点是:乌拉贝勒布占泰未取以逸待劳,避其锋锐,凭城固守,伺机克敌之策;努尔哈赤则取先击外围,引敌出城,利用机会,鼓勇速胜之策。在这里,机会尤关重要:

作天下之事,本乎机;而成天下之事,存乎会。机以动之,会以合之。古今之所有事,率由是也。 (123)

努尔哈赤听纳代善等谏言,机动会合,悉锐速决,取得灭亡乌拉之大胜。

努尔哈赤灭亡乌拉部后,在乌拉城停留十天,赏赉将士,“分配俘虏,编成万户” (124) ,带回建州 (125)

努尔哈赤在砍倒乌拉部这棵大树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将兼并的矛头指向扈伦四部中最后的一部——叶赫部。

(六)灭亡叶赫

叶赫部,为扈伦四部之一,源于海西女真塔鲁木卫。先是,明永乐四年(1406年),在松花江北岸,设置塔鲁木卫,以来朝头人打叶为指挥 (126) 。后历洪熙、宣德、正统、景泰、天顺五朝,塔鲁木卫指挥等官,向明廷朝贡不断。据记载:叶赫部始祖为星根达尔汉,后迁叶赫河地带。星根达尔汉生席尔克明噶图,席尔克明噶图生齐尔噶尼。成化十九年(1483年),塔鲁木卫指挥齐尔噶尼(或作奇里哈尼、的儿哈你)到京朝贡,翌年被授为官职。后他以“入寇” (127) ,被斩于开原。其子褚孔格 (128) 汲取父亡之鉴,听抚入贡,后受封为都督佥事 (129) 。嘉靖三年(1524年),褚孔格率三百七十八人入朝贡马,受赏彩币、袭衣、绢、钞有差 (130) 。据《明世宗实录》所载,这是嘉靖朝女真首领中数量最多的一次朝贡人马 (131) 。后褚孔格率部南迁到开原北叶赫河一带定居。叶赫褚孔格兴起,哈达速黑忒(克什纳)死去。速黑忒(克什纳)子旺济外兰(王忠)继为哈达贝勒。哈达贝勒旺济外兰与叶赫贝勒褚孔格“以敕书不平为争” (132) 。褚孔格为旺济外兰(王忠)所杀,敕书与属寨等被哈达夺去。从此,叶赫与哈达两部结下多年不解之怨。褚孔格有三子:长子太杵(合住、合出)、次子台坦柱、三子捏泥哈。褚孔格死后,长子太杵继续经营叶赫部。太杵死后,其弟台坦柱子二:长清佳努(逞加奴),次杨吉努(仰加奴)。清佳努(逞加奴)和杨佳努(仰加奴)继位叶赫贝勒后 (133) ,分居东西二城,叶赫部复振兴。

叶赫,为满文yehe的对音,其汉意译为盔顶。它不似蒙古语的对音。叶赫部名称的来源,或因其居住山城,城高似盔顶而得名;或因其部民居于叶赫河畔,因叶赫河而得名。叶赫部地近北,向明朝贡,取道镇北关,所以明称之为北关。冯瑗《开原图说·海西夷北关枝派图说》记载:“镇北堡十里为白马儿山,山有关,即镇北关也,关外即夷人境。东北三十里,曰啰啰寨。寨东北又三十里曰夜黑寨,即白羊骨寨。而金台失寨又在台住焉。自寨至关六十里,至堡七十里,至开原城一百二十里。以二酋巢在镇北关北,故开原人呼为北关。”就是说,叶赫部城距开原城一百二十里,距镇北关约六十里,是其到北京朝贡的必经之路。它东邻辉发,南接哈达,西南临开原,西界蒙古,北与乌拉相近。叶赫部民“屋居火食,差与内地同。而户知稼穑,不专以射猎为生,故不忌其近我边疆。又参、貂、马尾之利” (134) ,而有着耕、猎、牧、渔、采的多种经济。叶赫自建东、西二城后,与南关哈达贡敕之争更为激烈。

叶赫部始祖的族属,史有四说。一是蒙古人说,《清太祖武皇帝实录》载:“夜黑国始祖蒙古人,姓土墨忒,所居地名张,灭胡笼国内纳喇姓部,遂居其地,因姓纳喇。后移居夜黑河,故名夜黑。” (135) 二是女真人说,魏源《圣武记》载:“扈伦国之部四(扈伦亦作呼伦)——曰叶赫、曰哈达、曰辉发、曰乌拉,皆金代部落之遗,城郭、土著、射猎之国,非蒙古行国比也。” (136) 魏默深所记与《清实录》所载,似为相左。三是首领为女真化蒙古人、部众以女真人为主说,《明代漠南蒙古历史研究》载:“我赞同其首领的家族是女真化的蒙古人,其部众以女真人为主的说法。” (137) 四是蒙古入赘女真人说,《叶赫那兰氏八旗族谱》载:“叶赫地方贝勒始祖,原系蒙古人,姓土默特氏。初自明永乐年间,带兵入扈伦国招赘,遂有其地,因取姓曰纳兰氏。明宣德二年,迁于叶赫利河涯建城,故号曰叶赫国。” (138) 在上述四说中,虽各有史料来源,也各有相当道理;但《清太祖武皇帝实录》记载过于疏略,《圣武记》书出甚晚且过于笼统;《叶赫那兰氏八旗族谱》以载述本族谱系,其史料价值尤应重视。根据记载,似可认为:叶赫与蒙古土地接壤,往来频繁。蒙古人招赘于女真,入其部,有其地,取姓纳喇氏,史有其事,不足为怪。这并非民族征服,而是民族赘姻。且叶赫有十五部,就其总体上看,从历史上说,主要是女真人,也有蒙古人。但其中一部,始祖有蒙古人血统,尔后孳衍繁盛,其子孙为叶赫贝勒 (139) 。到清佳努和杨佳努贝勒时,叶赫部复兴,势力渐强大。

叶赫贝勒杨佳努与清佳努,能抚驭部众,依险筑二城——清佳努居西城,杨佳努居东城 (140) 。康熙《盛京通志》载:叶赫城“旧叶赫贝勒所居,周围四里,东西各一门。叶赫山城,叶赫城西北三里,周围四里,南北各一门;内有一小城,周围二里,南北各一门。” (141) 叶赫西城,地理形胜,临水依山 (142) 。它位置于叶赫河(今寇河)北岸三百米处山丘上。城依山兴筑,故称叶赫山城。城垣土石杂筑,分为内外二城。外城周约五里余,依地势围筑 (143) 。内城修建在外城之中东南部的平顶山丘上,随地势围筑,呈不规则形,周约二里。叶赫西城迤东三里处,为叶赫东城。它北临叶赫河(今寇河),南偎岭岗 (144) 。城依岗兴筑,城垣土石杂筑,亦有木栅垣,共为四重城。外城面水依山,形势优越,周长约七里。其中部偏南为内城,内城兴建在一个凸起的台地之上,高出地面约十米,再筑以高耸墙垣,突兀险峻,伟岸壮观。它周长近二里,墙随地形,颇不规整。外城之外,内城之内,各筑木城,以固御守。

叶赫贝勒杨佳努与清佳努,分据东、西二城,相距三里,实力渐强。隆庆末,杨佳努与清佳努尝率二万余骑,逐水草至上辽河,后又联土蛮汗,声势日隆。时哈达强,而叶赫弱。杨佳努与清佳努兄弟,事哈达贝勒王台恭谨。王台纳其妹温姐,又以女妻杨佳努。但是,叶赫贝勒杨佳努与清佳努兄弟,日夜思报先祖褚孔格(竹孔革)、父太杵(台出)被哈达贝勒王忠及其侄王台所杀之仇。

万历十年(1582年),王台死,杨佳努与清佳努欲借机报世仇、索敕书,即洗雪褚孔格被王台所杀之怨恨,索回哈达所掠之敕书。王台死后不久,长子扈尔干也死,四子孟格布禄继为贝勒。时孟格布禄兄弟叔侄内讧,给叶赫进攻哈达造成机会。万历十一年(1583年),叶赫四攻哈达:清佳努、杨佳努弟兄率白虎赤,并以煖兔、恍惚太所部万骑,袭败哈达贝勒孟格布禄,斩三百级,掠甲胄一百五十;又借猛骨太、那木塞兵,焚躏孟格布禄所部室庐、庄稼殆尽;复焚孟格布禄及其兄所分庄各十,其侄歹商庄一,携所属百余人而去;再以恍惚太二千骑驰广顺关,攻下沙大亮寨,俘三百人,挟兵邀贡敕。明朝见叶赫强兵攻略哈达,便遣使谕叶赫清佳努、杨佳努罢兵,不听。明以停止贡市相胁,但无济于事。杨佳努与清佳努又与建州阿台合,称兵汉塞。于是,明辽东总兵李成梁攻破建州阿台后,就把打击重点转向叶赫。

