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发展史—— 什么是教皇驴

1517年开始的宗教改革导致了欧洲分裂成两大敌对的阵营：天主教徒和新教徒。这对世界政治和文化产生巨大影响，欧洲开始陷入不断的冲突和战争中。

在上一章我们了解到，文艺复兴时期的巨匠米开朗琪罗是如何凭借《最后的审判》在16世纪的罗马掀起惊涛骇浪的。他的创作手法是全新的，比如裸体的圣徒们和没有翅膀的天使。差不多同一时期，在阿尔卑斯山北面等地区，许多小幅画作却让世人更为振奋。这样的作品大多是印刷出来的木版画和铜版画，以传单的形式发放。其中尤其大胆的是1525年，一张传单上赫然印着一个裸体的半人半兽的形象。它拥有女性的身体，全身却布满鳞片，没有双脚，取而代之的是动物的蹄和爪，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还有一颗驴头。这幅画的标题为“教皇驴”。

什么是教皇驴？这幅名为教皇驴的画将罗马天主教的教皇塑造为一头驴，这绝对是对天主教最高领袖、对耶稣的猛烈抨击。闻所未闻！教皇是当时世界上最有权力且最受人敬畏的人之一，却被那些无名之辈用这样荒诞的漫画嘲笑。拥有威信的教权遭遇挑衅，教皇被塑造成满嘴谎言，甚至像魔鬼一般的蠢驴，总之就是早该被废除的东西。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这和当时封建制度和教权统治下的社会状况有关。我们在有关中世纪的章节中已知道，底层的贫苦农民往往遭受天主教的贵族阶层剥削。大约在1500年，情况更加恶劣。教宗都过着奢靡的生活，例如波吉亚家族的亚历山大六世、得拉·罗维雷家族的儒略二世以及美第奇家族的利奥十世。他们命人建造昂贵华丽的宫殿和教堂，例如位于罗马的圣伯多禄大殿那般，并且大肆欢庆节日。埋单的自然是众多贫苦农民，他们被迫向教会上缴什一税。

许多教宗不再履行本职，抚慰、指引教徒的心灵，更别说关心教徒的身体健康。他们关心的只有自己的财富和权力。教会腐败，向贵族和商人出售高级神职人员的职位。更加令人不齿的是，他们公然贩卖赎罪券，并声称能以此洗清生前的罪孽，免除炼狱之刑。教徒们为了赎罪，则必须购买赎罪券。除此之外，所有基督徒必须进行朝圣，朝圣是指前往某一重要地点的旅程，比如某个圣人埋葬地点，以表明忏悔和虔诚之心。因为朝圣者会带着钱去，结果一夜之间众多教区摇身一变成为圣人们最后安息的地方。能够证明是朝圣地的物品有来自殉道者甚至是耶稣本人的头盖骨、指骨或是一块衣料。这些物品被保存在金色的龛盒中或是透明玻璃后，在今天的一些教堂里还能见到。

《圣经》里没有任何一处有关圣骨凭证和赎罪交易的记载。对于教会的种种腐败和滥用职权，14—15世纪的人们开始奋起反抗。首先在英国和今捷克境内，反抗运动爆发。英国神学家约翰·威克里夫以及波希米亚神学家扬·胡斯率先抨击天主教会的腐败堕落。他们要求，教会回归基督耶稣的理想世界和简朴生活，救助贫苦大众。他们还强调，更好的自我修行只需要虔诚祷告和专注研读《圣经》，而不是对教宗言听计从。这些先驱神学家希望改造教会为正面形象，即进行教会内部改革。事实上，扬·胡斯和其他改革派只是要求教会重新遵循《圣经》的教义。即便如此，教会仍然对他们处以火刑。

