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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帝国风云——华丽转身

历史大观园 还原历史 2020-06-23 09:08:44 0


按照林凤祥和李开芳的原计划,是想撤往保定,这样还可以再换个方向后,再度对北京发起攻击,但由于僧格林沁追得急,只得改道继续南奔。1854年2月7日,太平军经过河间府,发现这里的束城镇周围树木茂密,村庄密集,比较适于防守,便赶紧就地据为营垒,以凭险对抗始终无法摆脱的蒙古骑兵。

刚刚扎好营,僧格林沁便尾随而至,但他只远远包围,不敢贸然进行攻坚。

胜保开始还稀里糊涂,搞不清楚突围的太平军究竟到哪儿去了,等接到通知后,才气喘吁吁地率领骑兵赶到束城。来了之后,也唯有干看着,原因跟僧格林沁一样,没有带上大炮。

时间变得对固守一方有利了。太平军加紧修筑营垒,虽然在蒙古骑兵的追袭下,他们已死亡了两千余人,逃亡掉队的也不计其数,但撤到束城的部队仍有两万人,加上稳住了阵脚,其防守能力又得以回升。

2月23日,各路官军全部到达,天津的大炮也运来了,他们这才发起大规模进攻,然而接下来互有胜负,这些进攻并未能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高帽子白送了

京城的危机暂时解除了,可是僧格林沁、胜保及其统率的北方官军,全都被牵制在束城,无法回援南方战场,这让咸丰陷入了新的焦虑。他能做的,只有下旨催曾国藩尽快出省作战。

下这样的旨意早已不是第一次。吴文镕在武昌告急时,咸丰就曾接连三次下旨,命令曾国藩派湘军赴鄂。咸丰当时并不像吴文镕、江忠源一样看重湘军,纯粹是拉一个算一个,拨到碗里便是菜,有总比没有好,而湘军也并非担当主力,只是给同样被征调的湖南绿营打个下手而已。

那一次,因太平军撤围,让曾国藩得到了自动豁免的机会,曾国藩事后对自己逡巡不进的解释也得到了咸丰的谅解。曾国藩说,我的水师还没练成,暂时没办法跟太平军较量,等我把这个难题给攻克了,一定亲自率部出击。

清代自有水师以来,分为内河水师和外海水师,此外还有二者特征兼备的广东、江浙水师。长江水师是个新事物,以前从来没有人提过,这让咸丰眼前一亮,他也已经意识到沿江战场正因为缺乏水师,才导致局面如此被动,所以建立水师是第一要务,的确比配合绿营都来得紧急。

可是接下来咸丰就没办法保持冷静了。

两个月后,太平军水营频频出击,“千里长江,任其横行”,沿岸官军就是看见太平军的战船也不敢主动交战,只能祈求对方不是奔自己来的。

唯一有希望遏制这一趋势的就是湘军水师。于是咸丰再次把目光投向曾国藩,这次不是打下手,而是作为救命稻草一样的主力。他催促曾国藩尽快率水师与江忠源会合,以对来势汹汹的太平军进行水陆夹击。

人的身价不一样,跟他说话的口气都得变。咸丰很少夸人,此番却破例给曾国藩送来了高帽子:“朕知道你向来为人忠诚,且有胆有识,相信你一定能够顾全大局,不辜负朕的重托。”

让咸丰没想到的是,高帽子白送了,曾国藩从始至终也不肯露一面。问他为什么不肯出兵,回答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话:“我这支水师太重要了,与太平军作战,非水师莫能致其死命,不练好是绝不能轻易出征的。”

咸丰差点给气乐了:“你以为你是谁啊,这么人五人六的,好像南方诸省离了你都不行似的,你觉得以你的才力配吗?”

“忘记你做礼部侍郎时写的谏议书了吧?说这个不行,那个不妥,什么都不放在你眼里,可轮到自己,还不就是一副畏葸的熊样!”咸丰有理由怀疑曾国藩背后的实际能力,认为他之所以推三阻四,很可能是为临场怯懦所找出的借口。

关键还是要用人,而不是骂人,因此在结结实实给了两棒之后,咸丰又用上了幼儿园阿姨哄小朋友的口吻:“朕想,你既然能自担重任,创建水师,肯定非胆小之辈可比,赶紧设法赴援吧,能早一步,就可以得到早一步的好处。”

然而曾国藩似乎铁了心,他软硬不吃,无论是大棒还是胡萝卜。一句话,反正我的水师没有练成,出去也是白给,你说我畏葸就畏葸,胆小就胆小。

他还找到了一条理由,汇报说衡阳一带尚有一股起义会党未扑灭,而这股会党乃“湖南巨患”——你硬要调我走也是可以的,只要你能另外找到“征剿”会党的替代部队。

这条理由狠狠地将了咸丰一军,让他顿时傻了眼。本来指着湘军出省打仗,结果拔出萝卜空出坑,还得再找支部队去擦屁股,那倒还不如让他们一手一脚料理完算了。

咸丰闭起嘴,不再瞎叨叨了。

自吴文镕在黄州战败自杀后,武昌告急,咸丰第三次给曾国藩下达“刻日开行”的圣旨。由于前面连续遭到回绝,让咸丰都有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他不知道这回曾国藩给他的会是什么,难道又是一大堆无法拒绝也无法反驳的理由?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朕想你的水师该早就建成了吧,战船、水勇、洋炮也谅已齐备。”在时间这个潜台词里面,当然还得包括“湖南巨患”应该已经解决了,咸丰想象曾国藩会给他什么借口,预先就给堵住。

皇帝多虑了。就在他发出谕旨的同一天,对方已经倾巢开拔,在战船刚刚赶造下水的情况下。

这仍然是一支仓促成军的部队,但江忠源、吴文镕的接连战死,前线形势的日趋恶化,以及朝廷急如星火的催促,都不会再给曾国藩留下继续打磨的时间,他必须出发了。

有教无类

1854年2月25日,曾国藩率湘军离开衡阳,水陆并进,浩浩荡荡地向北进发。此前,他亲自撰写和发布了一篇著名的檄文,即《讨粤匪檄》。

“粤匪”指的是太平军和太平天国,所以这篇檄文也可以看作是湘军出师前,双方在思想上的一次提前交锋。

纵观整个太平天国运动,其政权从起事起,对满人采取的就是一种极端政策。在武昌、南京等重要城市,只要具备上述身份,皆一个不留,杀光完事,无论官兵还是妇幼老弱。为此,他们还遭遇了激烈反抗,一如鸦片战争后期的乍浦和镇江。

太平天国的反满情绪,在半个世纪后引起了力志排满反清的革命党人的共鸣。后者对太平天国做出了极高评价,孙中山本人更是对洪秀全大力推崇,认为他“起自布衣,提三尺剑,驱逐异胡”。

英雄的对立面就是坏蛋。经过早期革命党人的演绎,曾国藩的形象很是不堪,被视为“汉奸刽子手”,只知道替满人杀自己的汉人同胞。

在曾国藩的时代,虽然这种以满为敌的思潮在主流社会还缺少市场,但作为一支纯汉人武装的领袖,曾国藩也自知有驳斥的必要,否则湘军就会师出无名,还没开打,腰杆子就硬不起来。

古书早就为他找到了依据,这是孔夫子的经典语录“有教无类”,套用现代语言,就是大家不管出自哪个民族,哪个种群,必须有同一价值观。价值观相同,咱们就可以走到一起,成为同志,相反就只能刀兵相见,成为死敌。