万历十二年(1584年),由巡抚李松、总兵李成梁、备御霍九皋布设擒斩叶赫贝勒杨佳努与清佳努兄弟的“市圈计”。明制,凡诸部互市,筑墙规市场,称之为“市圈”。明辽东巡抚李松以赐敕抚赏为名,邀杨佳努与清佳努到距开原四十里的中固城。又命三军解甲易服,在城内四隅埋伏。巡抚李松则坐镇南楼上,与军士约定:叶赫贝勒如入圈听抚,则张旗帜为号,诸军按甲不起;否则,鸣炮为号,伏兵四起,桴而击鼓,围而歼之。杨佳努与清佳努提兵二千余骑,擐甲诣镇北关中固城领赏。霍九皋斥责其甲骑如林,杨佳努与清佳努请以精骑二千屯镇北关,而以三百余骑入圈,应允。杨佳努与清佳努入圈后,霍九皋谕叶赫贝勒。清佳努、杨佳努兄弟不知有计,仍请敕书等。霍九皋责问之,双方语急。杨佳努兄弟瞋目,出语不驯。霍九皋扯其下马,激其愤怒。杨佳努从者白虎赤拔刀击九皋,微伤右臂。九皋还击,伤其一骑,余骑群噪,攻击明兵。于是,信炮鸣,伏兵起,斩杀清佳努及其子兀孙孛罗、杨佳努及其子哈儿、哈麻以及白虎赤等共三百一十一级。是时,李成梁闻信炮声,已先自中固城至,围击叶赫军,斩杀一千五百二十一级,夺马千七百零三匹。又深入清佳努、杨佳努兄弟所居城寨。明师合围,叶赫两城,均被围攻。叶赫“诸虏皆出寨门叩头,愿从猛骨孛罗约束,即刑白马,钻刀歃血,誓称自今宁万死,不敢复入塞” (145) 。明总督蓟辽、保定军务张佳胤以阵斩“二奴”报闻,李松、李成梁、霍九皋等进秩有差。

杨佳努子纳林布禄 (146) 、清佳努子布寨 (147) ,分别继为贝勒。数年之后,布寨、纳林布禄实力逐渐恢复,而哈达内讧亦剧(见前文)。他们兄弟,尤为狂悖,争贡敕,攻哈达,掠歹商,报世仇。时明支持歹商,袭执康古鲁,遏制叶赫逞强。

万历十六年(1588年)二月,明辽东巡抚顾养谦决策征讨叶赫贝勒布寨、纳林布禄。总兵李成梁认为攻击叶赫应利用月明,时月已下弦,出兵往攻。遂备粮秣,整训军队。三月十三日,李成梁至开原,令哈达部歹商军以白布缀肩为帜。鸡鸣,李成梁提兵发威远堡,行六十里,到叶赫城下。布寨弃西城,奔纳林布禄东城,合兵相拒。叶赫军与明军夹道相持,明军不敢先发。叶赫贝勒麾其骑兵突袭明军,杀三人。李成梁纵兵击杀,初战展开。明游击吴希汉先驱,流矢集于面,创伤甚烈;其弟希周奋起,斩敌骑射希汉者,也被创。明军如墙推进,叶赫兵退入城内,坚壁以守。城以石为郭,石郭内外,设重叠障,巨木为栅。城中有山,环山四周,凿坂绝峻。其上为罗城,外石内木,分为二重。中建八角楼,楼内置妻孥、财货。明师攻城二日,破郭外栅二重。城上木石杂下,先登者辄死。城坚不可拔,成梁乃敛兵。明军发巨炮轰城,炮弹穿楼坏城。叶赫兵中炮,死伤者很多。明军斩杀叶赫大将把当亥等五百五十四级,城中军民,号泣不已。明军运来车载云梯,将巨炮置在云梯上,向内城开炮。叶赫贝勒布寨、纳林布禄大惧,出城乞降,请与南关分敕入贡。明总兵李成梁下令停止攻城,燔毁云梯;戒诸军毋发其窖贮粮谷,遂引师还。

同年四月,明释放康古鲁,遣还哈达。又派遣使者到叶赫宣谕:往昔若效顺,朝廷赏不薄。江上远夷,以貂皮、人参朝贡马市,必借叶赫通行。若布帛、米盐、农器,仰给明朝,利于耕稼、围猎;还可坐收木材、松子、山泽之利,实惠很大矣!今贡事绝,江上夷道梗,都怨苦。明传檄诸部,斩二酋头来,可以为部长,无需兴兵诛杀。但是,今宽贷你们,你们自作何回报?于是,叶赫与哈达,均分敕书。先是,明永乐初,赐海西诸部敕书,共九百九十九道。至是,因哈达忠顺,分领五百道;叶赫则分领四百九十九道。

是役,《万历武功录》记载:

我军如墙而进,直捣其城下。虏退入壁,坚闭拒守。矢石如雨,我军多死伤。其外大城以石,石城外为木栅,而内又为木城,城内外大濠凡三道。其中坚,则一山特起,凿山坂,周回使峻绝,而垒石城其上。城之内又为木城,木城中有八角明楼,则其置妻子资财所也。上下内外,凡为城四层,木栅一层。其中控弦之士以万,甲胄者以千计,刀剑矢石滚木甚具。我兵攻之两日,撤其外栅,破其城二层。其中坚坚甚,不可破。而我仰攻,先登之士,辄死于大石滚木。大将军乃急下令收兵,而以大炮击其中坚,凡再发炮,内有铅弹,弹所经城坏板、穿楼、大木断、壁颓,而中多洞胸死者,斩把当亥等首凡五百五十四级,夺获被卤凡八人,胡马凡九十八匹,盔凡二百七十五顶,甲凡二百八十一副,臂手凡八千三副。我官军亡陈勋等五十三人,伤吴希汉等五百三十五人,汉马死者凡一百一十三匹。于是,城中老小皆号泣。我军复以车载云梯,如楼橹直立之,与其中城齐,欲置大炮其上,击中城。虏皆丧胆,二酋始出城下马,匍匐悲号,告大将军,幸哀怜我,赦除前过,即欲与南关分敕入贡。大将军于是许诺。已,二酋复疑贰,乃言将军果不欲即杀我,愿将军烧云梯,勿复击大炮,毋尽发我窖粮。大将军度云梯重,挽车者疲不能还,乃烧之;止大炮不复击;而令军中毋复发其窖粮。遂罢兵而还。 (148)

以上长篇引文,可作三点分析。

第一,李成梁浮冒战功。上引《万历武功录》长文,扬武张饰,浮词溢美。《满洲实录》载,李成梁“率兵攻纳林布禄东城失利而回”。《开原图说》载:“李宁远奉旨讨北关不克。”明御史胡克俭亦劾其割死军级报验,掩败冒功 (149) 。李成梁撤兵后,让哈达孟格布禄从其父王台遗下敕书中,拿出一百九十九道给叶赫,使南、北二关敕书均平,这也说明李总兵讨叶赫没有成功。

第二,叶赫部受到重创。叶赫虽从哈达得到一百九十九道敕书,但较哈达少一道,即南关五百道,而北关四百九十九道。更有甚者,叶赫东城的城垣、楼宇受到严重破坏,军兵死伤惨重,受到继杨佳努与清佳努之后又一次沉重的打击。

第三,建州部坐收渔利。明朝、哈达、叶赫之间,矛盾错综,争夺繁杂,尤其是李成梁之攻战,使建州坐收其利。李成梁曾“大捷共计十次,斩首五六千级” (150) 。先后杀王杲、王兀堂、阿台、阿海、清佳努和杨佳努等,在客观上为建州崛起扫清了道路。正如章太炎所云:

然成梁已戮王杲,数年复大破迤东都督王兀堂,诛阿台。无几,又与巡抚李松诛北关首领清佳砮、杨吉砮,斩其骑兵千五百人,群夷詟服。而奴儿哈赤以枭雄之姿,晏然乘诸部虚耗,蚕食以尽。藩翰既溃,祸及全辽。则是成梁之功,适为建州之驱除也。 (151)

布寨和纳林布禄受李成梁重创,元气再损;因哈达受到明朝支持,而希望拉近同建州的关系。叶赫贝勒纳林布禄送妹孟古姐姐给建州努尔哈赤完婚,是叶赫想改善同建州关系的表现。

先是,努尔哈赤起兵前,路过叶赫,叶赫部长杨佳努见他聪颖大度,气宇不凡,说:“我有幼女,俟其长,当使事君。”努尔哈赤说:“君欲结姻盟,盍以年已长者妻我?”杨佳努又说:“我虽有长女,恐未为嘉偶。幼女端重,始足为君配耳。”于是,努尔哈赤许聘。到万历十六年(1588年)九月,叶赫贝勒纳林布禄送其妹孟古姐姐归努尔哈赤为妻,努尔哈赤率诸贝勒迎亲,大宴成礼,是为孝慈高皇后、清太宗皇太极的生母。是年,努尔哈赤三十岁,孟古姐姐十四岁。

在叶赫纳林布禄送妹给努尔哈赤为妻的同年,哈达贝勒扈尔干也将女儿给努尔哈赤为妻。哈达扈尔干与叶赫纳林布禄都在通过联姻拉拢建州。此期,努尔哈赤已统一建州女真。但叶赫二贝勒对建州的实力估计不足,他们从万历十九年(1591年)开始,不断地向建州挑战。叶赫贝勒布寨、纳林布禄兄弟对努尔哈赤,先谈判,后索地。

