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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帝国风云——现实与梦境的距离

历史大观园 还原历史 2020-06-23 09:05:47 0


即使是在英法进京换约期间,咸丰的主要关注点,仍集中在国内的南方战场。

对官军而言,南方战场上最具威胁的一共有三个人,除了因三河之役而新近崛起的陈玉成和李秀成以外,就是另立门户的石达开。

用来对付石达开的是曾国藩。石达开沿途裹挟,去的省份多,招的人也多,最多时号称三十万大军,而当初太平军初兴,刚到湖北时也才不过十万人,但尾追于后的曾国藩却对石达开越来越轻视。

石达开早已不是湖口之战时那个年少老成、稳扎稳打的年轻主帅,他越来越急功近利。曾国藩一语道破石达开如今的弊病所在:“他已经与北方的捻军一样,成了流寇,算不上能做大事业的人了。”

曾国藩虽然在战术和临场指挥上难言出色,但他不愧为一个极其优秀的战略家,他能看到的东西你看不到,你就被他比了下去,双方已经不能站在同一个层次弈棋论道了。

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曾国藩所部不过才一万人,而且皆为湘军中的二三流部队,可石达开反过来还被追得到处跑。当然,曾国藩要想马上消灭石达开,也是件很难办到的事。

扎堆而来的伯乐

作为“流寇”,其最大优点就在于能跑,而且一跑起来就很难追得上。比如捻军,论综合实力还远在太平军之下,但人家的大旗足足打了十六年,乃至于太平天国都亡了,他们还在跟官军捉迷藏。

与此同时,由于孤悬东南,与在江西时相比,湘军在人员和给养补充上并未有根本好转,曾国藩在征战方面仍然存在着很多他自身难以克服和解决的困难。

长此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曾国藩向咸丰建议,“流寇”没有后方根据地,攻打城池是其获取给养的主要来源,就是不去追,他也一定会来,所以只要守着城池就行了。

照这么说,你也准备就地在浙江固守城池?曾国藩说不,我不守城池,我去安徽,因为“金陵给养,全靠安徽提供,安徽乃太平军必争必救之地”。

显然,曾国藩从未忘记什么地方是最重要的。咸丰认为他言之有理,便批准曾国藩与胡林翼一道征战安徽战场。

就像是已经被预先算好命一样,石达开的进军路线,完全朝着曾国藩所设定的“流寇路线”在走。自出走安徽后,他先去浙江,接着进入福建,中间还曾现身于江西,但是到哪里都待不长,也立不住脚。

石达开如今奉行的不再是精兵主义,而是“人多主义”。每至一地,他都要大量招兵,可是由于未进行过系统训练,导致新兵大多缺乏作战经验和技能,连与官军正面作战都不敢,所谓三十万其实是个含有大量泡沫的数字。

人是要吃饭的,人多了吃饭的嘴自然也就多了,石达开无心经营地方,大多是吃光一地,再腾窝更换另一家,这也是他一直跑来跑去的一个重要原因。

一串“大户”吃下来,石达开转道湖南。不过在湖南,他将与一个军政奇才狭路相逢,这个人就是被林则徐生前视为衣钵传人的左宗棠。

俗话说得好,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但具体到左宗棠身上,伯乐几乎就是组着团扎堆而来。道光年间显山露水的名人,包括林则徐在内,贺长龄、贺熙龄、陶澍等无不对之器重有加。

贺长龄为“实学”健将,出任过云贵总督,他见到左宗棠时,左宗棠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然而贺长龄却称这位少年为“国士”,并且千叮咛万嘱咐,说现在天下人才异常匮乏,你以后千万不要捡着一个小官就去当,那样只会埋没你的才华。

贺熙龄是贺长龄的弟弟,清末的知名学者,经贺长龄介绍,他成了左宗棠的老师。与其兄一样,贺熙龄对左宗棠的期望值也出奇地高,曾以“万里江山眼底横”一句相赠。

最具传奇色彩的还是左宗棠与陶澍的交往故事。陶澍回老家扫墓,当地知县为迎接这位家乡名人,专门在居室里做了一番布置,其中新挂的一副对联引起了陶澍的关注:“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

这副对联不但气势磅礴,倜傥豪放,而且恰到好处地将“印心石”嵌入了进去。原来陶澍老家门前有一条江名唤资水,水中央有一块正方形的石头,酷似一方印章,当地人称之为印心石,陶澍小时候读书的书房也因此被取名为印心石屋。有一次陶澍入朝进见道光,道光不仅问到印心石屋,还亲笔写下“印心石屋”四字赠予陶澍。这是陶澍生平引以为豪的一件事,如今看到家乡人以此典故来迎接自己,自然激动不已。

别看对联字数少,但却极可能是一个人学养的综合体现。胡林翼可不就是通过一副类似于打油诗的对联发现了人才吗?陶澍一见倾心,认为对联的作者必非凡夫。

找来知县一问,原来对联正是出自于左宗棠的手笔,陶澍于是亲自登门拜访左宗棠,之后越谈越觉得对方了不得。

得知左宗棠有一个五岁的长女,与自己小儿子年龄正好相仿,陶澍便主动提出要跟左宗棠定娃娃亲。

左宗棠和胡林翼的情形不一样,胡林翼出身官宦,做陶澍的女婿至少是门当户对。左宗棠家境很差,此时亦不过是个教书先生,而陶澍却是名满天下的两江总督,又是长辈,二人要成为亲家,即便在自我期许极高的左宗棠看来,也是难以想象的一件事。

见左宗棠推辞,陶澍不由分说:“你不要以为是高攀了我,你以后所能取得的功业,必在老夫之上。”

陶澍担心自己一旦不在人世,家庭将无人照料,因此他不仅要与左宗棠联姻,并且还托之以家事。对陶澍的托付,左宗棠既感动又吃惊,但他当时根本不敢答应,所有这一切还是在陶澍死后才实现的。

陶澍只有一个儿子,年纪尚幼,他一死,等于倒掉了顶梁柱,孤儿寡母顿失倚靠,周围的族人邻里全都盯住了他们家那点财产。身为女婿的胡林翼又常年在外,不可能事事照顾得到,全凭左宗棠一人帮着料理,陶家才保无恙。

陶澍的见识和勇气得到了回报,他没有看错左宗棠,从才能到为人。

迈不过去的门槛

对旧时代的读书人来说,取得功业的唯一捷径就是走科举之路。在这方面,管你心高气傲还是才高八斗,最初的心理,跟想中举想疯了的范进都相差无几。

左宗棠少有大志,读书时在门上手书对联,或“身无半亩,心忧天下”,或“读破万卷,神交古人”,又有一众知名伯乐的捧场和提携,感觉自然是好到不能再好,但面对科举这个门槛,也只有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份儿。

左宗棠的哥哥左宗植比他大九岁,左宗植几次折戟于考场,于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弟弟身上,平时训导督促起来比老师都严格。

某次,左氏兄弟同赴长沙赶试,考完后便回到寓所等待公布成绩。晚上大门忽然被敲得咚咚直响,原来是中榜捷报来了。

隔着门,兄弟俩就听见左宗棠中了榜。左宗棠喜不自禁,赤着脚去开门,下地时才发现脚上只套了一只袜子,另外一只不知道在哪里,匆促间又遍寻不着,直至官差走后才在枕头边找到。

左宗植对弟弟的失态很不满意,说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不就是中了个举人吗,讲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左宗棠听后满脸通红,赶紧爬上床继续睡觉。

天亮后寓所外再传捷报,这次是哥哥的。左宗植不仅中榜,而且被录为解元,即乡试第一!

