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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边话明史——童心与帝业

历史大观园 明清光辉 2020-07-02 23:58:47 0


旧时民间的训蒙读物,如《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之类,我们已经看过了,现在还在流传着。但皇家的训蒙读物,又是怎样的呢?

明代对皇帝的导读,分经筵和日讲两门。但并非只限小皇帝,太祖、成祖以来就在举行。经筵每月只有初二、十二、廿二三次,这自然不足以充实皇帝的学问,于是而有日讲。

张居正为任怨的名相,震主之权臣。明代以大臣而实拜三公者,居正一人而已。穆宗逝世,神宗嗣位,在张居正主持下,命文臣编写了两本教材,一为《通鉴直解》,一为《历代帝鉴图说》。这时神宗才十岁,这就需要掌握两个特点,一是编写给十岁小孩子看的,与成人有别;而这个小孩子正是君临天下的共主,与普通儿童又不同。就前者说,居正做的是小学教师的工作;就后者说,则具有帝师之尊。他还替神宗拟了一份课程表,其中包括作息时间。

《历代帝鉴图说》共二册,当为宫官绘写,其书恐无刻本。但据《神宗实录》所记,间有与《通鉴直解》重复处,如说:“天下之患,每有出于所防之外者。秦末年,只因几个戍卒倡乱,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于是豪杰并起,遂以亡秦。所以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唯圣明留意。”《通鉴直解》也说:“秦之销兵,本为止乱,然以斩木揭竿之人,遂能乱天下而不可制,可见保邦之道,安民为本。”这是两书相同处,但细柳劳军等故事,却未见于《通鉴直解》。

《通鉴直解》共二十八卷,除司马光《资治通鉴》外,还补充了刘恕的《通鉴外纪》和薛应旂的《宋元通鉴》,故时代上起三皇五帝,下至宋元,元以后就大书曰:“大明一统万万世矣!”(但宋元部分较草率,与以前的不同)

此书已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改名《张居正讲评资治通鉴》。居正进此书时,对象固为十岁的小皇帝,但到现在,即使用功的高中生阅读,恐也觉得吃力,因而又由陈生玺等作了注释和语译。

全书选录的内容,绝大部分带有故事性,以历代皇帝为纲。先录正文,次为《直解》。《直解》的文字用浅近的文言,间亦用“的”“了”等字,以及宋元时口语,如“百姓们”作“百姓每”。《直解》的开头是对语词、名物的简释,然后是讲本事,最后归结为对皇帝修身治国的借鉴与惩戒,使小皇帝从其中明辨是非,识别忠奸。《直解》中的论点,大都平稳通达、已有定论的,也因为是给小皇帝看的;就像我们为小朋友编写教材,只能循着大路走,不能怎样出奇制胜。张居正是主张独断的,这与他的性格相符合,他论唐宪宗时雪夜破蔡之役,就说:“而不知宪宗之独断乃大将之所以成功也。”他在《陈六事疏》中,竭力推崇秦始皇,但在《通鉴直解》中却说:“始皇以诈力并六国,天下之人方且敢怒而不敢言。”这并不矛盾,因为《陈六事疏》只是他个人的政见,《直解》则是集体性的作品,总得与其他大臣取得共识,而且对小皇帝大谈秦始皇的英明,也是很麻烦的事情。《直解》全书,估计出于居正之手的不多,他的主要精力,还在最后的审读修订,以及进讲时的疏导上。

温公的《通鉴》是帝魏的,也是对的,《直解》却是帝蜀,于《东汉纪》后又立《后汉纪》,纪主则为昭烈帝,对刘禅,不称后主而称后帝(对陈叔宝则仍称后主),并以曹操、孙权为“乘时窃据”。其中论刘备与关羽、张飞的情谊云:“先主少时与河东解县人关羽、涿郡人张飞相好,结拜为兄弟……先主与这两人情意绸缪,就是睡卧时也不相离,同在一个床榻上,其恩爱如至亲兄弟一般。他二人也一心尽忠于先主,却不以兄弟结义之情,失了上下相临之礼,平居虽是这等忘形相爱,若是公庭聚会,在稠人广众之中,便终日侍立在旁,不少怠倦……今世俗相传桃园结义,即此是也。”对关羽,尤为赞扬,为他另立一节:“俗说关公千里独行,便是这件事……此所以忠义贯于古今,精灵充于宇宙,而后世有叛君事仇,自托于去就之智者,视此可以深愧矣。”实际已把关羽神化了。正史中只说“先主与二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并无结拜事。明代曾有《弘治本三国志通俗演义》,这时自已流传甚广,连士大夫都在看,小皇帝看了,一定感兴趣,这也见得平话小说影响的深远。

还可以举一个有趣的例子。

后唐《明宗纪》云:“崔协、孔循、郑珏、李琪、任圜、安重诲是个人。”我起先感到很奇怪,崔协、孔循等当然是个人,小皇帝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对刘、关、张等没有加上这三个字,在这一节里忽然要加上?但看到下面,才知道这三字并非虚加:“……圜对道:‘明公择相,不用李琪,而用崔协,这就是弃撤苏合丸之贵重有益于养生,而取蜣螂所弄之丸也。’蜣螂,秽虫,在桑树下,把人矢弄成丸,如弹子光润圆转,人力不及。丸成,脱壳成蝉飞去。此蝉脱,医家用之,此以贵重之药,譬喻李琪,有益于天下国家。”因为下面有蜣螂、蝉的譬喻,生怕小皇帝把人当作虫,故而开宗明义就说“是个人”,这固然见得文臣用心之周到,但我由此又想到更复杂的问题。

