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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帝国风云——用时间来熬

历史大观园 还原历史 2020-06-23 09:07:34 0


自在金口建立大营,并升任巡抚,因为与太平军交战从未落于下风,兼之有“平乱专家”的余威,胡林翼一直保持着不错的自我感觉,即便调和彭杨时流泪,实际上也没真正把韦俊这些人放在眼里,总以为只要再发动一次进攻,就可以把对手彻底摧垮。

奓山溃败是坏事,也是好事,因为它给胡林翼上了非常生动的一课:太平军绝非从前的生苗或者“榔会”可比,如果你想继续一个人单挑下去,在部队已疲困不堪的情况下,只有崩溃一途。

现实迫使胡林翼抛弃了最后一点侥幸和自傲,他决定伸手向远在江西的湘军主力求援。

胡林翼在湖北固然艰难,其实曾国藩在江西的日子也不好过,而且他的很多难处跟胡林翼还差不多。

各人都有各人看问题的角度和侧重点。咸丰比较重视湖北,而曾国藩更关注江西,认为此处不仅可作为威慑南京的桥头堡,还能防卫两湖。这也是他在石达开猛攻湖北时,没有全师回援的重要原因。

除此之外,使曾国藩不能脱离江西的因素还有很多。比如,内湖水师仍被困在鄱阳湖内,若无强有力的陆师进行配合,孤掌难鸣尚在其次,被太平军一举歼灭才最为可怕。又如,胡林翼只带了一部分湘军去湖北,却已出现了粮饷不继的危机,若是大部队再开过去,供应无疑会更成问题。

没错,曾国藩肯留在江西,在很大程度上是希望当地政府能给他提供给养。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江西官场对他的态度,竟然与当初的湖南官场如出一辙。

谁给谁添堵

江西巡抚陈启迈是曾国藩的湖南老乡,而且两人还是“同年”,也就是同科录取的进士。在清代的科举制度中,“同年”关系也意味着一种无形的情感纽带,之后两人又同在翰林院供职,私交虽谈不上很好,但亦无个人积怨。

在江西,这对同乡兼同年的矛盾却激化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陈启迈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庸碌之辈,他看到曾国藩既无地方大员的身份,又不是钦差大臣,便有心相欺,用得着的时候就不顾死活地让湘军去拼命,当曾国藩开口要粮饷时却百般刁难。

遇到这样的铁公鸡,曾国藩就算是磕头作揖都没用,而没有粮饷,就什么都干不了,尤其是当时内湖水师新败,如不出钱修理和重新打造战船,很难走出萎靡的状态。

湘军原有的粮饷,主要是依靠士绅捐资。士绅的钱也是钱,不是光靠一个口号,人家就愿意把真金白银给捧出来,实际操作过程中往往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拿了钱,必须按捐资多少奉送一个相应的虚衔。

饶是如此,劝捐仍收效有限。毕竟在兵荒马乱、穷字当头的岁月里,谁兜里的钱都不见多,这是再怎么劝也没用的。早在衡阳练兵时,曾国藩就叫苦连天,慨叹“劝捐之难,难于登天”,为此他甚至不得不改“劝捐”为“勒捐”,也就是向湘中大户进行强制摊派,你不捐也得捐。

在江西,劝捐是完全不好使的,因为湘军开出的虚衔白条,当地官府不承认。官府不认账,多大的官帽都变得一钱不值,久而久之,再也无人肯对湘军进行捐纳。至于勒捐,湘军属于客军,当然也做不出来。

曾国藩只能从湖南得到一点粮饷,但与胡林翼的情况类似,这点接济少得可怜,根本就不够用。

辞职不行,要钱没有,曾国藩就像被吊在半空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几乎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直到好友郭嵩焘献厘金之策,才给曾国藩开辟了一条新路。

郭嵩焘随湘军赴援江西,路上遇到贩盐的,便跟他们攀谈起来。在盐贩子那里,郭嵩焘看到一份太平军发给的税单,原来太平军也对商人设卡征税,这使得郭嵩焘受到了很大启发。

战争对农业而言,完全是破坏性的,但它也同时给敢于铤而走险的商人带来了发财机会。特别是盐这种东西,谁都少不了,而由于战争期间交通堵塞,战乱地区的盐可能比黄金还贵。

郭嵩焘因而设计了厘金,厘金相当于一种商业税,税额一般在百分之一,故以此名。对于冒险牟取暴利的商人来说,这点税不过是九牛一毛,肯交也愿意交。

按照郭嵩焘的建议,曾国藩在湖南和江西设立厘局,对过往商人设卡抽税,由此大大缓解了窘境,但如此一来,又得罪了陈启迈。陈启迈认为江西是他的地盘,要设卡也得由他来设,你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这么肥的活儿给抢去,不是给人心里添堵吗?

陈启迈一面上奏朝廷告御状,一面把替曾国藩维持厘局的江西举人彭寿颐给抓了起来。等曾国藩闻讯施救时,可怜彭寿颐已死在庸官的重刑之下。

彭寿颐曾举办团练,并代替弃城而逃的知县抗击太平军,被曾国藩视为难得的人才,本来是要放在湘军大营中予以重用的,他的死于非命,令曾国藩“深为愤痛”。

曾国藩客居异乡,又有当年避走衡阳的前例,纵使江西官府拒发粮饷,且多次找他别扭,也“雅度无怒容”,拼命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这次再也控制不住了。

什么同乡同年,现在甭说翻脸,我连杀你的心都有!正好曾国藩得知了陈启迈暗中从走私鸦片中获利的事实,便一并上奏咸丰,弹劾陈启迈。

两份状纸先后送到。陈启迈那份等于白告,咸丰自己发不出粮饷,要靠前线将帅自筹,当然不会怪罪于湘军所设的厘金。倒是曾国藩的弹劾有根有据,一下子就摘掉了陈启迈头上的乌纱帽。

血途程征

开掉陈启迈,手上也有了点钱,曾国藩的处境终于有所改善。他在江西建立了火药厂和造船厂,内湖水师也逐渐恢复战斗力。在此后的鄱阳湖战役中,湘军水师一举击败太平军水营,并烧毁太平军船只一百多艘。

曾国藩开心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又笑不出来了,因为塔齐布死了。

塔齐布负责进攻九江,然而他在九江鏖战七月之久,始终被阻于城外,心情变得越来越郁闷,有一天返回军营便突然昏倒,不省人事,而后不治身亡,时年四十岁不到。

曾国藩在陆师中依恃的一直是塔罗组合,这是他的左膀右臂,塔齐布一去,便只剩下了罗泽南。

胡林翼向曾国藩请援的时候,正是曾国藩痛失大将,伤心不已的时候,而让胡林翼更想不到的是,在他发出请援奉折之前,罗泽南其实已经走在前往武昌的路上了。

主动回援武昌是罗泽南的主意,他知道胡林翼已经卡在那里了,他要是不去帮忙,就还得继续卡。

曾国藩起初并不愿意放罗泽南走。塔齐布去世后,所辖部队的战斗力也打上了问号,罗泽南及其湘勇成了唯一能让人放心的劲旅,从曾国藩的角度考虑,当然希望将罗泽南留在身边。

但是罗泽南说的,曾国藩又反驳不了。罗泽南说,湘军现在困守江西,就好像坐在瓮罐中一样,天天打仗,还是看不到外面的太阳,抓不到主动权。武昌则不一样,一旦得手,即可坐控江西、安徽两省,并进而切断南京的补给线。

罗泽南的方略是,陆师方面放弃进攻九江,转而集中力量回援武昌,水师方面则合力攻下湖口,以拦截太平军上下的船只。

曾国藩和罗泽南都是有大局观的人。认识到罗泽南言之有理,曾国藩不仅不再强留,还从塔齐布军中抽调精兵强将,与罗泽南原有的湘勇合并,组成了一支拥有五千多精锐的远征兵团。

幕僚劝谏曾国藩,说您赖以转战的主将,一共就塔、罗两个人,现在塔齐布不在了,罗泽南又要远征湖北,江西兵力异常单薄,万一出现差错,将出现无人可用的窘境。

曾国藩点点头:“我当然知道了。可是为东南大局着想,也只能如此。罗泽南说的是对的,假使我们都困守江西的话,长久下去不可能有出路,而只要把武昌攻下来,则天下大势犹可为,那样我虽困犹荣。”

也有人跟罗泽南讲,曾国藩势单力孤,你忍心抛下他这么走掉吗?