万历十九年(1591年),叶赫纳林布禄派宜尔当阿、摆斯汉使于建州,要建州将所属额尔敏、扎库木二地,以其一处给叶赫。努尔哈赤驳斥后,遣还叶赫使臣。随后,叶赫纳林布禄又令尼喀里、图尔德偕哈达、辉发二部使者再到建州,努尔哈赤举行招待宴会。图尔德道:我贝勒要分尔地,尔不给与。如两国兴兵,我能入尔境,尔能蹈我地乎?努尔哈赤大怒道:叶赫贝勒何曾马首相交,裂甲毁胄,经一剧战?因哈达内讧,故被乘隙掩袭。我建州并非哈达,不会像哈达那么容易!并诋讽叶赫贝勒布寨、纳林布禄,见父被明杀害,至今不得收其尸骨,奈何出此大言!建州以上述言论作书,派巴克什阿林察送往叶赫。叶赫贝勒布寨将阿林察遣还。建州与叶赫,三次使者往还,双方的矛盾,不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激化。一场大的战争风暴即将来临。

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六月,扈伦四部以叶赫贝勒布寨、纳林布禄为首,合兵攻建州,劫户布察寨,遭到建州的强力抵御。九月,叶赫又纠集哈达、辉发、乌拉,蒙古科尔沁以及席北、卦尔察、朱舍里、讷殷,九路之师,进攻建州。是时,叶赫兵万人,哈达、乌拉、辉发三部合兵万人,蒙古科尔沁三贝勒及锡伯、卦尔察三部又万人,凡三万人。建州兵少,态势严重。但是,叶赫以多败于少,以众败于寡。这就是著名的古勒山大战。此役,叶赫贝勒布寨被杀。布寨死,子布扬古(白羊骨)嗣为贝勒。布寨在古勒山下丧生,“北关请卜酋尸,奴酋剖其半归之。于是北关遂与奴酋为不共戴天之仇” (152) 。布寨死后,“素性刚暴”的纳林布禄败回叶赫城,“因念兄仇,昼夜哭泣,不进饮食,郁郁成疾”,后来死去 (153) 。布寨子布扬古、纳林布禄弟金台石继为贝勒。布扬古、金台石分别继为叶赫贝勒后,叶赫、明朝、蒙古和建州呈现着错综复杂的关系。

第一,叶赫:一方面南靠明朝,西联蒙古,北结乌拉,以同建州抗衡;另方面又与建州结姻、歃盟、通使,以争取时间,积聚力量。如古勒山之败后,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叶赫等遣使至建州告曰:“吾等不道,兵败名辱,自今以后,愿复缔前好,重以婚媾。”叶赫贝勒布扬古愿以其妹给努尔哈赤为妻,金台石愿以其女给努尔哈赤之次子代善为妻。努尔哈赤允诺,并备鞍马、甲胄作聘礼。他们杀牛宰马祭天,设卮酒、块土及肉、血、骨各一器皿,歃盟曰:“既盟以后,若弃婚姻,背盟好,其如此土,如此骨,如此血,永坠厥命;若始终不渝,饮此酒,食此肉,福禄永昌!” (154) 叶赫二贝勒同建州的婚盟,作为达到其政治目的的一种权术,随着双方实力的消长,可以随意毁约背盟。

第二,明朝:先是支持哈达,利用哈达以左制叶赫,右控建州。但是,建州灭哈达后,辽东形势发生很大变化,明廷失去南关哈达,转而支持北关叶赫。明朝想利用强势的叶赫,以牵制崛起的建州。明礼部左侍郎何宗彦解释支持北关叶赫政策的原因说:“有北关在,可牵奴酋之后,辽、沈或可恃以无恙。” (155) 后明廷甚至想通过叶赫贝勒金台石、布扬古擒斩努尔哈赤,其酬赏为原给与建州的敕书和龙虎将军封号,转赏给叶赫贝勒。明朝扶持北关叶赫,以便使叶赫在西,通过叶赫联络乌拉在北,协同朝鲜在东,同蒙古察哈尔部盟约在南,以辽军为轴心,形成一个对建州努尔哈赤的圆形包围圈。

第三,蒙古:漠南蒙古同叶赫的关系深远而密切,既血缘相连,又地缘相接。漠南蒙古恍惚太女儿嫁给杨佳努为妻,达尔汉贝勒娶叶赫贝勒布扬古的姐姐为妻,察哈尔林丹汗也娶叶赫贝勒金台什孙女为妻(即苏泰福金)。漠南蒙古又多次出兵援助叶赫掠哈达、攻建州。蒙古想联合叶赫,增强自身实力,增加对明讨赏筹码,增大对抗建州力量。叶赫也想联合蒙古,保持与扩大生存空间。叶赫联结蒙古得到两个后果:一个是叶赫延缓了城毁部亡的时间,另一个是叶赫导致了“自为刀俎”的结局。

第四,建州:努尔哈赤巧妙地臣属明朝,表面上朝贡驯顺,暗地里发展实力。建州对周边的策略是:结好朝鲜,姻盟叶赫,绥服蒙古,而灭哈达、并辉发、吞乌拉、略东海,壮大军事实力,解除后顾之忧。在扈伦四部中的哈达、辉发、乌拉相继灭亡之后,叶赫陷于孤立。建州对叶赫的策略变守势为攻势,变联姻结盟为军事打击。于是,建州以军事进攻,鲸吞叶赫,实现其统一扈伦四部之目的。

叶赫在古勒山战之后,调整对建州的策略:

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正月,叶赫等扈伦诸部遣使建州:“因吾等不道,以至于败兵损名,今以后,吾等更守前好,互相结亲。”布扬古请以妹给努尔哈赤为妻,金台石请以女给努尔哈赤次子代善为妻,建州应允,具礼以聘,宰牲告天,歃血盟誓。布扬古之妹,为清太祖高皇后之侄女,时年十四岁 (156) 。后叶赫贝勒纳林布禄背盟。不久,建州遣将穆哈达连侵蒙古,获马四十。叶赫邀击并夺其马,又执穆哈达送于蒙古。乌拉贝勒布占泰也背盟建州,结好叶赫纳林布禄。但是,两年后,建州派兵驻哈达;再过两年,建州灭哈达。叶赫因哈达亡而失去左臂,同建州的关系日益紧张。

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九月,努尔哈赤嫡福晋叶赫那拉氏病危,思见生母。努尔哈赤遣使往迎。叶赫贝勒纳林布禄不许,令其仆南太来视疾。努尔哈赤数之曰:“汝叶赫诸舅,无故掠我户布察寨,又率九姓之同,合兵攻我。汝叶赫、哈达、乌喇、辉发四国,因起兵开衅,自服厥辜。刑马歃血,祭天盟誓,愿联姻通好。汝叶赫背盟,将许我国之女,悉嫁蒙古。今我国妃病笃,欲与母诀,又不许,是终绝我好也!” (157) 不久,努尔哈赤嫡福晋叶赫那拉氏崩。建州同叶赫关系更为紧张。努尔哈赤决定以武力对叶赫进行报复。

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正月初八日,建州兵往攻叶赫。十一日至叶赫国张城和阿气郎城,俱克之。收叶赫二城七寨,人畜二千余,胜利班师。是为建州首征叶赫。

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叶赫贝勒纳林布禄闻辉发贝勒拜音达里背盟建州,建州因取辉发,纳林布禄不能救。叶赫为报复建州,而将布扬古年三十之妹(即叶赫老女),已许努尔哈赤,但十六年不遣,要给乌拉贝勒布占泰为妻。万历四十年(1612年),建州攻讨布占泰。

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乌拉亡后,布占泰逃往叶赫,建州三次遣使告叶赫贝勒,缚布占泰以献,但叶赫不从。时叶赫纳林布禄已死,其弟金台石嗣为贝勒,与布寨子布扬古分居东城与西城如故。先是叶赫贝勒布扬古欲以妹嫁布占泰,但布占泰逊谢不敢娶。努尔哈赤谋伐叶赫,先期遣第七子阿巴泰率所属阿都、干骨里等三十余人求质于明。阿巴泰等至广宁,谒巡抚都御史张涛,请敕叶赫遣送布占泰。张涛奏报朝廷,明万历帝下部议,以质子真伪不可辨,拒绝接纳。九月,努尔哈赤统兵四万,并会蒙古喀尔喀骑兵,再征叶赫。建州兵北入苏完境,迂回到北面攻入叶赫,收取张与吉当阿二路居民,继围兀苏城。城长山谈、扈石木,看到建州军“师众如林,不绝如流,盔甲鲜明,如三冬冰雪”,而开门迎降。努尔哈赤对降将赐东珠、金佛帽和衣物,并以金杯赐酒。随后,建州军又连下呀哈、黑儿苏、何敦等大小二十六座城寨,尽焚其庐舍、粮储。因建州逃卒泄漏师期,叶赫有备,乃焚庐舍、携降民而回。

