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胡林翼七荐，左宗棠崭露才能



左胡续父辈缘，投合须互补

胡林翼是最早帮助左宗棠的朋友，也是第一个改变左宗棠人生道路的朋友。

胡林翼怎么认识左宗棠的？

胡林翼老家在湖南益阳县泉交河乡长冈村小河桥，距离左宗棠老家湖南湘阴县左家段，大约60公里。

胡林翼祖父胡显韶，县学庠生，益阳县城里的小秀才。左宗棠祖父左人锦，国子监生，一个取得“入国子监读书资格”的大秀才。开始，左家社会地位稍高。

到了左宗棠父亲左观澜，仍是县学廪生，湘阴县城里的小秀才，举人没考上，只好设馆授徒，靠学费养家。胡林翼父亲胡达源，府试、乡试、会试一路顺利，过五关斩六将， 1819年殿试，考取一甲第三名进士，授翰林院编修。

两家差距因父辈拉开。胡家成为当地显赫的名门望族，几百亩良田，是大地主。左观澜乡间教书匠，一年四季舌耕不辍，才买下15亩薄田，家境仅好过农民。

左观澜与胡达源发生交集，因两人早年都就读于长沙岳麓书院，师从院长罗典，是校友，也是朋友。

胡林翼生于1812年7月14日，比左宗棠大4个月。左宗棠与胡林翼共同的老师，是贺熙龄。 1817年， 5岁的胡林翼开始师从贺熙龄；左宗棠家境寒素，在左观澜的课堂里作旁听生，师从贺熙龄已年届20岁。

在城南书院内成校友，胡林翼与左宗棠一开始并没有特别的交往。成为知己，是在1833年会试地北京。两位21岁的青年，议论时政得失，越谈观点越近，引为知己。聊起家世，才发现已是世交。

胡林翼与左宗棠气味相投，既基于气质上的差异，也有性格与才能的互补。

互补的原因，在于胡林翼有着完全不同的教育经历。

胡达源中进士后，担任过贵州督学，相当于今天的省教育厅厅长，后又被朝廷调任为翰林院侍讲，从四品高官，负责清朝文史修撰、编修与检讨。人不在贵州，就在北京，胡林翼小时候由祖父胡显韶一手带大。

胡显韶既然有本事教出一个探花，自然也有方法培养小林翼。他的教学方式有点特别，除了《四书》、《五经》，还讲《三国演义》、《东周列国志》、《隋唐演义》。老爷子用历史故事引导，喜欢卖关子，讲到惊险紧要处，必然刹住话头。

林翼好奇中抬头问：后来呢？

老爷子说：先别问，再仔细想想，你要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

林翼挠头，认真想一会儿，说出答案。有时实在想不出来，便央求爷爷搞点“剧透”。

老爷子装聋作哑，不理不睬。林翼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想，直到逼出自己的方法来，老爷子才告诉他，古人当时是如何应对的。

长期坚持“情景体验式教育”训练，胡林翼思维十分灵活，点子奇多，成人后遇事能迅速拿出对策。

反应快这点，左宗棠与胡林翼相同。不同之处在于，左宗棠童年成长中刺激过多，造成心气过盛，“喜为壮语惊众”。开口气势足，说话喜欢过头，刚直到近似憨厚。胡林翼在安逸和顺的环境里成长，心态平和，说话平实，加上天资聪明，为人处世宽容大度，近似狡黠。