罗泽南的回答是:“如果老天不亡本朝,曾公必不会死!”

说虽是这么说,但罗泽南其实也担着很多心思。走之前,他对曾国藩千叮咛万嘱咐,让曾国藩不要贸然进攻,一定要等他攻克武昌,率军东下时再发动反击。

自湖口之战后,太平军到处渗透,湘军在湖北和江西已无法联成一线。罗泽南回援武昌,就必须通过太平军的控制区。在控制区内,集结的太平军有几万人,但都属于地方部队,战斗力一般,而且带兵将领的指挥能力也不强,与能征惯战的罗泽南站一起,马上就嗖嗖地被比了下去。

闻知罗泽南西进,石达开赶紧率三万人马追了过来。这三万人都是常年征战的野战部队,非普通地方军可比,石达开本人的军事才能也与罗泽南不相上下,两人早在湖口时就打得难分难解,当新的较量到来时,自然也是一场血雨腥风。

石达开利用数量优势,不停顿地使用包抄合击等战术,将罗泽南的侧翼部队几百几百地包围起来进行歼灭。湘军虽勇,但面对太平军的精锐,最后也就只能以一当十,没法以一当百,随罗泽南出征的塔齐布部属由于过于突前,首当其冲遭到围困,从战将到士兵几乎全部损失掉了。

继石达开追来后,韦俊也正率大批援军赶来,假使两军会合,将达五万之众,而湘军只有五千,且落败之后,士气大挫。如此一看,西征军不要说到达武昌的机会十分渺茫,就算是想安然撤回江西都变成了没有把握的事。

眼前是血途征程,罗泽南的处境变得异常险恶。关键时候,石达开却突然脱离湖北战场,掉头往江西去了。

重新找回了自信

此前广东爆发了洪兵起义,天地会出身的洪兵正取道江西北上。洪兵跟太平军是一拨的,毫无疑问会成为太平军的重要兵源,石达开去江西就是为了接应洪兵。同时,翼王还有一个计谋,那就是他发现罗泽南的西征军是湘军的主力精锐,短时间内要想予以击败并不容易,但是反过来说,既然主力出来了,留在江西的湘军大本营必然空虚,那我何不乘虚而入,将其一举摧毁?

听上去是不错,可是与对手相比,石达开的计谋只能算是一个中等水平的计谋。他没有看到更高更远的地方,没有好好想一想,思维那么周密的曾国藩为什么肯将主力尽数派出,以至于暴露出这么一个明显的破绽。

因为与江西相比,湖北更重要,与九江相比,武昌更重要!

石达开一走,千载难逢的战机也就此丧失。归根结底,翼王或许是一个完美的战术家,但却不是一个完美的战略家,尽管他的战术无懈可击,可能还略高于罗泽南,但战事犹如博弈,一兵一卒的损伤往往无关紧要,最重要最关键的还是如何布局。

好像交接班一样,石达开刚走,韦俊就来了。韦俊所率兵马只比石达开少一点,统共两万多人,但是就指挥水平而言,他又比石达开低一个档次,相应地,罗泽南也要比他老到得多。

罗泽南登高观察,发现太平军兵分两路:一路吹号放枪,摇旗呐喊,把声势整得很大;另一路却很淡定,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是悄没声息地在山林中穿行。他马上做出判断,大张旗鼓的是“正兵”,闷嘴葫芦一样的是“奇兵”,也就是伏兵。

吸取与石达开遭遇时硬碰硬的教训,罗泽南转而收缩防守,并祭起他的看家绝活:以静制动。

“以静制动”说说简单,真正实践起来并不容易。常见的情况是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就动得乱七八糟——看到敌军乌泱乌泱地扑过来,能不怕吗?

湘勇随罗泽南征战多年,对这一战术早就谙熟于心,能够做到令行禁止,不动如山。在太平军“正兵”逼近时,罗泽南始终不动声色,直到“正兵”与“奇兵”拉开长长的距离,你看不到我,我看不到你时,他才下令猛击。

韦俊用的是诱敌深入、中途设仗之计,给“正兵”设定好的桥段是要见机撤退,但没想到罗泽南出手如此突然,结果反而弄假成真,真的败了下来。

奇正二兵互相隔膜,那边“正兵”已败,这边隐蔽于山林中的“奇兵”还不知道,仍然在兴致勃勃地等对方进入他们的埋伏圈,可是等着等着,自己也被绕道进山的湘军给包围起来。

这一仗,湘军追杀十余里,歼灭太平军近千人。得此一胜,湘军士气大振,罗泽南在韦俊身上重新找回了自信。

紧接着,韦俊卷土重来。双方二度交手,不过就采取的战术而言,几乎就是第一轮的复制:韦俊主动进攻,罗泽南“以静制动”,毙俘太平军两千余人,一名太平军战将重伤而死。

据抓到的太平军俘虏供称,石达开与韦俊曾有约定,不管他们谁出手堵截罗泽南,都要找机会攻入湖南。可事实是,在两人均遭挫败后,这个对湘军来说非常致命的作战计划已被迫流产。

第三方紧接着加入战团:胡林翼。

得到了罗泽南来援的消息,胡林翼当即决定亲自率兵接应。幕僚纷纷劝阻,说我们的兵力太少了,看家都很吃力,眼下不宜提前出击,还是坐等援军为好。

胡林翼当然知道自己兵力单薄,但他更清楚罗泽南一路上可能遇到的困境,无论是石达开还是韦俊,都是硬骨头,怎么放心交给罗泽南一个人去啃呢?“援军是来援助我们的,而我们却装作没事人一样,还有廉耻吗?我一定要去接应,不管是胜是败。”

幕僚们倒没说假话,胡林翼的第一次接应就碰到太平军阻拦,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下,果然败了,只得撤回来。

几天之后,胡林翼再次集合部众出战。这一次,终于得以从蒲圻旁边穿过,实现了两军会师。

虽然湘军已兵合一处,但北上武汉的道路并未能完全畅通,其中最大一颗钉子正是蒲圻。

蒲圻即今天的湖北省赤壁市。三国赤壁有文赤壁、武赤壁的说法,文赤壁是指湖北黄冈,本来跟三国时的赤壁之战没什么关系,因为东坡先生上去怀了一下古,才声名鹊起。蒲圻才是真正的赤壁古战场,又称武赤壁。

兵家选择战场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随便指定,所择之处基本上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一点无论哪朝哪代,没人敢予以忽略。比如,田家镇和半壁山,清末时湘军和太平军争得你死我活,到了抗日战争时期,中日两军同样是谁都不肯轻易相让。