建州进攻叶赫,叶赫贝勒金台石和布扬古(白羊骨)求诉于明:“哈达、辉发、兀喇已被尽取矣!今复侵吾地,欲削平诸部,然后侵汝大明,取辽阳为都城,开原、铁岭为牧地。” (158) 明派游击马时楠、周大岐率兵千人,携带火器,助叶赫戍守其东、西二城。同时,明遣使告诫努尔哈赤道:“自今以后,勿侵叶赫。若从吾言,是推吾之爱而罢兵也;若不从吾言而侵之,势将及我也!” (159) 明廷的强硬态度与公开干预,迫使努尔哈赤只得缓图攻取叶赫之机。同年九月二十六日,努尔哈赤欲致书于明朝,遂亲到抚顺所。他在抚顺教场,见明抚顺所游击李永芳。努尔哈赤投书李永芳,长篇大论地述说其征伐叶赫之合情与合理:

昔叶赫、哈达、乌喇、辉发、蒙古、席北、卦尔察等九姓之国,于癸巳岁,合兵侵我,我是以兴师御之。天厌其辜,我师大捷。斩叶赫布寨,获乌喇布占泰以归。逮丁酉岁,刑马歃血,以相寻盟,通婚媾,无忘旧好。讵意叶赫渝弃前盟,将已字之女,悔而不予。至乌喇国布占泰,吾所恩育者也,反以德为仇,故伐之而歼其兵,取其国。今布占泰孑然一身,奔于叶赫,叶赫又留之不吾与。此吾所以征叶赫也。我与汝国,何嫌何怨,欲相侵耶! (160)

努尔哈赤的上述文书,主要解释进攻叶赫的原因,并表明要同明朝结好。建州想割断明朝与叶赫的联系,以免在进攻叶赫时腹背受敌。但由于他们的各自利益所在,这是难以办到的。努尔哈赤不仅向明申说其兵攻叶赫的理由,而且派其第七子阿巴泰率所属阿都等三十余人求质于明,以缓解关系,但遭明廷部议拒绝。

叶赫深感建州势力日渐强大,既诉求明朝支持,又联姻蒙古借助。在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叶赫将原许聘于努尔哈赤次子代善的金台石之女,嫁给漠南蒙古内喀尔喀翁吉剌部宰赛。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叶赫既得到明朝的公然支持,就想依恃明朝,联姻蒙古,以对抗建州。叶赫贝勒金台石将长女嫁给蒙古察哈尔部脑毛大黄台吉之孙桑阿尔寨,又将其次女嫁给察哈尔林丹汗。叶赫贝勒极力拉拢蒙古察哈尔部和内喀尔喀部,同他们共同对付建州的军事威胁。在这一年,叶赫贝勒做了一件令努尔哈赤、也令建州女真非常没有面子、非常恼怒的事情,这就是将已许聘给努尔哈赤的“叶赫老女”,改适蒙古内喀尔喀部巴哈达尔汉(明作煖兔)贝勒之长子莽古尔岱台吉。这个年已三十三岁的尚未出嫁的“叶赫老女”,串连着哈达、辉发、乌拉、叶赫、建州和蒙古的戏剧性故事。

先是,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叶赫与建州睦和,布扬古贝勒以妹(布寨之女)许给努尔哈赤。旋悔婚,不于归,闺留叶赫,后为老女。此老女姻涉哈达、辉发、乌拉、蒙古和建州。

其一,哈达。叶赫贝勒诱哈达贝勒孟格布禄云:“尔若执满洲来援二将,赎所质三子,尽歼其兵二千人,我妻汝以所求之女。” (161) 此女即原许与努尔哈赤而未娶之“叶赫老女”。孟格布禄惑其言,努尔哈赤得其情,出兵哈达,攻破南关。

其二,辉发。贝勒拜音达里求努尔哈赤赐女为婚,既获允准,背约不娶;而欲娶叶赫老女。努尔哈赤以此借口启戎,亲率兵,灭辉发。

其三,乌拉。《清太祖努尔哈赤实录》载,努尔哈赤闻“布占泰以其女萨哈廉、子绰尔启鼐及十七臣之子,送叶赫为质,娶上所聘女,又幽上二女。上遂亲率大兵往征之” (162) 。此女即叶赫老女。

其四,蒙古。叶赫见哈达、辉发、乌拉已亡,便拉蒙古,对抗建州,其办法之一,是利用“叶赫老女”,以笼络蒙古。此事之原委是:叶赫金台石有女,育于其兄纳林布禄,嫁介赛;金台石既为贝勒,杀纳林布禄妻,介赛假为外姑复仇,觊得布扬古之妹以和解。布扬古之妹,誓死不愿行。介赛兵攻叶赫,时喀尔喀贝勒巴哈达尔汉为其子莽古尔岱请婚,布扬古将许之。叶赫贝勒既将金台石女嫁蒙古介赛,又将布扬古妹嫁蒙古莽古尔岱。《东夷考略》载:“四十三年五月,白羊骨竟以老女许婚煖兔子蟒谷儿大,且执建州夷六人开原。谕止不听。七月,遂成婚。奴儿哈赤发兵三千屯南关,气氛甚恶。御史王雅量疏称:‘向救北关,恐藩篱一撤,奴酋与煖兔合,而辽不支。今奴、煖争昏,势不骤合,而北关依强援于煖兔,适为中国利。请设防辽东,按甲不动,以观奴酋进止。奴或不听宣谕,我督北关阴约煖兔从南关入,大兵从清河、抚顺分道而东,兼以东山之民张牙露爪,思甘心奴利其貂、参,顺呼响应。金、白角之,朝鲜、我兵犄之,奴亡可翘足待。’已而,奴儿哈赤罢搆,北关获全。” (163)

其五,建州。明边吏告谕叶赫贝勒,姑留此女,不要出嫁,以便不使努尔哈赤与介赛望绝,冀相羁縻;而以兵分屯开原、抚顺及镇北堡为犄角,卫护叶赫。当然,叶赫贝勒不听。这就引起介赛与努尔哈赤两方的怨恨,特别是后者。努尔哈赤的态度是:“此女不祥,哈达、辉发、乌喇三部,以此女搆怨,相继覆亡。今明助叶赫,不与我而与蒙古,殆天欲亡叶赫,以激其怒也。我知此女流祸将尽,死不远矣!”

果然,叶赫老女嫁给蒙古莽古尔岱,未一年而死亡,年三十四。这一年恰为后金天命元年(1616年)。上面所说努尔哈赤对叶赫以“老女”作政治筹码,采取“戒急用忍”的态度,主要是以理智制感情,以谋略制莽撞。

然而,上述“叶赫老女”,最后嫁蒙古喀尔喀部巴哈达尔汉(明作煖兔)之子莽古尔岱。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五月,布扬古以其妹许给莽古尔岱,七月成婚。为此,《清太祖武皇帝实录》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六月书云:

初,夜黑布羊姑以妹许太祖,受其聘礼。又欲与蒙古胯儿胯部蟒孤儿太台吉(乃八哈搭儿憨子也)。诸王臣曰:“闻夜黑将汗聘之女欲与蒙古,所可恨者,莫过于是。当此未与之先,可速起兵。若已与之,乘未嫁时,攻其城而夺之。况此女汗所聘者,非诸王可比。既闻之,安得坐视他适?”皆力谏兴兵不已。

太祖曰:“或有大事,可加兵于彼;以违婚之事兴兵,则不可。盖天生此女,非无意也,因而坏哈达、辉发、兀喇,使各国不睦,干戈扰攘至此。大明助夜黑,今其女不与我而与蒙古,是坏夜黑,酿大变,欲以此事激我忿怒,故如是也。今尽力征之,虽得其女,谅不久而亡,反成灾患。无论与何人,亦不能久。启衅坏国已极,死期将至矣!”