讲官进讲时,神宗必有询问,讲官也希望能提出来,才见得求学的认真。《直解》中一再提到“清心寡欲”,这欲主要指色欲之欲(张居正本人,倒是死于纵欲),反复强调,原没有错,但如果十岁的小皇帝问道:什么叫清心寡欲?清心尚可回答,寡欲就很难讲得妥帖。又如说“此时中宗为皇太子,不得进见,只有两个嬖臣叫作张易之、张昌宗朝夕在里面用事”。二张之于武后,不同于一般的宠臣,写成嬖臣,原没有错,讲得明白,却不容易。这类例子,举不胜举。皇帝如已成人,原可明言,现在却是十岁或十一二岁的儿童,身份又是皇帝,进讲时就要煞费苦心了。

张居正进讲在文华殿后面,内搭一小帐篷,君臣之间,造膝密语。逢到盛暑,居正进内站立时,神宗即命太监打扇,隆冬则铺毡片于地上,阴雨天暂停。神宗写给居正的信札,称为“元辅张少师先生”。

但居正所以能得到这样的恩荣,主要是走内线的缘故。

神宗的嫡母为陈太后,生母为李太后(本为贵妃)。穆宗病重时,张居正曾与太监冯保相结纳,引为内助,形成张冯联盟。神宗即位后,冯保为了讨好李太后,暗示居正用两宫并尊之礼,对李太后也加上尊号,于是便称陈太后为仁圣皇太后,李太后为慈圣皇太后,两宫遂无分别(晚清慈安、慈禧之号,即援用万历朝故事),李太后因而也更信重居正。

王闿运挽曾国藩联,有“平生以霍子孟张叔大自居”语,这是指三人共辅幼主而言。居正对霍光亦颇推崇,在《直解》中曾说:“故武帝之后,汉之所以不亡者,大抵霍光辅佐之力也。”又说麒麟阁上画像,所以只写“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而不名,也因霍光“辅佐三朝,功德茂著”的缘故。然而他哪里料到,他自己身死之后,家庭遭受的惨祸,比霍氏也好不了多少。班固评霍光即有“功高震主”语,这且留待后面再说,这里还是说本题。

《直解》实是讲义,也全是载道的,单看《直解》本文,小皇帝未必懂得。《明会要》卷十四云:正德“二年三月,上御经筵,詹事杨廷和,学士刘忠直(值)讲。讲毕,因致规谏语。上退,语刘瑾曰:‘经筵讲书耳,何添出许多话来!’瑾曰:‘二人可令南京去。’于是并迁南侍郎”。武宗原是个花花公子,何况还有刘瑾那样的太监在旁边。但也说明,讲官是要借题发挥,“添出许多话来”的。

神宗从小聪明,颇为张居正称道,李太后督责尤严;她本应居住慈宁宫,为了便于监护神宗,张居正就请她迁居乾清宫,五更就叫醒神宗起床,逢到神宗不读书,就令他长跪。神宗上完讲筵回宫,太后便要他像讲官那样复述一遍。

据《神宗实录》,万历四年三月,张居正进讲唐玄宗于勤政楼设宴及宠安禄山事,神宗说:“楼名甚佳,乃不于此勤理政事,而佚乐宴饮何也。”十月,居正讲宋仁宗不喜珠饰事,神宗说:“国之所宝,在于贤臣,珠玉之类,宝之何益。”又说:“宫中妇人,只好妆饰,朕于岁时赐赏,每每节省,宫人皆以为言,朕云今库中所积几何!”居正顿首说:“皇上之言及此,社稷生灵之福也。”

这写的虽是进《帝鉴图说》时事,却说明大臣进讲时,君臣是有对话的;进《通鉴直解》时,想必也是这样。这时神宗为十三岁,已可见其对功课的接受水平与理解能力,而这与张居正的辅导自有密切关系。

然而正由于与神宗关系的密切,却也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

小皇帝初即位时只有十岁,冯保早晚都侍候着他,有时还需要用力拥抱。因为是儿童,难免与冯保争吵,冯保便去告诉李太后,太后就训责小皇帝:“使张先生闻,奈何!”小皇帝因而害怕张先生,小小心灵上已感到一种压力。

神宗在讲筵时,读《论语》“色勃如也”,将“勃”字误读成“背”字,“居正忽从旁厉声曰:‘当作勃字。’上悚然而惊,同列皆失色。上由此惮之。及居正卒后蒙祸,时比之霍氏之骖乘”。此事见于谷应泰的《明史纪事本末》,谷氏对张居正的批评十分严厉,几乎一无是处。霍氏骖乘(副车),指汉宣帝初立,谒见高庙,霍光以骖乘相从,宣帝内心感到恐惧,“若有芒刺在背”。

上面举的两个故事,都在神宗的儿童时代,但在儿童心理上已有不良的影响,到神宗长大后,加上其他的因素,当然会对张居正形成敌对心理,如宣帝之芒刺在背。

等到居正一死,于是削爵、抄家、审问家族等惩罚接踵而来。荆州知府将张家的大门封闭后,子女都逃避到空房间中,等到门开时,饿死的就有十几个。居正的长子敬修,起先因受不了刑讯而诬服,后来便自杀了。

记得前人曾经说过:张居正当国时,没有一个人敢说他的过错;身死之后,家门丧败,这时候,没有一个人敢说他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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