这正是喜上加喜。左宗棠连忙向哥哥道贺,却发现已经乐晕的左宗植脚上也仅穿了一只袜。另外一只袜在哪里呢?地上没有,枕头边也没有,结果发现仍在左宗植的脚上套着——他一只脚上有两只袜!

不管当时的情景有多么尴尬,对左氏兄弟而言,那都是一段难忘而舒心的日子。此后他们在考场上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左宗棠三次进京赶考,都仅落得个名落孙山的结局。

第三次几乎就要中了。对左宗棠的卷子,考官极力推荐,主考官也甚为欣赏,录为湖南省的第十五名,正好是湖南录取名额的最后一位。可是完了一查,说是弄错了,湖南多了一位,湖北少了一位,如此一来,就把左宗棠的名额给牺牲掉了。

这是左宗棠最后一次赴京赶考。后来有一段时间,京城曾盛传左宗棠将来京参加考试,当时的他早已是声名远播,连紫禁城的皇帝都听到耳熟,考官们压力剧增,想想这次无论如何得录取左宗棠,否则就显得我们这批人太没眼光了。

会试的所有卷子都是密封好的,看不到名字,所以只能凭文笔和风格来进行揣度,而这种揣度在某种程度上又只能靠运气。考官们在批卷子时,心里都在念叨着:“让我批到左宗棠,让我批到左宗棠……”

左宗棠作文向来有一股大刀阔斧高屋建瓴的气势,比如“大江流日夜”那种,这是寻找左宗棠文章的唯一线索。皇天不负苦心人,有个考官终于在湖南考区找到一篇“奇特雄伟”的好文章。

听到有此发现,其他考官也都围过来一道研究,品评来品评去,一致觉得八九不离十,遂予以录取。

等把试卷封条全部拆掉后,众人全傻了眼,此考生不是左宗棠,而是湖南的另一位举子。

不过考官们也不用自责,因为左宗棠根本就没有来京。

在左宗棠的个人履历上,功名一栏,始终填的都是举人,这成了他一生的遗憾和心病。

人的心理,对得不到的东西,往往会故意贬低。在古代,考进士称为甲榜,考举人称为乙榜,甲榜的地位自然要高于乙榜,但左宗棠功成名就出任督抚后,却是反过来,重乙榜而轻甲榜。一有机会,他总要对进士翰林出身的官员冷嘲热讽两句,倒是对举人出身的会另眼相看。

据说他有一次路过九江,对前来谒见的大多数官员都不待见,只对一个姓王的小官青睐有加。左宗棠甚至说,你们九江这些多官员,就数这位王某最优秀了。

小吏就算了

在谒见左宗棠前,官员们无不是做足准备,打了一肚子腹案,可是却连句中听的话都没捞到,大家不知道这位王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问过之后才知道事出有因。原来左宗棠翻过官员档案,发现功名多为进士,他为此很不开心,正好王某求见,一查履历是举人,就先预存了三分好感。

宾主落座后,左宗棠给王某提了个问题:“你说究竟是进士好还是举人好?”

王某官职虽小,为人倒是十分机灵,马上说举人好。

左宗棠听着耳顺,好感又多了三分,接着问为什么举人好。

王某见左宗棠面露喜色,便知道刚才说的话到了位,赶紧为此搬出一番高论:“中进士之后,如果进翰林院,不过是在象牙塔里写些小文章,那些进不了翰林院,只能分配到地方做知县的,每天忙公事还忙得顾不过来哩,请问他们究竟有什么时间和精力去研究实学?”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举人则不然,他们绝对可以专心致志地探讨实学,加上闲暇之时可以游览名山大川和郡邑形胜,无论是学问还是见识,哪一点都比进士强。”

左宗棠一边听一边含笑点头:“你的话简直就是道出了我的心声啊!”

左宗棠能够高坐公堂之上,贬进士,褒举人,那都是后来的事,彼时的科举门槛可把他给折腾坏了。

举人其实就有了做官的资格,比如,江忠源也是三次会试三次失败,但好歹衙门里也给他预留了位置。左宗棠如果想做官的话,是肯定有得做的,只是小一些罢了,关键还是左宗棠和他的那些伯乐都把目标值定得太高,不知不觉中,左宗棠已到了宝塔尖的位置,他恨不能立马就进内阁军机处呢,怎么肯如此委屈自己。

胡林翼本身是个奇才,他对左宗棠惺惺相惜,赞不绝口,谓横览七十二州,更无才出其右者,在用人方面,他又向来是内举不避亲,为此也曾多次推荐左宗棠出来做官。然而就算胡林翼推荐,也得先从基层干起,左宗棠一口予以回绝:“我做大官可以,小吏就算了,用别人可以,被别人用就免了。”

直到最后一次赴京赶考,左宗棠仍然气势逼人。那次乘舟北上,经过洞庭湖时,他上岸游览了洞庭君祠。这是一座专门用来祭祀洞庭君的寺庙,据说洞庭君掌握着八百里洞庭湖。对着这位湖神,左宗棠也毫不谦让,信笔题一对联:“迢遥旅路三千,我原过客;管领重湖八百,君亦书生。”

船到汉口,左宗棠碰到了一位名叫欧阳兆熊的同乡。欧阳兆熊也要进京赶考,他比左宗棠大五岁,但中举却迟了整整四年,因此左宗棠在他面前自我感觉很是良好,还特地把对联拿出来给对方看。欧阳兆熊看后自然是佩服不已,连夸对联写得“意态雄杰”——您都跟湖神平起平坐了,以后前程真不可限量啊。

欧阳兆熊是个老实人,以为吹牛吹到这个境界已经算是大得没谱了,殊不料这还只是开始。

两人继续结伴北上。某日,欧阳兆熊见左宗棠伏案写一个东西,就问写些什么,得知是一封写给妻子的家信。

过了一会儿,船只靠岸,左宗棠独自上岸观光去了,把家信扔在了案几之上。本来别人的家信是不该看的,但欧阳兆熊年轻好奇,见信稿也没装进信封,就随便瞄了两眼。

这不看犹可,一看眼睛就离不开了,不是因为里面有什么隐私,而是其中一段读来着实惊心动魄。

以下是左宗棠的记述:

“那天深夜,船只停泊在一个偏僻无人处,我正在仓中休息,突然仓门口伸进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我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一伙打家劫舍的水盗。若是寻常旅客,这时多半只能跪地求饶,或在角落抖成一团了。可我,你的丈夫是什么?是剑客,身上带着佩剑呢!