林则徐出任云贵总督,在解决汉民和回民械斗纠纷时,所奉行的正是这一思维,即“只分良莠,不分汉回”,只看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不看你是汉民还是回民。

在中国历史上,蒙古人灭了宋,满洲人灭了明,但是满洲人与蒙古人不同的是,自他们入主中原后,就实际成了本土文化的归附者,原有的传统文化也相应得到了延续。曾国藩在檄文中要表达的意思是,作为汉民族士大夫,他不光要保大清国,更主要的是要保传统文化的血脉。

当论题转移,曾国藩成功地抓住了洪秀全和太平天国的软肋。因为太平天国要摧毁的不仅仅只是清廷,而实际就是传统社会制度本身。自金田起义以来,太平军是走到哪里扫到哪里,文昌、岳飞、关帝等国人的精神偶像被一一推倒,文庙、寺庙、道观无一存留,可以说千百年积累下来的儒释道文化全被扫地以净,他们只准人们信奉他们所谓的“上帝”。

另一方面,半个世纪后的革命党人过于功利地进行了想象,以为太平军秋毫无犯,但在不少地方,老百姓对“长毛”的印象其实很不好。

曾国藩在檄文中指责太平天国要消灭“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以及“荼毒生灵”“残忍残酷”,并非没有根据,同时他将湘军与太平军之间的战争,定位为保卫传统文化之战的提法,也在民众特别是两湖学界得到了极大认同。

写文章是曾国藩的长项,那是笔走龙蛇,潇洒得不行,领兵打仗就未必了。

曾国藩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他对江忠源期望很大,本来是打算在练兵结束后,将湘军全部交由江忠源指挥的,他自己只负责后勤,办理练兵和筹饷等幕后事宜。可惜他没能等到这一天,江忠源一死,犹如砍去了他的左膀右臂,现在只有硬着头皮亲自上战场了。

咸丰最初交给曾国藩的任务,是要进入湖北援救武昌,但是形势变化是如此之快,转眼之间,太平天国的西征军已经攻入湖南,并占领了湘北重镇岳州(今湖南岳阳)。

湘军陆师久经训练,此前也曾四处“剿匪”,不过彼“匪”非此“匪”,那些中小股的会党或盗匪,无论规模和战斗力都没法与太平军相提并论,而曾国藩和他的书生营官们又不像江忠源一样经历过大阵仗,所以每个人心里都多少有些忐忑,不知道考下来究竟能拿几分。

结果是:满分!

还没怎么接仗,太平军就早早逃跑了,岳州等于是空城一座,拿下它未费吹灰之力。

给这些人兴奋的,就差举杯庆祝了。

都说太平军如何如何厉害,原来不是我们的菜啊。曾国藩扎营岳州,而且当即点出一千人马,作为前锋继续向武昌进发。

连走两日,沿途还是不见太平军的踪迹。在湘军军营,原先的紧张情绪由此一扫而空,到了晚上都懒得派人巡逻,大家伙睡得那叫一个香。

当天半夜时分,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阵类似于松涛般的声音,有人睡眼惺忪地把头探出去一看,差点被吓傻。只见四周到处都是灯笼火把,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太平军成千上万,舞刀弄枪,直奔他们而来。

兵家之大忌

与久经战阵的太平军相比,刚刚出道的湘军还是太嫩了。

组织这次伏击战的太平军将领叫石祥祯。其人作战以勇猛著称,喜欢一对一跟人较量,基本上没有输的纪录,因此得到绰号“铁公鸡”。

应该说石祥祯不算一个智将,但这要分跟谁比,与初出茅庐且两眼一抹黑的湘军比,人家就可称得上是第一智将了。经过侦察,石祥祯发现湘军军容整齐,与其他绿营八旗迥然不同,显见得是一支经过严格训练的部队,若是硬碰硬的话,并没有必胜把握。于是他故意制造出怯战的假象,以便诱敌深入,将湘军引入伏击圈。

当设伏的太平军冲杀过来时,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湘军惊慌失措,被打得稀里哗啦,好端端一支部队愣是变成了薄皮馅儿十八个褶。石祥祯乘势掩杀,一直穷追到岳州城下,把曾国藩及湘军包围在了岳州城里。

曾国藩的心情一下子从云端跌入谷底,他这才知道太平军有多能打,自己从古代兵书中偷学来的几招实在太小儿科了。

现在想什么都太晚了,眼瞅着太平军“扑城甚急”,是要瓮中捉鳖。幸好还有水师,曾国藩赶紧将一营水师调到岳州城外,朝岸上的太平军进行连续轰击,这才打开缺口,脱困而去。

虽然依靠水师化险为夷,但湘军这回丢脸丢得够大,共战死和逃散五百多人,光小头目就死了十几个。此外,岳州不仅得而复失,连同长沙周围的靖港、湘潭也被太平军给捎带拿下,从而对长沙形成了钳形攻势。

退到长沙城下,曾国藩都没好意思进去,只得驻扎城外。

连打听都不需要,就能猜到城里那些人的嘴脸,无非是冷嘲热讽和跺脚大骂两种,这些曾国藩都无所谓,反正过去难听话听多了,再来一遭也不见得会有多伤心。让人感到格外憋屈的是,千辛万苦训练出来的这支部队,应该是能够狂揍别人的呀,怎么会落到眼睁睁地被人痛扁的下场呢?

总结一下,恐怕还是输在“虚骄轻敌,冒进贪功”八个字上,这是兵家之大忌啊。

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在衡阳都忍了那么长时间,决不能骤遇挫折就自暴自弃,甚至是破罐子破摔——要以事实告诉世人,湘军可不是一只破罐子。

当务之急,是要收复靖港和湘潭,但是湘军在新败之后实力有限,不可能既攻靖港,又攻湘潭,二者只能任选其一。同样,石祥祯需要分兵驻守,也不可能人数一般多。从探马得到的线索来看,他是将靖港作为后方,湘潭作为前线,其主力均在湘潭。

曾国藩召集军事会议,他选的是先攻靖港,依据是这样可以出其不意,一举端掉石祥祯的大本营,太平军后路一断,自然就垮了。

可是其他营官选的却全是湘潭,而且理由更加充足:只要在湘潭歼灭太平军主力,石祥祯将失去留驻靖港的意义,相反,纵然你占领靖港,却并不能让对方伤筋动骨,太平军仍有战斗到底的资本和能力。

会议最后决定水陆并进,全力进攻湘潭。这是一个少数服从多数的结论,曾国藩对此并无多大把握,首战失利把他给打怕了,一想到湘潭集中的是太平军主力,就觉得成功的概率不会太大。

可是也只能试试看了。在送走首批出发的水师后,曾国藩准备第二天再派余下的后续部队接力,这时他收到了一份情报。情报是靖港当地团练送来的,说驻扎靖港的太平军实在太少,才不过几百人,而且戒备不严,只要湘军前去发动袭击,必然马到成功。

靖港位于湘江西岸,与长江之间有江相隔。不过靖港团练表示,他们已经做好了浮桥,如果湘军同意出击,到时可以通过浮桥过江。

收到情报,曾国藩纠结起来。浮桥不浮桥倒在其次,问题是大部队已经去了湘潭,不可能再召回来了,而且团练的情报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犹豫良久,他还是觉得机会不可错过,同时他也考虑到,大部队虽走了,但最有价值的水师还留下一半,共五营,一营五百人,也就是有两千五百人,再加上部分陆师兵勇,去打几百太平军,肯定是十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退一步说,纵然一时取不了靖港,也可以打草惊蛇,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到那时,太平军在湘潭的主力必然得回援,从而增加湘潭之战胜利的可能性,这不比直接增援湘潭更有效吗?

