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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帝国风云——除了拼命就是更拼命

历史大观园 还原历史 2020-06-23 09:02:48 0


罗泽南在世时曾建议曾国藩,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而以“安天下”为重。什么是“安天下”?就是攻克金陵。因为金陵是太平天国的都城,只有克复金陵,才能最终消灭太平天国。

罗泽南同时指出,虽然古人称金陵为虎踞龙盘的天险,但从军事地理的角度看,金陵的软肋突出,尤其它地居长江下游,“势不足以控西北”,一旦荆州、岳州、武昌、九江等大江要害之处非其所有,便将岌岌可危。

至1861年底,湘军尽取长江上游各要点,对金陵形成高屋建瓴之势,罗泽南当初的构想成为现实。1862年3月15日,曾国荃率新募的六千湘勇自湖南回到安庆,旋即东行,与上年即已进驻无为的部队会合。湘军直接针对天京的新一轮攻势开始了。

按照曾国藩的部署,曾国荃、曾国葆分别沿长江南北岸夹江东下。安徽的太平军此时已成强弩之末,其沿途部队无力抵抗湘军的攻势,节节败退。曾氏兄弟自东下后,十天之内连克名城要隘数十座,渐渐逼近了位于天京外围的金柱关、东西梁山。

置之死地而后生

金柱关、东西梁山均为通往长江下游的要隘,其中东西梁山隔江对峙,形成门户,古时称为天门山,诗仙李白有诗赞叹:“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1862年5月中旬,曾国荃率部自北岸的西梁山渡江,会同彭玉麟的水师、曾国葆的陆师,先后攻克了金柱关、东梁山和芜湖。至此,天京屏障尽失。

曾国藩向来主张不图速效,稳扎稳打,其时曾国荃等水陆军加在一起尚不满两万人,又是孤军深入,所以他感到担心,让曾国荃缓进,以便等候多隆阿进兵九洑洲,两军会攻天京。曾国荃不同意,认为所部士气正旺,如果一下子停顿下来,官兵的斗志也会随之松懈,而且“金陵为贼(太平军)根本,拔其根本则枝叶不披而萎”,如此大的战机绝不能轻易错失。曾国藩拗不过胞弟,只得同意他继续进兵。

5月底,湘军三部合力,对天京形成了围攻之势:曾国荃连夺天京城外秣陵关、大胜关两处重镇,进逼天京城下扎营,距天京城仅隔四里之遥;彭玉麟攻占江心洲,进泊于天京的护城河口;曾国葆在秦淮河入江口的三汊河一带傍水驻垒,以确保湘军的西路粮道。

湘军突然兵临城下,使得自击破江南大营后,已度过两年平静期的天京人心大震,天王洪秀全更是惊惧交加,忙命李秀成、李世贤回援天京。

李秀成于一天之内,连续三次接到天王派人送来的诏书,但此时上海战事正处于关键阶段,所以他并没有马上应命赴援天京。

在淮军出战后,李秀成已经意识到,这支尚隶属湘军的新建之师实力不容小觑,必须全力以赴,首先予以击破。6月17日,他暂时放松对松江的围困,亲率慕王谭绍光、听王陈炳文、纳王郜永宽等部,将程学启部重重围困于新桥。

程学启除了依然组织洋枪小队进行阻击外,还用上了火炮。彼时淮军没有洋炮,他们的火炮是由湘军创制并且也是湘军独有的劈山炮。双方在激战中均死伤枕藉,仅仅一天之内,开字营就伤亡了两百余人,太平军的尸体则已经把淮军所挖的壕沟都填平了,但依旧攻势不减,他们踏着同伴尸体继续越壕猛冲。

此时,“洋人拥兵数千,坐守洋泾滨……作壁上观”,常胜军自顾不暇。只能独立作战的淮军遇到了自组建以来的第一次重大考验,胜负与否,决定了他们能否在上海滩立住脚。程学启使出浑身解数,不仅亲自操作劈山炮进行射击,而且率队实施了多达八九次反冲锋,最后自己也在战斗中负了伤。

关键时刻,李鸿章也拿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决意全力出击,率淮军主力分路进援。1862年6月18日,正在苦战的程学启通过望远镜看到援军赶来,连忙跃出阵地,对太平军进行夹攻。淮军和太平军在虹桥、徐家汇、新桥一带展开搏杀,史称虹桥之战。

淮军到沪两个月,未曾痛快地打过一仗,可谓是养精蓄锐,待势而发。相比之下,太平军连战疲乏且扎营未定,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显得非常被动。更重要的是李秀成所部数量虽多,但除核心主力外,其余各部多以江苏、浙江、江西人为主,打仗并不特别勇悍,在阵亡千余人后,即大败溃退。次日,程学启乘胜进克泗泾,李秀成被迫解除对松江的围困,退兵苏州。

虹桥之战是淮军在没有洋兵协助下所取得的第一场大胜仗。战前李鸿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取胜,只是因为军情危急才不得不“跃马独出”,他本人也“不作生还之想”,准备随时战死沙场。最终的结果令李鸿章喜出望外,在写给曾国藩的报捷信中,他显得踌躇满志:“有此胜仗,我军可以自立,洋人可以慑威,吾师可稍放心,鸿章亦敢于学战。”

李鸿章在信中并没有过分夸大其词。当初淮军刚到上海时,因衣帽粗陋,外表土里土气而曾遭到洋人的讥笑。李鸿章激励部属道:“兵贵能战,岂在华美?等他们亲眼看到我们打胜仗,看法自然会改变。”虹桥之战后,洋人的态度果然大变,洋兵见到淮军士兵时无不礼敬有加,何伯更是亲自到淮军营中拜访李鸿章,并且再无任何居高临下的言辞和神色。

接到李鸿章的报捷信,曾国藩的欣喜之情可想而知。他在回信中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对李鸿章说:“以前我看你写字,就认为你命中必贵。胡文忠(胡林翼)擅长相人之术,他也说你‘君必贵’。现在一看,果不其然!”

一般认为,李秀成在松江的不战而退,乃是因为天王洪秀全催逼之故,但值得注意的是,他真正退兵其实是在虹桥一战之后,换句话说,如果太平军在这场战役中取胜,他很可能不顾天王的命令,继续坚持进攻松江和上海。

李秀成虽然暂时放弃了对上海的进攻,但在虹桥之战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战略方针和主要兵力依旧集中于东部,上海战区的太平军实力也没有被完全削弱。

李秀成对东部的重视可以理解。他的基地是苏福省(苏南),如果苏福省的安全得不到保障,他将失去立身之本,一如皖北丧失,陈玉成亦无立足之地一样。

不能说在李秀成的心目中,苏福省的重要性胜过天京,但起码对他来说生死攸关,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予以放弃。李世贤同样如此,当他接到天王洪秀全要求回援的命令时,也没有第一时间赶回南京,而是强调必须把左宗棠击退或击垮才能动身启程。

不战而屈人之兵

上海的英法联军在与太平军作战中曾经表现活跃,但在李秀成率主力进兵后,却逐渐选择按兵不动,消极应付。朝廷一度很是惊疑,甚至猜测洋人是不是已经暗地里与太平军达成了某种协议。李鸿章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是洋人既非与太平军私通,也不是要故意坐观成败,而是慑于太平军之兵威,不敢出战。

1862年7月7日,英国公使卜鲁斯收到了外相罗塞尔的训令。这份训令实际上早就从伦敦发出了,只是经过三个月的时间才寄到卜鲁斯手中。当时罗塞尔获悉了太平军攻克宁波并将进攻上海的消息,于是代表英国女王,批准了何伯关于对太平军采取攻势行动,用以武装防守上海及其他通商口岸的计划。

何伯虽然得到了本国政府的支持,但英法联军的指挥权已掌握在士迪佛立手中,而士迪佛立又不敢出战。两人在是否要再次出兵进攻太平军的问题上争论不休,最终谁也拿不出一个令双方信服的方案,结果便造成在1862年的整个夏天,英法联军几乎毫无动静。

在英法联军暂停作战的这段间隙,他们所留下的空缺被淮军和常胜军完全填补。

先前李秀成所发动的春季攻势,其战事主要集中于浦西,但在浦东方面太平军仍占有优势,不过一个叫刘铭传的淮军营官却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式,率先改变了这一局势。

与湘军将领多为投笔从戎的书生不同,淮军营官中仅李鸿章的门生潘鼎新一人为举人,其余营官,张树声是团练,吴长庆是守备,程学启是降将,刘铭传是盐枭,没有一个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由于李鸿章所长者为事功而非学术,所以他的择才观也与曾国藩不同,他偏爱的淮军将领,第一当然是程学启,其次便轮到了刘铭传。

其实刘铭传和李鸿章并无旧缘。当年李鸿章在庐州办团练时,刘铭传还在做着私盐生意,直到李鸿章逃离安徽后,他才举办团练,就是后来投身淮军,也是靠了张树声的大力推荐。

最初李鸿章下令潘鼎新和刘铭传共同驻防浦东,从这一安排来看,实为潘主刘辅,即以潘鼎新为主,刘铭传为次,但刘铭传的光芒很快就超过了潘鼎新。

太平军在浦东的重镇包括南汇、川沙、奉贤、金山等,其中南汇城高池深,积粮颇多,就算潘刘要强攻,也很难拿得下来。令人奇怪的是,南汇守军却屡次托人向他们请降。潘鼎新担心对方使诈,搞假投降,不敢答应。刘铭传多了个心眼,他派人到南汇城探听虚实,终于弄清了实情:南汇守将吴建瀛曾遭李秀成养子李容发的凌辱,其他将领的部属又有半数是兵败后投降太平军的勇军和绿营,皆为身在曹营心在汉之辈。

确定吴建瀛等是真心投降,刘铭传毫不迟疑地率军抵达南汇城下。在他的要求下,城内一万多太平军全部剃发,呈缴印鉴及兵器,整个过程没出一点差错。

南汇是淮军在浦东夺取的第一个城池。虹桥之战后,李鸿章乘太平军新败,挥师向浦东发起进攻。在新的战事中,刘铭传同样令李鸿章眼前为之一亮:此人打仗虽然有些天马行空,但“有血性,有狠劲”。