蒲圻也是如此,它被称为湖北的南大门。韦俊退到这里后,又会集了三万人马,同时在蒲圻外围设置营垒木城,从而断绝了湘军再次从边上溜过去的可能。

要想顺顺当当北进,非得把这道门砸开不可。于是,在“樯橹灰飞烟灭”一千多年后,武赤壁又重燃战火。

转危为安

会师后的湘军已达八千余人,但数量仍远不及太平军,加上太平军防守的地形十分险要,因此正面突破的难度很大。

如果有侧面捷径就好了。

这条捷径是蒲圻当地的一个举人提供的。胡林翼按照他的指引,率兵抄小路进军,出其不意地占据了蒲圻城西北的铁山,使太平军的正面营垒尽失其险。

尽管如此,麻烦并未能完全消除,毕竟蒲圻城仍在韦俊掌握之中。你不打下这座城,仍然无法前行。

罗泽南的看家本领为“以静制动”,其前提条件是对方要来攻,可是韦俊两度战败后,也变乖了,他偏偏就不主动进攻。罗泽南又施诱敌之法,韦俊仍不上当,看到湘军退却,追还是要追的,但没追多远,就会及时收兵回营。

这是胡林翼在武汉就遇到的老大难问题,当哥俩儿碰到一块儿,两个聪明绝顶的脑袋加在一起,仍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招,最后只能是一个字:攻。

湘军一攻,太平军就掌握了主动。韦俊在蒲圻城下扎有五座营垒、四道木栅。守垒的大多选用“长发兵”,作战经验相当丰富。两军在营垒前反复搏杀,湘军付出很大伤亡,连军官都阵亡多名,还是一座营垒都拿不下来。

罗泽南十分焦虑。他担心如果一直冲不破营垒,太平军固城死守的意志将会更加坚决,而蒲圻也可能变成另一个九江。他决定采用火攻,并召集诸将,动员全军:“蒲圻不下,武汉必不能攻,今天大家一定要死磕下去,不然‘九江故事’便会继续上演。”

“九江故事”对湘军来说是一个惨痛的记忆,因为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就像中了霉运一样,不是损兵折将,就是败绩连连。罗泽南统带的部队,皆为荣誉感极强的精锐之师。伤疤一旦揭开,众人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嗷嗷叫着便抱着稻草向太平军营垒扑去。

太平军不断放炮阻击,但湘军不顾伤亡,前仆后继。木栅前的稻草越堆越高,烈焰突起,四道木栅被焚毁一尽,五道营垒也跟着着了火。

罗泽南一举克复蒲圻,太平军被毙俘者达五千余人,几乎是和罗泽南西征军的总数一样多,这一仗也成为官军自失守武昌以来所取得的最大一次胜利。

蒲圻一战结束后,韦俊退守武昌,而且再也无法阻挡罗泽南的前进。1855年12月25日,罗泽南到达武汉,此前胡林翼已水陆并进,收复了包括金口在内的南岸前沿阵地。

第二年年初,罗泽南和胡林翼分路进兵武昌,并在城下与太平军进行野战。韦俊一败再败,老兵伤亡很大,他的现存部队实际上是个大杂烩,即由少数老兵带领多数未经训练的新兵,所以数量虽众,但其实野战能力极差,只要湘军朝后一包抄,便争相溃退。

经过短兵相接,太平军战死三千余人,湘军却只死伤了十几个,战场之势几乎可以用秋风扫落叶来形容。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武昌外围的太平军据点就被全部扫清。

罗泽南的到来,终于使胡林翼转危为安,从而告别了他生平最为艰难的一段日子。

外围战失利后,韦俊再施故技,开始归拢部众,坚守待援。太平军野战不行,守城还行,一个老兵看住几个新兵,守住城垛绰绰有余。韦俊本身也是防守战高手,城池布防很有一套,经过他的部署,武昌城下插满竹签木桩,城上除密布炮眼外,还堆积有滚木巨石。

罗泽南和胡林翼对此都很头大。胡林翼调来大炮,在山上架炮轰城,但由于相距太远,只够击毁有限的几处地方,远不足以对守军形成威慑。

炮击无效,若是单纯的仰攻,架着长梯登城,伤亡又实在太大,可以说得不偿失。罗胡经过商议,决定改变强攻战术,转而分兵于武汉下游,以截断太平军增援武汉的水陆通道,从而促使城内不战自乱。自此,攻坚便变成了围困。

攻坚的好处是可以速战速决,坏处是伤亡吃不消,围困的好处则是能够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坏处却是时间可能会拖得很长,而时间的延长,对罗泽南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因为他将无法在短期内挥师东下,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兑现当初对曾国藩所做出的承诺。

再坚持一下

自罗泽南走后,曾国藩遵照他的嘱咐,指挥水师发起湖口战役。在石达开缺席的情况下,湘军一举占领湖口,并夺回了曾被太平军缴获的特大型拖罟船。

但湖口战役也有得有失,统领内湖水师的萧捷三被炮弹击中,当即阵亡。一支水师不能没有统兵将领,曾国藩急召在湖南衡阳的彭玉麟。

经过胡林翼的调和,彭玉麟与杨岳斌的关系虽已缓和,但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短期内总是觉得尴尬,于是彭玉麟就以养病为由,选择了请假回家。

接到曾国藩的信函时,湖南到南昌的水陆通道都已被太平军阻断,如果安全起见,就得从广东福建绕路,但这样至少得走一百天才能到达南昌。

一百天,就是三个多月,哪里来得及,彭玉麟便化装易服,“芒鞋徒步”,大着胆子从太平军的封锁线穿越。他整整走了七百里路,竟然得以蒙混过关,安然到达南昌大营。

彭玉麟的仗义相助,让曾国藩的一颗心暂时落了地,但这只是就水上而言,陆上则越来越糟。

塔罗不在,曾国藩靠塔齐布的接班人周凤山打仗。要说曾国藩一向看人都很准,可这回选择周凤山显然是看走了眼。

周凤山出身绿营行伍,对治军条令背得很熟,然而他并非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将才,同时还有着绿营军官通常都有的一个致命缺陷,即平时不像塔齐布那样平易近人,能与士卒打成一片,尤其用人方面喜欢论资排辈,导致真正勇敢善战的人上不去,这样一来,部队的战斗力便大打折扣。

周凤山完全没了塔齐布在时的风采,他很少能打胜仗。仓促之下,曾国藩又没有其他大将可恃,只好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等罗泽南攻下武昌后赶快回援。

问题是武昌一时半会又攻不下来,曾国藩怕这时候召罗泽南回来会贻误大局,正好湖南方面计划再派六千湘勇到江西,他也就强自忍性,不提这茬了。

可是仅仅一个月过后,曾国藩就再也憋不住了,原因是江西战局已恶化到极其严重的程度,石达开大破周凤山所部,并一度迫近南昌省城。

曾国藩再也顾不得许多,他上奏咸丰请调罗泽南,说我先前让罗泽南回援武昌,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九江迟迟难以攻下,而现在遥遥无期的却变成了武昌。既然武昌也打不下来,那就不如先让罗泽南来挽救垂危中的江西。

曾国藩考虑得倒也周全:“武汉两岸有三万余官军,想想缺一个罗泽南也能凑合。江西不行,他再不来,这边就挺不住了。”

其实就算曾国藩不上奏,鉴于江西局势的岌岌可危,朝廷上下也已议论纷纷,很多朝臣都主张尽快将罗泽南部回调,但咸丰俯瞰全局,认为武昌攻守正进入关键阶段,这个时候不能抽走主力。