“一个剑客不是凭嘴上说的,是用生命换的!我当即大呼而起,拔剑刺去。船舱里的水盗越涌越多,足足有十几个,手里拿着的全是明晃晃的刀,双方打成一团。

“我的水平你是知道的,别说十几个小蟊贼,几十个又如何?水盗平时何等威风,此时也成了银样镴枪头,被我打得顾头难顾屁股,一个个逃出仓外。

“我一边大叫一边追击,众水盗力不能支,纷纷跳入水中。

“逃就行了吗?这么大老远跑来跟我瞎起哄。不过可惜的是,我不会游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走了。”

您能袖手旁观吗

一个人打十几个水盗,还逼得对方跳水而逃,欧阳书生简直要对眼前的这位大侠顶礼膜拜了。

问题是,这可能吗?

欧阳兆熊思来想去,他和左宗棠同舟而行也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十几天了,要真有这样的事,自己怎么会一点都不知情呢?可看家信中的口气,说得正经八百,没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要不然,就是发生在两人相遇之前?欧阳兆熊把左宗棠的书童叫来,书童比他还惊讶和疑惑。再找船夫,船夫更是莫名其妙,说这一路平安得很,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水盗。

这时左宗棠散着步回来了。欧阳兆熊急忙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左宗棠搔了搔头,情知牛皮已被揭穿,当着真人,混是混不过去了,只好说:“嘿,不是水盗。昨天晚上有人弄错了,误拉了我的被子,我以为是水盗呢,便大叫而起。你听听,我现在的喉咙还沙哑着呢。”

欧阳兆熊听后啼笑皆非:“原来是你做的梦啊!可为什么你在家信中的口气,倒好像真事一样呢?”

左宗棠说昨天晚上他读《汉记》中的刘秀传,正好读到刘秀指挥昆阳大战那一节:“睡觉时正好就做了这个梦,醒来一想,历史书中记述的战事恐怕很多也是梦境吧”。

真实的历史跟你做梦是一码事?欧阳兆熊刚要辩驳,左宗棠紧跟一句:“你怎么知道昆阳大战不是刘秀做的梦呢?反正大家都是做梦,又有什么区别,我告诉你,天下事本来如此。”

说到这里,欧阳兆熊深感无语,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其实从内心来讲,左宗棠是很希望美梦成真的。对于他来说,做大侠,赶跑区区十几个水盗都太小了,只有封侯拜相、匡扶天下才是最终目标。

可现实与梦境的距离实在过于遥远,左宗棠那次进京是三次会试赶考中的最后一次,也是最惨的一次:本来已在录取名单之上,却又活生生地被踢了出去,倒是同来的欧阳兆熊高榜得中,成了进士。

期盼越高,跌得越重,在左宗棠的生命中,已没有精彩,唯有遗憾,所以他只能对理想说再见了。

左宗棠决定隐居做农民,所谓“长为农夫以没世”,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别号,谓之“湘上农人”。

这当然不是他的真实愿望。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小官不愿干,大官不让干,只好暂时在山里面窝着了。

湖南士林大多奉诸葛孔明为偶像,以诸葛自况或被人称为诸葛的人一抓一大把,其中名气最大的是“三亮”:老亮、小亮、今亮。“老亮”是指罗泽南,“小亮”是指刘蓉,“今亮”是指左宗棠。三亮里面,就以“今亮”左宗棠最为高调,就连给朋友写信,信尾也不忘署个“亮”字。

乱世之中,真正有才的人反而不会被埋没。太平天国运动一起,草根版诸葛亮顿时炙手可热,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第一个跑来求贤。

张亮基此前任云南巡抚,是胡林翼的上司。他听说太平军已兵抵长沙,便要把有平乱专家之名的胡林翼带走,无奈云贵方面死活不肯放人。最后胡林翼感其知遇,就主动向他推荐说,湖南有一个叫左宗棠的人,此人精明强干,必然能成为你的得力助手。

张亮基一听大喜,刚入职湖南,就派人带着礼物来延请左宗棠相助。左宗棠开始还不乐意,他的哥哥左宗植倒是说了句实在话:“一省之长肯低姿态来请一个落第举人,这种事古代或许有过,现在可不怎么多见。既然人家如此礼贤下士,你就不能太端着了。”

左宗棠的夫人周诒端与寻常家庭妇女不同,有着很高的文化水准和见识,她也写下一首诗送给左宗棠:“书生报国心常在,未应渔樵了此生。”(我知道你一直都有报国之心,既然有这样的报国机会,你就不应该再归隐山林,平淡地过完这一生了。)

就在家人都劝其出山的时候,胡林翼派人送银子过来,让他用以安排家小,其实就是催促他尽快前往省城。与银子一道送来的还有一封信,胡林翼在信中写道:“张中丞(张亮基)赤胆忠心,是林文忠公(林则徐)一样的人物。您平时最佩服文忠公,怎么就不愿辅佐与他一样的张中丞呢?”

知道左宗棠素来志向远大,以天下为己任,胡林翼又推心置腹地对他说:“我不会劝您去危险的地方,但目前形势危急,您能袖手旁观吗?如果湖南全境都被贼(太平军)攻陷,您所住的柳家庄、梓木洞还保得住吗?”

在众人的劝说下,左宗棠终于放弃隐居避世的念头,来到长沙城襄助张亮基。

张亮基对左宗棠一见倾心,在他的幕府里,左宗棠也绝不是一个普通幕僚。湖南的军事吏治,表面由张亮基主持,幕后皆为左宗棠所策划筹谋,张亮基能守住长沙,并确保湖南的一方安宁,靠的也正是左宗棠、江忠源这里外两大高手。

老油条才想得到的办法

因保卫长沙之功,左宗棠被授以同知的虚衔。同知是知府的副职,在左宗棠眼中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官衔,根本就没当一回事,于是在张亮基调任山东后,他重新回到了梓木洞。

说到底,当幕僚为人所用并非左宗棠的志愿,可是他做幕僚又实在做得太出色了,即便再不情愿,还是被大员们紧盯着。这不,张巡抚刚走,骆巡抚又来了。

这个骆巡抚就是骆秉章。骆秉章出任湖南巡抚没多久,太平军就从湖北重新杀了过来,湖南局势因此万分紧张。

在前线与太平军直接对阵的是曾国藩和湘军,但骆秉章与曾国藩的私人关系不好,这时候他就想到必须再找一个高水平的幕僚来辅佐自己。

能想到的人就是左宗棠,不过这个人可不好请,骆秉章又写信,又送礼,就差磕头作揖了,左宗棠仍是不为所动。幸好骆秉章不愧官场老油条,他很快就想出了一个老油条才想得到的办法。

此时湘军在前线征战,急需军饷,仅军队要吃的粮食就至少要开销八万两银子,曾国藩愁得要命,便不惜将“劝捐”改为“勒捐”,搞强行摊派,逼湖南境内的富户掏腰包,陶家也在名单之列。

曾国藩把陶澍的幼公子,也就是左宗棠的女婿陶桄叫去,问他可以捐多少银子。陶桄硬着头皮表示可以认捐一万两,曾国藩摇摇头,认为一万两太少,至少得三万两才行。

陶桄差点没哭出来,说就我认捐的这一万两,一次性还拿不出来,得分期付给你呢!