综合刘铭传收降吴建瀛的表现,李鸿章认为他“颇有应变之才”“潘(潘鼎新)之得众尚不如刘,打仗奋勇亦较逊”。刘铭传由此得到李鸿章的赏识和重用,在原籍皖中的诸营中,李鸿章待之最厚的便是刘铭传的“铭字营”。

在战争中考查将官的同时,李鸿章自己也遇到过危险。有一天,前线的弹药都快要打光了,阵地上的太平军仍支撑不退,部队陷入了进既不得,退亦不甘的尴尬境地。李鸿章见状,便立马桥头,用望远镜进一步观察敌情。不料此情此景正好被太平军某将看在眼里,于是举枪瞄准,准备将李鸿章射于马下。

李鸿章的坐骑这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惊,突然向敌阵奔驰而去,用缰绳拉都拉不住。李鸿章身后有一支三百人的卫队,他们为了保护李鸿章,急忙朝敌人猛冲过去。卫队队长手持盾牌率先冲入敌阵,发现某将正朝李鸿章举枪瞄准,立即一跃而起,一刀将其砍翻在地。其他卫队成员也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搏战高手,一大半人皆能飞檐走壁,一个打对方好几个都不在话下。队伍势如潮涌,竟然一下子就把太平军给击溃了。

事后李鸿章才知道,若不是卫队队长力斩敌将,不但难以将敌人击溃,连自己也差点死在太平军枪下,不禁悚然,连忙对这位队长表示感谢并给他记了一大功。

至1862年7月中旬,淮军先后收复川沙、奉贤、金山,浦东半岛上的太平军势力被全部清除。

中国女婿

在浦东战役中,淮军采取了与常胜军联合作战的方式。常胜军装备精良和战斗力强的特点,在这次战役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加上又是不同于英法联军的中国军队,李鸿章逐渐视之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相应地,他与华尔的接触也越来越多。

自重建常胜军以来,依靠战场胜利,曾经被上海洋人扫地出门的华尔声誉日隆。当然,他也知道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拜中国雇主所赐,而他在上海的洋人社区里依然势单力薄,要想继续巩固和加强自己的地位,就必须进一步证明自己对中国雇主的忠诚,且尽最大力量将自己融入中国的体制之中。

在薛焕、吴煦、杨坊等人的保举下,华尔先是和白齐文一起加入中国籍,仅仅一个月后,他又决定娶杨坊的女儿为妻。婚礼按照中国的习惯操作,华尔身穿大清官袍,骑着马,完全是个中国女婿的打扮。

在那个年代,像华尔这样的涉外婚姻足以惊世骇俗。实际上,华尔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一两句中国话,中国字是一个不识,新娘则对英文一窍不通。换言之,新郎新娘根本无法交流,他们的婚姻当然也不可能是爱情的产物,而不过是华尔希望更紧密地靠拢中国人的一个实际步骤。

华尔的努力没有白费。他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很多他想要的东西,比如官赐四品,恩准佩戴花翎,比如军队被赐号“常胜军”,比如官级随之升到三品。他在上海洋人当中的地位也直线上升,以一个不入流的雇佣兵、前大副身份,不仅得以与外国商人、传教士结伴搭帮,还受到了各国驻华公使、领事等高级官员的青睐,在流亡中国的洋人当中,他毫无疑问是一个成功者的典范。

问题在于,华尔毕竟是个外国人,在对中国国情的熟悉和掌握运用方面远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到位。他以为自己加入中国籍和成为中国女婿,就能够得到中国雇主的完全信任,殊不知中国政府还有另外一套检验其忠诚与否的尺度,那就是文化归顺。华尔因为害怕被其他外国人嘲笑,一直拒绝剃发,平时也不肯穿华服。按照文化归顺的标准,中国政府就有理由对他的忠诚度表示怀疑。

除此以外,华尔傲慢不羁和喜欢夸夸其谈的个性也令中方感到不安。已离任的江苏原巡抚薛焕在提到华尔无可争辩的战功时,总是不忘批评他的不礼貌和不驯顺。实际主持朝廷政务的恭亲王奕訢有一次收到华尔的一份申请,华尔在申请中不但自夸其功,而且竟然要求朝廷授予他随意调遣军队的权力。恭亲王吃惊之余,不得不在批复中对他进行训斥,事后在一份文件中说:“华尔虽为中国出力,究系外国之人,性本不羁,心尤难测。”

常胜军是雇佣军性质,既有军饷也有赏金,二者加起来有时数目很惊人。按照恭亲王的说法:“华尔每收复一地,就要求赏金两万两,而收复青浦后他又额外要求一万两。”

杨坊时任常胜军管带,支出方面主要由他负责管理。如同一位熟悉华尔经历的西方观察家所言,“在华尔领导常胜军时,杨不想扣留军饷,就像他不想跳进黄浦(江)一样。”尽管如此,面对沉重的经济负但,拖欠军饷和赏金的情况也不可避免地会时常发生。每到这个时候,华尔就会朝自己的老丈人大光其火,而杨坊是个不讲究节操的市侩人物,他往往会“在华尔的一声怒吼中扑通跪倒……用头撞他的脚,同时答应一切要求”。

可以想见,类似传闻将令朝廷多么难堪,倘若换成其他人,恭亲王很可能早就向两宫皇太后提出建议,将华尔解职了。就是因为知道华尔能替朝廷打仗,所以恭亲王便只能一边装聋作哑,一边叮嘱李鸿章、左宗棠,要求加强对华尔的控制,并特别指出这是“爱惜将才之道”。

华尔应该感到庆幸的是,他的新上司李鸿章既与其前任薛焕不一样,也没有完全按照恭亲王所说,对他实行严格控制。李鸿章在对华尔的军事才能深表赞赏的同时,对其小节之处毫不介意。他曾告诉曾国藩,华尔既未剃发,自他出任江苏巡抚后,也从未主动前来拜谒,不过“哪里有空与外国人争此小过节耶”?

华尔给李鸿章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其充沛的精力、过人的军事才华以及战场上的勇敢精神——因为负伤次数太多,即便洋人圈子里都觉得华尔“是一个打不死的家伙”。

李鸿章向朝廷报告:“华尔拱卫松、青(松江、青浦),战功卓著,实为洋人之佼佼者。此夷酋至今留长发,亦不来臣府(指李鸿章的官邸)请安,然臣对夷人之不拘小节并不耿耿于怀。”

试枪

华尔的名望主要局限在中国人包括在华外国人中间,就是对于在华外国人而言,他也不能说是一个权威人物。对于这一点,当时中方并不了解,以李鸿章为代表,人人都以为他对海内外的外国人能产生巨大影响力,李鸿章在奏章中说:“上海夷人均以华尔马首是瞻……近来,臣鸿章竭力与敦和好,以洽众列强之友情。”在给曾国藩的信中,他也同样表达了这一意图,即希望以华尔为桥梁,得到来自外国的友谊。

当然,从那时候李鸿章所担当的角色来说,所谓中外交好离他还比较远,比这更实在的应该是华尔在军事上所能提供的帮助。

在虹桥之战中,李鸿章亲眼看到太平军的洋枪配备已具相当规模,每次进攻时都必定有数千支洋枪用以射击,“猛不可当”,加上程学启的洋枪小队又立了大功,这使他对洋枪的作用更加深信不疑,于是命令除“开字营”外的其他各营都必须添练洋枪小队。

要大量购买洋枪,就必须有一个合适的供货渠道,李鸿章找来华尔,华尔表现得很爽快,一口答应帮他代购洋枪。与此同时,华尔也不是没有让李鸿章感到头疼的地方。例如,他总是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每次卖了力,朝廷都会立即授勋和向他发布表彰诏令,一旦落空,便推断是作为上司的李鸿章蓄意隐瞒或抢了他的功劳。他曾为此给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写信发牢骚,说:“这里的官员卑鄙地……剥夺了一个人最珍重的东西,即当他出生入死时对他的信任——但我认为真相终将大白于天下。”他甚至还请求蒲安臣在见到恭亲王时,为他的人“说句话”。

官府经常性拖欠常胜军的军饷和赏金一事,也仍然是华尔要炮轰的重点对象。以前他只对老岳丈杨坊叫板,如今则捎带上了李鸿章及其同僚,他指责后者扣留了本应属于常胜军的三万五千两白银,并且说:“如果我的脚不是在这泥塘里陷得这么深,我就会把它们全都抛弃。”

不过抱怨归抱怨,华尔很清楚他要想功成名就,就不能脱离这位他口中“可恶的巡抚”。至于军费方面,他其实另有办法。他和杨坊翁婿合作做投机生意,每次攻下太平军所据守的城池又都大肆劫掠,这为他积累了颇为可观的财富,因此之故,即便李鸿章、杨坊等人没有补足欠款,对常胜军的后方勤务也没有造成严重影响,华尔依然是李鸿章指到哪儿,他打到哪儿。

对于刚刚在上海滩立住脚的李鸿章来说,听从指挥和敢战、能战是他考查部将优劣的最主要标准。这一标准适用于程学启,也同样适用于华尔,他对华尔的信赖和赞赏,超过了对其他任何洋人。

与华尔自己的想象相反,给朝廷的奏章里,李鸿章多次特别提到华尔的战功,正是由于他的极力保举,华尔被授予了绿营副将。发现有人向总理衙门报告华尔的越轨行为和傲慢态度,李鸿章也连忙上疏替其辩护,以保证他不被来自背后的暗箭所射中。可以说,在当时的清廷高官里,李鸿章几乎称得上是华尔唯一的朋友,同时也是他最坚强的支持者之一。

到1862年夏天,常胜军已扩充至三千人,而且装备了数门重炮,随着事业进入峰巅,华尔开始构思更宏大的作战计划,他通过吴煦向李鸿章传话,表示愿意前去协助攻打天京。

李鸿章虽然考虑到常胜军开去天京后,双方可能会在通信和指挥方面产生问题,然而还是对其表示支持,并向曾国藩进行了报告。曾国藩没有拒绝,不过他建议应先让常胜军攻打青浦、嘉定,“以试试枪”。李鸿章看出曾国藩明显缺乏热情,只得直接致函曾国荃,说明若断然拒绝华尔的“好意”是不太合适的。