诸王臣反复谏之,必欲兴兵。太祖曰:“吾以怒而兴师,汝等犹当谏之。况吾所聘之女,为他人娶,岂有不恨之理?予尚弃其忿恨,置身局外以罢兵;汝等反苦为雠校,令吾怨怒,何也?聘女者不恨,汝等深恨何焉 (164) ?岂因忿遂从汝等之言乎?汝等且止。”

言毕,令调到人马皆回。其女聘与蒙古,未及一年果亡。诸王臣奏曰:“此女迄今三十三岁,已受聘二十年矣。被大明遣兵为夜黑防御,夜黑遂倚其势,转嫁与蒙古。今可侵大明。”太祖不允。 (165)

努尔哈赤以理制情,据理谕众,不以“叶赫老女”兵兴蒙古,也不以“叶赫老女”兵犯明朝。此忿之源,在于叶赫。

在扈伦四部中,以叶赫部最强,又受明朝的支持。建州继对叶赫两次征讨之后,于万历四十七所即天命四年(1619年),再次发兵攻打叶赫。正月初二日,努尔哈赤命大贝勒代善率将十六员、兵五千人,驻守扎喀关,防止明军偷袭建州;亲率倾国之师起行,初七日深入叶赫界。建州兵自克亦特城、粘罕寨,焚掠至叶赫城东十里,俘获大量人民、畜产、粮食和财物,尽焚叶赫城十里外之大小屯寨二十余处。叶赫向明乞师,明开原总兵马林率合城兵驰救。建州军为避免两面受敌,班师而回。叶赫为报答明朝,派兵二千应援萨尔浒之战(后文叙述)的明军。时努尔哈赤密谋遣使诈降叶赫贝勒金台石,但金台石不应。于是,建州在取得萨尔浒大捷之后,乘机发兵再征叶赫。

善于捕捉战机是一个军事家必备的军事素质。所谓战机,是利于己而不利于敌的争战时机。它可以是战场上已经显现的,也可以是通过奋力创造的。捕捉战机,需要军事家独具慧眼;创造战机,需要军事家运筹帷幄。经过建州与叶赫的多次较量,建州向叶赫发起总攻击的时机已经成熟。这些条件主要是:第一,扈伦四部仅存之叶赫,既势力孤单,又力量削弱;第二,辽东明军在萨尔浒之役中一败涂地,无力增援叶赫;第三,蒙古各部,矛盾复杂,势力衰弱,不能全力支援叶赫;第四,建州的态势,如张弦之弓,似待扣之箭。于是,努尔哈赤决定亲率倾国之师,攻击叶赫,洗雪“叶赫老女”之耻,了此叶赫未结之局,解除进兵明朝后顾之忧,实现统一扈伦四部之愿。

叶赫同建州关系,发生了转折点。其主要标志是:一为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政权,二为后金取得萨尔浒大捷。

天命四年即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三月,明杨镐指挥十万大军进攻后金都城赫图阿拉,叶赫派兵二千人响应。这更加深了建州同叶赫的矛盾。六月,建州攻开原,叶赫又以二千人增援明军。虽叶赫兵至而开原已陷,却激怒建州加快灭掉叶赫的步伐。九月,因明经略杨镐派使催叶赫发兵进攻后金,金台石之子德尔格勒率兵攻建州,克一寨、俘四百零七人、斩八十四级,受到明廷白金二千两、彩缎二十表里的赏赐。这些说明,明朝在哈达被建州吞并之后,其方针改变为:由扶持哈达、控制叶赫,而为扶持叶赫、遏制建州。但是,叶赫贝勒没有认识到在扈伦四部中哈达、辉发、乌拉三部灭亡,特别是萨尔浒大战后,后金军政实力发生的根本变化。上述叶赫对后金的小攻小击,只会加速自身灭亡。

八月,努尔哈赤召集诸王贝勒大臣会议,商讨对叶赫的作战计划,并誓言:“此举如不克平叶赫,吾必不反国也!” (166) 时叶赫贝勒金台石住东城,贝勒布扬古住西城,两城相距三里。诸王贝勒大臣会议决定: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舒尔哈齐之子)、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等率护军健骑,扬言征讨蒙古 (167) ,绕路潜行,直奔叶赫贝勒布扬古驻地西城;又命额亦都等率领前锋军,“扮为蒙古兵”,驰奔叶赫贝勒金台石驻地东城;努尔哈赤亲督大军,随后进围金台石城。大军于十九日出发,即断绝往来信息,声言向蒙古,以欺骗明师。

叶赫贝勒金台石驻地东城,又称叶赫山城,依山修筑,坚固险要。原为金台石之兄纳林布禄住地,瞿九思记述东城言:

其外大城以石,石城外为木栅,而内又为木城。城内外大壕凡三道,其中坚则一山特起,凿山坂,周回使峻绝,而垒石城其上。城之内,又为木城,木城中,有八角明楼,则其置妻子、资财所也。上下内外,凡为城四层,木栅一层。其中控弦之士以万,甲胄者以千计,刀剑、矢石、滚木甚具。 (168)

东城为叶赫城之役攻坚所在。

二十二日,后金军进至叶赫城下,叶赫贝勒金台石、布扬古各统兵出城,鸣角操鼓,准备迎战。后金军盔甲鲜明,剑戟林立,钲鼓相闻,山河震荡。两军混战多时,叶赫贝勒见势不能敌,令鸣角收兵,入城坚守。代善等四大贝勒督率护军围布扬古所住西城。努尔哈赤率领额亦都等督军围金台石所住东城。建州军至叶赫城郊,布扬古与其弟布尔杭古率军出西城,鸣角而噪,望后金军盛,遂敛兵入城。代善等贝勒遂督军合围西城,努尔哈赤则围东城。

金台石东城被围后,八旗军毁其栅城,堕其外城。后金军呼金台石投降,不听,答道:“吾非明兵比,等丈夫也,肯束手归乎?与其降汝,宁战而死耳!” (169) 东城守军誓死拒战,坚守城垣。后金兵攻城,两军矢交发。努尔哈赤见敌军负险顽抗,激励将士道:“今日仍不克,则罢兵归矣!”众军齐喊道:“愿赴死战!”努尔哈赤命军士拥楯车,陟山麓,冒矢镞,将穴城;城上射矢镞,发巨石,推滚木,掷火器。后金军二三十人,布楯列梯,冒矢登城。但城上发木石,掷火器;后金军死伤惨重。努尔哈赤又命穴其城。费英东和军士们冒飞矢,迎礌石,奋力攻城,鼓勇而前。史载:费英东“从征叶赫,城上矢石雨下,公奋臂先登,遂拔其城” (170) 。又载:军兵们“于城下掘穴,置药,乃陷” (171) 。努尔哈赤指挥后金官兵,穴城,登城,上下交攻,攻陷内城。内城陷后,后金兵士拥入城中冲杀,守军迎战。叶赫兵不敌,四面溃散。努尔哈赤命执旗帜,约军士,毋妄杀,降者免死,城民请降。金台石见内城陷,携妻孥与幼子登禁城八角楼。

后金军进围禁城台楼。金台石求见四贝勒皇太极盟誓而后下。四贝勒为皇太极,高皇后所出,金台石的外甥。时四贝勒皇太极正攻西城,努尔哈赤派人往召。皇太极从西城驰骑至东城,向金台石劝降。金台石曰:“我未尝见我甥,真伪乌能辨?”费英东、达尔汉在旁,曰:“汝视常人中有奇伟如四贝勒者?且曩与汝通好时,尝以媪往乳汝子德尔格勒,盖使媪辨之!”金台石曰:“何用媪为也!观汝辈辞色,特诱我下,杀我耳。我石城铁门,既为汝破,纵再战,安能胜?但我祖、父,世长斯土,我生于斯,长于斯,则死于斯可已!”四贝勒皇太极尽力规劝,金台石似有心动。金台石派阿尔塔石先见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复令谕降。四贝勒皇太极尽力劝说,金台石对皇太极道:听到你说收养的一句善言,舅父我就下来;如果说不收养,要杀我怎么能下去呢?死就死在家里 (172) 。皇太极给金台石以“生杀惟父皇命”的回答。金台石又请求让近臣阿尔塔石往见努尔哈赤,观察其脸色后做决定。阿尔塔石被允准带至努尔哈赤面前,努尔哈赤怒数其罪责以后,以鸣镝射之。阿尔塔石回去后,金台石仍不降。金台石又求见其子德尔格勒,德尔格勒到后,金台石仍不下。四贝勒皇太极将缚德尔格勒,德尔格勒说:“我年三十六,乃今日死耶!杀可也,何缚焉?”皇太极携德尔格勒见努尔哈赤,努尔哈赤撤所食食之,命四贝勒与共食。皇太极再派金台石子德尔格勒至台楼下劝降,金台石终不从。皇太极要将德尔格勒缚而杀之,努尔哈赤说:“子招父降而不从,父之罪也;父当诛,勿杀其子。” (173) 金台石三次拒降,后金兵持斧毁台楼。金台石走投无路,对皇太极道:

大丈夫岂肯受制于人乎?吾甥庶念汝母及诸舅氏骨肉至戚,弟全吾子孙足矣。吾誓不生也! (174)

言毕,金台石之妻将其幼子沙浑下台楼降。金台石引弓,其从者复擐甲。后金军进毁楼台。金台石引弓杀守台军士,夺路直入后室,举火焚楼,屋宇皆烬。金台石自焚未死,被俘而缢杀之。

东城既陷,西城闻风丧胆。布扬古孤城无援,军心涣散;四大贝勒督兵匝围,攻城益急。诸贝勒围西城,布扬古闻东城破,令其堂叔吴达哈(布寨之胞弟)领兵巡御四门,吴达哈见东城陷落,大势已去,遂“携妻孥开门出降”。四大贝勒兵由是得以长驱而入,径围布扬古居所。西城形势,更加危急。布扬古与布尔杭古派使请降,并请盟誓不死。大贝勒代善道:“汝辈畏死,盖以汝母先来,汝母我外姑也,我宁能杀之?”布扬古之母到军前,代善向布扬古作了降后不杀的保证。但是,布扬古因疑惧而不敢出来。代善以刀划酒盟誓道:

今汝等降,我若杀之,殃及我;汝俾我誓,饮誓酒而仍不降,惟汝等殃。汝等不降,破汝城,必杀无赦! (175)