曾国藩虽然长期担任要职,但做的都是京官,若单凭合法收入的话,不仅没有存款,甚至还得靠借债度日。地方官则不一样,一个督抚一年仅养廉银就有一万到两万,把全部俸禄加在一起,每年少说三万两银子打底总是没问题的。

除此之外,熟悉官场的曾国藩还了解一些其他内幕。他对着陶桄一一列举,说哪一年哪一年,我在京城的时候,看到你父亲送给某京官几万两银子,又哪一年哪一年,见到你父亲催缴盐务款的公函,涉及数万两银子,催得那么急,自然好处也是少不了的。

这两件事在当时都是官场常态,没什么可特别指责的。曾国藩的言外之意是,就算陶澍是清官,二十几年督抚做下来,收入也相当可观,何况陶澍还远远不能被纳入清官之列。

曾国藩铁板着脸,对陶公子说:“你父亲留下来多少钱,一本账清楚得很,再怎么分辩,都难掩天下人之口,所以你今天也别想一毛不拔。”

陶澍生前与曾国藩虽无特别交情,但毕竟是一代名臣,女婿胡林翼和曾国藩还曾是翰林院的同事,照理曾国藩不该如此尖酸刻薄,咄咄逼人。只是彼时的曾国藩还不是后来的曾国藩,那时候的他几乎可以用老愣头青来形容,做起事来完全不顾任何情面,要不然也就不会与骆秉章及湖南官场闹得水火不容了。

与曾国藩相比,骆秉章就要滑头许多,他劝曾国藩不看僧面看佛面,用不着这么顶真。曾国藩横竖听不进去:“陶家之富,难道只有我知道?谁不知道呢。”他说,虽然陶澍已经辞世,但预估所留下的田产,每年光田租就收入不菲,要是把一年的田租都拿出来资助军饷,想来也不会伤了他家元气。

不管骆秉章怎么劝,曾国藩都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如果连对陶家都无办法,又怎么去动员其他富户?在这件事上,你得理解我,要不是军饷如此窘迫,我肯如此结怨于人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骆秉章不言语了。因为曾国藩话里有话——我不“勒捐”也可以啊,你能全额负担湘军的军饷是再好不过了。

湖南迭经战乱,已经穷得揭不开锅,骆秉章实在也拍不了这个胸脯。

对榆木脑袋的“曾剃头”,骆秉章还真拿他没办法,不过退下堂来,他忽然想到陶家与一个人有密切关系,何不如此如此。

某日,左宗棠突然听到消息,说女婿被抓起来了,现在就关在长沙,罪名是“抗捐”。

什么抗捐?你们究竟算是官军还是强盗?左宗棠又气愤又郁闷,他连夜赶到长沙,找骆秉章要人。

骆秉章听说左宗棠来了,马上迎出门外,并且拍着手说:“哪里会有陶澍的公子、左宗棠的女婿可以被抓起的道理,放心,我早就把陶桄放回去了。”

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骆秉章大笑道:“不如此,怎么能邀诸葛先生大驾呢?”

左宗棠这才明白,原来所谓女婿被抓,是骆秉章故意放出来的风声,为的就是把他“诓”到长沙。

左三先生

虽然骆秉章的事情做得有些不伦不类,但你想想看,堂堂一省之长、封疆大吏,为了求贤,竟不顾身份出此下策,能不让你感动吗?左宗棠是性情中人,他很感动,于是便留下来,进入了骆秉章幕府。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骆秉章肯放过陶桄,曾国藩却始终不愿手下留情。

左宗棠便让女婿陶桄把陶家的所有房契地契都拿出来,当着骆秉章和曾国藩的面进行清产核资。

一算下来,全部资产总计不到五万两,根本没有外界想象得那么富有。尽管陶澍还没有清廉到林则徐的程度,但二十多年的督抚,仅这一点积蓄,距离两袖清风的标准也不远了。

既有实物为证,曾国藩也不好再为难陶家,只是要求认捐的那一万两无论如何不能拖延,须一次性缴清。

陶家所核算出来的不到五万两的资产还包括固定资产,实际存银并没有这么多,何况上上下下还要生活开销。左宗棠无奈之下,只好另外想办法凑银两,最后总算替女婿渡过了难关,但他与曾国藩的芥蒂,也就在此时埋下了种子。

骆秉章的幕府并非只有一个左宗棠,里面还有很多其他高手。骆秉章对左宗棠也不是一开始就放手,而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考察,在确认左宗棠的能力和人品后,他才将军政大权完全交给左宗棠,自己仅仅是签字画诺而已。

这么说吧,如果说张亮基对左宗棠的态度是从谏如流,骆秉章就是全盘托付,张亮基尚表面主持,骆秉章干脆将所有事务都一股脑儿推给了左宗棠。

左宗棠是个气魄雄伟、不拘小节的人,骆秉章敢放手,他就敢接手,湖南省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几乎全由幕府拍板,实际也就是由左宗棠一人说了算。

骆秉章有时也去幕府看看,左宗棠不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左宗棠和一班幕友高谈阔论,中间从不随便插嘴,临走时也不会发表什么重要指示,抬抬腿就走了。

倒是左宗棠常有一种文人的神经质。有时半夜里爬格子,写出一篇很得意的奏稿,他就会跑到骆府门口,叩门大叫,非把骆秉章从美梦中叫醒不可。

这骆巡抚倒也配合,铁定会从温暖的被窝中爬出,乖乖地给左师爷捧场。读完妙文除击掌叫好外,还会让下人拿出酒来,两人花间对饮,一醉方休。

在湖南官场,大家渐渐都明白了,若有事,得找“左三先生”(左宗棠在家排行老三),他说行就行。左宗棠俨然成了全国绝无仅有的第一师爷,长沙人甚至可以不知道骆秉章是谁,但对左师爷或左三先生之大名却是无人不晓。

骆秉章有个小舅子,花钱捐了个助理小官,但一直得不到实缺。骆秉章的太太让男人给自己弟弟安排一下,骆秉章面有难色,说现在所有事务均由左师爷主持,我没法跟他开这个口啊。

到底什么风都敌不过枕边风,经不住太太再三再四的央求,骆秉章只得答应趁左宗棠高兴时,自己措措辞,试着讲一下,没准对方应了也说不准。

某日,骆秉章去左宗棠的房间,双方相谈甚欢,骆秉章觉得时机到了,便说有一个这样的人,来省城的时间也很长了,应该给他一个职位。

左宗棠听后沉默不语。骆秉章赶紧点明此人的身份:“实不相瞒,他是我小舅子。”接着又大念苦经,说太太已经朝我絮叨了很久,我都不敢跟您提,现在是被逼得实在受不了,才冒昧提及。

为了说动左宗棠,骆秉章还把小舅子给夸了一通:“他说没才呢,也有点小才,做事也比较谨慎。排队等候实缺的助理小官里面,像他这样的,都早就得到差使了。”

左宗棠听着听着笑起来:“我今天特别高兴,咱们一道喝杯酒吧。”

这是不是表示师爷已经答应下来了?骆秉章比左宗棠还高兴,连忙让人上酒,并且亲自给左宗棠把酒杯斟满。

左宗棠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骆秉章连斟三次,左宗棠连干三杯。喝完之后,他拱手给骆秉章行了个礼:“喝过三杯离别酒,左某从此告别。”随后,他便让随从装备行装,真的要告辞而去了。

骆秉章为之惊愕不已,上前一把拉住,说这是干什么,为什么好好的就要走呢。左宗棠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何必多言。”

书生何惧长毛

绝交?骆秉章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想到是为小舅子求职的事激怒了左宗棠,忙一个劲儿地道歉:“我刚刚所说的那些,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好了,千万不要因一时误会就萌生去意。我可以向你保证,今后骆某再不会干涉你的事务。”说完,他让随从把行李放下,重新亲自给左宗棠上酒。

见骆秉章如此恳切真诚,左宗棠这才肯坐下来,对骆秉章解释,说我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你那小舅子,而且确如你所言,他有些小才,为人也谨慎。可是骆大人你要想一想,这是什么时候,兵荒马乱啊,现在我们要维系人心,就要整顿吏治,要整顿吏治,就不得徇私。

左宗棠侃侃而谈:“如果我给你小舅子派个差使,人家不会说这人怎样怎样胜任,只会说他是走了你的后门。这个风声一传出去,众人都会争着来开后门,干吏能人也会因此灰心丧气,那么我们还有什么事可以做得成呢?”