在上奏的同时,曾国藩又先后五次派人或去函,敦促罗泽南回师。湘军的这些将帅,是真正有着共同理想和追求的一群人,所谓“呼吸相顾,痛痒相关,赴火同行,蹈汤同往”,上了战场,也是胜则举酒让功,败则拼死相救。尤其罗泽南和曾国藩之间,更有很深的私人情谊,绝不可能置对方安危于不顾,因此在接到曾国藩的信函后,罗泽南很是为难,但他又实在不甘心功败垂成。

了解到湖南方面又派了四千湘勇去江西,罗泽南最后还是决定继续围攻武昌。他告诉曾国藩,今年攻武昌,跟去年攻九江完全不同。去年攻九江时,九江的周边全是太平军,就算是攻下九江,也不过是守着一座空城。今年攻武昌,不仅周边太平军的据点都给扫荡一空,而且武昌城也已被围得跟个铁桶差不多了。

罗泽南预计武昌不久就可攻下,到时他再与曾国藩会师九江,在此之前,他只能勉励对方再坚持一下:“事在人为,你决不可以因为一时的挫折而灰心丧气。”

话说得有多洒脱,人心里就有多难受。罗泽南念及“曾公艰危,义同生死”,几乎每一天都想着要赶紧把武昌打下来,好抽身增援江西。明明围困需要的是时间,他的优势和特长也是“以静制动”,但他又不得不打破这一规律,不断想办法怎样尽快攻城。

遗书

1856年4月5日,罗泽南设计将部分太平军诱出武昌城,然后一路追杀,想乘势冲进城去。他太想抓住这个机会,忘记了自己已经进入太平军枪炮的射程之内。

太平军紧急关住城门后,城头枪炮如雨一样倾泻。一马当先的罗泽南头部中弹,顿时血染衣襟,但他仍坚持力战,直到实在看不到入城的希望才收兵回营。

胡林翼听到罗泽南受重伤的消息后大惊失色,急忙赶来探视。罗泽南当时的官衔是宁绍台道,只比知府高一点,位列正四品,而胡林翼已经是从二品的巡抚,但胡林翼对罗泽南十分尊敬,见了面执弟子礼,言行举止恭恭敬敬,俨然把他当成自己的先生。

胡林翼这么做,不是表面功夫,他确实对罗泽南的学识人品和能力都非常钦佩,即使私下与幕僚谈到罗泽南时,都要称罗山先生(罗山是罗泽南的号)。平时事无巨细,胡林翼均要向罗泽南进行咨询,彼此意见统一后才会施行,因此虽然相处时间并不长,但两人已经结下了很深的友谊。

当胡林翼到达时,罗泽南还能坐在营外,跟他商讨作战方略。尽管如此,胡林翼仍清楚地知道对方的伤势有多重,除了延请名医诊治外,还亲自驻其营中,以便日夜看视。

可这次罗泽南中的是致命创伤,伤口深达两寸,子弹无法取出,再好的医生都回天无力了。几天后,罗泽南伤情加重,已不能坐,只能躺,他睁大眼睛,作势索要纸笔,并仰卧床头写下了遗书。

这是非常少见的遗书,一共就两条:一条是“愿天再生几个好人,补偏救弊”。另一条是“乱极时站得定,才是有用之学”。

有人说,罗泽南是一个迂腐的书呆子,即便在军营里也不肯放下书本,一睡醒便谈学问,但他留下的遗书却分明昭示出,这个人有着怎样的赤子之心,又有着怎样融会贯通的真学问。说他迂腐的人,恰恰自己太过精明,而在中国的现实社会,从古至今都充斥着这样的“精明人”,唯独缺少“迂腐的书呆子”。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罗泽南“神散气喘,汗出如洗”,已经到了弥留一刻。胡林翼见状,痛哭失声。罗泽南握着他的手,挣扎着留下遗言,但仍无一字及私。

罗泽南说,武汉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太平军肯定要死守,我们如果不拼命死战的话,不仅武汉保不住,恐怕今后两湖的其他地区也将“均无净土”。

在这最后的时刻,罗泽南还想到了在江西苦苦支撑的曾国藩,他再不能够去会师九江,救朋友危急了。他对胡林翼说:“现在武汉攻不下来,江西又危在旦夕,而我们力薄兵单,没法兼顾。我这个人是不怕死的,感到遗憾的是不能为此做什么了,以后只能靠你和李续宾继续撑持……”

话没说完,一代儒将便停止了呼吸。

从出生直到死亡,罗泽南可以说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命运累加在他身上的伤痛难以计数,但是在他心中,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需要反反复复地不断追问,一个人活着,应该如何求学,如何救世,如何活出真正的人生价值。

罗泽南战死的消息传出,整个南方战场都为之震惊。曾国藩更是痛悔不已,他认为如果不是自己三番五次的催促,罗泽南也不至于铤而走险,而胡林翼除了悲痛之外,还从中得到一个最大的教训,就是对攻城战术的再认识。

改攻坚为围困,本来是胡林翼和罗泽南共同商定的策略,但因为各种原因,两人仍然不同程度地存在着急于求成的思想,都想乘守军一个不注意,发动登城仰攻,以便一劳永逸。

登城仰攻固然爽快,但太伤元气,对于讲究身先士卒的湘军而言,战死在城下的往往都是军中最勇敢、最精锐的将士。罗泽南的死,让胡林翼猛然醒悟过来:“今后谁也不准提仰攻,谁提我跟谁急!”

胡林翼在“围困”旁边又加两个字“长久”,合起来就是长围久困。他要像僧格林沁对付北伐的太平军那样,慢慢地熬下去,直到用时间来熬出战果。

长围久困,要想围得实,围得紧,关键还是要把所有进出口一个不漏地全部堵住。对于武昌来说,则是要控制江面,以截断太平军的增援水道。

围绕这一条生命线,湘军水师和太平军水营展开了殊死角斗。

太平军水营曾经被打到灰飞烟灭,它的复振,是从翼王石达开执掌前线指挥大权开始的。所有太平军将帅中,石达开是发现水营弊端,并主动矫正其缺陷的第一人。

水营弊端在哪里,首先是船只。太平军多用民船,掳获民船固然省事,一下子就可能弄到成百上千,可是面对湘军的正规战船和洋炮,改造版的民船往往就跟纸糊的一样,一打就破,一破就沉,损失之后又无法补充,即便上万船只也很快就消耗一空。随着船只越来越少,水营的战斗力也就相应越来越弱。

其次是训练。由于原先忽视训练,水营将士的军事素养普遍很差,以至于“水战诸法,茫然不解”。打仗的时候,都是呼啦啦一道上,有一个地方受挫失利,便轰隆隆地全队赶过去,结果常常顾此失彼,被各个击破。

石达开从这两处入手,仿照湘军的模式,在安庆和九江分别督造战船,同时加强水战训练,从而打造出了一支以“湘式”大战船为基干,以改造民船和小划相配合,具有一定作战能力的新水营。

好钢用在刀刃上

湖口一战,便是新水营的初试啼声。此后,在湘军水师被分割且遭击溃的情况下,水营在长江之上重新取得优势。从九江到武昌,几乎处处都有太平军的战船。胡林翼的号令出不了三十里,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水上交通断绝的缘故。

石达开重建水营,曾国藩和胡林翼也要再铸水师,双方在造船和训练方面展开了全面竞赛,但是新水营的一招一式其实都是根据湘军模仿而来,有时架子看着是够了,内功却还是不足,所以很快就被湘军水师反超上来。

在前期的江上作战中,太平军水营已多次遭到败绩。为保存实力,韦俊便采取了一种游击战打法,即先将船只收缩到岸边,依托于城上的炮火掩护,使得湘军战船难以靠近,然后再乘隙突出,跟对方绕上个两三圈。