代善自饮誓酒一半,送给布扬古饮另一半。布扬古命开居所门,乃降。

大贝勒代善同布扬古往见天命汗努尔哈赤。布扬古上马后,勒马不前。代善挽其马的缰辔,劝他不要沮丧。布扬古见天命汗,以一膝跪,不拜而起。天命汗取金杯授酒给布扬古,布扬古又以一膝跪,酒不竟饮,不拜而起。努尔哈赤命大贝勒代善将布扬古引下。努尔哈赤因扈伦四部全亡,留着布扬古无用,便借跪拜礼节不恭为由,当晚命将他缢杀。又命贷布尔杭古不死。后布尔杭古分隶正红旗,授三等副将。

叶赫东西二城降后 (176) ,其所属各城俱降。时明游击马时楠,率助守叶赫二城兵一千人,也被后金军歼灭。明经略杨镐闻警,派总兵李如桢率军自抚顺出,虚张疑兵,为叶赫声援,仅得十余级而退。后明万历帝命给事中姚宗文行边,求叶赫子孙,德尔格勒有女二人,已嫁蒙古,各赐白金二千。明臣请为金台石、布扬古立庙;哈达余裔王世忠为金台石妻侄,授游击,将联络诸部,时叶赫已亡。

后金对叶赫降民,父子兄弟不分,亲戚不离,原封不动地带来了,不动女人的衣襟,不夺男子带的弓箭,各家的财物,由各主收拾保存 (177) 。叶赫部民被迁徙到建州,入籍编旗,成为后金的臣民。

努尔哈赤同叶赫打交道历时三十六年,终于将共传八世十一贝勒的叶赫部灭亡。叶赫的灭亡,是女真—满洲发展史上的一块里程碑,它标志着女真统一海西女真扈伦四部的完成。叶赫部灭亡,明失去北关。

努尔哈赤相继灭亡哈达、辉发、乌拉和叶赫四部。《清史稿》论及此段史事曰:“太祖渐强盛,四部合攻之,兵败纵散,以次覆灭。太祖与四部皆有连,夺其地,歼其酋,显庸其族裔。” (178) 这段话论述了两层意思:其一,努尔哈赤灭亡扈伦四部之原因;其二,努尔哈赤安置扈伦部民之政策。前者,所论空泛;后者,所论略是。努尔哈赤对破灭扈伦四部,其首,皆为其所歼;其敕,皆为其所夺;其地,皆为其所有;其畜,皆为其所获;其财,皆为其所得;其民,皆为其所籍。

海西女真扈伦四部——哈达、辉发、乌拉、叶赫,在古勒山之役以后,相继被建州灭亡。努尔哈赤之所以能够灭亡扈伦四部,除了客观上有利条件之外,就主观条件来说,是他精神专注,不敢旁骛,志在必取,谨慎从事,壮大自身,孤弱敌人;采取了先弱后强,由近及远,利用矛盾,联大灭小,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的谋略。他攻破扈伦四部,像伐树一样,目标集中,倾尽全力,一斧一斧地砍,一棵一棵地伐。如利用哈达与叶赫的矛盾及王台死后子孙内讧的忧困局面,先砍倒近邻哈达。继哈达之后,又砍倒四部中最弱的辉发。对实力雄厚的乌拉则谨慎一些。最后放倒的一棵大树,是扈伦四部中最强盛的叶赫。努尔哈赤就是这样有策略、有步骤地统一了海西女真。

努尔哈赤以战争手段,统一了扈伦四部。这是女真族的内战。同一民族的内战,有的造成民族分裂,有的则促成民族统一。如果有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出现,削平割据群雄,取得最后胜利,那么民族内部分裂局面就会结束,而实现其民族统一。在中国古代社会史上,出现民族分裂局面,通过民族战争,达到民族统一,各朝各族,例不胜举。有战争,才有统一;无战争,难有统一。建州女真利用女真族内战争,统一扈伦四部,完成了女真一统的大业。

努尔哈赤在统一海西女真的同时,又逐步并附“野人”女真——东海女真与黑龙江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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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卢琼:《东戍见闻录》,《辽东志》第7卷《艺文志》,《辽海丛书》本,1934年。

(2) [日]鸳渊一: 《海西女真の发展》,《海西女真史料》,第552页,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年。

(3) 《清朝开国方略》,第6卷,第12页,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刻本。

(4) “市圈计”:明辽东巡抚李松、总兵李成梁利用诸部到圈定市场,伪以赐赏约会,诱杀叶赫贝勒清佳努等三百余人,称“市圈计”。

(5) 康熙《开原县志》上卷:“中固城,(开原)城南四十里,明永乐五年建,为抚顺站。弘治十六年,参将胡忠奏,展筑高一丈八尺,周围七百三十五丈,池深二丈八尺。”

(6) 瞿九思:《万历武功录·逞加奴仰加奴列传》,第11卷,第23页,《国学文库》本,1935年。

(7) 《明神宗实录》,第145卷,第5页,万历十二年正月癸卯,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1962年。

(8) 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辽左兵端》,第1404页,中华书局本,1977年。

(9) 《明神宗实录》(《内阁文库》本)第15卷万历十五年十月丁丑:“擒获夷人一骑并收猛骨部夷八百余名口,其猛骨原授龙虎将军抚赏所应革除。”

(10) 《明史·李成梁传》作“五月”。

(11) “关白”是丰臣秀吉的官衔。

(12) 《李朝宣祖大王实录》,第30卷,第1页,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影印本,1959年。

(13) 《李朝宣祖大王实录》,第27卷,第18页,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影印本,1959年。

(14) 明朝出兵数字,各书记载不同,如《明史纪事本末·援朝鲜》载明廷遣“如松将诸镇士马四万余”援朝鲜;《李朝宣祖实录》二十五年十月壬子载“天兵共计四万八千五名,将领、中军、千把总不计在数内”;《光海君日记》即位年二月甲戌载,明朝“派文武大臣二员,统帅辽阳各镇精兵十万,往助讨贼”;《明史·朝鲜传》作“扬言大兵十万且至”;《李朝宣祖实录》二十五年九月甲戌载“宋应昌率兵马七万,今月初七日辞朝”等。

(15) 碧蹄馆:朝鲜京畿道高阳郡之馆邑,地处朝鲜通中国交通之要冲,李朝赴明朝之使节于此驻息。

(16) 《李朝宣祖大王实录》,第30卷,第16页,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影印本,1959年。

(17) 《李朝宣祖大王实录》,第72卷,第19页,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影印本,1959年。

(18) 《明神宗实录》,第347卷,第11页,万历二十八年六月庚寅,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1962年。

(19) 《东林事略》,不分卷,第2页,清刻本,首都图书馆地方文献部藏。

(20) 《明史·李成梁传》,第238卷,第6191页,中华书局校点本,1974年。

(21) 冯瑗:《开原图说》,下卷,《玄览堂丛书》本,1940年。

(22) 《清史稿·杨吉砮传》(中华书局标点本)载:“十九年,纳林布禄令宜尔当、阿摆斯汉使于太祖。”《清太祖高皇帝实录》作:“叶赫贝勒纳林布禄遣使宜尔当阿、摆斯汉来告。”

(23)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2卷,第10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

(24)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2卷,第11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

(25) 《清史稿·安费扬古传》,第225卷,第9186页,中华书局标点本,1977年。

(26) 章太炎:《清建国别记》,第37页,民国铅印本,1924年。

(27) 民国《兴京县志》,第11卷,第56页,油印本,1925年。

(28) 光绪《兴京厅乡土志》,第3卷,第39页,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修,民国年间油印本。

(29) 《孙子兵法·地形》篇,上海广益书局石印本,1912年。

(30)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2卷,第14~15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

(31) 祭堂子:堂子是满族举行祭神祭天的地方,凡元旦、出征、凯旋等均在堂子祭神祭天,叫作祭堂子。

(32)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2卷,第15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

(33) 《清史列传》,第4卷,第7页,中华书局,1928年。

(34) 《孙膑兵法·延气》,第72页,文物出版社,1995年。

(35) 《满洲实录》,第2卷,第14页,辽宁通志馆影印本,1930年。

(36) 《正白旗满洲叶赫纳喇氏宗谱》,不分卷,清抄本。

(37) 《清代碑传全集》,第3卷,《钮祜禄氏弘毅公传》,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1987年。

(38) 《满洲实录》,第2卷,第14页,辽宁通志馆影印本,1930年。

(39) 《李朝宣祖实录》三十八年七月戊子:“如许(叶赫)酋罗里(纳林布禄)、忽温(乌拉)酋卓古(布占泰)等,往在癸巳年间相与谋曰:‘老可赤(努尔哈赤)本以无名常胡之子,崛起为酋长,合并诸部,其势渐至强大,我辈世积威名,羞与为伍。’不意合兵来攻老酋,期于荡灭之际,老酋得谍大惊,先使精兵埋伏道旁,又于岭崖多设机械以待。而沿江峡路阻隘,故敌兵不得成列,首尾如长蛇而至。老酋之兵所在放石。兵马填江而死者不知其数,后军惊溃,先锋悉为老酋所获。于是罗里兄夫者(布寨)战死,忽酋卓古亦被擒而来。”