这时淮军的后续各营陆师、淮扬水师、马队陆续来沪会合,看到兵力逐渐变得充裕,华尔又跃跃欲试地嚷嚷着要“试枪”,李鸿章便决定在浦西展开夏季攻势。

1862年8月9日,淮军和常胜军联合攻占青浦。常胜军在此战中阵亡了五六十人,受伤者不下百人,但华尔自认为已经“试枪”合格,他再次向李鸿章请求攻打天京,说他可以三天赶到前线,三天修筑堡垒,三天攻下天京,还说攻克天京后,可以与湘军平分财物。

实际上由于常胜军是洋人指挥的部队,不到万不得已,曾氏兄弟并不真的想让华尔参与攻打天京,“试枪”只是一个借口,所以华尔越这么夸口,曾氏兄弟反而心里越不乐意,李鸿章也就只好将这件事暂时搁置了起来。

我中弹了

李鸿章发起夏季攻势时,李秀成正在组织增援天京,青浦失陷打乱了这一部署,他赶快派慕王谭绍光进行反攻,欲夺回青浦。

守卫青浦的是程学启,因虹桥大捷中的出色表现,他受到李鸿章的特别青睐,李鸿章特别给“开字营”增添了一个营,使其由两营变成三营,从而打破了当时各个营头都只有一到两营的状况。程学启投桃报李,在淮军攻占青浦后,主动要求与水师一营共同防守这个前敌县城。

青浦易守难攻,太平军又没有重炮,加上水师和常胜军的协助,程学启很快就将谭绍光予以击退。李鸿章非常高兴,特地致函曾国藩:“程将(程学启)智勇皆备,战守可靠。青浦非他不能守,别人也不肯守……安庆分遣此将,实感师门(曾国藩)与沅丈(曾国荃)厚赐。”

谭绍光夺青浦不成,转而把矛头指向北新泾,淮军常字营被围。之后太平军进占法华镇,距上海城仅十余里。李鸿章闻报急忙调兵分三路赴援,其中密令程学启一路前往七宝,用以抄袭敌后。

程学启受命后,率部从小路到达七宝,结果一到七宝就被谭绍光以三万之众围了个水泄不通。

程学启的“开字营”一共只有一千五百人,还担负着守卫青浦之责,为什么李鸿章仍要把他抽出来?这是因为“援击之师亦非程不可,其才实可统四五千人”。程学启也果然不负所托,在敌我兵力悬殊的情况下,硬是经过苦战得以脱险。

虽然北新泾的局面依然没能打开,但程学启已经成功吸引住了对方的注意力,李鸿章决定复制虹桥之战的成功打法。当时太平军沿吴淞江筑垒,监视着淮军的一举一动,要与程部会合,就必须从太平军的眼皮子底下通过。不能不说,打仗确实很能锻炼人,浦东战役时,李鸿章遇到危险尚有心惊肉跳之感,这次他竟然骑着马从太平军的营垒附近疾驰而过,似乎丝毫没有担心太平军会实施截击,将其击落马下。

与程部会合是北新泾战役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之后李鸿章和程学启分道对太平军实施了夹击。在交锋时,淮军将劈山炮和洋枪结合起来使用,“以劈山炮护洋枪队而行”,等太平军一靠近,便用劈山炮、洋枪、抬枪、鸟枪齐射,使太平军蒙受很大伤亡,并成功地将其逼退至吴淞江北岸。

此时另外两路赴援部队也陆续加入战团,黄翼升率淮扬水师首先自上游杀来,连破北岸的七个太平军营垒,接着刘铭传又在野鸡墩告捷。谭绍光再也无力抵御,被迫经南翔退回嘉定,上海外围至此得以肃清,淮军声威大振。

从浦东战役到夏季攻势中的克复青浦,直至北新泾战役,英法联军均未参与,连英国观察家也不得不承认,淮军的努力已使得英法的军事行动“不必再扩大”。

对淮军真正起到帮助作用的还是常胜军。淮军在战斗中不仅得益于他们的优势火力,还通过与常胜军士兵的接触,学到了很多西方的实战技能,这使淮军在武器、训练和技战术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至1862年9月,即淮军抵达上海的五个月后,他们已拥有洋枪千杆,所添练的洋枪小队数量虽不多,但已能与湘军营制所规定的火器相配合。

李鸿章与华尔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密切,因为双方都意识到了紧密合作给他们带来的好处。不过他们之间的合作很快就在一次意外中画上了句号。

1862年9月21日,在浙江指挥攻打慈溪的一场战斗中,站在前沿阵地上的华尔突然用手捂住肚腹,大叫一声:“我中弹了!”他被太平军用滑膛枪击中要害部位,当晚便死在了营中。

华尔死后,吴煦在其遗物中发现了一张天京地图,图上详细列明了一百多处交通要道、重要人物居所的方位,以及它们各自与城垣的距离。谁也不知道这张地图究竟是何人以及在何时绘制,大家只能感叹华尔确实是个“不易动摇的人”。

华尔被打死时刚过而立之年。这位年轻的美国冒险家刚来中国时不过是船上一名无籍籍名的大副,死时却名利双收,不但成为显贵们的座上宾,还成了一个腰缠万贯的富翁(华尔的个人遗产总计价值六万英镑),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些所谓的成功及其财富,就一命呜呼了。

“可怜的华尔!”一位英国青年军官在访问松江后,写信告诉他远在大洋彼岸的母亲。

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曾氏兄弟将华尔和常胜军拒之门外,并不说明湘军在天京外围的境遇乐观。

曾国藩原计划让多隆阿参与攻打天京。多隆阿在攻克庐州,促使陈玉成被杀后,失去了作战目标,完全可以在天京外围承担打援任务,但令曾国藩感到无奈的是,多隆阿依旧不愿听从调遣,他先是选择了按兵不动,而后又自请援陕,在湖广总督官文的举荐下,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径自率部赴陕西督办军务去了。

多隆阿有着极高的军事天赋,但也有其偏狭和俗气的一面。在他看来,自己在安庆战役中之所以出力颇多,可论功行赏时却落在曾国荃之后,乃是曾氏兄弟和湘军故意排挤所致。

你们兄弟令他人出力,自己坐收其功,我在安庆时已经吃了你们一次亏,还会再上当吗?面对曾国藩的一再请求,多隆阿干脆把话挑明:要我来打金陵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一定不能再屈居于曾国荃等人之下,必须以我为主帅!

虽然明知胞弟亦不肯相让,然而出于大局考虑,曾国藩还是答应一旦多隆阿兵临天京,即以其为统帅,到时“各路无不听命者”。到此双方算是已经谈妥了,不料天意弄人,多隆阿北上后,陕西突然爆发大规模的回民起义,多隆阿一时难以脱身,就算自己想来天京都不可能了。

在湘军的顶尖名将中,除多隆阿外,能够担纲重任的还有鲍超、李续宜。可是鲍超正在皖南对付杨辅清等军,李续宜被朝廷任命为钦差大臣,用以进攻皖北捻军以及割据一方的苗沛霖,二人暂时也都无法抽身。

由于缺少友军的配合,曾国荃必须同时进行围城和打援,日子比安庆战役时要艰难得多。曾国藩一面竭尽全力为其筹集军火粮饷,一面叮嘱曾国荃以“不出壕浪战”五字为主旨,要他在“自固”的前提下,能不出战尽量不要出战。曾国荃言听计从,自扎营天京城下起,便采取“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的战法,日日“以挖壕筑垒为能事”。

在曾国荃军营垒初成之际,天京太平军即出动三万之众予以攻击,力图趁曾军立足未稳,将其歼灭或驱逐。曾军虽然兵力数量不及敌方,但以静制动、反客为主的传统战法使他们占据着有利位置,加之安庆战役以来,因屡获大捷,部队士气十分旺盛,官兵作战时均能以一当十。太平军出师不利,铩羽而归。

首次解围失利后,天王洪秀全急催李秀成赴援,同时令李世贤速还天京。李秀成正与淮军、常胜军相持于淞沪,后顾之忧不除,自然心结难消,而且他不光是为了确保苏福省,更是因为看到曾军营垒坚固,若强攻的话,牺牲巨大却又难以得手。

天京城阔墙坚,当初江南、江北大营以七八万之众,合围天京数年,天京依旧岿然不动,相比之下,曾国荃军人少兵单,要想攻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李秀成之前曾数次成功解除天京之围,以他的经验来看,天京城内只要储备充足的粮草弹药,坚守几年都不成问题。

基于这一考虑,李秀成决定对曾军采取“避其锋锐,击其惰归”的战法。为了争取洪秀全的支持,他上书分析道:“清军之锐,湘军为最。现湘军乘胜下安庆,破芜湖,而围天京,其势正盛,不可与战,须坚守以待其疲,方可一鼓破之。”

洪秀全早就诏令李秀成、李世贤亲自率兵回援,可是始终只听楼板响,不见人下楼,内心已经很是不快,李秀成的上书犹如火上浇油,令他勃然大怒,当即下诏加以斥责:“三次下诏要你回救天京,为什么还不启程?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你再不按诏行事,就是公然违抗命令。天国之法俱在,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作为天国领袖,洪秀全不但治国无方,而且驭将无能。关键时候,他那种对于李秀成既要戒备防范,又急于利用的心态都分分秒秒地写在脸上,可以这样说,他连怎么拿好话哄住部下都不会。

李秀成非常郁闷,不由得摇头叹息:“京中五王十将,有众二十万,不能自卫,非要调疲于奔命之师解围,这是自杀!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1862年7月12日,李秀成派对王洪春元引兵数万,自苏州回援天京。洪春元将其部分出二十余队,每队以一个曾军的营垒为目标,对各垒进行牵制,然后用主力猛扑曾军长壕。