这种捉迷藏的游戏,太平军玩得起,胡林翼玩不起,他把杨岳斌找来,定下了火攻之策。

杨岳斌军人出身,有心眼偏狭的一面,特别在不肯援救彭玉麟这件事上,曾广受诟病,但胡林翼并没有因此对杨岳斌产生看法,而是继续大加重用,并保举他署理湖北提督。

杨岳斌的短处是争胜,长处也是争胜,好钢用在刀刃上,胡林翼就激励他到战场上去获胜。

被胡林翼重用的杨岳斌果然积极性高涨。他采办了五十艘大船用于火攻,船上装满硝黄和芦苇,堆起来高达两丈。

接下来还有两个要素。一是需要江水大涨。太平军为防止湘军战船靠近,在江上打有木桩,如果水面不涨,火船便无法越过。二是需要顺风。跟作战时最好逆风不同,火攻要的是顺风,这样可以缩短时间,因为反正是同归于尽,又不打算原路返回。

1856年5月31日,两个要素都等到了,杨岳斌率敢死队架火船向太平军水营大寨扑去。临行前,他特地告诫众人:“必须靠近大寨才能点火。”

杨岳斌这么做,是要把火攻的效能发挥到极致,以免太平军提前防范,远远避让,但也无形中增加了危险——每只大船只附一只舢板,在火药点起的瞬间,船员必须全部跳上舢板自救。

敢死队在砍断太平军施放的木牌、铁链后,火船也离大寨越来越近,杨岳斌下令点火。此时还是深夜,太平军发现时,火船已经迫近。匆促之下,他们急忙开炮,不料火船上已没有人,而且被炮击后船上的火还烧得更旺了。

当天太平军水营遭受了再建以来从未有过的沉重打击,两百多艘能战之船被焚,其中包括很多长龙快蟹。从这以后,太平军水营便一蹶不振,再难有所作为。

杨岳斌仍不肯善罢甘休,又沿着长江一路捣过去。十天之内,转战千里,九江以上江面被其扫荡一空,从而彻底切断了太平军增援武汉的水上通道。

要说胡林翼已经做得挺不错了,可是咸丰并不满意。这种情绪就跟当初僧格林沁包围连镇时一样,你有耐心他没耐心。

胡林翼报告说打了胜仗,咸丰都不愿意看:“也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朕所知道的,是你至今对攻克武昌都毫无把握!”

他怀疑胡林翼是在“空言搪塞”,实质是“无计可施”,因此要胡林翼限期攻下武昌,否则就要予以治罪。

胡林翼被皇帝给弄急了。自他回援武昌起,为了早点将这座城池攻下,湘军已伤亡了三千余人,光军官就阵亡了百余人,“兵易募而将难求”,如果继续血拼下去,就算拿下武昌,湘军也完蛋了。

最让胡林翼感到痛心的是罗泽南的阵亡。在他看来,那是一位集学识、勇敢与廉正于一身的杰出将才,是今后常胜不败的保证,就这样白白战死,简直太冤枉了。

胡林翼从史书中请出了两个大腕来给自己做说客。这两个大腕,一个是韩信,另一个是韩信的谋士李左车。李左车似乎名气不大,但他的语录几乎人人皆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韩信是智者,不过他也曾经产生过要不计损失、一心攻城的“失”,李左车自谦为愚者,他给韩信贡献的“得”,就是千万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样只会越打越没信心。

胡林翼以秦末汉初的这段例子为引喻,直言:野战容易,攻城困难,两千年前就是如此,到现在还是这样,所以皇帝你应该跟韩信学习学习,欣然纳谏才是。

咸丰无语了。胡林翼不是僧格林沁,这是一个满腹经纶、能言善辩的人,再扯下去,不知道还要搬出多少个韩信和李左车来教训你。

算了,那你就继续磨吧。

狼来了

知道胡林翼要长围久困,但韦俊既不敢走,也不敢逃。须知太平军的刑法十分严酷,从前丢了城池的石凤魁、黄再兴归京后,都被杨秀清处以车裂之刑,其状惨不忍睹。

在水路被封死的情况下,要打破胡林翼的长围久困,必须依靠援兵,更准确地说,是陆路援兵。太平天国战将古隆贤奉命从江西出援,他先前与韦俊曾有约在先,某月某日,举火为号,到时武汉的太平军出来接应,以便里应外合,突破湘军的封锁。

孰料由于杨岳斌扫清江面,太平军不敢沿岸行军,只能绕道而行,这样时间便耽搁了。到了约定的日子,韦俊派兵出城,却没见到援军相应,结果又被胡林翼给赶回了城。

胡林翼觉得奇怪,平时诱你们都不露头,这时候出来瞎逛个什么劲?审问俘虏,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他灵机一动,找到了新的诱敌之策。

几天之后,韦俊在城头上观察时,发现湘军大营后忽然人喊马嘶,乱成一团。他意识到,可能是耽误行期的古隆贤到了,并且已经主动向湘军发起攻击。

太好了,这种情况下湘军肯定难以兼顾,正是前后夹击,有枣没枣都先打上一竿子的时候。韦俊派出大队人马,出城后向湘军营垒直扑。

起先营垒附近静悄悄的,给人印象似乎湘军都在后面应付援兵,但当太平军接近时,忽然枪炮声大作,湘军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没有什么古隆贤,在营垒里等着韦俊的是胡林翼。韦俊所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胡林翼为了诱敌设伏而编造出来的假象。

此次出城,太平军被歼一千多人。韦俊用于守城的兵力本就已不多,枣没打着,倒磕了自个儿门牙,把他给心疼得够呛。

胡林翼捉弄了一次韦俊后,似乎上了瘾,屡屡冒充援军,要骗韦俊上当。韦俊又不是小孩子,他能上一次当,还会老上当吗?于是以后不管胡林翼装得多像,他都不再出城,即便是古隆贤真的来了。

这是一个类似于“狼来了”的故事,只不过在老故事里面,倒霉的是说谎者,而在新的故事里面,吃亏的却是被谎话紧紧套牢的人。

古隆贤是金田起义时出来的广西老兄弟,仗打得多了,经验很丰富,既然约定日期已经错过,他就不再蒙着头朝武昌急赶,而是在离武昌东南约四十多里的地方选择了一个险要地形,之后掘壕筑垒,构筑野战阵地。

如果韦俊能及时出来接应,湘军可能腹背受敌,但此时此刻,韦俊正被吓得不敢出来,胡林翼就轻松多了,因为这意味着他只需针对一面。

古隆贤所筑营垒被湘军一举击破,太平军溃败二十里,古隆贤本人也中炮负伤,增援以失败告终。

击退援兵后,胡林翼即在武昌城外开挖长壕。这是僧格林沁在北方实施包围战时就被证明行之有效的战法,同时也表明了胡林翼将长围久困的策略进行到底的决心。

围困武昌期间,胡林翼见到了从湖南赶来的曾国华。曾国华是曾国藩的二弟,他来武昌,乃奉父命吊唁罗泽南,同时致辞勉励湘军子弟。

一通程序走完了,曾国华才提到此行最重要的一件事。原来曾家已经几个月都收不到曾国藩的信,曾父极其担心儿子的境况,希望胡林翼能够赶快分兵营救。

围城靠的就是人多,分兵必然单薄,但胡林翼能够理解为人父的心情,何况罗泽南临死都忘不了援救江西,他更不能只顾自己建功,而不顾曾国藩和江西的安危。

胡林翼当即从湘军挑选了四千能征善战的精锐,并委任曾国华为援军总指挥,率部向江西攻击前进。

翼王石达开此时已经离开江西,由北王韦昌辉接掌指挥权。尽管从军事才能到威望,韦昌辉都远不及石达开,但因曾国藩已无强有力的陆师部队护佑,所以仍被韦昌辉打得节节后退。

曾国华的率兵回援,不啻救了曾国藩一命。韦昌辉转回头与湖北援军较量,吃了个大败仗,连他的王轿绣伞都成了湘军的战利品,江西形势这才趋于缓和。

御将之术

石达开离开江西,是奉杨秀清之召,以解除江南江北大营对天京的威胁。

咸丰共在江南设立过两座军营,以长江划界,南京城外的叫作江南大营,扬州城外的称为江北大营。两座军营各司其职,分别用于围困城内的太平军。

奉命创建江北大营的钦差大臣是琦善。琦善时年已经六十多岁,小爵爷变成了老爵爷,早年鸦片战争中“主抚”的经历,无疑也给他的人生履历蒙上了一层阴影,但他恰恰又是那种能在蹉跎中练就一身生存技能的人,年纪一大,则更显老辣。