骆秉章心悦诚服,回去后就劝小舅子如果实在等不及,就到别的省排队,反正在湖南是不行了——左师爷说得没错,我得避嫌啊!

骆秉章的雅量和谦让,在左宗棠身上得到了巨大回报。左宗棠入幕六年,协助骆秉章把各项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湖南的财政收入原来在全国只能居于中下水平,但从此除自足外还有了富余。这在当时实属不易,赢得朝野一致赞誉,有人甚至认为就算诸葛亮治蜀,也不过如此。

当时很多内陆省份都只求自保,甚至以邻为壑,唯左宗棠说欲保湘必须兼顾五省(湖北、江西、安徽、江苏、浙江),主张力所能及地对五省进行支援,即所谓“内清四境,外援五省”。

这种迥异于一般大吏的保障政策,成为湘军得以成功的重要条件。可以说,如果湖南没有左宗棠在协调,无论是曾国藩治军还是胡林翼抚鄂,能否持续不断地得到湖南支援,都将成为一个大问题。曾国藩也深有感触地说:“湖南吾根本,不可无左公。”两人因陶家被“勒捐”而生出来的罅隙也因此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弥合。

湖南的稳定局面维持了很长时间,直到石达开的突然出现。1859年2月,石达开率三十万大军自江西开入湖南,由于军队人数太多,仅过境就走了六天六夜。消息传到长沙,整个湖南官场为之惊骇不已。

在湘军主力随曾国藩出征后,湖南其余部队也相继出省作战或增援。与李续宾在安徽的情形相仿,这些部队每打下一个地方,就需全部或部分留下协助防守,否则就跟没打一个样。至石达开入湘,湖南在驻军上已经跟个空心萝卜相仿,面对大兵压境,至多只能唱唱空城计了。

骆秉章急忙向邻省求援,可是他事先也没打招呼,打仗的省是自顾尚且不暇,不打仗的省是根本就没有这么多常备部队,能够驰援湖南的寥寥无几。

前方危如累卵,后方援兵不继,骆秉章忧心如焚,左宗棠见状急忙上前安慰,说你别看太平军势大,“借勇五千,书生何惧长毛十万”。他的意思是要骆秉章坐镇长沙,由他亲率五千兵勇,到前线去跟石达开单挑。

骆秉章哪里肯放左宗棠走:“你哪也不要去,就地指挥全局,湖南军事指挥权可由你一手掌握!”

紧急时刻,还得看师爷的。左宗棠对地理学和军事学有着很深的造诣,自入幕后,又常年参与军机,运筹帷幄和指挥打仗对于他来说已成家常便饭,只是如此险境,他也还是第一次遇到。

石达开不是司马懿,跟他玩空城计是行不通的,手中必须掌握部队,左宗棠决定开发一项湖南的独特资源:退伍兵。

湘军各营,大多由所属营官从家乡招募,所招募的一营人马也基本全是老乡,其优点是作战时能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缺点是营官一旦易人,外来将领很难统带原班人马。与此同时,曾国藩又吸取了江忠源“新宁勇”及胡林翼黔勇失败的教训,认为不管多好的兵,日子一长,也有失去朝气和沦为兵油子的可能,因此要常换常新。

如此,就造成了湘军一个与众不同的特点及惯例,即只要战事一缓和,曾国藩便会将军纪不良或战斗力下降的部队予以遣散,然后再派将领还乡进行重新招募和组建。

经过屡次遣散,湖南境内积累了很多退伍兵。不管他们身上有多少问题,但至少有一样是左宗棠急需的,那就是具备作战技能和经验,拿过来便能用。

左宗棠招纳退伍兵和新兵,组建了一支四万人的新湘军,其中以退伍兵为基础的近一万兵勇是其主力。

比的是计算

湖南地方这么大,若是全都设防,四万人马撒下去,极可能每个区域才几百几千人,所以部署上得有重点。左宗棠判断,石达开的进攻路线应与过去太平军北上时一致,先取衡阳,再攻长沙,然后入湖北。根据这一判断,他除抽兵调防长沙外,将大部分人马都派到衡阳进行防御。

衡阳城下很快就发生了战斗,但蹊跷的是,其他地方也有战火。在前线送来太平军的战俘后,左宗棠立即进行审讯,审讯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

原来石达开接受了部下的建议,认为“中原不容易谋取,不如入川做刘备”,他既不是要打湖南,也不是要入湖北,真正的目的地其实是当年诸葛亮苦心经营的蜀地四川。

按照石达开的部署,进攻衡阳的太平军只是其偏师,主力尚在衡阳以西的永州,换句话说,他使用的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

战略判断失误有时是致命的,不过左宗棠仍来得及着手进行补救。1859年4月6日,他将湘军精锐从衡阳等地抽出,分路对永州进行增援。当派出的第一路援兵赶到永州时,永州已被石达开三面包围,援兵只得暂时扎营于城外,与太平军对峙。

两天后,第二路增援部队赶到,两路并一路,与太平军在城外展开鏖战。

左宗棠能派出的这两路援军,加一起才三千五百人,太平军却有整整八万之众,二者兵力数量之比是二十五比一。看上去似乎石达开必赢无疑,但他没想到对手还有一招更厉害的。

左宗棠派出的第三路援兵到了。这一路兵也不多,但左宗棠选择出击的位置十分刁钻,他打击的是石达开的后方。自古任何军队都怕后路出问题,闻听后方被抄袭,太平军阵脚大乱。

左宗棠在永州一举击败石达开,歼灭其主力近一万人,俘虏并遣散两万多人,并对石达开实施了反包围。这也是左宗棠在军事指挥上取得的第一次大胜。

指挥如弈棋,比的是计算。开始左宗棠没算过石达开,让石达开在不声不响中绕过衡阳进入了永州,但他亡羊补牢,用最快的速度对部署进行了调整,终于挽回局面,重新占据了主动。