曾国荃凭壕据守,等到太平军靠近,便令部将刘连捷实施反击。刘连捷在吉安时期即曾国荃追随左右,是曾军的一员虎将,洪春元作战不利,只得退入天京城中。

其后,洪春元部与来自浙江的援军、天京城内的守军合兵一处,以四万人的规模突击长壕。曾军长壕既宽又深,太平军无法越过长壕,只得隔壕用枪射击。曾国荃瞅准时机,出壕猛击,太平军铩羽而归。

7月中旬,辅王杨辅清、干王洪仁玕被鲍超赶出宁国,避至天京附近。二王集结所部两万人,与天京城内各军一起夜袭曾军军营,但这次攻击又再度宣告失利。

一片愁云惨雾

在多次解围未果的情况下,天王洪秀全以不容置辩的态度,急切要求李秀成自领大军来援,甚至派大员至苏州坐催。

李秀成分析形势,认为曾军营垒很坚固,短期内要想予以攻陷非常困难,同时湘军又主要通过长江运粮饷,太平军无战船之利,要从下游截粮道也不容易。他为此提出不如先取宁国、太平,从上游截断湘军的粮道。可是洪秀全却以这一方案需时过长,而天京缺粮,刻不容缓为由,仍促其直接来援。

李秀成思前想后,决定统筹兼顾,把几个方案和天王的要求放在一起进行处理。1862年8月6日,他召集杨辅清、黄文金等人在苏州开会,会上确定将全军分成三路,其中两路在皖南,一攻宁国,一攻金柱关,其目的在于牵制曾国荃的援军,并相机夺取长江要隘金柱关,从而威胁乃至切断湘军粮道,同时割断曾国荃军与大本营安庆之间的联系。李秀成自领主力部队为第三路,负责围攻曾军,直接为天京解围。

会议结束后,太平军各部便为即将开始的大战做准备。在此期间,江南突然暴发特大疫情,令他们的对手遭受到了比单纯作战更为沉重的打击。

这次疫情并非没有预兆。所谓“大兵之后,必有大疫”,长期而残酷的战争令江南各地已经遍布死尸,江湖溪流甚至井水都受到严重污染,疫病于是便毫不留情地对人类发动了袭击。

在疫病的大面积攻袭之下,湘军各部无一能够幸免。在皖南,霆军染病者达万人,每天都要死数十人,张运兰等军的百分之六七十官兵都病倒了。在浙江,楚军病者过半。在天京,曾军染病者亦逾万人。

曾军军营内一片愁云惨雾。湘军部卒之间大部分是亲戚关系,常见的情形是:哥哥刚刚病倒,弟弟就又染疾;有人早上还笑着和人打招呼,晚上就咽了气;一人暴毙,数人送葬,结果在回来的路上,送葬者竟也有一半人倒毙;因为不断有人病倒病死,十个营帐里面每天都有至少五个不能正常开饭。

湘军在整个江南的军事都陷入了停滞。与此同时,曾国藩希望派去天京助阵的大将仍然没有一个能够成行,鲍超、张运兰、杨岳斌等皆卧病不起,多隆阿继续滞留于陕西,李续宜因母亲去世已丁忧回籍,原部暂归曾国藩节制。唯一能够让人稍感宽慰的,倒是曾国荃本人尚未病倒。

许多天过去了,疫情仍未有消散迹象,湘军官兵互相传染,“死者山积”,而药物已尽,水师不得不将船开到皖鄂诸省去买药。曾国藩忧惧不已,偏偏朝廷还在不断催其进兵,内外压力之大,几乎将其击垮。无奈之下,他逐渐萌生退意,遂上奏告以实情,坦承自己才能不济,无力挽救厄运,请求朝廷另派得力大臣驰赴江南,会办军务。

朝臣中惯于指指点点,评你议他的人不少,但懂军事,能打仗者却是凤毛麟角,更何况湘军岂是局外人能指挥得动的?一见曾国藩有卸责之意,朝廷的态度马上软了下来。那拉氏、奕訢等以同治皇帝的名义下谕曾国藩,表示对他和湘军完全信任,以后战守均由其自主,不会再进行催促。

清廷的用人手段和技巧远在太平天国领袖之上,这封入情入理的谕旨与天王洪秀全的那些气急败坏的诏书一比,可谓高下立判。曾国藩收到后大感宽慰,“读之感激涕零”。

朝廷与曾国藩虽达成了谅解,但并不能使湘军马上摆脱尴尬被动的局面。得知湘军营中疫病大作,有机可乘,李秀成加快了部队集结速度。一俟集结完毕,他便立即下令按苏州会议的决议案展开行动。

在苏州会议上,李秀成曾呼吁诸王团结对敌:“如欲奋一战而胜万战,先须联众心而作一心。”几名具备作战能力的王侯也都以实际行动做出了回应,辅王杨辅清一路进逼宁国,鲍超只得抱病迎战,结果一路连败。与此同时,护王陈坤书一路水陆并进,对金柱关、芜湖一带展开反攻。

这两路都是为了策应天京城下对曾国荃军的攻击。1862年10月13日,李秀成自领的第三路从苏州出发,他亲率十三王计十万人马,号称六十万大军,经溧水、秣陵关,直达天京城下。太平军与湘军的最后一次大会战由此揭开帷幕,加上在外围的杨辅清等部,太平军投入会战的实际兵力达到了三十万人以上。

把肠子都悔青了

一到目的地,李秀成大军便东起方山,西至板桥镇,联营数百,将曾国荃军的营垒严严实实地围了数层。站在曾军营垒之上,往四周围看去,但见旗帜如林,层层排列,景象十分骇人。

当天,李秀成大军与天京守军合力,对曾军军营实施了第一次围攻。在攻击中,太平军使用了洋炮(也称西洋炮),炮弹挟着风声自空而下,声音震天动地。为了挡住对方的猛烈攻势,此次曾军付出的代价超过以往任何一次,阵亡将官中首次出现了一名副将的名字。

经过百般堵截,太平军的围攻未能奏效,但曾军已然身陷重围,而且水陆外援皆被阻断,局面变得极其严峻。

消息传到安庆,曾国藩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他后悔自己没能坚持住稳扎稳打的策略,同意曾国荃孤军突进天京。想想当初李续宾也是执意要突入三河,最终导致全军覆灭,差点让湘军给打回起点。这几年好不容易才一步一步地爬上来,难道再次前功尽弃?

曾国藩急得茶饭不思,寝食难安。部将幕僚们也都个个惶恐不安,认为曾国荃可能将步江南大营的执掌者向荣、和春的后尘,大家建议让曾军尽快突围,在水师的掩护下退入芜湖。

曾国藩采纳众人的建议,飞檄传令曾国荃撤围。使者想方设法进入包围圈,把相关命令送到了曾国荃手中。

曾国荃多年与太平军征战,深知太平军运动作战的能力很强。在他看来,向荣、和春之所以一败涂地,就是因为意志不坚,撤得太快。如果他也这么做,太平军一定会在后面穷追猛打,并长驱西上,到时大局尚且倾覆,靠一个芜湖遮护,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太平天国初期,太平军军纪相当严格,对民间的宣传和思想动员也做得较好,反而官军经常骚扰百姓,所以“百姓不甚怨贼(太平军),不甚惧贼(太平军),且有忠心从逆者(即参加或支持太平军)”。可是自天京事变后,太平军的军纪越来越坏,扰民情况十分严重,民众便逐渐倾向于军纪相对更好的湘军,以往官军过境,无物可买,无人愿为之做向导的情况为之大变。

一方面是失去了民众支持,另一方面是其本身的凝聚力和战斗力也迅速降低,出现了不思进取、得过且过的状况。曾国荃一到江南就觉察到了这种变化,他认为太平军人多势众不假,然而多为没有纪律的乌合之众,又久据江浙,没有吃过大亏,与之对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他将兄长的撤围命令弃之一边,对手下将领们说:“我正苦于敌人零零散散,难以逐个打击,如今他们集结一处,正好聚而歼之。这样以后我们就可以集中全力捣其老巢(指天京),击破它将没有任何问题。愿与诸君共努力!”

曾军虽然兵微将寡,更受疫情困扰,但仍然保持着很高的士气,在曾国荃进行激励和动员之后,诸将均表示愿随其死战。

自第一次围攻开始,太平军依仗兵多将广,实行轮流交替,倒班作战,其攻击也因此不分昼夜,不分间隙。面对太平军的日夜围攻,曾国荃将军队一分为三,其中两部用于防止天京城内的太平军趁机偷袭,他亲率一部抵御李秀成大军的进攻。

曾国荃、曾国葆兄弟进逼天京后,认为自身兵力过于单薄,曾向安庆方面提出增募新营以扩充力量,可是因为粮饷筹措困难,都被曾国藩以“兵不在多而在精”为由拒绝了。到李秀成赴援天京时,曾氏兄弟的兵力合起来也才两万多人,其中八千人还是新兵,加上军营内疫病流行,勉强能战斗的人员不足万人。曾国荃把老弱和生病的兵卒留下来守住大营,只挑选精壮一些的用于前线作战,这样一来,兵力便更加有限,根本无法像太平军那样轮替,不但几乎每个人都要以一当十乃至当百,还经常不眠不休地抵御抗击。

1862年10月15日,李秀成督军分东西两路,在猛攻曾军军营的同时,又倾力攻击江边的三汊河。曾国葆部驻垒三汊河,为的是护卫粮道,粮道一绝,则被围的曾军必溃。曾国葆深知三汊河绝对不容失守,他率部一个晚上筑成无数小垒,再将填满泥土的木箱堆在垒上,用于遮挡子弹。太平军亦有攻垒的办法,他们推上洋炮,一颗开花炮弹打过去,工事和木箱便都被炸毁了。