主意已定,曾国藩决定亲率部队袭击靖港。幕僚们都觉得过于冒险,劝他还是老实一点为好,在家里守着,坐等湘潭方面传来好消息。

好消息你不去争取,它能从天下掉下来?别人越劝,曾国藩反而越觉得有豁出去大干一把的必要了。1854年4月28日,他屯兵于靖港上游,派一部分水师顺风而下,在靖港对岸列阵。

西洋镜

靖港团练没有诳骗曾国藩,这里的太平军不多,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多的话,也不可能任由团练通风报信,甚至是搭浮桥了。眼看着敌众我寡,但坐镇靖港的石祥祯尽显其一等悍将之本色,浑不把面前的险境当一回事,部署应对,尽在谈笑从容之间。

湘军看着有些蒙,都怀疑团练是不是情报有误,或者石祥祯又设了什么诱敌深入之计,然而左看看,右瞧瞧,也不像是要伏兵四起的样子。

那边团练已经搭好了浮桥,快上吧!

在太平军眼皮子底下搭浮桥,当然不可能做到多么聚精会神,况且团练也不是什么专业的工兵部队,浮桥的质量很差劲,加上过桥的人又紧张,前面一推,后面一挤,桥很快塌了,湘军兵勇纷纷落水。太平军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湘军便淹死了两百多人,士气大受影响。

什么团练,什么浮桥,真是败事有余,成事不足,湘军只得重新使用战船,沿江面直接向太平军发起进攻。

这回石祥祯可不客气了,一声令下,岸上火炮齐发。看到太平军开炮,湘军当然要躲闪或者后退,但战船进时顺风,退则逆风,进易退难,结果很多船只成了送上门的靶子,在凌厉的炮火中或沉或毁,狼狈不堪。

石祥祯紧接着遣出小船对湘军进行围攻,这些小船上都带有火种,只要一靠近,便点火焚烧。与湘军水师的战船相比,太平军小船毫不起眼,但妙就妙在湘军的炮位太高,而太平军的船位低,炮火再猛也打不中,加上湘军只有几十艘船,太平军却有两百余艘,手忙脚乱中,哪里顾得过来,因此又损失了十余艘战船。

至此,战局完全改观,原来攻的变成了逃,原来守的变成了攻。

曾国藩正在上游坐等捷报,传来的消息却是大败。

是不是情报出错,靖港驻扎着太平军主力?一问,情报没有出错,太平军就只有几百人。

曾国藩郁闷到不行,赶紧带着剩下的水陆部队火速赴援,可是湘军并没有因为主帅亲征而提起劲头。

还记得“戚氏练兵法”的精髓吗?士兵没技术不要紧,重要的是要敢于闭着眼睛往上冲,阵形不花哨不要紧,重要的是要服从命令听指挥。这些都是曾国藩在湘军草创特别是衡阳练兵期间一再灌输的,当时看看没问题,走过来走过去的,都很像那么回事,可是一上真正的战场,西洋镜便被无情地戳穿了。

当初挑选士兵时,当然都是捡胆子大的挑,但战场之下的胆量跟战场上的胆量有时不是一码事。真正的刀口舔血,很容易让人“尿裤子”,而一旦有人做了坏榜样,又往往会影响周围的人,导致有胆也变成了没胆。

说到阵形,更是乱七八糟。陆师毕竟还久经训练,水师因前线需求急迫,合练的时间连一个月都不到,基本上是一营乱,全军乱。

仅仅半顿饭的工夫,两千多兵勇就大部溃散,最惨的便是水师,重金购买的船炮很多被扔在江上,有的船上空空荡荡,连一个人都没有。曾国藩自己的座船还算好,有人——除了他和幕僚之外,还有三个水手。

曾国藩急了,他赶到岸上,插一杆令旗于地,然后抽出随身宝剑大呼:“有过此旗者,立斩无赦!”

官兵们继续狂逃,没人在乎曾国藩的命令。

你不是说从旗下过就要杀头吗?好,我们绕着走,这总行了吧。

曾国藩气得差点吐血,他最看不起的军队是绿营,可是自己耗尽心血打造出来的这支部队,与豆腐一样的绿营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一年来的艰苦忍耐,长沙城里的流言蜚语,再想到江忠源、吴文镕,当然还会想到咸丰,曾国藩真有一种万念俱灰、无脸见人的感觉。

再登上座船,曾国藩自己也只能跟着逃跑了。

这时太平军的小船已经猛追过来,别看人家的身板小,气势可不弱,浑不把曾国藩的大船放在眼里。曾国藩再也忍受不住,趁亲兵不注意,他推开舱门,跳进了江里。

随从们赶紧上前,七手八脚,要将头部即将被淹没的曾国藩拉上来。曾国藩还来了脾气,对随从们破口大骂,并且激动得“须髯翕张”,吹胡子瞪眼的,那意思谁敢拉我上去,我一定把他拖下来,大家一起做个淹死鬼。

就在众人均不知所措之际,有一个叫章寿麟的幕僚忽然从船尾后舱跃出,硬将他拖了上来。曾国藩上船后,湿漉漉地仍不肯罢休,甚至迁怒于救命恩人,他朝章寿麟大叫一声:“你来干什么?”回身又作势要跳到江里去。

章寿麟躲在后舱的时候,就想好了搭救曾国藩的办法,于是马上回答:“我是来给您汇报湘潭方面战况的。”

听到这话,一心求死的曾国藩不动了,周围其他人也都紧盯着章寿麟,只听章寿麟兴高采烈地说:“湘潭大捷,我们把湘潭给收复了!”

如果天上会掉馅饼,这句话就是。此时此刻,最大的心理安慰莫过于打赢一仗,曾国藩这样,众人也都如此。

不跳江了,早点回家洗洗睡吧。

回到家,曾国藩才发现他上了当——章寿麟压根就不知道湘潭方面的事,只是为救曾国藩而情急之下扯了一个谎。

大福星兼大贵人

原来,曾国藩在出兵前的情绪很是亢奋,跟平时的那种镇定从容的气质很不相符。几个幕僚一合计,瞧他这副模样,是非胜不可,要是打了败仗恐怕就要寻死觅活了,得安排个人暗中提防照应着。章寿麟自告奋勇,他偷偷地随军行动,并且藏在座船里,曾国藩对此毫不知情,这才使得他一救得手。

曾国藩哭笑不得,但他并不能因此责怪章寿麟,毕竟人家说的是善意的谎言,道声感激还差不多。

再回长沙城下,日子比先前更加难熬。曾国藩的一败再败,与外界的期望值形成极大反差,素不相识的湖南官场对其群起而攻之,从布政使到按察使,一个接一个地向巡抚进言,要求参劾曾国藩,让他的湘军哪里来的还滚哪儿去。

眼见得从一个苦海陷入了另一个苦海,曾国藩又起自杀之念,为此不仅预先写好了给皇帝的遗折和给家人的遗嘱,还让弟弟曾国葆买来一副棺材,准备随时到棺材里躺着。

在长沙城里,湖南巡抚的脑子还算清醒,没有理睬周围官员们的乱起哄,也幸好他没有理睬,因为半天不到,事情又有了戏剧性的变化。

湘潭大捷,这回不是编的,是真的!