5月21日,石达开利用天降暴雨之机,从包围圈中撕开缺口突围而去。

左宗棠需要知道的是,他的对手下一步会去哪里,是直接去四川吗?答案又从对俘虏的审讯中得到的,左宗棠获悉,石达开将去一个地方绕一下,这个地方叫作宝庆。

宝庆(现湖南邵阳)属商业重镇,是个相对比较富裕的地方。石达开既成“流寇”,在缺乏后方根据地的情况上,就必须沿路补充,而宝庆显然是个不错的歇脚所在。

这次再不能犯错了,必须提前调兵遣将。左宗棠将所掌握的机动兵力全部投入宝庆会战,这些部队被分开设防,其中的三万新兵加一部分老兵进入城内防守。

打仗除了得精通地理地形及兵书战策外,还得了解士兵的心理。新兵上阵,最重要的还不是技能不熟,而是缺乏胆量,说直接点就是怕死。如果把他们直接放到城外,骤遇太平军这样的强敌,十有八九会被吓得尿裤子。在城里面打就不一样,毕竟前面有座城墙挡着,不用担心对方立马杀到眼前。

与此同时,左宗棠从老兵中抽出七百人入城作为督战队。守城时,每个老兵管制和监控五十个新兵,以此提高防守能力。实际上,太平军在防守战中也经常使用这一办法,因为退伍老兵与新兵不同,他们或许军纪不好,或许平时打不起精神,但一遇到野战恶战就能看出功底和经验了。

除派少数老兵担任督战队外,八千以退伍兵为基础的精锐老兵驻防城外。左宗棠特地在城外挖掘了数道深壕和工事,这些部队就驻扎其间,相当于将城防往外推进了数里。

铁打的宝庆

当石达开到达宝庆时,发现左宗棠已对宝庆城外实施坚壁清野,这使得太平军不仅无法在城外得到粮草补充,就连靠近城墙都很危险——城外建筑也被同时焚毁,城下一览无余,重炮想打哪儿就打哪儿。

尽管如此,石达开仍有攻下宝庆的资本和可能。与围攻永州时不同,这次所有后续部队都已经赶到,加上湖南境内天地会的加盟,石达开所部达到了三十万人。

当初太平军包围南京,号称百万,但真正能用于作战的也不过几十万人,南京有多大?宝庆又有多大?三十万人围着这么一座小城,几乎可以说是杀鸡用牛刀了。

石达开意识到,要破城首先要击破城外驻军,因此他在围城的同时,也将城外的湘军精锐全部围困起来,并利用数量上的优势进行压制性攻击。

湘军屡次从内往外突,尽管他们也打过胜仗,但兵力上的悬殊差距很快稀释了所取得的战果:太平军有的是人,伤亡再多,亦不过是九牛一毛。

包围圈越缩越紧,连骆秉章和左宗棠的指令都无法送进来了,城内外的湘军同陷困境,然而关键时候,石达开又犯了一个错误。

在没出走天京之前,石达开也敢打狠仗恶仗,比如,在九江与曾国藩对垒时,他基本是豁出去的。可是在出走之后,由于缺乏稳固的后方根据地进行补给,他开始变得谨小慎微起来,最爱打的是巧仗,最畏惧的是硬仗,就怕在战争中蒙受损失。

过去曾国藩在追击时,就发现了石达开的这一缺陷,曾经说过:如今的石达开,你只要挡住他的前三板斧,他就不敢使后三板斧了,这就叫作“钝”。

曾国藩有针对性地使用了新战术,也就是一上来先挡住石达开的前三板斧,使其“钝”。在浙江和福建,曾国藩屡屡得手,弄得石达开无还手之力,这次又轮到了宝庆。

经过前面的苦战,太平军蒙受了一些伤亡,石达开舍不得再血拼下去了,他想效仿湘军的“长围久困”。问题在于,“长围久困”需要一个基本前提,即必须有后援及其提供补给的基地,而自从成为“流寇”后,这两项条件石达开一项也不具备,换句话说,围得越久,有利的不是他,而是对手。

就在石达开犹豫不决的时候,左宗棠已将新的强力援军调往宝庆,此为胡林翼从湖北派来的李续宜部,共有五千多兵勇,乃湘军的现役主力,另外还有来自吉林的三百满洲骑兵作为配属部队。

拳头有了,问题只在于从哪个方向打过去。位于长沙的指挥部里议论纷纷,大多数将领都主张自东向西,理由是可以在出击的同时,保护身后的省会。轮到左宗棠了,他摇了摇头。

在宝庆尚未被围得水泄不通之前,守军曾送来一张“敌我兵势地图”。左宗棠将这张地图挂在墙上,从早到晚地进行研究。那时他就看出石达开的兵力部署有问题,按道理,石达开应将兵力厚集于宝庆城下,相应形成的势态是西面兵多,东面兵少,但显示于地图上的太平军营垒,却是西面少,东面多。

显然石达开既想攻下宝庆,又怕赔掉老本,不然不会如此布置,而这直接影响到了李续宜的出击方向。左宗棠说,如果只保护省会,干脆让李续宜蹲在长沙不动好了,既要出击,就要击中敌方要害,不能过多考虑其他因素。

哪里是敌方要害?石达开在东面兵力雄厚,北面薄弱,左宗棠认为北面是其要害所在,他主张将李部的出击方向定为由北向南。

李续宜依令出击,果然一战得胜,石达开被迫收缩兵力,改进攻为防御。

石达开部署上的弊病被左宗棠牢牢抓住。接下来,李续宜弃东防线于不顾,专攻太平军兵力薄弱的西防线,并且予以一举摧毁。宝庆战局从此即刻逆转,由石达开围困宝庆,变成了他孤军被湘军包围于宝庆山区。

在遭到湘军反包围的同时,因缺乏基地所带来的其他各种问题也接踵而至,对太平军形成了困扰。那些天,战场上每天都要消耗不少米粮和火药,石达开在米粮和火药方面没有稳定来源,无非是继续消耗营中库存而已。由于粮草告急,即便仗打到最激烈的时候,石达开也不得不分兵去附近村寨搜罗粮食。至此,宝庆会战鹿死谁手,已是不言自明的事了。

1859年8月12日,在湘军的猛烈进攻下,太平军全面溃退。三十万大军仅余八九万人。更重要的是,自石达开出走天京后就一直跟随其左右的亲兵部队,即“经年老太平军”也损失一空。

在入蜀计划失败后,石达开退往广西,身后留下了一句无奈的浩叹:“真是铁打的宝庆。”

你知道举人左宗棠吗

能够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击退石达开,并取得宝庆一战的胜利,左宗棠可以说是厥功至伟,骆秉章对他也更加信任和倚重。

除左三先生和左师爷外,湖南民间又给左宗棠送了一个新绰号,谓之“左都御史”。骆秉章曾担任过监察御史,相对于右都御史,按照以左为尊的原则,“左都御史”的权力和地位当然还要超过右都御史。

左宗棠在湖南政坛举足轻重的作用越来越为外界所知晓和认可。御史宗稷辰是浙江人,与左宗棠“无一面之缘,一字之交”,但在上疏荐举人才时却将他列为首位,说:“所知湖南有左宗棠,通权达变,为疆吏所倚重,若使独当一面,必不下胡、罗(指胡林翼、罗泽南)。”

湘军以湖南为根本,全部的兵力补充和部分饷械都依赖于湖南,或者说靠左宗棠的幕后主持。曾国藩为此特地上奏朝廷,报告左宗棠接济军饷之功,朝廷遂授左宗棠以兵部郎中,并赏戴花翎。接着,胡林翼也上奏荐左宗棠为将才。这使得左宗棠迅速为朝野所瞩目,咸丰听闻后,便命骆秉章出具切实考语,将左“送部引见”。

骆秉章哪里肯放左宗棠离开自己的幕府,他在复奏中表示:“等湖南军务告一段落,遇会试之年,再送部引见。”

这时郭嵩焘正在翰林院任编修,他籍贯湖南湘阴,和左宗棠是一个县的同乡。有一天咸丰在召见他时,忽然问了一连串关于左宗棠的问题:“你知道举人左宗棠吗?他为什么不愿出来做事?他今年多少岁啦?”