(40) 《满洲实录》,第2卷,第91页,辽宁通志馆影印本,1930年。

(41)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2卷,第18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

(42) 《全辽志》第6卷载:“我朝永乐二年,头目来朝,置海西卫云。”

(43) 《乌拉哈萨虎贝勒后辈档册》载乌拉世系:纳齐布禄生子尚延多尔和其(多拉胡其),尚延多尔和其生二子佳玛喀、撮托(硕朱古),佳玛喀生四子,长子都勒希(都尔机)、次子扎拉布、三子速黑忒、四子绥屯。参见赵东升:《扈伦四部世系匡谬》,载《满族研究》,1991年,第4期。

(44) 方孔炤:《全边略记》,第10卷,《辽东略》,钞本,国家图书馆善本部藏。

(45) 苕上愚公:《东夷考略·女直》,钞本,国家图书馆善本部藏。

(46) 苕上愚公:《东夷考略·海西》,钞本,国家图书馆善本部藏。

(47) 《明世宗实录》,第123卷,第16页,嘉靖十年三月甲辰,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1962年。

(48) 哈达城有三:哈达新城、哈达旧城和哈达石城。《盛京通志》第15卷第9页:“哈达新城在衣车峰之上”;《吉林通志》第18卷第25页:“哈达石城在衣车峰山下”;《盛京吉林黑龙江等处标注战迹舆图》二排四上:哈达旧城在哈达河北岸,哈达石城西南。哈达旧城系哈达贝勒王台之治城。

(49) 瞿九思:《万历武功录·王台列传》,第11卷,第1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62年。

(50) 《清史稿·万传》,第223卷,第9131页,中华书局标点本,1977年。

(51) 《明神宗实录》,第203卷,第7页,万历十六年九月戊寅,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1962年。

(52) 瞿九思:《万历武功录·王台列传》,第11卷,第6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62年。

(53) 于慎行:《穀山笔麈》,第11卷,第121页,中华书局本校点本,1984年。

(54) 《满洲实录》,第1卷,第6页,辽宁通志馆影印本,1930年。

(55) 扈尔干:又称虎儿罕赤、虎儿罕、忽儿罕、虎儿哈赤。

(56) 《清史稿·万传》作王台五子,或未计其外妇子康古鲁(康古六)。

(57) 《明神宗实录》,第131卷,第4页,万历十年十二月壬辰,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1962年。

(58) 瞿九思:《万历武功录·虎尔罕赤列传》,第11卷,第9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62年。

(59)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1卷,第15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77年。

(60) 瞿九思:《万历武功录·温姐列传》,第11卷,第24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62年。

(61) 《明神宗实录》,第190卷,第6页,万历十五年九月癸丑,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1962年。

(62) 冯瑗:《开原图说·海西夷南关枝派图说》。此役,明人记载,多有张饰。

(63) 瞿九思:《万历武功录·歹商列传》,第11卷,第21~22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62年。

(64) 《清史稿·万传》,第223卷,第9133页,中华书局标点本,1977年。

(65) 孟格布禄质三子于建州:《满洲实录》、《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系于万历二十七年,称“是时”;《清史稿·万传》系于万历二十七年秋;但《清太祖高皇帝实录》于万历二十七年秋九月丁未朔称“先是”,确切时间待定。

(66)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3卷,第3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

(67) 《满洲实录》,第3卷,第3页,辽宁通志馆影印本,1930年。

(68) 海滨野史:《建州私志》,上卷,北平图书馆刊印,1933年。

(69)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第2卷,第1页,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广文书局影印本,1970年。

(70) 努尔哈赤灭哈达后所得哈达敕书为:原康古鲁的一百八十一道,孟格布禄的一百八十二道,共三百六十三道。

(71) 《明神宗实录》,第366卷,第5页,万历二十九年十二月辛末,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1962年。

(72) 熊廷弼:《答友人——查勘辽地》,《明经世文编》,第480卷,中华书局影印本,1962年。

(73) 方孔炤:《全边略记》,第10卷,《辽东略》,钞本,国家图书馆善本部藏。

(74) 渣鲁:又作张或璋,其地一说在今吉林省伊通县营城子南碱场;另一说在松花江北岸呼兰河一带。

(75)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第1卷,第3页,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广文书局影印本,1970年。

(76) 辉发:又作回波、灰扒、晦发等。

(77) 《李朝宣祖大王实录》,第217卷,第8页,四十年九月丙午,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影印本,1959年。

(78) 《满文老档·太祖》,上册,第4页,中华书局译注本,1990年。

(79) 《满文老档·太祖》,上册,第4页,中华书局译注本,1990年。

(80) 《满洲实录》,第3卷,第9页,辽宁通志馆影印本,1930年。

(81) 《满文老档·太祖》,上册,第5页,中华书局译注本,1990年。

(82) 辉发山城:位于今吉林省辉南县治朝阳镇东北三十五里的辉发山上。

(83)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第1卷,第4页,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台湾广文书局影印本,1970年。

(84) 《清史稿·拜音达里传》记载:“三十五年秋九月丙申,长星出东方指辉发,八夕乃灭。乙亥,太祖率师讨之。甲辰,合围,遂克之。”查:丙申为初六日,甲辰为十四日,是月无乙亥,《清太祖高皇帝实录》记为“己亥”(初九日),是知中华书局标点本《清史稿》此处错误。

(85) 《李朝宣祖大王实录》,第217卷,第7~8页,四十年十月庚辰,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影印本,1959年。

(86) 《乌拉哈萨虎贝勒后辈档册》与《满文谱图》将加麻喀朱古作兄弟二人,即佳玛喀和撮托。《清太祖武皇帝实录》、《满洲实录》和《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均作一人,即分别为麻哈芍朱户、嘉玛喀硕珠古、加麻喀朱古。

(87)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第1卷,第7页,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广文书局影印本,1970年。

(88) 《满洲实录》和《清太祖武皇帝实录》未载布颜有几子。但《清太祖高皇帝实录》载其有二子:“长布干,次博克多”。《乌拉哈萨虎贝勒后辈档册》和《满文谱图》载布颜有六子,即布干、布勒希(布尔喜)、布三代(布三泰)、布云(布准)、乌三代(吴三泰)和博克多。

(89) 《乌拉哈萨虎贝勒后辈档册》与《满文谱图》载:布干有三子,长子布丹、次子满泰、三子布占泰。

(90) 《满文老档·太祖》,上册,第10~13页,中华书局译注本,1990年。

(91) 杨宾:《柳边纪略》,第1卷,第7页,《辽海丛书》影印本,辽沈书社,1985年。

(92) 康熙《盛京通志》,第10卷,第11页,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刻本。

(93)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第1卷,第33页,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广文书局影印本,1970年。

(94) 《李朝宣祖大王实录》,第189卷,第14页,三十八年七月戊子,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影印本,1959年。

(95) 《满洲实录》,第2卷,第15页,辽宁通志馆影印本,1930年。

(96) 《满泰被害真相》,《长白学圃》,1990年第6期。

(97) 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布占泰以其妹与舒尔哈齐为妻;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以舒尔哈齐女娥恩哲与布占泰为妻;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布占泰以侄女阿巴亥与努尔哈赤为妻;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再以舒尔哈齐女顾实泰与布占泰为妻;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复以努尔哈赤第四女穆库什与布占泰为妻。

(98) 《李朝宣祖大王实录》,第187卷,第14页,三十八年五月己亥,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影印本,1959年。

(99) 六镇:今朝鲜咸镜北道的会宁、稳城、钟城、庆源、庆兴和茂山,史称六镇。

(100) 《李朝宣祖大王实录》,第166卷,第2页,三十六年九月甲寅,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影印本,1959年。

(101) 《李朝宣祖大王实录》,第186卷,第8页,三十八年四月甲寅,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影印本,1959年。

(102) 《李朝宣祖大王实录》,第209卷,第6页,四十年三月庚辰,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影印本,1959年。

(103) 《李朝宣祖修正实录》,第41卷,第1页,四十年二月甲午,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影印本,1959年。

(104) 《李朝宣祖大王实录》,第201卷,第11页,三十九年九月甲戌,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影印本,1959年。

(105) 斐优城遗址:在今珲春市西北8公里的三家子满族乡古城村的村民四组。古城遗址内种了庄稼,现有19户居民。它原是金代古城,其文物保护汉文碑记抄录如下:“斐优城为金代(1115~1234年)所筑,元明沿用。城址呈方形,城墙用土夯筑,周长2023米。东南墙及东北墙有瓮门,墙上有角楼、马面,墙外有护城河。城内曾出土刻有东夏国年号的官印等重要文物。”其遗址东城520米,西城521米,南城460米,北城522米,周长2023米。每城各有一门。城基约9米,残垣高处有6米。此城为东海瓦尔喀部主策穆特赫所居。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努尔哈赤派弟舒尔哈齐和长子禇英、次子代善等带兵三千往斐优城搬接,回经钟城(今朝鲜钟城)乌碣岩,遭布占泰兵拦截,激战获胜。这就是《无圈点老档》即《旧满洲档》或《老满文原档》开篇所记载的史事。时斐优城及其周围屯寨有500户,全部归附努尔哈赤。斐优城在当时是一座很大的城(笔者1999年前往实地考察所记)。

(106) 《李朝宣祖大王实录》,第208卷,第3页,四十年二月己亥,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影印本,1959年。

(107) 《满文老档·太祖》,上册,丁未年(万历三十五年)三月,中华书局译注本,1990年。

(108) 乌碣岩一带,见有如下三种名称:
甲、乌碣岩:如《李朝宣祖修正实录》四十年二月甲午:“建州卫胡酋老乙可赤与忽剌温大战于钟城乌碣岩,大破之。”
乙、门岩:如《光海君日记》元年三月辛卯,乌拉“门岩之败,一军涂地,僵尸相枕于我境者,本国边臣亲计其数,亦且二千六百余名,而舆尸远遁,老兵追奔逐北,深入而还,其死于胡地者,边人皆言五六千云。故至今传者,咸以为忽兵之败死不下七八千”。又如《光海君日记》元年十二月丙寅:努尔哈赤“自得利门岩之后,威行迤东诸部”。
丙、文岩:如《光海君日记》二年十一月己未:乌拉自“文岩大败之后,仅余六百,不暇自保,岂图他国乎”?