在曾国藩写的遗折中,他向咸丰推荐了可接替自己的人,其中水师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希望由朝廷派人坐镇,陆师则指明由塔齐布统带。因为在曾国藩眼里,这个塔齐布“忠勇绝伦,深得士卒之心”,舍此再无合适人选。

塔齐布为满洲八旗,出自北京城外神秘的火器营。

当年清军入关,除在全国各地建立驻防区外,其主力都集中于北京内外,以拱卫京都安全。除北京城内的“驻京八旗”(京旗)外,城外还有三支京旗,即俗称的“外三营”,这三支部队类似于驻防八旗,部队和家眷均集中居住,由于与城市相隔绝,在他们身上,同样较好地保留了满人矫健尚武的传统。

在外三营中有一支火器营,这支部队拥有专门的军火库,平时也经常演习骑射及枪炮技术。塔齐布即为火器营军官,他先任鸟枪护军,后擢升为三等侍卫。

清代的各省督抚,可以奏请朝廷从京城分配人员到本省听用,叫作“拣发”。曾国藩在结识塔齐布之前,塔齐布已经被拣发到湖南,不过当时只是一个普通的绿营军官。曾国藩举办湘军之初,从士兵到营官乃至于他本人,在军事技能和经验方面都是一片空白,为此他专门从长沙绿营中聘请了三名教官,其中一人就是塔齐布。

曾国藩对一般的绿营军官都异常反感和不屑,认为既无能又贪腐,但与塔齐布谈过话之后,他几有惊为天人之感。塔齐布不仅没有上述毛病,而且有胆有识,颇具将才之资。绿营与湘军会操,别的绿营兵大多松松垮垮,不成体统,唯有塔齐布所辖兵勇站有站相,坐有坐姿,一看就知道平时训练十分认真。

两人非常投契,曾国藩发出的会操令也都由塔齐布代为传达,但这样一来,却引起了绿营方面的嫉恨,大到嫉贤妒能的鲍起豹、清德,小到只想偷懒放刁的兵痞,无不欲逐之而后快。

曾国藩知道后给咸丰写奏折,推荐塔齐布“忠勇可大用”,还为其拍胸脯,打包票,称将来如果塔齐布作战不力,打了败仗,他愿意一同领罪受罚。

曾国藩同时参劾副将清德。咸丰看过之后,便将清德予以撤职,塔齐布升任副将。

没有清德,还有鲍起豹,经过煽风点火,塔齐布被说得和曾国藩一样坏,几乎就成了湘军安设于绿营中的“头号内奸”。在长沙绿营士兵闹事时,他们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塔齐布。塔齐布见势不妙,事先躲到了屋后的草丛中,这才逃得一死,饶是如此,房间仍被砸了个稀巴烂。

曾国藩离开长沙,赴衡阳练兵之前,专门跟湖南方面打招呼,把塔齐布给要到身边,从此塔齐布就成了湘军陆师中的第一猛将。

塔齐布既是曾国藩的得力战将,同时也是他的大福星兼大贵人。因为从根本上来说,挽救曾国藩性命的,不是把曾国藩打捞上船的章寿麟,而是塔齐布,后者正是湘潭大捷的头号功臣。

漂亮的伏击

塔齐布喜欢在战前进行轻骑侦察,湘潭之战也不例外,但他差点因此丧命。当他在湘潭城外转悠的时候,太平军埋伏在一座狭长的小巷里,待他一出现,便用长矛突刺,幸亏随身亲兵手疾眼快,赶紧趴在塔齐布身上,以一命换一命,才保得塔齐布策马逃出。

冒着差点送命的危险,塔齐布得以掌握了太平军的虚实。

太平军西征作战,以稳扎稳打为基本特点,占领一座城池,并不像以往一样急于流动转移,而是采取以守为战、深筑营垒的战术。这样等到营垒巩固,便能起到反客为主的功效,官军要再想占领就会变得非常困难。

有鉴于此,塔齐布采取了速战策略,第一时间便对湘潭发动猛攻,不给太平军喘息之机。

湘潭战役打响于1854年4月25日,当时曾国藩尚未确定主攻目标,正在湘潭和靖港两个选项前徘徊,但湘潭城外已经是喊杀声一片。塔齐布之勇可谓名不虚传,每次出战均一马当先,绝不让任何一个士兵跑在自己前面。有他作为榜样,士兵们的胆子便都壮了起来。同时,塔齐布也富有作战经验,他给兵勇的命令很简单:“你们听到炮声就趴下来,炮声一停马上前进。”

借助于太平军发炮的间歇,湘军如浪翻卷,层层给对手制造压力。太平军自西征以来,从未看到绿营军队敢于和他们短兵相接,因此相顾惊愕,被一直逼到了湘潭城下。

塔齐布的勇猛善战,在进入湖南的太平军将领中,大约只有“铁公鸡”石祥祯堪于匹敌,但此时石祥祯在靖港,防守湘潭的是时任春官副丞相的林绍璋。

在太平天国领导层中,林绍璋以聪明好学著称,你要问他什么,他样样都懂,是个“百晓通”,但是另一方面,他什么都懂一点,却又什么都不精,可谓内无治政经纬之才,外无统兵御敌之能。不过这些都架不住林绍璋在朝中的超强人缘,往好里说叫喜交朋友,往坏里讲就是结党营私,所以他虽非大将之才,仕途倒一直不错,连东王杨秀清都对之委以重任,其职权也远在石祥祯等诸人之上。

初战失利,林绍璋想想不甘心,第二天他决定集中城中主力出城作战。

诱敌设伏本是太平军的拿手好戏,但这回却被塔齐布活学活用,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

其时的太平军新老参半,从广西过来的老兵被清军称为“长发兵”,新加入的新兵头发还没长出来,只有三四寸的样子,称为“短发兵”。长发兵主要起到督阵作用,出阵时,一般是短发兵居先,其后是童子军,再然后才是长发兵。如果短发兵临阵畏缩,长发兵会立斩其首。

短发兵心理素质不高,突然遭到伏击,尤其是在火炮群发的阵势下,立刻阵脚大乱,往后急退。所谓法不责众,一个两个逃,你可以斩首以慑众,大家全都在逃,连长发老兵也没办法,只能跟着一起逃,结果扔下城外的营垒栅栏,全都缩到了城里。

遇上塔齐布,林绍璋这么一个平庸无能之辈可算是倒了大霉,城外栅栏被塔齐布付之一炬,由此也种下了太平军失败的种子。

此时,曾国藩的军事会议已经结束,首批援助湘潭的湘军水师赶到。林绍璋察觉后,便在半夜时分派人点燃几只大船,又用装满油灯的小船随后,使其顺流而下,准备以此来击退敌军。

在民间的评书演义中,火攻和水淹策名头响亮,似乎一用就有奇效,但其实这两招都是双刃剑,若运用不当,非但伤不了别人,还会伤及自己。湘军水师远远就看到了纵火船,他们马上派出舢板,靠近之后用撑杆将火船撑聚一处——太平军水营的所谓战船,大多改造自民船,体量很小,也很容易使其移动。

大船停住了,后面跟上来的小船一只接一只撞在大船上,火攻瞬间变成了自燃。天亮之后,湘军水师毫发无伤,太平军水营却被烧掉三百余只战船,五百多水营老兵死于江面,“浮尸蔽江”,损失十分惨重。