16世纪初，同样受到教会迫害的还有一位来自德国东部城市维腾堡的改革家——马丁·路德，与扬·胡斯等神学家相比，他实施了更加冒险的行动。他是德国奥古斯丁教会的僧侣。1517年10月31日这天，马丁·路德震惊了世界：他发表了《九十五条论纲》，列出反对赎罪券的95条论点，发起学术辩论。95条的主要论点是：得神赦免的唯一途径是悔改。除此之外，他还呼吁人们应该将耶稣作为榜样。

据说路德把《九十五条论纲》的布条贴在当地教会的门上，这样所有的教徒就能在去做弥撒的路上读到论纲。他也把《九十五条论纲》寄给了在大学授课的颇具影响力的神学家。此外他还分发印有论纲的传单，理论上来说每个人都能读到他的思想，这是前无古人的事件。路德的论纲被送到了普通民众的手中。他们受此激励，开始质疑教皇的权威和品德。那教会领袖又是如何反应的？他们判给这名反抗的祭司以“绝罚”，这是非常严重的惩罚，因为绝罚意味着开除教籍，被基督教会所隔绝。这还不够，这位僧侣及神学家教授甚至有被处以火刑的危险。

接下来路德是如何应对的？就此躲藏起来？正好相反：路德被教皇传唤，前往沃尔姆斯议会重申其论点。神圣罗马帝国的各路诸侯聚集出席沃尔姆斯议会，共同商议国家事务。路德被要求独自出席这个帝国最高议会，并为自己申辩，此举危险。他最终拒绝前往受审，并坚持不收回自己的主张。据说他发出声明，“这就是我的立场，我无法改变”！

就是这样，他的一切言行都遵从内心，不在乎其后果。接着查理五世向他发出一纸驱逐令，这比绝罚更为严酷，被革出社会代表路德不再受法律保护，任何人都可随意杀掉他而不会为此受罚。

但是路德是幸运的，一些选帝侯将他保护起来。这些选帝侯希望比皇帝拥有更多的权力，减少给教皇的赋税。他们发现，这个甘愿冒险的僧侣能写善辩，拥有鼓舞群众的能力。在路德的帮助下，一道对抗皇帝和教皇的阵线便建立了起来，然而个人如果公然反对教皇，处境依然危险。萨克森选帝侯腓特烈三世（绰号“智者”），为路德提供了保护。这位反叛的神学家匿名藏身在德国瓦特堡里，在小房间里待了近一年，他改名为容克约格，大意为“高尚的人”或者“乔治骑士”。避难隐居时，路德依然潜心写作。

路德在瓦特堡避难期间，在活字印刷术的帮助下，印有《九十五条论纲》的传单和册子传遍大街小巷。新的观念以野火燎原之势传播开来。这是当时的一次媒体革命。就如现代社会的电子邮件、博客和各种社交平台一样，可一键连接百万人，给社会带来了根本的变化。

许多人为路德宗教改革的主张欢欣鼓舞，他们由此感受到一丝自由和希望的气息。这是一种对权力的全新体验：身为平民，手拿反叛的宣传册，向教皇这般身份的权威人士发起挑战。同时路德创作了一本畅销书：他翻译的德文版《圣经》。当时已是福音书被编成的千年之后，他能从《圣经》中发现什么新东西？《圣经》文字当然存在已久，但是大多是以拉丁语出版的，导致当时只有少数会拉丁语的人能读懂《圣经》。德文版《圣经》一度非常晦涩难懂。这时候路德便开始投入精力，完成了德文版《圣经》。不同于旧版《圣经》，新版通俗易懂，即使是教育程度低的教徒也能看懂。他们不必再听从神职人员的布道，后者常常曲解或改变《圣经》内涵，以更好地为自己和教会服务。

路德成功了，他得到一些有影响力的诸侯资助。借助当时的新兴媒介——传单和宣传册，宗教改革的思想蔓延到整个欧洲。除了文字还有许多像开头提到的《教皇驴》这样的讽刺画也帮助了路德。这些有关宗教改革的讽刺画越来越犀利。曾有人制作关于教皇的顶冠，也就是三重冠的讽刺画，四处分发。还有一幅名叫《教权的诞生》的画，画中一个教皇装扮的婴儿直接从魔鬼的屁股出生。