获知天京会战打得如此激烈艰苦,曾国藩忧心如焚,焦灼之情不可言状。为了安慰自己,他特地占了一卦,结果先得否卦,后得涣卦。

在《易经》中,否卦是说隔绝不通,但暗含否极泰来的意思。涣卦代表着风行水上,必须面对狂风骇浪之险,不过也隐喻着可以转危为安,逢凶化吉。

正如卦象所示,那几天天京会战打得惊心动魄,太平军一拨拨冲锋,无论如何不肯退却,曾军损失不小,又战死了一员副将,但曾军军营和三汊河均未失守。

方寸大乱

1862年10月18日,会战开始后的第六个昼夜,曾军发动反击,突破了太平军设于西路板桥的四座营垒。这次对西路的反击成功,是因为李秀成已将兵力相对集中于东路方山。

实际上,从第二天起,李秀成即亲督各军力攻东路。在东路战场,太平军首先用洋枪洋炮进行猛烈射击,其中的洋炮对曾军阵地造成相当大的威胁,开花炮弹四处爆炸,火光冲天。接着,太平军一边齐声呐喊,一边抬着用于填壕的木板、草束和泥土,向曾军阵地发起冲锋。

曾国荃见状,急忙亲自带队策应,指挥各营拼死抵御。几番激战下来,曾军的一名副官中炮阵亡,曾国荃自己也被子弹击中脸颊,血流满面,但为了稳定军心,鼓舞士气,包扎好伤口之后,他就立即出来巡视各营。

在经历十几个昼夜的血战之后,太平军这才稍稍退却,然而紧接着又开始挖掘通往曾军营垒的地道。曾国荃发现后,屡次率部堵击,并通过掘内壕、修外墙等方式,对太平军的地道进行破坏,终未让对方得到可乘之机。

10月23日,侍王李世贤率三四万浙江太平军赶到天京,该军与李秀成军合兵一处,号称有八十万人马。李世贤的到来,再次带动了太平军的气势,曾国荃连忙集结所有能战之士,整暇以待。

太平军掀起的又一个进攻高潮如期而至,官兵们前仆后继地向前猛进,同时他们还利用地形,用洋枪洋炮对曾军进行射击。曾国荃的现场感受是,这次太平军的进攻规模比安庆战役时要大三倍,洋枪洋炮更是那时的百倍。

曾军不断出现伤亡,加之疫情未退,活着的人已不到七成,生病不能出力的则还有四成之多,如此计算下来,只有三成的人可以继续作战。这一部分人苦守着曾军军营的大部分区域,又经历了长达半个月的昼夜劳苦,个个精疲力竭。所幸曾国葆在确保粮路的前提下,自带七到八哨人马前来增援,才使曾军方面的危机有所缓减。

李世贤回援天京的消息对安庆方面也造成了极大冲击。曾国藩焦灼莫名,接二连三地给李鸿章、左宗棠分别去信,要李鸿章派程学启直接赴援,要左宗棠派兵赴宁国助战,以便可以腾出鲍超的霆军去天京。

李鸿章、左宗棠各有自己的战区和任务,面临的敌情和各自的担负也都不轻,短时间内抽不出力量增援天京或宁国。曾国藩明明知道这些情况,仍不顾一切地向二人求援,说明由于过于着急,这位平时一贯给人稳重印象的湘军大帅已经方寸大乱。

设身处地地说,处于那种境况下,没有谁还能沉得住气,曾国荃素以打仗刚猛坚韧著称,也一样吃不住劲。他连着两天给曾国藩写信告急,称所部“每新营(即新兵营)中此时真能出力者不满八十人,老营不过百六七十人”。

事到如今,曾国荃不得不承认兄长坚持稳扎稳打的策略是对的,让他尽快突围,退入芜湖的命令也没有错,不然如今怎么会深陷危机呢?他请求曾国藩尽快派来援兵,说如果一个月之内没有援兵,则后果不堪设想,“务求老兄大人原谅弟弟从前的错误,而拯救弟弟今日所遇到的困境”。

在太平天国诸将中,以作战能力而论,曾国藩、胡林翼对陈玉成的评价最高,对李秀成的评价略低。曾国荃亲自在前线和李秀成对垒,其看法就与曾胡不同,他认为李秀成智勇兼备,绝不亚于陈玉成。当然他也同时发现李秀成确有其缺点,那就是有时候,智有余而勇不足(“狡有余而悍尚不足”),这也是曾军虽已接近山穷水尽,但仍可继续支撑的重要原因之一。

无独有偶,与李秀成多次交手的李鸿章对李秀成有着几乎相同的评价:“李秀成用兵比狗逆(指陈玉成)更稳一些,然而胆气不足。”李秀成的弱项,正是曾国荃的强项,更何况,已经被逼至墙脚的他也没有别的法宝,除了拼命就是更拼命。1862年10月27日,即发出第二封告急信的次日,曾国荃孤注一掷,率李臣典等分三路跃出壁垒,对西路太平军展开了声势凌厉的反击。

李臣典是曾国荃手下的第一勇将,在搏杀中身负重伤。其他曾军官兵也争先恐后,喊杀声惊天动地,差不多把身上的所有潜能都激发了出来。这次反击共击毁太平军营垒十二座,歼灭其近三千人,经此一战,一度危到极至的局面初步得以扭转。

次日,李秀成、李世贤以牙还牙,围逼东路曾军。就在东路曾军岌岌可危的时候,正好江北及上游援军两千余人赶到,从而大大缓解了曾军兵力不足的窘境,并使东路曾军也具备了组织反击的条件。

曾国荃发出的两封告急信在四天后才到达安庆,曾国藩自然是又急到跳脚,他打算万不得已,从九江雇外国轮船,送原鲍超部将覃联升的升字营赴援天京。此时恰好湘军大胜的消息传来,得知天京形势已逐渐趋于稳定,曾国藩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如芒在背

在李秀成、李世贤联合发起攻势之初,太平军就使用了许多填满泥土的木箱,他们把木箱抬到长壕边,然后堆砌排列开来,明为遮挡枪弹,实际是以此为掩护偷偷地挖掘地道。1862年11月3日,地道已经通到了曾军营墙之下,李秀成、李世贤将所有部队全部集中到东路进行潜伏。

当天,太平军工兵点燃了地道火药,随着霹雳般的数声巨响,烟焰上冲,土石如雨点一样飞入半空之中,曾军有三个营的营墙被轰塌多处。太平军乘势分两路猛扑,从缺口处涌入者每路都各有数千人之多。

对于曾国荃而言,危机不仅并没有就此远去,甚至还出现了更为凶险的迹象,他急忙指挥所部站到墙外,一边投掷火球,一边用洋枪进行射击。

不同于曾国藩主要在后方运筹,曾国荃大部分时间在前线指挥作战,早在围攻安庆时,他就已从对手那里领教了洋枪洋炮的厉害,因此他几乎和李鸿章一样渴望拥有西式武器。在进军天京途中和到达天京后,他一边要曾国藩给他购买洋枪,一边托李鸿章在上海为之代购。至天京大会战开始前,曾军营中已有不少洋枪,换句话说,在整个会战过程中,除了火炮方面不及太平军外(曾军只有劈山炮和短劈山炮,没有洋炮),洋枪火力并不落于下风。

在依靠洋枪齐射挡住敌人的同时,后方人员加紧修补缺口。三个时辰过后,缺口全都得以修复,已经从缺口处冲入的太平军反而陷入包围。

太平军一旦遭到围困,双方战斗力和意志的差距便表现得极为明显。经过一番鏖战,曾军方面虽也战死百余人,受伤三百余人,但包围圈中的太平军死伤了数千人,等于起初从缺口冲进去的人没跑出来多少。

太平军士气大受挫伤,官兵也出现了打不动的情形,李秀成只好取消不分昼夜连续攻击的办法,代以白天休息,晚上轮番实施进攻。进攻之术仍是偷挖地道,准备乘雨夜轰塌曾军营墙。曾国荃已经摸透了李秀成的路数,他一面下令各军赶筑内墙内壕进行防御,一面分兵破坏地道。太平军所挖地道被连破七处,再次通过地道攻击的计划宣告失败,至此,李秀成已经基本无计可施。

参加天京会战的太平军虽然号称数十万,但诸王之间并无明确的统属关系,李秀成只是通过声望和个人关系进行号召,这种指挥关系本身就极其脆弱。事实上,除李秀成、李世贤等少数人外,大多数将领不把心思放在与湘军作战上,他们认为既然以前能够两破江南大营,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大家都表现得漫不经心,说是来天京参加会战,给人的感觉却仿佛是逛趟庙会一般。

更为恶劣的是,向来与李秀成关系不睦的干王洪仁玕等人又上疏天王洪秀全,要求防范李秀成。本来就对李秀成很是猜忌的洪秀全听后,便以防止疫病传染为名,下令紧闭城门,不与城外援军相通,在天京会战打得如火如荼之时,也不出一兵一卒相助。参加会战的下级官兵为此义愤填膺,斗志就慢慢地丧失掉了,虽然李秀成、李世贤仍不断组织对曾军发动进攻,但声势和规模都越来越小。

在为天京解围的同时,李秀成并没有忘记身后的苏福省,淮军的进攻令他时有如芒在背之感。

青浦失守后,太平军在上海只剩下了嘉定一座据点。受到淮军、常胜军所取得战绩的激励,英法联军也胆壮起来。英国驻华海军司令何伯即将离任,他认为嘉定是在他任期内丢掉的,所以便约李鸿章联合进攻嘉定。

嘉定之战尚未打响,何伯就任满离沪,其职务由固伯接替,但既定目标不变。1862年10月24日,士迪佛立、固伯率两千多英法联军与淮军、常胜军一起开始攻打嘉定。是役,联军动用了十六门大炮,在仅仅几个小时内,就将嘉定的南门城墙轰塌了十余丈,淮军、常胜军趁机冒着浓烟冲入城中,嘉定遂被攻克。

嘉定陷落,使得苏福省失去了最后一块屏障。留守苏州的慕王谭绍光为防止敌军进犯苏州之地,乃调集重兵进行先发制人式的反攻,重点是围攻驻扎在四江口的淮军四营。

极古今之恶战

四江口告急,李鸿章忙令程学启督各营前去解围。先前程学启能战之名早已传遍湘淮各军,适逢曾国荃在天京城下被围,情况危急,曾氏兄弟便拟调程学启带全军雇轮船回援。李鸿章早已视程学启为麾下首席勇将,哪里舍得放人,太平军的反攻正好给他提供了一个加以拒绝的绝好理由。他对曾国荃说:“程镇(程学启)日夜奋战,对我支持极大。我这里临敌调兵,根本找不到人替代他。他如果被调走,不但青、嘉(青浦、嘉定)必然得而复失,淞沪也将大受震动。”给老师曾国藩的回复则更简单:“此间若无程镇,再有危难,鸿章还能站得住脚吗?”