江上待不住了,太平军水营残部只能弃舟登岸,从陆上返回湘潭。由于塔齐布烧掉城外栅栏,城上的守军不敢大开城门,要进城必须缘梯而入。跟踪追击的湘军兵勇乘势夺梯而上,并打开了城门,塔齐布随即挥师冲入。

湘潭城里的林绍璋毫无反击之力。就在他派出水营进行火攻的时候,太平军陆师竟然还在爆发内讧——盘点白天遭遇伏击的损失,老兵指责新兵是溃退之源,新兵反过来埋怨老兵逃得更快,完全不顾及新兵的安危。双方一言不合,便动起刀枪,光死于自相残杀的就有数百人之多。

林绍璋作为统兵主帅,是可以也能够从中协调的,但他不调解还好,越调解众人越不卖账,结果是最后谁也不听他招呼,导致部队在关键时候出现了指挥失灵。

1854年4月30日,太平军全线溃败,林绍璋从湘潭败走时,身边只带了七个骑兵,数万水陆精锐全部被消灭。

天晴了

湘潭一战被湘军称为“初兴第一奇捷”。之前由于曾国藩败于靖港,整个湖南都大为震动,长沙城更是岌岌可危,没有几个人认为还有守住城池的把握。这一战之后,人心始定,原先争相弹劾曾国藩的湖南官吏们也一个个换了腔调,当着曾国藩的面又致贺又道歉。

湖南巡抚感到庆幸:亏我有先见之明,若要是听了你们这帮家伙的胡乱撺掇,现在见到曾国藩该有多尴尬。

曾国藩也觉得庆幸。在他伤心失望,整天想着如何死法的时候,有人转来了父亲的一封家信。显然,老父也知道了湘军战事不利且儿子屡思轻生的情况,所以在信中专门告诫他:你此次率师出征,是为国家,而不单单是为家乡。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今后如果能打出湖南,死了,那是死得其所,但假使没出湖南便死了,对不起,我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

这封信让曾国藩很受震动,遂一心一意等待湘潭的消息,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等到了。

湘军际遇全面改观,由被各种嫌弃和唾骂包围的窝囊废一跃上升为众皆期待的金字招牌,其中,湘潭大捷的首功之臣塔齐布还因功升为湖南提督。

塔齐布坐的是鲍起豹的位置。鲍起豹被咸丰劈头盖脸一顿大骂,说你身为一方军事大员,就知道蹲在长沙城里写报告,可我光要你的报告干什么用呢?我要你去跟太平军打仗,打胜仗,然后收复失地,“既然你不行,那就早早滚蛋,把职位让给能打的人吧!”

在收到关于湘潭大捷的奏报时,咸丰起初还怀疑曾国藩是因为在靖港吃了败仗,所以才临时胡编获胜的假消息来糊弄他,但随后,他便在一个湘潭籍的翰林院编修口中得到证实,确证了曾国藩没有撒谎。

雨停了,天晴了,一直被失败所折磨的咸丰太激动,太高兴了。所谓悲观起来就颓废,兴奋起来就失控,这时候他都恨不得给这些帮他打了胜仗的人提上一辈,一个提督又算得了什么?

对于塔齐布而言,这次提升则意义非凡,因为仅仅两年前,他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军官,转眼之间竟成了一省军事长官。大家都很惊叹,而从前那些与塔齐布结怨的绿营士兵则除了惊,还有怕——怕塔齐布上任后予以报复。

他们都想错了,塔齐布履任新职后,不仅没给人穿小鞋,还将朝廷赏赐给他个人的财物分赏官兵。即便是鲍起豹过去的亲兵随从也对此心悦诚服,绿营一改鲍起豹在任时的萎靡颓唐,开始像个样子了。

此时的塔齐布甚至在地位上超过了曾国藩。按照规矩,给皇帝联名上折,提督要排在巡抚前,曾国藩的名字尚在巡抚之后,也就是说往塔齐布后面看两格,才能看到曾国藩,但塔齐布并不以此自傲。这个老实厚道的人仍把自己当成曾国藩的部将,平时如果曾国藩不上折,他绝不会单独写奏报。

曾国藩在自请处分后,咸丰按惯例革去了其前礼部侍郎的底缺,但是却额外授予单独奏事之权。这让曾国藩欣慰不已,接下来他要做的是如何总结经验教训,让湘军的强大变得更加货真价实,从而像老父所期望的那样,有到湖南省外去施展身手的资本。

第一个问题,兵究竟是多好,还是少好?

如果是以前,曾国藩也许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多多益善,但在亲身经历几次实战之后,他有了新的认识,那就是兵贵精而不贵多,只有在精的基础上谈多才有意义。

绿营八旗作战,都要从全国各地征调,通常能汇集到一处的都只有几千人,万人以上已经非常可观,而湘军从衡阳出发时,水陆加起来共有一万七千人之多。可是这么多人里面,该败的还是败,该溃的还是溃,真正顶用的仍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比如靖港之战中,水师五营土崩瓦解,擀面杖都被当成了牙签使,但岳州被围,仅靠水师一营便赖以解围,又如湘潭之战这样的重大胜利,参战的也不过是水陆师各两营而已。

过去曾国藩虽一直严明军纪,但下手总多少还留有余地,这使得一些滥竽充数者混杂其中,反而带坏了周围风气。弄明白“兵贵精而不在多”的道理之后,曾国藩下令裁军,凡是在作战中溃逃的,一律裁撤,无论兵勇还是营官。岳州之战中,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葆也在溃退之列,这次曾国藩就毫不客气地让他回家待着去了。

经过上上下下的裁撤,原有湘军去了三分之二,水陆两师仅剩五千人,但这五千人全是精悍之卒,战斗力不降反升。

飞将军

减法做了,再做加法。曾国藩对水陆兵勇进行扩招增募,但是定下规矩,今后打仗如果是溃散了,就再不录用,换句话说,余下的一半饷银就别指望了。

绿营作战,从来都是溃了再集,集了再溃,也永远都是一副没出息的样儿,曾国藩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在湘军中发生。

此外,曾国藩又分别在衡阳、长沙、湘潭设置造船厂,再造或重修战船,并继续从广东进口洋炮。三个月后,湘军水陆两师达到一万三千余人,重新具备了与太平军抗衡的能力。

1854年7月上旬,曾国藩率部从长沙出发,准备由湖南开赴湖北,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过一道大关,守关之人为太平天国第一悍将曾天养。

十年之后,太平天国的后期名将李秀成在自述中,将湘潭之败归结为重大军事失误,感叹如果当时防守湘潭的是曾天养而不是林绍璋,结局将会完全不同。

他说得没错。曾天养几乎就是太平军中的塔齐布,此人身材高大,眼眶极深,长着一脸络腮胡子,一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猛将。

曾天养五十多岁才加入拜上帝教,在一众前锋将领中年纪最大,但是打仗时从不倚老卖老,而是会像塔齐布一样冲在最前面,且所向披靡,气势如虹,军中送了一个类似于西汉李广的绰号:飞将军。

石祥祯也很猛,但是“铁公鸡”的猛,很多时候是一种喜欢逞匹夫之勇的猛,“飞将军”不然,人家智勇兼备,完全是另一种境界。

曾国藩的师友可以说都是死于曾天养之手,先是庐州的江忠源,后是黄州的吴文镕,其中黄州一战,堪称曾天养的点睛之作。当时他发现吴文镕在军队士气不振的情况下,又犯了兵家大忌,也就是在三面环水的情况下,扎下十一座连营,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三国时的夷陵之战:刘备连营扎寨,被陆逊以火攻之计杀得大败。