在郭嵩焘一一作答后,咸丰嘱咐他说:“左宗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再过几年精力就会衰竭,应该趁身体尚强健,及时出来为我办贼(即‘剿灭’太平军),不要糟蹋了机会。你一定要劝劝他。”

或许是因为骆秉章在复奏中提到了会试,咸丰又问郭嵩焘,左宗棠是不是还想参加会试。得知左宗棠确实有此想法,他都有些着急了:“左宗棠何必以科名为重?文章报国,与建功立业,哪一个收获多?他有这样的才能,也还要出来办事才好。你可以写封信把我的这层意思传达给他!”

咸丰不仅专门了解情况和带话相劝,还加赏左宗棠四品卿衔。这不得不说是一种特殊礼遇,也显示皇帝对左宗棠相当器重,已有任用他的打算,众人对此无不既惊讶又羡慕。

然而所谓树大招风,时间一长,不可能不引来猜疑和嫉妒。知道左宗棠为人厉害,又是骆秉章身边的红人,直接攻击的话弄不好要吃不了兜着走,有些人就转换策略,含沙射影地说湖南是“幕友当权,捐班用命”。

左宗棠没有分身法,在事务较多的情况下,他也会安排其他幕僚去经办。这些幕僚中有的在科举场上不得意,是靠捐纳得到的功名,即所谓“捐班”。

含沙射影者的话阴险就阴险在,他们看似说的不是左宗棠,其实都是直奔左宗棠而去。骆秉章大智若愚,耳边吹风的人在打着什么主意,一听就听出来了。大部分时候,他都装着没听见,实在说的人多了,就回过去一句:“幕友们办事,都经过了左宗棠的亲自裁定,并非自作主张,你们不要瞎想乱说。”

至于使用“捐班幕僚”,骆秉章更不放在心上。他说有能力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才,进士又如何?要是没能力,一样毫无用处。

有骆秉章挡在前面,一般人自然不敢轻易去招惹左宗棠,但也有例外,此人是湖南永州总兵樊燮。

事情缘于樊燮到长沙向上司进行汇报,他先拜见骆秉章,完了骆秉章嘱咐他一定还要去拜一下左宗棠。

樊燮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对此颇不以为然,想想拜巡抚大人是应该的,左宗棠不过一师爷,凭什么要去拜他?可既然骆秉章吩咐在先,那就去敷衍敷衍吧。

见到左宗棠后,樊燮并未请安,也就是没有行礼。

在湖南官场,左宗棠的“影子巡抚”身份众所周知,虽然背后说坏话、造谣言的人很多,但是当了面还是得恭恭敬敬,哪怕那是装出来的。天长日久,左宗棠也形成了习惯,樊燮的举动让他很不开心:“武官见到我,不管大小,都得请安,你为什么如此特殊?”

樊燮并不买账,说你可以查一查大清国制度,看有没有武官见到师爷必须请安的规定或行例:“我樊燮虽只是武官,没有文官那么尊贵,但也是堂堂的二三品官,岂有随随便便向师爷请安之理?”

樊燮一口一个师爷,大大刺激了左宗棠的自尊心,一时又怒又急,上前便一脚踢过去,嘴里还大骂:“王八蛋,给我滚回去!”

这一脚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真的踢到樊燮身上,倒是那句大骂伤人不轻。樊燮气哼哼地退出帐外,两人自此结下了仇怨。

不久,骆秉章上奏朝廷,要求对樊燮进行查办。樊燮得知后,便以左宗棠对他报复为由,一状告到了湖广总督衙门。

其实这事跟左宗棠并无太大关系,纯粹还是樊燮自身的问题。在骆秉章的奏折中,列举了樊燮的诸多过失,比如,挪用军费做零用花销,以及私自役使士兵给他抬轿等。

就左宗棠的品质和经历来看,他极少因私怨而累公事,更不擅于玩阴的。可是樊燮不会这么想,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左宗棠在暗中整他——都把我骂成“王八蛋”了,还不肯罢休,要给我穿小鞋?咱们走着瞧,看究竟谁能扳倒谁!

死路一条

樊燮的状纸递上去后,由湖广总督官文受理。

湖广总督在权限上可遥制湖南,但官文庸才一个,在军事上全靠胡林翼撑持,你要他掌握两湖全局,他不过是哪里请求调兵,就敷衍着派兵到哪里去,自己从来不肯用心,也无任何定见。除此以外,官文也不是个清官,如此种种,都让左宗棠非常瞧不起他。

左宗棠的前任幕主张亮基曾署理湖广总督,左宗棠认为,自张亮基离开湖北后,“湖北无好督”,他在平时的交涉和文件往来中对官文多有冒犯。官文素来城府很深,表面上装得大公无私,无所芥蒂,实则早已积怨于心,就准备等待时机予以报复。

樊燮告状可谓正中官文的下怀:好哇,你不过是一个师爷而已,竟敢欺负二三品武官,你还把我们这些督抚放在眼里吗?

他当即写成奏报,把左宗棠这个“幕客劣绅”如何陷害总兵樊燮一节,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

接到官文的奏报,咸丰十分震惊。他难以想象左宗棠是这样一个人,然而奏报上又说得有根有据,有鼻子有眼,不由你不信。

出于慎重起见,咸丰向官文发出密旨,让官文与湖北正考官会办此案,并声明:“如果左宗棠确有不法情事,可即就地正法。”接到密旨,官文立即派人入湘捉拿左宗棠。

两湖巡抚,一个是左宗棠的贵人,另一个是亲戚,自然都是胳膊肘往内拐,左宗棠提前就知道了这一消息。左宗棠不怕死,但他忍受不了身陷牢狱的屈辱,无奈之下便想到一招:进京应试。

“进京应试”不过是暂时躲避风头的借口,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为了搭救左宗棠,骆秉章再次上奏,列举樊燮的种种劣迹,说明他对左宗棠的控告纯属诬陷。湖北方面,胡林翼也在多方努力,但他们从级别和权限上来说,都不能超越湖广总督,而且官文由于在湖南扑了个空,也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如果双方当面硬碰硬,可想而知,对左宗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官文也有眼线,获悉左宗棠已在赴京的路上,他给咸丰发去密折,请求派兵在左宗棠入京时予以捉拿,然后将其押回湖北受审。

一时之间,左宗棠的处境变得凶险万分,看上去无论入京与否,都是死路一条。

救左宗棠一命的还是京城。

古往今来,只要北京城还扮演着首都的角色,它的政治信息就异常发达。此时,为曾国藩设计厘金的郭嵩焘已因功入京出任翰林院编修,他与左宗棠是同乡好友,但起先并不知道左宗棠出事,还是一个熟人把相关情况告诉了他。