北新泾战役后,为了留住程学启的心,李鸿章已将他的人马扩充到三四千人,可独当一路。在四江口,经过两天激战,程学启部的营官大多受伤,将弁阵亡十三人,兵勇死伤六七百人,但依旧未能给被围淮军解围。

李鸿章闻报,深恐被围淮军覆灭,遂在常胜军的协同下,亲率程学启、刘铭传等部进行大举反攻。太平军方面除谭绍光外,听王陈炳文、潮王黄子隆也赶来参战,这就是四江口会战。

在北新泾战役中,李鸿章进一步发现李秀成所部不仅洋枪最多,而且作战时专用洋枪,射击距离很远。这使他感到要与李秀成部对抗,也唯有尽可能地多用洋枪。

洋枪引进越多,原有营制势必难以容纳。李鸿章虽然早就在原有营制外添练洋枪小队,但只能是临时措施,而非根本之计,于是他决定对营制进行改革,将原有的小枪队全部改为洋枪队。由于程学启部战斗力最强,其所属的一个营还被专门改成了洋枪队营。

在四江口会战中,这种营制改革被证明颇为有效,洋枪武装下的淮军表现出了丝毫不逊于湘军的战斗力,在他们面前,太平军竭尽全力仍讨不到半点便宜,在折损一万多人后,不得不朝昆山败退。

得知所部大败于四江口,苏昆(苏州、昆山)空虚,李秀成当即抽调兵力回援,显示其继续进攻曾国荃军的决心已大为动摇。在此期间,另外两路的进攻势头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遏制:辅王杨辅清一路虽然多次击败鲍超,还攻下了宁国县城,但却奈何不了核心的宁国府城;在彭玉麟、杨岳斌的指挥下,湘军水陆军肃清了太平军设于金柱关和芜湖之间的营垒,护王陈坤书一路在陆战方面遭遇失败。

退一步来说,就算杨辅清、陈坤书两路能够取得一隅之胜利,在李秀成这一路经营惨淡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再对大局产生多大影响。1862年10月25日,李秀成终于认识到再围攻下去仍然无济于事,只是徒损精锐和元气而已,遂下令撤围,停止进攻。

太平军撤围后,曾国荃派部分兵勇出壕,尝试性地发动了一次攻击,结果发现对方已经军心涣散,斗志全无。于是他下令各营倾巢而出,对东西路太平军发动大反击。这下太平军不光是撤围,连在天京城下都待不住了,李世贤率西路军、李秀成率东路军分别败退,后者绕城而走,退入了天京城内。

天京会战是一场关系双方军事消长的决定性战役。曾国荃军在此役中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包围,孤军奋战达四十六天之久,其间有一段时间连火药都用完了,只得向湖北、江西紧急求援。湘军自成立以来,还从来没有打过如此漫长而艰苦的战役,郭嵩焘称之为“极古今之恶战”。战役结束时,幸存官兵几乎个个伤痕累累,满面枯槁。

曾国葆在战前本已染疾,并获准回家休养,这一战之后病情加重,很快便死于军营之中。曾国藩也被折腾得够呛,直言:“心已用烂,胆已惊碎,实在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在太平军撤围前,他致信曾国荃,说如果太平军撤围,你当以追为退,不可再长驻天京城下。

曾国荃一度在告急信中表现得可怜兮兮、哀哀戚戚,闯过生死线之后却又重新恢复了他那狠巴巴的性格,他拒绝听从兄长的意见,依旧扎营天京城下,呈虎视姿态。

曾国荃继续待着不走,令李秀成大感头疼。李世贤见状,建议不如暂时舍曾国荃不攻,转而北上进攻扬州、六合。

李世贤分析,江北清军兵力空虚,也不会料到太平军敢于突然渡江,正是北上的好时机。在占领扬州、六合后,除可以得到粮食补给外,还能夹江打击曾国荃,之后再分兵前往安庆进攻曾国藩,从而吸引曾国荃分兵救援,到时“乘虚击之,则必胜矣”。

李秀成听后觉得很有道理,同时考虑到自己与捻军首领张乐行曾有合作,北上后可以与其联合,于是决定采纳这一计策。

在北上构想的基础上,众人又经过一番斟酌,最终形成了“进北攻南”方案。所谓进北,是由洪春元、李秀成先后率部北渡长江,所谓攻南,是李世贤等人在长江南岸进攻金柱关等地,以与北上行动相呼应。

当年安庆失陷时,陈玉成面对湘军的紧逼围攻,派扶王陈得才等人西征,“往河南、陕西等处去打江山”。进北攻南的目的,一方面是接应陈得才西征军和联合张乐行捻军,另一方面是深入湘军后方,威胁安庆直至武汉,以牵制乃至解除湘军对天京的严重威胁。

东巡

1862年12月8日,对王洪春元等人率北路先遣军自天京出发,昼夜北渡,冒着风雪挺进皖北。在多隆阿、李续宜离开后,皖北一带的湘军兵力单薄,对太平军的北上也毫无准备,含山、和州、巢县等湘军新得之城很快就被太平军占领。

曾国藩旋即发现了太平军的意图,他一边命令新募的淮军九营分守无为、庐江等其余皖北城池,一边调湘军驰援。曾国荃闻讯果然也分兵来援,竭力阻止太平军西进。李世贤原建议中促使曾国荃分兵救援的意图初步实现,但太平军却无法做到“乘虚击之”,因为李秀成还是放不下他在苏福省的坛坛罐罐,他没有随先遣军行动,而是径自回到苏州,处理那方面的军政要务去了。

没有李秀成亲自坐镇和参与,北路先遣军的力量有限,至第二年初,湘淮军各支援部队在无为一带成功地堵截了太平军的攻势,双方出现了暂时的相持状态。

来自其他方面的消息对太平军也不利,杨辅清一路在宁国被鲍超打得大败,陈坤书一路准备用于出江作战的两百艘战船则被湘军水师付之一炬。在李秀成天京会战的三路出击方案中,这两路均为外围配合措施,如今双双落败,令天京形势雪上加霜。

尽管如此,湘军中仍有不少人认为,让曾国荃孤军而蹈危地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曾国藩自己也有此顾虑,可是又没法说服弟弟。思量再三,他决计东巡,亲自视察江南前线情况,以搞清楚当下围攻天京的时机究竟是否成熟,还要不要催促乃至强令曾国荃撤围退兵。

自安庆启程后,曾国藩逐一察看了沿江各军营,特别是天京外围的军情形势。到达天京城下后,他直入曾国荃军营,次日又和曾国荃一起检阅四周营垒。

这一番巡视下来,曾国藩收获巨大。他发现,在江南的太平天国统治区域,到处都是一幅民不聊生的凄惨景象,天国及其军队已鲜能得到民众的支持。

实际上,随着形势的日益恶化,天国内部的问题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天王洪秀全整日沉溺于他的那套宗教迷梦,战略上只知天京安危,不顾大局,而且赏罚不明,任人唯亲,遇事固执,处事粗暴,从而造成内部矛盾加剧,人心涣散。

当年陈玉成失守安庆,洪秀全除了对其大加斥责外,还予以革职,此举已足以令将士寒心。陈玉成死后,旧部悉归李秀成掌管,这又引起了洪秀全的猜忌。李秀成部将陈坤书因为扰民,畏罪逃到常州,洪秀全为了制衡李秀成,竟将其封为护王,其后更对太平军大小将领滥封王爵,以便让他们互相牵制。根据曾国藩得到的情报,太平军已有九十多人被封王,造成的直接后果是“各争雄长,苦乐不均,败不相救”,其行径已与流寇无异,同时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并不服从李秀成直至洪秀全的调度。

曾国藩与太平军打了很多年的仗,对太平军的作战特点相当熟悉。从前太平军长于防守,所到之处,必然“筑垒如城,掘壕如川”,曾国藩对此印象深刻,所以他才会在湘军军制中加入“站墙子”等规定。这次东巡,曾国藩再没有在太平军方面看到如此“坚深无比”的工事,所筑营垒皆极为草率,可见太平军战斗作风的下滑有多么厉害。相比之下,湘军原先就重视修垒挖壕,如今所筑垒的标准和水平又远胜于昔。

曾国藩还了解到,现在太平军投降变节的情况很普遍。即便在天京城下的四十六天大战中,也出现过招之即降的事。曾国葆生前告诉曾国荃,他的人出去放哨探路,一下子就招来了四十个自愿投降的太平军。由于粮饷及管理等问题,他甚至还不愿收降,就怕“此门一开,来者必接踵而至”。

东巡之后,抑制不住兴奋之情的曾国藩立即向朝廷上疏,报告自己此行的观感。他一贯谨慎,自创建湘军以来,从未敢在奏疏中说太平军的势头转衰,此次则断言,太平天国日暮途穷,只要紧扼长江,断其粮道,洪秀全便只有困守待毙一途。

敌有必灭之理,我有必胜之势,抱着这样的信心,曾国藩不仅打消了撤兵撤围的念头,还决定继续增兵围攻天京。

炸死了一排排的人

曾国藩的观察和判断都没错,湘军胜利在望。不过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天国仍拥有一定的实力,而湘军要想扳倒它,也还需要经过一个时期。

据湘军方面统计,曾国荃军在天京会战中伤亡了五千人,如果算上病死者,折损情况就更为严重。在添加援兵后,虽然总兵力增至三万余人,但由于要不断分兵北援,力量就又不够用了,不得不在天京城下停止进攻。

笼罩于重重危机之下,太平天国把所有的解围希望都放在了“进北攻南”之上。1863年2月底至3月中旬,李秀成陆续抽调精兵,由其亲自率领渡江北上。如此一来,太平军同样无法在天京城下进行反攻,这种双方都无力进行大战的状态由此保持了约半年之久。