曾天养一般无二地套用了陆逊的打法,乘夜发动袭击,纵火焚营,从而大破黄州守军,吴文镕也被迫投水自尽。

李秀成打破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西征湖南,不继续重用曾天养,却让一个没什么大出息的林绍璋领兵。只能说,杨秀清在用人方面的确存在问题。

湘潭惨败,对太平军震动很大,各路军队纷纷退却,只有曾天养仍坚守岳州,且岿然不动。然而这时候形势已有不同,在湖南战场,湘军无论从规模上还是声势上都要超过太平军,同时其他增援部队也在源源进入,曾天养势单力孤,在坚持一段时间后,只得放弃岳州城,退守城陵矶。

此前为了增强湘军水师的实力,曾国藩请旨从两广派来援兵,其中以广东水师的援兵最为亮眼,虽然兵勇只有四百,但他们装备精良,除了旌旗鲜明,刀矛如霜雪外,还有所携的一百尊最新式洋炮,让其他部队看了直吐舌头。

随军的广东总兵陈辉龙来到长沙后,专门造了两艘拖罟船,一艘自用,一艘送给曾国藩作为座船。这种拖罟船属于沿海的水师大舰,能装千斤重炮,尽管跟洋鬼子的军舰没法比,但在湘军水师的战船中已属鹤立鸡群。

众人啧啧称羡,陈辉龙脸上有光,人也开始骄傲起来,特别是在得知湘军水师取胜后,他觉得太平军水战不济,要是自己上马,肯定能打得比湘军还要漂亮。

在商议进攻城陵矶时,以陈辉龙为首的官军水师,与原湘军水师的营官们起了争执。

自从在靖港之战中吃了大亏后,原先对水战一窍不通的湘军将领们总算买来一个教训,知道了在水战中,逆风逆水其实是最好的,可进可退嘛,再差一点,是逆风顺水,最糟糕不过的就是顺风顺水,有进无退,万一不利就会被人家往死里揍。

其时南风劲吹,湘军处于上游,绝对的顺风顺水,因此营官们均犹豫不决,主张缓一缓再打。陈辉龙不乐意了,说我陈某演习水战三十年,太平军水师才出道几年?瞧着吧,我一冲过去,准保把他们给冲得稀里哗啦。

陈辉龙一起头,广西水师立即响应,这帮人都以为自己在水战中属于科班出身的专业人士,所以非得在湘军面前耍耍帅不可。

会议就这样定下来,两广水师为主力,湘军水师随后跟进。

以猛对猛

1854年8月9日,两广水师从上游乘风直下,向太平军营寨杀去,一路上他们见到的都是太平军小船,以大打小,极其顺利。

其实这些小船都是曾天养故意放出来的,为的就是把对手诱到下游的港湾里去。一进港湾,官军大船的优点便变成了弱点,它们体大笨重,转个弯,挪个身都很费力,相反,太平军的小战船虽然个头不起眼,但是数量既多又灵活,很快就把大船包围起来。

陈辉龙坐在罟船上,开始还装得满不在乎,直至发现曾天养潜藏在暗处的中型战船也一齐出击时,才大惊失色,这时候因为风向缘故,想退却退不了,只能坐以待毙。

在当天的水战中,广东水师一营被全歼,继后的湘军水师两营被击溃,包括陈辉龙在内的四员大将战死,毁沉战船三十余艘,连陈辉龙所乘的大罟船也被曾天养给缴获了。

损失如此之惨,让曾国藩禁不住“伤心陨涕”,心疼得都流下了眼泪,他对曾天养的能征惯战也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难怪连江忠源和吴文镕都对付不了,此人果真是“剽悍异常,机警有谋”。

有勇无智的人,你可以智取,有智无勇的人,你可以狠斗,只有智勇兼备的人,会使人产生无懈可击的烦恼。

被曾天养这么一击破,湘军水师“皆丧胆”,不敢再放手与太平军一搏,曾国藩又得看陆师的成效了。

说到智勇兼备,曾国藩手下也有一员大将具备这一特质,此人自然就是陆师中的塔齐布,他和曾天养属于同一档次上的高手,现在轮到他们来分输赢,决胜负了。

由于西征军在湘潭损耗过多,曾天养不得不将所余不多的军队集中作用,1854年8月11日,他乘胜率部登岸,准备从水战转入陆战,刚刚上岸,塔齐布已奉命从陆路杀来。

凭借湘潭之战的经验,塔齐布知道兵贵神速,不能给对手以从容部署的时间,另一方面他也明白曾天养的厉害,所以不敢贸然攻击,只是争分夺秒地抢在太平军前面扎营布阵。

一旦塔齐布扎营成功,将可与太平军形成对峙,到那时,塔齐布固然不一定能突破城陵矶之险,但曾天养也未必可以轻易击败塔齐布,而这对曾天养来说是很不利的,因为他还得腾出手来对付随时可能再次出现的水战局面。

曾天养在寻找塔齐布的破绽,以便能够一击即中。这时他发现塔齐布有一点和他很相像,就是都喜欢列于阵前指挥,身边并无大军作为掩护,正是擒贼擒王的好机会。

曾天养突然单人独骑,纵马杀出,闪电般地出现在塔齐布面前。塔齐布猝不及防,他的作战配备,是身背一杆长枪,手拿一把强弓,但电光石火之间,这些都派不上用场。

曾天养一矛刺去,塔齐布的坐骑受伤倒地,把塔齐布摔在了地上。曾天养挺矛再刺,塔齐布已无处闪躲,冒险眼看就要成功了。

可是曾天养忽略了塔齐布身边的两个亲兵。这两个亲兵不是一般的小兵,都是军中精选出来的高手,其中一人持长矛,一人持套马竿,作战时与塔齐布形成一个三人团队组合:中远距离塔齐布用强弓或鸟枪射,到了近距离,如果对方是步兵,由持长矛者迎击,是骑兵,由持套马竿者招呼。

曾天养来得太快,两个亲兵同样有些手忙脚乱,但当他们回过神来时,便立即发动了反击。

曾天养也不是没有看到这两个亲兵,只是凭借他的武艺和勇力,通常情况下别说两个亲兵,就是五六个也不在话下,然而这次他错了。塔齐布的一名亲兵甩出套马竿,套中曾天养的坐骑后只一拉,马身子一歪,曾天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还没等他爬起来,另外一名亲兵已经用长矛刺中了他的胸膛。

有的错误可以纠正,有的错误不仅无法纠正,还能在最短时间内置你于死地。塔齐布身后的士兵闻声上前,“乱矛攒刺”,可怜一世勇将竟死于乱军之中。

曾天养的死,让西征军大为震撼,据说曾为其斋戒六天,以示悼念。自他死后,三军群龙无首,反攻岳州也再次失利,不得不退入湖北,湘事遂不可为。

第一苦命人

就像湘潭之战一样,依靠着塔齐布,湘军反败为胜,士气再次高涨起来,曾国藩挥师直抵武昌。

这是湘军首次跨省出击。作为新式勇军的原型,湘军与团练不同,团练是一种最低级的军事组织形式,一般不脱离本乡本土,勇军却可以离家并且作为固定的机动部队使用。

与此同时,它又避免了官军兵制的缺陷。在近代设立警察之前,官军就是警察,不打仗,需负责维持地方秩序,打仗了才由各地临时抽调,由此所造成的问题,是匆匆赶来的兵跟临时指挥他们的将不熟悉,而这里来的兵跟那里来的兵互相之间也不认识,大家都是陌生人,不仅谈不上配合,还会争抢战功,甚至是败不相救。从鸦片战争到镇压太平天国,如此的恶性循环上演了不知多少轮。相比之下,湘军兵勇全都来自一个地方,彼此之间是乡谊故交,知根知底,越是在异乡作战,反而越能起到一种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般的作用。