古人衡量好友有三条标准：正直、宽容、见识多。左宗棠正直、见识多，但欠宽容；胡林翼宽容、见识多，但欠正直。

两种性情相辅相成，彼此都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缺失，本能地相互吸引。

在这样一种力量的驱使下，胡林翼对左宗棠开始了漫长而尽心的举荐。

荐才人荐给爱才的人

胡林翼第一个推荐的对象，是陶澍。

胡林翼怎么跟陶澍结上缘分的？胡显韶跟两江总督陶澍的父亲陶必铨在岳麓书院同窗，两家是世交。

胡林翼被陶澍相中作女婿，缘于他7岁那年，陶澍以朝廷给事中身份奉命视察川东，顺道执子侄之礼，去拜见闲居在乡的胡显韶，偶然发现了胡林翼。

胡林翼第一次怎么见陶澍的？逸史记载，胡林翼当时正在大院里玩，听说家里要来大官，吓得躲进柜子里。

陶澍跟胡显韶见面便谈经论史。几个小时过去，陶澍要上厕所。林翼憋了老半天，好容易找到机会，从柜子里溜出来，不料迎头碰上陶澍。

陶澍见家里还藏着个小孩，当即一愣：好家伙，藏了这么久，也不吭一声，真有忍耐力。忍不住摸他的头，夸奖一句。没想到，就是这个小动作，惹得小林翼极为不满，反抗道：您知不知道，男子的头随便摸不得？！

陶澍一听，乐了，有个性。拉住他问话，对答如流。陶澍大惊，“惊为伟器”。当场跟胡显韶提亲，愿将4岁的女儿陶静娟许配。胡显韶高兴答应，定下这门亲事。

1830年，陶澍在桃花江别墅为18岁的女婿胡林翼举办婚礼，胡林翼入赘陶家。

陶澍决定花心思来培养这个天资聪明的女婿，开始系统教他经世致用思想。胡林翼一点就通，进步很快。

1835年，胡林翼考中进士，随后钦点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仕途扶摇。

担任两江总督后，陶澍将女婿胡林翼一家接到南京，言传身教。胡林翼心性向往自由，每天游山玩水，流连忘返于秦淮河畔，陶澍也不管不问。

总督府有人看不下去，将他当作浪荡公子哥儿，偷偷向陶澍打小报告。陶澍听后哈哈一笑，说：“润芝之才，他日勤劳将十倍于我，后此将无暇行乐，此时姑纵之。”

岳婿关系由此融洽、和谐。

陶澍生平有个特点，豁达大度，爱才如命，一旦发现人才，必尽力提携。这种身教，无疑深深影响到胡林翼。这也是胡林翼能坚持如一举荐左宗棠的原因。

闲时，陶澍主动向胡林翼问起湖南青年人才。胡林翼历数湖南青年，第一次向陶澍谈起左宗棠，当面评价，“称为奇才”。陶澍在脑海里存下左宗棠的名字。

胡林翼与陶澍的这些缘分，为左宗棠与陶澍结识，埋下伏笔。

但胡林翼没有停歇，他不但向身边的大人物推荐，步入官场后，一发现机会，仍尽力举荐左宗棠。

再为举荐，左宗棠另有打算

1849年，胡林翼署贵州镇远知府。

得知左宗棠赋闲在乡，他向云贵总督林则徐郑重举荐。

林则徐当年也是胡林翼举荐给陶澍后提拔起来的，有知遇之恩。接信后十分重视，当即给左宗棠发来邀请信。

胡林翼还不放心，怕左宗棠不去，抓紧写了一封督促信，催左宗棠尽快西行。

潜居乡间的左宗棠，此时驻心农村，已染了一身乡下知识分子的土气。他放下锄头，坐在柳庄树荫下读完，有点激动地给胡林翼回信道：

我年底就收到了您的来信，也知道了林大人的爱才之心。您的这份朋友间的真情实意，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我感动不及。

我近几年在陶家教书，读完林大人与陶公全部的往来书信，对林大人的了解，可以说知根知底，知心知肺。从1840年海防战争以来，林大人巡视黄河，出关入关，我的心都吊了起来，时刻牵挂着他。时而悲伤，时而愤恨，时而高兴。这都怎么回事啊？自己都笑了。

林大人从东北到西南，南征北战，行程数万里，幕僚中能够一直追随的，能有几人？他哪里会知道，湖南的深山老林里，还有我这么一个形容枯槁，没有载入他宾客名籍中的士子如此记挂着他？

您来信催我快去，我实在不能得到林大人这样的幕主。去了对我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哪里用得着您来敦促？只是，事情不会按人的意愿来。为什么？我今年有两件大事要办：侄子要娶老婆，女婿要学文化。这两件事要我亲自来主持，抽不开身。