李秀成军在经过含山、和州、巢县后,先攻下江浦,进而又对有“无为北大门”之称的石涧埠展开围攻。石涧守军以逸待劳,坚守不出,太平军连续攻击数日都无法得手。那几天大雨瓢泼,曾经困扰湘军的疫情也在太平军军营中传播开来,很多官兵一病不起,与此同时,曾国藩调鲍超等部北上增援。眼看形势不妙,李秀成只得从江浦撤军,并将攻击目标转向无为、庐江,但这些城池的防守也很严密,太平军一无所获。

1863年5月10日,李秀成率部围攻六安。他原计划在六安与张乐行和陈得才会合,到了六安才知道,张乐行已经被捕,陈得才则西入陕南,无法与之取得联系。此时鲍超等赶来增援的湘军各部已抵达庐江、无为一带,六安一带又粮食紧缺,在自身所携军粮告急,且前进无望,久留不能的情况下,李秀成只得停止西进,全军东返。

北上时浩浩荡荡,东返时却两手空空,李秀成实在不甘心。“进北攻南”方案的最初灵感来自李世贤之计,他便打算按照此计,在东返过程中,“倒击扬州、六合,然后袭通、泰(南通、泰州)以连苏、杭(苏州、杭州)”。

从扬州到南通、泰州,乃俗称的里下河地区,该地区盛产海盐,漕运发达。李秀成预计,在占领里下河之后,一者有条件征集粮饷,二者慑于太平军的声势,镇江清军将不击自退。镇江既下,就可以通过天京郊外的燕子矶,将外界粮饷源源不断地运入天京城内,而只要粮饷有保障,曾国荃便不足为虑。

5月19日,李秀成下令撤六安之围,准备先往寿州、天长补充军粮,然后再进围六合、扬州。孰料寿州原为皖北割据势力苗沛霖的地盘,苗沛霖多年在此强征谷粮,胡作非为,导致这一带人烟稀疏,一片荒凉。当李秀成军到达寿州时,军粮已经所剩无几,官兵们只能以草根充饥,因此饿死了许多人。之后他们花费了将近半个月时间,才得以通过寿州,到达天长。

太平军进兵皖北,一度分散了曾国荃的兵力。发现李秀成即将挥师东下,进军里下河,曾国荃也决定采用围魏救赵之计,在天京城下发起新的进攻,以迫使李秀成放弃东向,回救天京。

自古守城必守山,攻城必攻山。天京城外的雨花台地势高,且紧邻城墙,太平军在其上修筑石垒,作为对天京城进行协防的一大要塞。江南大营曾围攻雨花台要塞多年,但都没能打下来。这次曾国荃授命李臣典,对要塞采取了乘夜偷袭的方式。

自天京会战结束后,攻守双方已休战数月,要塞守军明显懈怠下来。直到李臣典率部在三更天时架梯登垒,惊醒过来的守军才急忙对外开炮轰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李臣典一马当先地攀上城头,拔下太平军军旗,紧随其后的兵勇将火箭射入石垒,彻底打乱了守军的阵脚。

天亮时,雨花台要塞被湘军完全攻克。曾国藩在奏报中为了给弟弟请功,极力渲染战况之激烈,不过据他的幕僚赵烈文透露,实际上整个战斗过程并没有那么惊心动魄,湘军仅死伤了几个人,这一方面归功于偷袭战术的实施,另一方面也得说,太平军的战斗力和作战意志确实早已今不如昔。

除雨花台外,湘军还攻克了聚宝门(即今中华门)外的九座石垒。消息传到江北,李秀成自然无心再进攻里下河,匆匆率军南下以回救天京,成了他的唯一选择。

李军南下时正逢长江水涨,道路被洪水冲毁,无法行走,滞缓了其前进速度。等全军到达江岸,鲍超等部已攻下江浦,他们在长江北岸的后路被截断了。太平军人心慌乱,都希望自己能早一点登船,由于船少兵多,过于拥挤,许多前面的人都被后面的人挤落江中,让江水给卷走了……

造成李军损失惨重的另一个因素,是杨岳斌部湘军水师的攻击。这时天京附近的江面几乎完全掌握在湘军水师之手,太平军只能通过九洑洲要塞炮台等几座江边炮台,对江面进行有限的控制。在李军渡江的过程中,湘军炮船不断朝岸边等待登船及其正在抢渡的太平军施以轰击。英国人呤俐其时正在九洑洲炮台协助李军渡江,他目睹“炮弹不断在这些骨瘦如柴的人们中间隆隆爆炸”“炸死了一排排的人”,感到痛苦莫名,可是又爱莫能助,无能为力。

李军花了整整二十天才完成南渡,就这样,老弱病残人员及其不肯上船的马匹也都被抛于北岸,等于大部分损失掉了。南渡前,李军尚有可作战士兵五万人,最终回到天京城的只有一万五千人。“进北攻南”战略彻底失败,天京不但没能解围,还因雨花台要塞的陷落以及前后数万精兵的损失,陷入更大的困境之中。面对此情此景,连李秀成本人都意识到,天国确实已经岌岌可危。

收获远远抵消了损失

1863年6月13日,因抢渡大渡河失败,石达开全军覆灭。其实如果没有江边炮台进行掩护,南渡的李秀成军也极可能遭遇到同样的命运。

太平军在江边的炮台尤其是九洑洲炮台,既是保卫长江两岸交通的关键,也是天京得到外界接济的咽喉。九洑洲炮台由南岸诸垒作为屏障,曾国荃与杨岳斌、彭玉麟经过实地侦察,派兵首先攻占了下关、草鞋峡、燕子矶等处,继而才对北岸的九洑洲等炮台发起猛攻。

6月29日晨,数不清的湘军炮船蔽江而下。这些炮船大小不一,有的仅在船头架一门轻炮,有的则架有四五门重炮,所有炮船一齐朝九洑洲炮台开炮轰击,隆隆之声顿时不绝于耳,炮台完全被笼罩在弥漫的浓烟之中。

以九洑洲炮台为主,各炮台守军立即组织抵抗,总计达到千门之多的大炮一齐轰响,并且片刻不息地向敌船进行射击。白天湘军炮船几乎总是隐蔽在浓烟中,还不太好瞄准,到了晚上,湘军火炮所吐出的火光反而让炮台的射击更为准确,给予湘军的打击也更大。

夜晚的大江上到处都是红光,大炮的雷鸣,子弹的呼啸,火箭的光线,伴随着炮船的偶然爆炸声,响成一片。由于湘军炮船几乎全都拥挤在两岸炮台之间的狭窄江面之上,因此损失格外惨重(“损我精锐,几不可以数计”),到了晚上10点钟时,全部炮船都纷纷停止攻击,向上游和下游撤退。

守卫炮台的太平军欢呼雀跃,认为已经取得了胜利,众人嘲笑“衙门鬼”(指清军)无能,认为后者不可能占领江边的任何要塞。呤俐却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味,他发现,这次湘军水师的攻击相当顽强,那种坚持不懈的劲头是他先前从未见到过的。

呤俐劝告负责炮台防御的贡王梁凤超,千万不能在夜间疏于防范,可是梁凤超却不以为然地答道:“我防守这些炮台已有十二年了,要是天父不离弃我,我可再防守十二年以上,抵抗这些满妖的攻打。”

太平军很快便为他们的自负和轻敌付出了代价。在水师攻击受挫的情况下,杨岳斌通过情报得知,北岸有一条草木丛生、不太为人所知的堤埂,可直达九洑洲壕外,便与陆师商量,请其沿堤埂突进,与水师会攻九洑洲。

当天深夜至次日凌晨,湘军水师卷土重来,对九洑洲发动突袭。彭玉麟传令后勤部队将饭菜送到前线,声言不破洲不还师。其时西南风大作,湘军乘风向停靠在九洑洲岸边的太平军舟船施放火箭,风烈火猛,连洲上的营房都被烧着了。

太平军猝不及防,炮弹都来不及装填上膛,加之炮身笨重,根本无法在第一时间进行阻击。沿着堤埂突入的湘军陆师抓住这一战机,大叫着跃过壕沟,然后不顾一切地登上了炮台。此时太平军才刚刚压低炮身,勉强装上几发炮弹,面对已经冲到面前的敌人,火力完全失效。

包括九洑洲炮台在内,太平军在江边的炮台全部失陷,守军约两万人被全部歼灭。协助太平军的欧洲志愿军也遭到攻击,呤俐受伤昏迷,他的妻子玛丽和志愿兵埃尔等人均中弹阵亡。

湘军总计伤亡了两千余人,但他们的收获远远抵消了损失。经此一役,天京在大江两岸的要隘无一幸存,湘军拔除了大江中最后也是最大的障碍,从此在大江中畅通无阻,而太平军则再也不能渡江北进或突围了。

攻占雨花台和九洑洲后,曾国荃军直逼聚宝门、方山,曾国藩也调鲍超、萧庆衍两军南渡,扎营于神策门沿江一带,以便合围天京。不料鲍超的霆军军内突然疫疾大作,加上皖南江西再次吃紧,曾国藩不得不再调其西援,合围遂成泡影。

太平军方面,李秀成虽已回到天京,但所部在天京会战和进北攻南战役中折损了十多万,且苏州、杭州同时告急,自然也无力反攻。他只能从苏常等地搬运粮食物资入城,以图长期坚守,天京攻守战因此继续陷入僵持状态。

革新政策

华尔被太平军击毙后,华尔的副手白齐文接管了常胜军的指挥权。白齐文在许多方面与华尔相似,两人都是来自美国的冒险家,刚到中国时同为大副。白齐文作战也很勇猛,曾经几次负伤,后来他又和华尔一同加入中国籍,甚至都娶了一名中国妻子,当了“洋姑爷”。

两人不同的是,华尔深知自己的飞黄腾达全都仰仗于中国人,因此很自觉地接近中国人,白齐文却无此自知之明。除此之外,他缺乏华尔的管理和军事指挥才能,性情也很专横,常常因酗酒、伤口疼痛等原因乱发脾气,弄得与其意见相左者都不免提心吊胆。