此时的武昌久已为太平军所占据,防守上也相当严密,自抵达武昌城郊后,湘军即难以再前进一步。1854年10月10日,曾国藩召集水陆诸将商讨破城之策,罗泽南在会上提出了一个让他首肯的方案。

在湘军将领中,同为湘乡人且比曾国藩大三岁的罗泽南,一直有“第一苦命人”之称。他的命运不是一般的苦,而是太苦,不是一般的惨,而是太惨。

罗泽南幼年丧父,靠爷爷和母亲抚养长大。因生活所迫,十九岁便被迫出外设馆授徒,做私塾老师养家糊口,可是日子并没有变得越来越好,而是越来越坏,罗泽南要么不回家,回家后能听到的几乎全是各种各样的噩耗。

先是辛苦养育他的母亲和爷爷辞世,接着在三个月内,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又先后病亡。

有一年,湖南发生了罕见的旱灾,饿殍遍野,疾病流行。罗泽南在长沙参加完科举考试后,因为没有钱,只能徒步走回家。回到家里时已是夜半时分,而他所听到的消息则令人相当绝望:侄儿病重在床(第二天身亡);第三个儿子已于两天前去世;由于连着失去三个骨肉,夫人整天恸哭,眼睛哭瞎了,耳朵还重听。

从长沙走到家,近两百里路,未有粒米下肚的罗泽南又饥又累,他顾不得伤悲,赶紧找米做饭,可是打开米缸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无一米之存”。

十年之内,罗泽南家中迭遭变故,失去了十一位亲人。在贫困生活的折磨下,他自己的身体也很不好,经常生病。

罗泽南的学问并不在曾国藩之下,也从来没有放弃过科举之途,但他为人过于实在,不肯媚俗,写的文章重内容轻形式,很不对八股的路子,因此屡试不中,曾七次应童子试而未果,直到三十三岁时才考中秀才。

这个身体瘦弱且貌不惊人的书生承受了常人不能承受之重,他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来仇视社会,发泄不满,然而人与人的不同也正在此处。对于所遭遇的各种人生困境,罗泽南始终处之坦然,因为他有自己的人生乐趣和精神追求,这就是学问,具体一点说是经过发展的理学。

几百年前,周敦颐和张载都是理学的开山鼻祖,一个写出了《爱莲说》,一个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在古代,他们是学子们的精神导师,无数读书人拜于其门下,并为社会的发展做出贡献。

只是几百年后,导师们留给后世的真正精髓已被遗忘,理学也成了单纯的科举考试敲门砖,变得越来越功利,也越来越机械,其活力逐渐丧失殆尽。

罗泽南等人重新找到了这门伟大学问的价值。罗泽南“宗周敦颐而著《太极衍义》”“宗张载而著《西铭讲义》”,把无用之学重新推向有用之学。于是,一朵思想奇葩在枯萎很多年后又开花了,并温暖和照亮了包括罗泽南在内的一代学人的心灵,使他们的内心变得异常强大。

罗泽南的半辈子都陷在“苦命”的泥沼里。走出书屋,寒风依旧冷冽,悲情和伤痛依然是一幕接着一幕,但只要心中有理想和追求,哪怕对着世界上最惨淡的人生,他也会报以微笑和宽容。

家庭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罗泽南“不忧门庭多故”,担心的只是“所学不能拔俗而入圣”,自己的学问还不够好,尚不能达到周敦颐、张载等先哲的层次,他天天记挂于心的,是“无术以济天下”。

有人说他迂腐,但迂腐再往上走几步,就是境界,正是这种境界,支撑着罗泽南在坎坷而潦倒的生活中得以不断前行。

当时钻研理学且能够融会贯通的学问家很多,前辈中有倭仁、唐鉴,后辈中有曾国藩、罗泽南,罗泽南的特殊之处在于他还是一个传道授业的老师。

作为教书匠,罗泽南跟其他人不同,别人要么只教人识字开蒙,要么仅传授应试科举之法,罗泽南除了这些,还讲授他在理学上的见解,教学生们如何静心养性,培养气质和修养。

罗泽南的学生众多,就连曾国藩的两个弟弟曾国华和曾国荃也出自其门下。他虽治学严谨,但对学生爱护有加,师生之间处得有如朋友一般,即使下课后,也经常在寓所内组织辩论和探讨,大家畅所欲言,有什么说什么,并无老师学生的分别。

罗泽南有一个学生叫王錱,王錱身材瘦小,口气却不小,在辩论时滔滔宏论,让罗泽南和其他学生一句嘴也插不上。好不容易等到他停顿的时候,罗泽南才笑着说:“璞山(王錱的字)你稍微休息一下,让我们也开一次口,过过瘾吧。”王錱发觉失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罗泽南本人文武兼备,他的课分上下午,上午是文化课,下午是一般塾师绝对不会有的课程:师生一起练习拳棒。

这是一个具有前瞻性的课程设置,也正是这种全面发展的教学模式,在日后帮助罗泽南和他的弟子们迅速走上了成功之路。

经过罗泽南的传播和积极倡导,理学盛行于湘中,他本人的人品学识和能力也广为人知,在湖南学界,没有不知道“罗山先生”大名的(罗山为罗泽南的号)。

以理学治兵

曾国藩虽被称为湘军的创始人,但他所指挥的湘军其实最早来自罗泽南。

罗泽南很早就已应湘乡知县所邀,投笔从戎,开始编组团练。他募勇的标准和曾国藩相似,主要也是从左邻右舍的农民中进行挑选。这些农民一开始哪里知道什么军纪不军纪,即使行军,喉咙还是哇哇哇的,跟高音喇叭一样,罗泽南便让他的门下弟子们起带头作用,每天给这些农民士兵示范,什么叫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以及如何进退行止。

湘军初建时有三派,一是江忠源的楚军,二是罗泽南的湘军,三是王錱的楚军。楚军创立最早,曾在湘军中开风气之先,可惜衰弱的也最快。王錱是罗泽南的弟子,但他在建军营制方面不用曾国藩的办法,且不服从曾国藩的调遣,所以只有罗泽南的湘军才是曾国藩建军的基干队伍。很多人认为,湘军实由罗泽南所缔造,这支军队身上也确实有着鲜明的罗泽南印记,所谓“无泽南,无湘军”,说他是湘军之父也不为过。

在把自己编练的湘军交给曾国藩全面掌握后,罗泽南又成为曾国藩的重要助手,他把军队变成了课堂,白天打仗训练,晚上还组织大家读书。

湘军的新兵很多是一字不识的文盲,罗泽南客串老师的角色,从开蒙起步,教他们断文识字。当然不可能让农民们读很深奥的哲学文章,罗泽南只讲最浅显的,比如他会从《四书》《孝经》里择出片断,用来阐述做人处事的道理,以及宣讲精忠报国这些老百姓能够接受和理解的东西。