(109) 孟森:《明清史论著集刊》,上册,第179页,中华书局,1959年。

(110) 《李朝宣祖大王实录》,第209卷,第13页,四十年三月辛卯,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影印本,1959年。

(111) 《李朝光海君日记》,第14卷,第8页,元年三月辛卯,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影印本,1959年。

(112) 《满洲实录》,第3卷,第14页,辽宁通志馆影印本,1930年。

(113)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3卷,第15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

(114) 《满洲实录》第3卷第14页和《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第2卷第5页作“以骲箭射太祖侄女娥恩哲”,《满文老档·太祖》壬子年九月作“他用骲箭射汗给他为妻的娥恩哲格格”;但《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4卷第2页作“以鸣镝射所娶上女”,《清史稿·布占泰传》作“以鸣镝射所娶太祖女”。后二书记载不确。

(115) 《满文老档·太祖》,册Ⅰ,第20~22页,壬子年(万历四十年)九月,东洋文库本,1955年。

(116) 《李朝宣祖大王实录》,第209卷,第6页,四十年三月庚辰,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影印本,1959年。

(117)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第2卷,第17页,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本,广文书局影印,1970年。

(118) 《满文老档·太祖》,上册,第16~17页,中华书局译注本,1990年。

(119) 杨宾:《柳边纪略》,第1卷,第7页:“吴喇国旧城,周十五里,四门:内有小城,周二里,东西各一门;中有土台。”

(120) 陈康祺:《郎潜纪闻初笔》,第8卷,第164页,中华书局点校本,1984年。

(121)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第2卷,第18页,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广文书局影印本,1970年。

(122) 《满文老档·太祖》,上册,第17页,中华书局译注本,1990年。

(123) 嘉靖《通州志略·杨序》,卷首,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刻本,日本国尊经阁文库藏,首都图书藏复印本。

(124) 《满文老档·太祖》,上册,第18页,中华书局译注本,1990年。

(125) 据载布占泰有八子,其第八子洪匡系舒尔哈齐女娥恩哲所出。建州灭亡乌拉后,洪匡图反抗,被杀。今存《乌拉哈萨虎贝勒后辈档册》即为洪匡后裔所保存。

(126) 《明太宗实录》,第51卷,第5页,永乐四年二月庚寅,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1962年。

(127) 《明武宗实录》,第103卷,第2页,正德八年八月己亥,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1962年。

(128) 褚孔格:又作祝孔革、竹孔革、出空格、祝孔额。

(129) 《明武宗实录》,第174卷,第1页,正德十四年五月己亥,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1962年。

(130) 《明世宗实录》,第36卷,第1页,嘉靖三年二月庚子,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1962年。

(131) 《明世宗实录》,嘉靖十五年五月癸亥:“女直夷人海西朵林山等卫真哥等四百余人……俱贡马来朝。”此非一卫入朝贡马之数。

(132) 《明神宗实录》,第203卷,第7页,万历十六年九月戊寅,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1962年。

(133) 额腾额:《叶赫那兰氏八旗族谱》载:“二奴”为太杵二弟台坦柱之子。

(134) 冯瑗:《开原图说·海西夷北关枝派图说》,第2页,清钞本,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

(135)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第1卷,第8页,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本,广文书局影印,1970年。

(136) 魏源:《圣武记》,第1卷,第2页,中华书局,1984年。

(137) 达力扎布:《明代漠南蒙古历史研究》,第257页,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8年。

(138) 额腾额:《叶赫那兰氏八旗族谱》,第1页,清钞本,国家图书馆善本部藏。

(139) 阎崇年:《〈明珠及妻觉罗氏诰封碑文〉考述》,载《四平民族研究》,1987年,第2期。

(140) 叶赫二城,今址在吉林省四平市铁东区叶赫满族镇寇河(叶赫河)两岸台地上。

(141) 康熙《盛京通志》,第10卷,第11页,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刻本。

(142) 叶赫西城址,在今吉林省四平市铁东区叶赫满族镇张家村大窝堡屯东南三里、老爷庙屯东北一里处。

(143) 《梨树县文物志》,《叶赫古城》,第124页,铅印本,1984年。

(144) 叶赫东城址,在今吉林省四平市铁东区叶赫满族镇叶赫村西。

(145) 瞿九思:《万历武功录》,第11卷,《逞加奴、仰加奴列传》,第33页,《国学文库》本,1935年。

(146) 纳林布禄:又作那林孛罗、那林卜罗,《李朝实录》作罗里。

(147) 布寨:又作布斋,布戒,《李朝实录》作夫者。

(148) 瞿九思:《万历武功录》,第11卷,《卜寨、那林孛罗列传》,第39~41页,《国学文库》本,1935年。

(149) 据《万历武功录》记载统计,明军死伤尚比叶赫军多三十四人。

(150) 《明神宗实录》,第141卷,第7页,万历十一年九月己亥,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1962年。

(151) 章太炎:《清建国别记》,第37页,铅印本,1924年。

(152) 《明神宗实录》,第528卷,第12页,万历四十三年正月己亥,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1962年。

(153) 冯瑗《开原图说》下卷:那林布禄于万历三十六年病死。永禄《正白旗满洲叶赫纳喇氏宗谱》载:“戊戌二十六年春二月,贝勒纳林布禄薨。”后者误。

(154)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2卷,第20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

(155) 《明神宗实录》,第586卷,第9页,万历四十七年九月辛卯,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1962年。

(156) 《清史稿·杨吉砮传》,第223卷,第9410页,中华书局标点本,1977年。

(157)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3卷,第7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

(158)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第2卷,第7页,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广文书局影印本,1970年。

(159)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4卷,第10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

(160)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4卷,第11页,癸丑年(万历四十一年)九月庚辰,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

(161)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3卷,第3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

(162) 《清太祖努尔哈赤实录》,第4卷,第22页,北平故宫博物院铅印本,1932年。

(163) 苕上愚公:《东夷考略·海西》,不分卷,清抄本,国家图书馆善本部藏。

(164) “焉”:北平故宫博物院刊本《清太祖武皇帝弩儿哈奇实录》作“爲”字,误。

(165)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第2卷,第22~23页,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广文书局影印本,1970年。

(166) 徐乾学:《叶赫国贝勒家乘》,第14页,清钞本,国家图书馆善本部藏。

(167) 《清史稿·杨吉砮传》作“声言向沈阳,以缀明师”;《三朝辽事实录》第1卷第35页作“奴酋佯缀我师,拥众数万骑,直抵金台失寨”。沈阳在建州西,叶赫在建州北;而蒙古在建州西、北,故“声言向沈阳”不合情理。

(168) 瞿九思:《万历武功录·卜寨那林孛罗列传》,第11卷,第40页,《国学文库》本,1935年。

(169)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6卷,第25页;徐乾学:《叶赫国贝勒家乘》,第16页,清钞本,国家图书馆善本部藏。

(170) 《开原关氏宗谱序》,载《盛京开原关氏宗谱》,不分卷,1943年刊本。

(171) 徐乾学:《叶赫国贝勒家乘》,第16页,清钞本,国家图书馆善本部藏。

(172) 《满文老档·太祖》,上册,第111页,中华书局译注本,1990年。

(173)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6卷,第28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

(174) 徐乾学:《叶赫国贝勒家乘》,第16页,清钞本,国家图书馆善本部藏。

(175)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6卷,第29页,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

(176) 《明神宗实录》,第586卷,万历四十七年九月甲申:“据辽东总兵李如桢塘报称:奴酋于前月二十一日寅时攻陷金台失、白羊骨二寨,各到部为照,北关已破。”北关灭亡之日,应以《满文老档》记载为据。

(177) 《满文老档·太祖》,册Ⅰ,第188页,东洋文库本,1955年。

(178) 《清史稿》,第223卷,第9151页,中华书局标点本,197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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