这时拖欠常胜军的军费和赏金的情况依旧存在,白齐文和几名部下便跑到上海,当面向杨坊索要饷银。几句话不对付,杨坊就遭到一顿暴打,之后白齐文一行闯进上海官方专为军队所设的“大吉行”,从中抢走了四万余两库银,史称“大吉事件”。

大吉事件一出,各方均为之震惊。士迪佛立急忙派兵前往松江,对白齐文和常胜军进行弹压,同时另派英国军官奥伦接管常胜军。

这一期间,在天京、浙江战线日趋紧张,太平军也无力再进攻上海的前提下,淮军发动了对苏福省太平军根据地的大举反攻。皖籍的常熟守将骆国忠见势不妙,连忙献城投降。

常熟北临长江,南邻苏州,东接太仓,骆国忠的叛降,不仅使太仓处于被东西夹击的地位,而且对苏福省首府苏州的安全也构成了严重威胁。太平军急忙调集大军围攻常熟,李鸿章闻报双管齐下,一面增援常熟,一面会攻太仓,双方在两地展开大战。

常熟方面,太平军夺回了常熟的福山镇,但这还比较好交代,因为太平军在那一面略占优势,何况常熟也没有被攻破。太仓方面却是令人大跌眼镜,李鸿章派去的是程学启部及其常胜军主力,结果仍被人打得丢盔卸甲。

常胜军大失水淮,被认为是太仓惨败的主因,这也是常胜军自重新组建以来打的最糟糕的一仗,情报失误、侦察不准、战术不当、撤退无当等各种毛病都一股脑儿堆到了一起。

鉴于奥伦难以胜任他的新职务,另一名英国军官戈登得以走马上任。当戈登到达松江时,士兵正陷入低迷士气之中,军官们则要求被赶走的白齐文重返部队,整个常胜军已处于哗变边缘。戈登当即向官兵们表示,他不会再因大吉事件和太仓惨败而解雇任何人,只要他们表现良好,他就将“精心维护他们的权益”。在戈登做出这一保证后,官兵们才勉强接纳了他。

戈登是个和华尔一样具有冒险精神的人,但军人世家、英国皇家军官学校毕业生、正规军官的履历,又使他在很多观点上有别于华尔。比如在军队管理上,华尔较注重权术,戈登却更坚持原则,华尔追求名望和财富,戈登更在意他所谓的荣誉和建树。

接手常胜军之初,戈登即按照西方做法,对原先混乱的财政管理制度加以整顿,其中包括:削减军饷,并用成色统一的墨西哥元作为军饷,以阻止军官们盘剥士兵以及滥用资金;取消每半个月发饷一次的惯例,改为每个月发饷一次;取消夺城后的特别赏金。

相应地,戈登也要求中方必须按时发放军饷,不得拖欠。常胜军的士兵和中方对这些措施都能接受,李鸿章向戈登保证,只要是正当要求,他就一定会予以满足。

华尔治军,靠的完全是经验、直觉甚至随心所欲,这是华尔一死,部队便立刻涣散失去战斗力的一个重要原因。戈登将英国陆军的纪律及其规章制度引入常胜军,下令开除吸鸦片者和其他不良分子,禁止抢劫、酗酒,他自己也以身作则,宣布吃住自理,除统领的固定薪金外,不再从军队里获取额外奖金。

在贯彻其革新政策后,戈登赢得了各方认可。常胜军士兵对他的态度由勉强接纳转为表示尊重和支持,戈登在家信中写道:“我的军队……士气高涨,可以胜任一切任务。”李鸿章也对戈登大加赞扬,认为他不仅恢复了常胜军的秩序,而且使得军队开销井井有条,有效缓解了政府在这方面的财政压力。

华尔在世时,虽然与李鸿章尚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但却从未主动前去拜谒这位上司,轮到白齐文上台,那就更是专横高傲得没谱了。戈登不一样,在李鸿章面前,他能够按照英国军队里下级对上级的礼仪行事,身上完全没有华尔、白齐文那种令中方官员不能容忍的高傲姿态,这让李鸿章感到特别舒服和受用。

令李鸿章满意的还不止于此。戈登拥有英国军方背景,他的到任,使得常胜军可以源源不断地从英军手中直接购买武器,相比于华尔时期来说,渠道更稳定,价格更便宜。这样一来,淮军在西式武器的采购方面也因而变得更加便利。

淮军对于洋枪的使用,最初只是停留在闭门效仿的层面上,雇聘的洋人教习极少。经由戈登介绍,淮军各营陆续从常胜军中增雇洋教习,淮军洋教习前后达到了二十余人之多,其中除两名来自法军,一名雇聘较早外,其余全部出自于戈登的介绍。

李鸿章一直发愁的教练问题终于得到解决。在洋教习们的指导和带领下,淮军士兵不仅学会了如何使用洋枪洋炮,而且全部改用洋式操练法,比如开步走、向右转等,都按照外国军号以及音译的外国军令行动。

原先由于不易买到真正的西洋开花炮,又无人教授,淮军所拥有的火炮既小且少,形不成战斗力(劈山炮的威力只堪与火力较强的洋枪相当,而不能与洋炮相比较)。从1863年春季起,在洋教习的牵引和鉴定下,淮军所购买的洋枪洋炮陡然大增。戈登又将常胜军停用、闲置乃至从太平军手里夺过来的洋炮,转赠给淮军使用,于是淮军各主力大营便都先后建立起了自己的炮队。

胜利魔杖

1863年4月,淮军和常胜军组成联合部队,开始重新对苏福省发起攻击。他们一口气夺回了一度失守的福山,又击破太平军对常熟的包围,显示出与日俱增的战斗力和攻坚能力。

淮军虽然通过引进西洋炮加强了自身火力,但炮位都还很小,所以攻城仍需依赖于常胜军,更确切一点说,是依赖于常胜军的开花炮队。经华尔、戈登等人的先后经营,常胜军建有六百人的整营炮队,拥有三十余门以上的大炮,这些大炮都是当时中国所没有的,其中“开花巨炮”(实际为加农炮和榴弹炮)等重炮就有一二十门。

5月,联合部队再攻太仓,在攻城战中起主要作用的,就是常胜军的开花炮队。戈登采取的战术是首先向城墙猛轰四个多小时,然后才组织步兵向被炸塌的城墙缺口冲锋,如此反复三次,终于攻破了太仓。自此以后,每当淮军遇到坚城难克的情况,都要调常胜军开花炮队强轰硬炸。

华尔也很重视火力组织,从这个角度来说,戈登并没有完全脱离前任的路数,但确实已更上一层楼,所以有人称戈登是个出色的战术家,在用兵上比华尔更精。

当然,戈登本人也许更愿意别人把他看成是第二个华尔,他甚至还模仿华尔的风格,作战时手里不握枪(在衬衣里藏一把左轮,但从来没用过),只拿一根小手杖,士兵们戏称为“胜利魔杖”。

1863年6月1日,联合部队围攻昆山。在北面的常熟、太仓均已失陷的情况下,昆山守军仅有一条退路和粮道可通往苏州。戈登经过侦察发现,可在昆山城西的正仪镇对此退路予以切断。

昆山周围河道纵横,湖泊甚多,和华尔一样,戈登认为汽船在江南三角洲地带是不可或缺的,“在这个国家里,我们的汽船具有绝对优势”。他率领常胜军和部分淮军,乘着汽船,在太平军占领区内迂回行进三十多公里,对正仪镇发动了突袭。

多数太平军对汽船都很陌生,也异常害怕,听到汽船尖厉的鸣叫声,士兵们甚至都惊呆了。联合部队以突袭的方式成功占领了正仪,戈登事后颇为得意地总结道:“熟悉地形起了决定性作用,我花了很大精力研究地形……”

后路被切断令昆山城内的太平军不攻自乱,继太仓之后,通往昆山的第二座城市也落入淮军手中。

到这个时候为止,淮军和常胜军的配合已经相当默契:淮军有野战优势,主要负责占领阵地,保护常胜军的开花炮队以及掩护其侧翼;常胜军有技术优势,重点通过对大炮和汽船的有效运用,来击破敌方的坚固防线。

过去国内战争的经验表明,湘军长于野战,而拙于攻城,太平军相反,长于守城,拙于野战。长江上游重镇,武汉、九江、安庆,没有哪一个不是湘军经年累月,付出巨大代价才攻下来的。淮军改变了人们的这一习惯看法,由于其本身装备了大量的洋枪洋炮,又有常胜军协助,从而弥补了不善攻坚的缺点,迅速成长为一支野战攻坚兼长的军队。

如果说太仓是苏州的北大门,昆山就是东大门,太仓、昆山既下,苏州的北、东两面完全暴露在联合部队面前。程学启、戈登继续加强进攻,他们在攻占苏州南面的吴江,隔断苏州与浙江太平军的联络之后,开始着手进攻苏州。苏州主将、慕王谭绍光屡屡出师反击,但均未能得胜,不得不派人前往天京,向李秀成频频告急。

自南渡回到天京后,由于天京、苏州的局势同时恶化,李秀成一直在两地的前线奔忙,往往是早上在苏州,晚上就得回天京,两边都需要兼顾,两边又都难以集中精力,其有限的突击部队也无法集结于一处使用。为此,李秀成再三奏请天王洪秀全,要求准许他先出京解苏杭之困,但洪秀全只顾天京一头的安危,始终不肯放行。

1863年9月中旬,刘铭传攻克江阴。此后李鹤章等部向无锡推进,致使无锡、常州的太平军都不敢也无法进援苏州。眼看苏州危在旦夕,李秀成又一次向天王恳切奏请,说:“苏州、杭州一旦失去,天国的粮库就将毁于一旦,天国将永远得不到安宁。我恳求天王让我出京,解救苏州、杭州,这样我死也瞑目。”

见硬留李秀成不住,洪秀全及群臣向他提出两个条件,一是要资助天京饷银十万,二是只给四十天期限,四十天后必须立刻回京,如果银两不够或逾期不归,将依法予以处理。

李秀成急于解苏杭之困,只好把全家的金银首饰等值钱物品都拿出来,凑够十万两交给洪秀全,并将母亲和儿子留下作为人质,这才得以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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