鉴于琦善没有直接指挥过军事,咸丰特意加派一位叫雷以诚的刑部官员,以帮办军务大臣的名义做琦善的助手。

雷以诚自谓熟读兵书,各种兵法如数家珍,都在肚子里装着。他在扬州城下扎营,军营里彻夜不停地敲梆子,燃火堆,防卫看上去非常严密。

反观琦善的军营,到了晚上静悄悄的,既无声音也无亮光,整个一幅死气沉沉的景象。雷先生乐了,都说这琦大人是连前朝道光皇帝都赏识的重臣,也不过如此嘛,若论军事,简直是个睁眼瞎,一窍不通。

最好跟琦善提个醒,可是限于地位和资历,雷以诚又觉得一时不便开口,也罢,我这里也算树个榜样了,你天天看见总会明白过来的。

琦善大概真的明白过来了。某天,他把雷以诚叫了过去,不过看雷以诚的眼神却跟刀子似的,随后冷不防地就来了一句:“雷将军的军营里挺热闹啊。”

雷以诚以为琦善会夸赞他,可瞧这意思又不像,话里话外,隐约还有点嘲讽和责备他的味道。他嘴上不说,心里自然不会高兴:敢情你这不是在嫉贤妒能吧?

琦善见对方半天不开口,这才把话挑明:“你这么做是不对的。晚上防守,一味乱敲梆子,就听不见敌人的动静,燃起火堆,对方可以把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得清清楚楚。若是太平军发起偷袭,岂不是很危险。”

雷以诚听得怔住了。他没想到琦善如此有见的,这都是正经八百的兵书上不会说的,但绝对是用兵打仗的要诀。

自此,他对琦善心服口服,再不敢班门弄斧。

江北大营兵力单薄,但任务并不轻,一边要阻截渡江北上的太平军,一边还要攻取重兵屯集的扬州,而这两方面的太平军又多为其精锐部队,个顶个全是“老长毛”,仗很不好打。

咸丰对前朝曾经“主抚”的大臣素有看法,见扬州迟迟不下,就常常语带讥刺地说琦善“老而无志”,一大把年纪了,已经不知道奋斗这两个字怎么写了。有一次他甚至还扬言,如果琦善再不把扬州城给攻下来,就要用曾赐给赛尚阿的遏必隆刀砍他脑袋。

有人提议,既然扬州城固难攻,不如引湖水以灌,但咸丰又顾虑扬州素为江南名城,水攻的话,可能会毁掉整座城市,所以始终不予批准。

这正是既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琦善的压力非常之大。为此,他不惜亲自带兵,多次诱敌设伏,同时着力培养和提携将才,发挥部下的积极性。

琦善的御将之术也与众不同。野史中记载,他手下有个姓赛的将校,职位不高,但很有才气。琦善把他和另一位曾姓将领召到一块儿,各给五百兵丁,分攻两地。布置完了,又问他们带的兵够不够用。

赛某气盛,别说五百,你就给他五个人,他也不肯从嘴巴里冒出一个“不”字来。曾某则觉得不要白不要,要求多给点。琦善点点头,多给了他一倍兵丁。

赛、曾同时出击,赛胜曾败。两人回来复命,自然是大胜的赛某走在前面,灰溜溜的曾某落在后头。

在未入大帐之前,赛某就一路走一路笑,得意之色,溢于眉梢:也不知道琦大帅究竟会如何奖赏自己,反正那画面想起来就特别美。

不料真实的画面十分残酷,琦善见到他后,不由分说,就喝令亲兵拿下,要摁倒打屁股。赛某以为琦善认错了人,把自己当成了曾某,赶紧分辩,说我是谁谁谁。

琦善大喝一声:“我知道你是谁,但恐怕你不知道我是谁,再啰唆,就把你屁股打烂。”

赛某不敢再多言。由于心里气不过,被打时纵使再痛,也忍住不出一声。打完之后,已不能走路,只好让人抬着出去。

曾某还在帐外候着,眼见赛某落此下场,差点被吓死过去:人家赛某都打了胜仗,还要受到如此重罚,我这个败军之将,不是更惨了吗,说不定今天就要人头落地了。

等到召见曾某时,这位差不多是连跪带爬地进去的,进去后就磕头如捣蒜,而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与刚才的满面怒容不同,琦善还笑了,不过是不屑一顾地笑:“你这老兄还有脸来见我,我倒没脸见你了。”

说完便离座而去,也并未对他做出什么明确处罚。

哪里是轻轻巧巧就能做到的

曾某暗自庆幸逃过一劫。赛某当然是倒了大霉,由于打得很重,好些天都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他满腹怨尤,自认是遇到了有史以来最不可思议的情节:人家说赏优罚劣,到我这,怎么就掉了个个?

看来根子还是出在上面对我有了看法,所以不管我怎么起劲儿,横竖都得给我小鞋穿,再高的战功换来的也不过是一顿暴打。

赛某打定主意,等伤一好就马上告退,回家种田,不干了。

这一天,忽然有琦善的亲兵拿着他的名片来到赛某帐外,隔着帐幕便问:“请问赛大人在吗?”

赛某职位低卑,起初听到称“赛大人”,还不敢开口答应。亲兵便干脆指名道姓,告诉他琦善有请。

召变成了请,自己的称谓也变成了“赛大人”,小赛马上意识到其中有戏,赶紧穿好衣服前往。见面后,琦善出示了一叠奏折,赛某一一看过去,上面列举的全是他的战功。原来琦善已多次对其进行保举,并且保奏官衔,朝廷已经批下来了。

这下子,怨气都化成了感激,感激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琦善还特地留赛某共同进餐。吃饭的时候,琦善忽然笑着问他:“前些天我责罚你的事,老弟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赛某老实承认不知道。

琦善解释说:一个人年少气盛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可以一往无前,建功立业,坏处是容易因功生骄,骄而误事。那天我看你已有骄气,如果我再纵容你,对你并无益处,因此才要“折弟之气”,让老弟你尝一些挫折。

琦善最后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只要你今后注意胜不骄,败不馁,以后前程将不可限量。”

赛某这才明白琦善作为一个老前辈的深谋远虑和良苦用心。之后他的个人发展果然越来越顺,逐渐成为江北大营中的得力战将。

曾某的遭遇则正好相反。尽管琦善没有当场责罚他,但终其任上,不仅再未予以任用,而且连对方的面都不愿意见——既然已经料定曾某是个废才,这样的人,你就是责罚又有什么用呢?