孤侄年已十七，家嫂急欲为之授室，期在今年，又陶婿预订读书之约，未能恝然。

胡林翼读到信后，粲然一笑，不来是吧？放你一码，等下次。

左宗棠拒绝入林则徐幕府，上述原因明显是婉拒托词。为什么如此向往却又果断放弃？主要原因在于左宗棠明白：强势的林则徐，“庙堂倚之为长城，草野望之若时雨”，在他手下，自己只能做幕僚。而规划的人生目标，是要做当代诸葛亮。贺长龄早早告诫，不要“自限其成，苟且小就”！此外，左宗棠明白，强势人物跟从强势人物，才气难以尽情发挥。更让左宗棠忌讳的是，通过读陶澍书信，他发现林则徐身边有些人很难与自己合得来。所谓“附公者不皆君子，间公者必是小人”。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说出来不但伤朋友，而且会闹笑话，人家说他多疑、过敏。

如果不是因为性格互补，胡林翼热衷举荐，也就到此止步。

胡林翼性格中的宽容，成了延续情义的决定因素。

俗话说，好事不过三。第三次举荐，效果将如何？

时机成熟，小试牛刀

胡林翼继续找时机举荐左宗棠。机会很快来了。

1851年（咸丰元年），湖南山堂、土匪猖獗，而广西天地会农民运动也风声鹤唳、山雨欲来。胡林翼预感到湖南会有事，及时向湖广总督程裔采举荐左宗棠。

为了提高保险系数，胡林翼这次将左宗棠抬得很高，称他道德品质优异，办事能力全国少见，治理地方的本领，湖南第一。

左孝廉品高学博，性至廉洁……读本朝宪章最多，其识议亦绝异。其体察人情，通晓治略，当为近日楚才第一。

程裔采读到信，半信半疑。一个潜居乡下的小举人，能力没有经过任何具体事例验证，说成湖南第一人才，可信吗？他犹豫不决。左宗棠知道，信任度不高的人，合作不来，遂不了了之。

这次犹豫没有影响左宗棠，反而直接改变了程裔采的政治前途。

1852年初，太平军经蓑衣渡之战，冲出广西，杀进湖南，连克郴州、道州，突入衡阳，势如破竹。

南方各省督抚，心惊胆战。清朝立国以来，天下承平已两百多年，歌舞升平，官民不知战争为何物。程裔采第一次置身杀气腾腾的战场，灵魂几近出窍。

他赶紧从衡阳前线跑回长沙，抓紧向在广西的钦差大臣赛尚阿求助，请求他出兵督师湖南。不料，赛尚阿回信一口拒绝。理由是：广西才是平叛根据地，更需要自己帮助，湖南军务我哪里照顾得过来？还是由湖南人自己来办好了。

程裔采认为，赛尚阿说得不对。身为钦差大臣，哪里是前线，就应督师去到哪里。湖南眼下才是前线，他躲兵广西，这是不负责任。

程裔采赶紧向咸丰皇帝禀奏。咸丰皇帝权衡之后，接受了程裔采的意见，责成赛尚阿帮助程裔采办理湖南军务。

咸丰皇帝同时意识到，国家承平日久，地方势力尾大不掉，导致战局僵死。

盘活局面，要在人事。咸丰皇帝一口气换掉广西、湖南、湖北三省巡抚。

这种时势下，云南巡抚张亮基改任湖南巡抚， 1852年5月走马上任。

胡林翼抓住时机，赶在张亮基上任之前给他写信，极力举荐左宗棠。他将上次的推荐语翻出来，再精心提炼，全方位评价了左宗棠：“廉介刚方，秉性良实，忠义肝胆，与时俗迥异。其胸罗古今地图兵法、本朝宪章，切实讲求，精通时务，访问之余，定蒙赏鉴。”最后特别交代：左宗棠才能中国第一，张大人您若不日里夜里苦苦远求，无法得之。

横览九州，更无才出其右者。年且四十，顾谓所亲曰：“非梦卜敻求，殆无幸矣！”

一个乡下举人被说成才能“中国第一”，怎么都显得有点夸张。但张亮基却一点也不反感。原来，他与胡林翼是故旧。张亮基早年做太守时，胡林翼向道光皇帝极力举荐，这才一年内连升三级，做上云南巡抚。