这个熟人就是肃顺的门客王闿运。肃顺正受到咸丰的宠信,自然有机会看到密旨的相关内容,退朝后他便透露给了自己的心腹幕僚,幕僚又讲给王闿运听。消息一个个传递过来,连郭嵩焘这样的翰林院小官,也掌握了被认为是国家最高机密的皇帝密旨。

一听到密旨中有“可即就地正法”,郭嵩焘的心便沉了下去。他没有想到事情变得如此严重,照密旨所言,左宗棠可能随时人头落地啊,得赶紧设法搭救。

郭嵩焘官虽不大,但因在南书房值班,所以能经常接近皇帝。只是他与左宗棠的关系众所周知,无法率先为左宗棠说情,于是只能托人求救于肃顺。

肃顺对左宗棠亦惜才爱才,否则不会如此留意,但他并没有马上采取行动,而是捎给郭嵩焘一句话:“你先让别的大臣上疏保荐左宗棠,这样我才方便劝解。”

郭嵩焘觉得很对。正是因为肃顺受咸丰宠幸,才不能冒冒失失进言,特别是在这敏感时刻,难保咸丰不会因此猜疑,那样反而可能把事情搞砸。

要找这样一个大臣,他看上去与左宗棠并没有明显利害关系,位置也不显要,但文章又要写得漂亮,一个奏疏递上去就能让皇帝动心。似乎条件很苛刻,然而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郭嵩焘抬眼一瞧,发现同在南书房值班的潘祖荫再适当不过。

苏州潘家在清末几乎尽人皆知。潘祖荫的爷爷中过状元,父亲的功名稍逊,不过也进了内阁。等到潘祖荫出世,探花随手擒来,说他们几代都是读书种子亦不为过。

文人能引以为豪的就是一支笔杆。潘祖荫其时三十岁不到,正是爱出风头的时候,倘若手中能流出一篇为人叹赏的奏疏,那感觉就跟左宗棠一样,能激动到三更半夜都睡不着觉。

郭嵩焘便鼓动潘祖荫写荐疏,他还将左宗棠的作用着力介绍了一番:“如果左宗棠倒霉,湖南就会垮台,湖南垮台,东南大局也就完了。”

潘祖荫并没有见过左宗棠,但这没有关系,他所要做的,只是如何挥动手中的如花妙笔。

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写东西有写东西的诀窍,与“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相应的,是“天下文章一大吹,看你会吹不会吹”。郭嵩焘把左宗棠与东南大局连在一起,虽是事实,但潘祖荫觉得还不够:要吹就往大了吹,为什么不说全国大局?

潘祖荫在荐疏中强调:“左宗棠不过是一个在籍举人,他对做不做官无所谓,过去也多次隐居,倒是国家不能失去如此重量级的人才。”传诵一时的名句也就此诞生:“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无任何实际官职在身的师爷,至此完全升级为救世英雄。如此一来,作为英雄的对立面,樊燮的定位就尴尬了,按照潘祖荫所说,樊燮完全是在陷害好人,而官文在处理上则失之于轻率。

潘祖荫的荐疏在朝廷内外广为流传,被称为难得一见的佳作,不过咸丰在看完这篇荐疏后却始终没有回应。

不回应并不代表咸丰不心动,因为除荐疏外,他还同时收到了骆秉章和胡林翼发来的奏折。骆秉章的奏折不提,自然是为左宗棠鸣冤叫屈,而胡林翼也以“名满天下,谤亦随之”一句,来诠释左宗棠所面临的困境,再三说这人恰恰是太有才了,所以造他谣的人才会满天飞。

所有这些意见,都初步改变了左宗棠在咸丰心目中“劣幕”的印象,他迟迟不决的原因,要想再倾听一个人的意见,此人就是肃顺。

肃顺太了解咸丰的心思了,他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水到渠成的机会。如其所料,咸丰召见他时,一上来就对他说:“现在天下多事,如果左宗棠确实在军事上有一手,即便有点小毛病和错误,也应该弃瑕录用。”

肃顺看出皇帝对左宗棠的军事才能还不够肯定,于是他直言告诉咸丰:“骆秉章之功,皆左宗棠之功也。”

前面湖南传来那么多捷报,你以为都是骆秉章的功劳?其实全是左宗棠帮他打的啊!

咸丰如梦方醒。照这么说,左宗棠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不仅不能处分,还得重用:“不过朕已经给官文发去了严办的密旨,现在出尔反尔,如何说法”?

肃顺早就想好了办法:“这有何难,皇上您可以再写一道密旨给官文,别的不用多说,把内外保荐左宗棠的奏疏抄上去就行了。至于以后如何,官文是个聪明人,他会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办的。”

官场之上,很多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咸丰的第二道密旨如同丹书铁券,虽然没有明讲,但作为老牌官僚,官文立刻从中读出了奥妙。

现在对左宗棠不是抓不抓的问题,而是再也动不得了。官文赶紧找来幕僚文案,让对方帮他写出奏疏,将“樊燮事件”予以匆匆结案了事。

樊总兵作为原告,告被告不倒,他就有诬告之罪,加上骆秉章要查办的事均已查证为实,樊燮最终落得个被革职回籍的下场。

樊燮为此郁闷不已,他把这一切都归罪于左宗棠,认为自己混到二三品武官不容易,如今竟然被一个师爷给轻轻撂倒,实在是奇耻大辱。

想来想去,还是因为纯武人没有社会地位,以至于像左宗棠这样的区区举人,居然就可以“视武人如犬马”,骂他是“王八蛋”了。看来不读书真是不行啊!

回到家乡,樊燮先出资在街上建了一座楼房,接着宴请父老,席间,他告诉众人,他建的这座楼是学习楼、用功楼,为的是给两个儿子读书。此后,他果然以重金请来名师,除师生三人外,任何人包括他本人都不准上楼。

樊燮督促儿子读书的方式更是令旁人瞠目结舌。两个儿子平时在家,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全都穿女装。只有考中秀才,才允许脱去外面的女装,考中举人,才允许脱去里面的女装。到这一步,他们才能凭借男子汉的身份,与左宗棠平起平坐,所谓彼为举人,我亦为举人,谁也不输谁。

樊燮还乡时即做了块木牌,放置于祠堂的祖宗神龛下侧,定期率两个儿子下拜。有人还以为是长生牌位,近前一看,上面却是樊燮亲笔写的六个字:“王八蛋,滚出去。”正是当初左宗棠骂他的话。

樊燮对儿子们说:“你们不光是中举人,还要中进士,入翰林,总之一定要高过左宗棠。否则的话,这块牌将被永远放在这里。”

以后,樊燮的两个儿子果然都考中了进士,“王八蛋牌”随后被樊燮撤除烧毁,积压在他胸口的一口怨气这才得以平息。

据说,在樊家的学习楼墙壁上,曾录有一行刻字:“左宗棠可杀。”左宗棠可杀不可杀尚在其次,樊燮事件发生时,他本人却实在有杀了自己的心。

侧身天地,四顾茫茫,哪里才是我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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