宣传画非常重要。路德甚至有一个在这一方面帮助他的画家：来自上弗兰肯地区克罗纳赫的老卢卡斯·克拉纳赫。这位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绘制油画和讽刺画。他为《圣经》和路德的论战文章创作插图。除此以外，他还为路德画了众多画像，油画、木版画和铜版画，各种类型都有。这些画作很快流传开来，路德在欧洲的知名度随之开始攀升，堪比皇帝、国王和教宗。克拉纳赫还画了许多路德和他的妻子卡塔琳娜·冯·博拉同框的油画。

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我们回想一下：因为神职人员根本不能结婚。他们应该独身不娶，这样就能将自己全部的爱都奉献给上帝和所有人民。路德和他的妻子卡塔琳娜被奉为新教有名的理想伴侣，显然有别于那些表面上遵守独身规定，背地里却包养情妇的神职人员。

路德反其道而行之，他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愿望，他想组建一个家庭。他完全不想和罗马那种私生活扯上关系：那些人一边和妓女玩耍消遣，一边伪装虔诚。关于这位宗教改革者和他妻子的相识，流传着一个动人的故事。卡塔琳娜曾是位修女，因而她也不能结婚。但是在修道院成长的生活中，她一直向往着婚姻。但是又能怎样呢？生活在高墙内，按照当时的教义她被认定是耶稣的新娘，这意味着不能和别人，一个真实存在的世俗之人结婚。24岁那年，她决定铤而走险，逃出修道院。在1523年复活节当晚，定期往修道院送去食材的商人将卡塔琳娜和另外几位修女藏在小推车上装鱼或者面包的木桶之间，偷运出了修道院。自此卡塔琳娜拥有了自由。

帮忙潜逃的人是路德的一个熟人。这位基督教改革者想帮助这些年轻女子获得自由，过上自己的生活，不过他自己没有结婚的打算。但是生活就是这么无法预料：卡塔琳娜没有寻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然而年轻女性独身未婚在当时并不是光彩的事情。常常女性未婚只有身为修女或妓女两种情况，而妓女是非常受歧视和欺辱的。挑选结婚对象在当时大多并非同今天一样是出于情感的需要，而是关乎生存。它决定着，今后的生活是相对富裕，还是贫困潦倒。

这也是路德最后和卡塔琳娜在一起的原因之一。两人结婚并育有六个子女。他们和仆人一起承担家务，这对夫妇也会雇用一些贫苦的人。因为在500年前，路德就决定，摒弃独身不娶妻的教条，所以与基督教不同的是，现在新教牧师是能结婚或有恋人的。

德语中的“evangelisch”（新教）一词来源于路德的主张，他认为人们应该重新翻阅、回顾福音书（evangelien）。另外一个同样能表明新教教旨的词是“反抗者”，它承载着改革者反抗教会权威的信念。

路德的言论和行动激励人们创建起自己的宗教群体，因此当时在整个欧洲，各种不同的新教流派应运而生。比如在瑞士日内瓦的法学家、神学家约翰·加尔文提出了非常严格的新教主张，即以他命名的加尔文主义。加尔文强调，教徒应坚持克己劳动，杜绝主教和教皇那般的骄奢淫逸和道德败坏的风气，这样上帝就会赐予他们成功。加尔文派和其他一些改革者的道德约束过分严苛，他们禁止一切娱乐活动，比如跳舞，甚至包括教堂的管风琴乐。

遗憾的是，新教徒和天主教徒的争论并不是借助文字或图像进行的，也没有人就教徒的宗教选择给出建议。双方激烈的宗教冲突往往导致暴乱，最终甚至升级为宗教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