琦善的努力终于收到成效。在江北大营建立不到一年后,他即迫使扬州的太平军陷入绝境,在北上援军的救助下,这批太平军才得以突围而出。

至此,太平天国在江北的据点仅剩下一个小小瓜洲。

江北大营的捷报,无异于在把江南大营往狭道里逼。江南大营的统帅是向荣。江忠源曾经评价这位名重一时的两朝大将:“心机太过,若不是在广西时卖弄小聪明,网开一面放跑了太平军,怎么会出现后来那种不可收拾的局面?”

因为这个错,向荣背了一辈子的包袱,甚至咸丰都忘不了经常拿这个把柄来敲打他。

咸丰对向荣说:“你要是赶快把金陵打下来,我就给你记天下第一大功,以前犯的错误全部豁免,但要还是拿不下来,对不起,老账新账一起算,我一定会提刀杀了你。”

与已普遍趋向于庸碌的官军将领相比,向荣至少还有一个长处,那就是他比较自觉,不会回避责任,该他做的事,不会躺在地上耍赖,但打下太平天国的都城,哪里是轻轻巧巧就能做到的?

江南大营的兵力比江北大营略多,但也不过万余人,自太平天国发起北伐西征后,先后调出三千余人尾追,加上当时上海爆发了小刀会起义,又得分兵攻剿,剩下来的几千人根本就围不住一座偌大的南京城。

向荣曾一度想把南方战场上的江忠源和北方战场上的胜保调过来,可是江忠源半途被江西巡抚留住,对付西征军去了,而胜保也正跟北伐军来来回回兜着圈子,亦无可能南下。

无奈之下,向荣只好打琦善的主意,提出先从江北大营抽一千人的马队赴援。江北大营还嫌人不够呢,如何能调兵给你?接到向荣的请折,咸丰回了一句话:“你要江北兵是吧?可以,先把你的脑袋寄给朕!”

红单船

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向荣很难从陆上对南京造成威胁,这时候他就想到了从水面发起攻势。

从当初沿江东下,追击太平军起,向荣便饱受缺乏水师之苦,一直计划打造战船,但他出身行伍,除了打仗,所知有限,根本不可能像曾国藩在衡阳时那样办船厂,造战船。

好不容易,朝廷从广东给他调派了五十只“红单船”。

红单船据传是广东顺德人发明的。顺德商人经常到南洋贩货,沿路不仅要经受惊涛骇浪的考验,还得跟穷凶极恶的海盗打交道,为了保护自己,他们就下功夫独立研发和制造船只。因私人造船需报海关批准,给予红单后才可开工,所以这种船只被外界称为“红单船”。

广东的红单船每艘可装2~30门炮,而在鸦片战争中,即便水师提督关天培坐的旗舰,也不过才装了十多门炮。此外,从船只的牢度、速度,到船员发炮的娴熟程度,一应指标都超过了当时的广东水师。更值得一提的是,红单船上的舵工和水手都是父子兄弟,一家人,作战时他们能够做到攻则合力向前,退则你帮我扶,没有通常水师官兵互相推诿溃散的情况。

得到红单船相助,向荣喜出望外,他赶快将红单船部署于南京附近江面,以切断南京与长江上游的联系。

红单船现身后果然不同凡响,尽管杨秀清使用了沿江设置铁链、派水营出击等各种办法,但无一能够奏效——上铁链,铁链被斩断,出水营,水营被击退。

向荣的这一招等于掐住了太平天国的脖子,时间一长,南京就出现了供给不足的情况,城内粮食也开始匮乏起来。趁此机会,向荣将江南大营不断扩展,占领了太平军在雨花台的各座壁垒,以至于在一段时间内,太平军都不敢出城了。

杨秀清再也无法忽视江南大营的存在,他决心从西征战场上抽调重兵,将江南大营予以彻底摧毁。

首批回援的是原在安徽战场的燕王秦日纲,杨秀清交给他的任务是打通南京与镇江之间的通道。镇江位于长江南岸,是南京的东南屏障,一如鸦片战争时,英军欲占南京,必先攻镇江,但此时向荣已将南京与镇江分隔开来。

为应对太平军的反击,向荣与江苏巡抚吉尔杭阿分工,向荣负责率江南大营阻击秦日纲东下,吉尔杭阿负责阻击镇江太平军西进。

秦日纲虽然曾在田家镇败于湘军手下,但他的部队长期在安徽一线鏖战,其战斗力十分强劲。经过一个多月的激烈拼杀,秦日纲终于突破防线,到达镇江,之后他马不停蹄,乘夜渡过长江,猛攻江北大营。

曾经统领江北大营的琦善早已病死在扬州。戎马倥偬的生活、高度紧张的环境,显然对他的健康造成了很大伤害,若是他能在京城或哪个安静一些的地方颐养天年,以爵爷的乐天,当不致如此短寿。

如果琦善还在,江北大营是能抵挡一下的,换成别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继任的托明阿有过很多次打仗的经历,但仅仅一个照面,他的江北大营便陷于崩溃,扬州也再度被太平军所占领。

江北大营如此软蛋,是向荣此前想不到的,他被迫抽调主力渡江北援,才稍稍稳住了北岸局面。刚把兵派出去,他就又得到了一个令他胆战心惊的消息,第二批西征军来了,从江西战场回援的翼王石达开即将赶到。

石达开的能力和战绩还远在秦日纲之上,向荣急忙再将北岸的主力撤回,以阻击石达开。左支右绌下,他已经完全失了方寸。

秦日纲得以再次南渡镇江,并趁向荣无暇顾及之际,与镇江守军合兵一处,猛攻城外的清军堡垒。

这些堡垒乃吉尔杭阿所设。吉尔杭阿是满洲八旗出身的官员,在任期间曾攻占上海,并击溃了小刀会,此后就一直卖力气围攻镇江。可是对付小刀会是一码事,和太平军作战又是另外一码事,论战斗力,太平军比小刀会那样还具有会党雏形的武装不知高了几个层次。

吉尔杭阿拿镇江不下,便也准备像胡林翼围武昌那样,来个长围久困,这些堡垒就是专门用来遮蔽镇江守军的粮道。

幕僚们劝吉尔杭阿说:“现在太平军攻势如此旺盛,不如暂避其锋,放弃堡垒。”

吉尔杭阿不同意:“太平军紧盯堡垒不放,就是知道堡垒对他们很致命,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守军的粮食就会断绝,镇江就容易攻了。我们围攻了这么多天,不可轻易放弃。”

说罢,吉尔杭阿便率部进入了堡垒。

吉尔杭阿说得当然有道理,可问题是对镇江长围久困的条件早就不具备了。不光秦日纲已经屡进屡出,镇江还能从北岸的扬州获得粮食,在这种情况下,岂是你能困得住的?