恩人说话越夸张则自己越重视，这是人心的基本规律。有了这层关系，胡林翼对左宗棠这次出山信心很足。举荐信寄出后，他忍不住跟朋友李元度写信开起玩笑：次青兄啊，你看，我们两个现在都忙得要死，左季高却悠闲山居，白白拣了个大便宜，你想我怎么会轻易饶过他！去年我将他荐给程裔采，“程请之不坚，左漠然不顾”，现在荐给张石卿，哈哈，他这下不得不出山了。想想也是嘛，世界这么乱，我俩怎么可以听任他一个人安享山林清风明月？你就等着听湖南那边的好消息吧。

张亮基此时比谁都心急心切。湖南战局危在旦夕，自己新来乍到，不求得人才，湖南难保，自己的官帽也会打水漂。他想方设法，再三苦邀。江忠源、左宗植、郭嵩焘一班亲朋知道后，都前来劝告，左宗棠似诸葛亮当年一样，这才同意出山。

张左联手，一年打下来，成功抵住太平军，守住湖南孤省。张亮基因战功升任湖广总督。

一年后，张亮基调任山东巡抚，左宗棠告别幕府，归乡隐居，又成了绅士。

胡林翼血性、义气，他认定的朋友，一定要帮到底。

如今已经向湖南的一把手推荐了，下次举荐，除了皇帝，还能是谁？

诤友直言相荐，不惑之年终得为国效力

再一次举荐左宗棠，胡林翼已是位高权重的巡抚。

1854年，胡林翼因镇压地方土匪有功，擢升为四川按察使，主管四川全省刑事，相当于今天主管公、检、法的副省长。

1855年4月3日，胡林翼署理湖北巡抚，在官场名声日隆。这段时间，他与全权代理骆秉章、实际主持湖南巡抚工作的左宗棠，工作往来增多。 1859年，左宗棠查永州总兵樊燮贪腐案件，得罪其背后靠山湖广总督官文，咸丰皇帝听信一面之词，御批“如左某果有不法情事，可就地正法”，左宗棠由此命悬一线。

胡林翼一方面设法营救，同时抓紧向咸丰皇帝举荐。他在给朝廷的报告中，客观地指出：左宗棠有大才，有气节，能办事；同时性情偏激，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别人有错误，他当面指出来，不给人留情面。对于这种优点与缺点一样突出的人，在如今的非常时期，朝廷需要重用。

为了做到既客观真实，又能打动人心，胡林翼绞尽脑汁，向咸丰皇帝列出以下三句关键推荐语：

其一，才学过人，于兵政机宜，山川险要，尤所关心。

其二，秉性忠良，才堪济变，敦尚气节，刚烈而近于矫激，面折人过，不少宽假。

其三，湖南左生季高，性气刚烈矫强，历年与鄂省交涉之事，其失礼处，久在山海包容之中。

这次举荐，为左宗棠从刀口下脱险，起到一定作用；为咸丰皇帝起用左宗棠，埋下伏笔。

1860年5月，胡林翼第七次举荐左宗棠，对象仍是咸丰皇帝。

这次，他向朝廷写了份《敬举贤才力图补救疏》报告。称：全国追剿太平军八年叛乱的实践证明，湖南左宗棠守土尽责，治理有方，以个人之力，替朝廷守住半壁江山。之所以现在有这么多人诽谤他，因为其能力太强，功劳太大，整顿贪官，得罪人太多。这是贪官们的错，不是左宗棠的错。他既然有能力保住湖南，当然完全有能力以己之力带出一支军队，挽救朝廷丧失的土地。因此，愚臣建议朝廷“令其速募勇六千人，以救江西、浙江、皖南之土”。

咸丰皇帝接受胡林翼意见，任命左宗棠作曾国藩的助手。 48岁这年，左宗棠步入事业快车道。

从1835年到1860年，胡林翼25年如一日，竭力举荐左宗棠，其中可见其惜才之心、朋友之谊。

两江总督陶澍提携左宗棠的命意，则要宏大得多，考虑也深远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