罗泽南有丰富的教学经验,讲课深入浅出,声情并茂,到动情处时,甚至有听者被打动得潸然泪下。

这就叫以理学治兵。与此同时,罗泽南还主张“以兵卫民”,坚持打仗以不扰民为本。在湘军三派中,曾国藩、罗泽南系的湘军不仅战斗力最强,而且军纪也保持得最好。

罗泽南虽然会拳棒,但毕竟是个读书人,没有实战经验。可以说在湘军创建之初,他和曾国藩对湘军未来究竟能取得多大成就,其实都心中无数。

直到江忠源保卫南昌那一年,曾国藩派罗泽南带着湘军前去援救,实际上也是要试一下水。现实是很惨痛的,由于当地官军没有按约定进行接应,湘军遭到了太平军的伏击,从而受到重创,战死八十人,其中包括四名营管,皆罗泽南一手培养的学生。

这毫无疑问是个败仗,可是却展现了湘军的潜力。他们不像官军一样贪生怕死,即使在遭到伏击且无友军相援的情况下,仍誓死不退。在援救南昌的过程中,虽然湘军战死了八十人,但也同时杀死太平军达两百余人,经过此役,湘军“勇敢之名已大震”,可谓虽败犹荣。曾国藩据此认为湘军“果可用”,更坚定了在衡阳练兵的决心。

曾国藩对罗泽南抱有信心,但有一个人却对罗泽南没信心,这个人就是塔齐布。

作为职业军人,塔齐布从来不认可什么儒将不儒将的说法,他认为罗泽南之辈不过是些在学堂里夸夸其谈的书生而已,不懂得什么打仗,最多也就只能去对付对付会党之类,若要打大阵仗,还得靠他们这些人。

改变塔齐布这一印象的,是岳州之战。

曾天养退守城陵矶后,湘军进入了岳州。在讨论如何防守时,塔齐布说当然是驻军城内,以城设防,罗泽南则提出异议:“岳州四面环水,只有一座大桥可以相通,因此守城不如守桥。”他还愿意亲率湘军两营抢占要隘,扼守大桥。

塔齐布虽不以为然,但罗泽南年纪比曾国藩都大,又肯亲自担纲,他自然也不便加以阻挠。

不久太平军再次对岳州发动反攻,果然首先将大桥作为了攻击焦点。他们在距大桥十里处扎下九座大营,投入进攻的兵力达上万人,而罗泽南用以抵御的湘军不过两营,才一千人,十对一的比率,数量上相差十分悬殊。

这时候连塔齐布都慌了,但在大桥上负责指挥的“儒将”则异常从容镇定。

以静制动

经过南昌之战等大小战斗的尝试,罗泽南终于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战争。战争,初看全是动的画面,但动来自静,并最终将被静所制约,这是罗泽南从理学“主静”中得到的启发。

普通文人大多认为兵事是武人的事,自己作为读书人,是不用过问也没有能力过问的。罗泽南这些湘籍文人却不这么看,在他们的认识中,兵事乃儒学至精,兵学与儒学有着天然联系,二者是可以融为一体的。比如儒学经典《左传》中就有一个著名的战例,叫作“曹刿论战”。曹刿是一个非常有见识的民间军事家,他找出的制胜窍门,是在敌人最疲惫的时候出战,“彼竭我盈”,那样必定能取得胜利。

怎么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最衰弱呢?曹刿说你听他敲鼓,敲第一通鼓的时候,士气最为旺盛,这时候千万不要招惹他,让他继续敲,第二通鼓就没那么有力了,但还是不要搭理他,到第三通鼓,明显有气无力,揍他没商量!

这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典故。罗泽南把它和理学的“主静”结合起来,从而琢磨出了一种独特战法,叫作以静制动。

罗泽南把由他指挥的一千人马分成两档,一档五百人负责守营,一档五百人负责出击。在太平军向大桥攻来时,任凭对方再怎么鼓噪,五百人也不动声色,只用枪炮进行还击,使太平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代价,逐渐从“一鼓作气”沦落到“三而竭”。

作为进攻一方,太平军当然不会轻易退却,仍然在不断推进,在他们推进到与防守阵地仅一丈距离时,湘军的另外五百人才突然跃出,发起猛烈反击。同时这出击的五百人又分成三路,每路不过一百多人,但有明确分工,谁主攻,谁旁击,谁抄尾,都部署得井井有条。

决定“以静制动”最后成效的,还是勇气。古文中有一句成语叫“胆力沉鸷”,用来形容深沉勇猛的性格。这种性格通常只有塔齐布这样的武将才具备,读书人可能刚听到枪炮声腿就软了。可是史书却明确地把这四个字给了罗泽南,据说他在战场上丝毫不顾生死,“披衣拍胸,以当炮子”,我的胸口就是枪靶,你们有种就朝这里来吧。

按照罗泽南等人的观点,儒家人格的修养也同样与兵事密不可分,当读书人的境界到达一定高度时,在战争中自然能够做到镇静自若、一往无前。江忠源生前曾经说过,在他所认识的湖南士人中,真正有胆量跟太平军单挑的,除了他自己,只有罗泽南和其手下的几个弟子够格,论者皆以为这是罗氏数十年理学修养之功。

有罗泽南这样的带兵之将,湘军官兵当然个个争先,防守的豁出死命“扎硬寨”,出击的也敢于以寡敌众“打硬仗”。岳州一战,罗泽南以千人击退万人,太平军的九座大营被其全部击破。不用说,塔齐布对此十分惊讶,也异常佩服,从此不敢再看低读书人。湘军中遂以塔罗并称,“塔罗齐名”,两人成了湘军陆师的一对双子星座,“儒将”终于在战场上站稳了脚跟。

在岳州之战前,罗泽南之所以一眼就能看到大桥的重要性,从而抓住防守关键,源于他在作战地理当时叫作“舆地”上的造诣。罗泽南曾写过一本地理学专著,名为《皇舆要览会》。他不仅能像江忠源一样观察地理形势,而且还会自己画图。

到攻克武昌时,他的这一功夫又派上了用场。早在曾国藩召集会议前,罗泽南已在山上对武昌周围地形进行了仔细勘察,并绘出了地图。

依据地图,罗泽南指出了攻武昌的两条路线。一条是“出洪山大路”,一条是“沿江出花园”。

太平军主力集中于花园,如果湘军从洪山一路进攻武昌,需要仰攻,难度很大,而且一旦久攻不下,花园的太平军会袭击湘军后路。罗泽南说选择这条线路“非长策”,不是个好办法,他倾向于全力进攻花园,并且愿意独当其任。

方案通过后,罗泽南即率部进击花园。太平军在花园建有三座工事,“深沟重栅”,而且还有火炮。罗泽南指挥部卒匍匐前进,“三伏三起”,一天之内,便将太平军在花园的大营给攻破了。

自湖南战场重用林绍璋以来,杨秀清在用人方面就一直在不断地犯错,被他赋以据守武昌使命的是石凤魁和黄再兴。石凤魁为石达开的族兄,但他并不像石祥祯那样勇敢善战,胆子既小,为人还刚愎自用,听不得任何不同意见。黄再兴则是个纯文官,以前不过是在洪秀全旁边掌掌文书,作作记录而已。

石、黄都不太会打仗,遇到特别会打仗的塔罗组合,那狼狈就别提了。花园一破,两人便傻了眼,只得匆匆弃城逃离。

花园成了湘军攻克武昌的关键,1854年10月14日,湘军完全攻克武昌。罗泽南对此出力最多,其精于谋略、敢于攻坚的特点也在这一战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湘军便实现了华丽转身,从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团练一跃成为政府都必须倚重的主力军,而罗泽南等一干儒生的鼎力加盟和表现,更改变了人们对读书人的一些固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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