秦日纲随即反过来将堡垒紧紧包围。吉尔杭阿激战五昼夜,亲自挥旗指挥,最后中炮而亡。堡垒守将要带着他的尸体冲出去,然而根本冲不出去,随之也血战而亡。

吉尔杭阿的一位八旗副都统侥幸突围,出来后痛哭着说:“我很早起就跟随吉公(指吉尔杭阿)从军作战,现在他死了,连尸体也找不到,我怎么能一个人继续苟活下去呢。”随即投江自杀。

以父之名

吉尔杭阿死后,南京与镇江完全连成一气。向荣独木难支,陷入苦战之中。

1856年6月20日,在杨秀清的亲自指挥下,云集天京郊外的各路太平军发起总攻,一举摧毁了江南大营。

向荣败退丹阳,因疲惫和郁闷而生了重病。惊恐不安的幕僚们劝他继续移营,撤往常州和苏州一带。向荣叹息着说:“我的身体状况不好,再不能亲自去围困金陵,还有什么脸面再向南撤呢?就死在这里吧。”

8月9日,这位道咸时代的名将,杨遇春手下的前锋,病死于丹阳。获知向荣的死讯,天京方面无不举杯相庆。尽管向荣从未有可能攻下天京,但他曾经一直是太平天国都城的肘腋之患,他活着一天,天京城里的天王和东王就睡不好觉。

终于可以做一个好梦了,对太平天国的领导层来说。恍惚之中,大家都变得飘飘然,没有人再去理会腋肘之患的深层含义——它可能在外,更可能在内。

太平天国领导层里有很多让外人摸不透的现象。比如说洪秀全是天王,又是教主,照例是老大,但军政大事却全由老二杨秀清说了算,而且有时老大在老二面前还得服服帖帖。

不是洪秀全喜欢这样,是不得不如此。若追根溯源,可称之为原罪。

作为从广东迁移到广西的客家人,杨秀清是一个孤儿,他读书不多,也识不得几个字,然而雄心和魄力却还在洪秀全等诸人之上。

杨秀清早年以烧炭为生,喜欢接触江湖人士,每次卖完炭,就用得来的钱买酒,回去和江湖朋友们一醉方休。时间一长,对江湖上的各种窍门都知之甚详。

仗着头脑灵活,反应敏捷,杨秀清自己也常常加以试验。某日,他突然告诉别人,说昨天梦见一个地方有金子,并且言之凿凿地说,只要他梦见有金子,就一定会有,如果没有的话就如何如何。

旁人抱着玩笑般的心态去杨秀清所说的地方找了一下,不找还好,一找差点把他给惊倒:那里竟然真的有金子!

当然跟做梦没任何相干,金子根本就是杨秀清事先藏好的。以后他即便偶尔窥见人家的隐私,也一定要公之于众。问他是怎么知道的,答曰:“梦中看到的……”

在拜上帝会的高层中,杨秀清能力出众,吃亏就吃亏在他是后来入会的,而洪秀全已经是教主了,他只能屈居其后。

机会专门提供给有准备的人。在杨秀清加入拜上帝会后,有一段时间,洪秀全和冯云山都惹上了麻烦,足足有一年半无法待在教内,当然也无法主持会务。

这时候杨秀清便“生病”了,在两个月内,他变得不言不语,口哑耳聋,等到身体恢复正常,便被下凡的天父(即上帝)附了体。

通过杨秀清之口,天父说他之所以要从天宫下凡,是因为世人都不听洪秀全的话,本来他是要降瘟疫惩罚大家的,幸好杨秀清不错,“以一己之身,赎众人之病”。

最后天父还说,杨秀清病了两个月,众人都因此得救,这完全是杨秀清的功劳。

杨秀清借天父来树立自己的权威,他这一套被萧朝贵学到了,于是萧朝贵又成了天兄耶稣的代言人。萧朝贵也是个厉害角色,他是杨秀清的邻居,两人交情不错,他要来分一杯羹,杨秀清也没办法拒绝,只能与之“共享天父天兄”。

光一个萧朝贵也就罢了,问题是后面还有好多。此后,天父天兄便跟活闪婆一样,一会儿蹿你这里,一会儿跑他那里,到处发表宣言,有些言论甚至跟杨秀清和萧朝贵形成对立,摆明就是要另立山头。

洪秀全回来后,众人都找教主评判谁真谁假。洪秀全晕头转向,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会冒出这么多天父天兄,但你要说这些全都是假的,天父天兄是不是真的存在也就成了问题。

关系到拜上帝会的信仰根基,无论如何动摇不得,所以不管怎样,天父天兄附体的说法一定得认,但认谁不认谁,凭的不是真假,而是实力。杨秀清有头脑,所谓“谲诈有才”,萧朝贵有蛮力,所谓“性情猛悍”,二人身后还有不少追随者,对金田起义之前的洪秀全而言,利用价值颇高,轻易得罪不起。思量再三,洪秀全给出结论:杨萧为真,其他人为假。

定时炸弹

当洪秀全赋予杨萧“天父天兄代言人”的地位时,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埋下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

当然,一开始洪秀全尝到的都是甜头。在太平天国起事之初,一遇到险境和过不去的坎,杨秀清就以天父的名义出来激励士气,而一听到天父发话,教徒及太平军将士无不豁出性命去打,杨秀清在军中的声望和权威也由此与日俱增。

洪秀全长于宗教(当然特指他所创的宗教),短于军政,很多方面都是因人成事。早期发展会众,靠的是冯云山,后期指挥作战,依赖的是杨秀清。依赖惯了,洪秀全也就索性一懒到底,将所有军政要务均交由杨秀清一手办理。

随着时间的延续,翅膀长硬了的东王逐渐凌驾于众人之上。

古时官员出行要坐所谓八抬大轿,也就是八个人抬的轿子,最多的是十六抬大轿,雇十六人抬。杨秀清坐的是三十二抬大轿,要么不出行,一出行便是前呼后拥,鼓乐齐鸣,光随从便有千人,俨然是一支行军部队。

与派头一道上去的是架子。当初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曾结为异姓兄弟,因凭空弄了一个耶稣做上帝的大儿子,洪秀全便称为老二,依次老三、老四这么排下来,到石达开排老七。六人歃血为盟,今后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有难同当”是实践了,老三冯云山和老五萧朝贵还死在了创业途中,只是“有福同享”出了问题,到享福的时候,杨秀清率先变脸,韦昌辉和石达开在他眼里,不是什么王侯或一同出道的兄弟,而压根儿就是他帐下的两员部将。

石达开的日子还好过一些,毕竟常在前线,可以名正言顺地避开杨秀清,而且他的能力和战绩在那里摆着,打仗少不了他。与之相比,韦昌辉则要难过得多。

在以大老粗为主的太平军将领中,韦昌辉还算是个读书人,与洪秀全、冯云山、石达开基本处于一个档次,因此在冯云山、萧朝贵死后,就很少外出率兵打仗,而是“常居中枢”,犹如宰相一样在天京处理日常事务。韦昌辉一度权力很大,太平天国官员的证书,正面盖东王杨秀清的大印,骑缝处必盖他北王韦昌辉的一半印章。遇到有政事汇报,起初也先要禀报韦昌辉,他觉得可以实行,再报杨秀清,然后转奏洪秀全核准通过。

时间一长,韦昌辉便受到了杨秀清的猜忌,不仅权力被越分越少,立功受奖基本没他的份儿,而且动辄得咎,有一次还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摁倒在地,打了几百下屁股,最后站不起来,只好让人抬着回家。

韦昌辉不是普通将领,众目睽睽之下挨如此重责,痛尚在其处,羞辱更折磨人。可是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兄弟早成过去式,要斗的话,又不是对手,余下便只有曲意逢迎一途了。

知道杨秀清大字不识几个,也不喜欢读书人,韦昌辉每次见到杨秀清,都要说自个“肚肠嫩”,见识浅,总之是变着法作践自己,以讨好对方。

可就这么低姿态,杨秀清也没打算饶过他。韦昌辉的一个族兄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得罪了杨秀清,先是遭到鞭打,接着竟然被处以五马分尸的酷刑。

韦昌辉既恨又怕,连在北王府议事时,也要时常左顾右盼,唯恐一句不慎,被杨秀清抓住把柄,落得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韦昌辉位居北王,排行老六,尚且如此,其他人像燕王秦日纲之类的,就更不用说了。

人生好比在作秀

对位次排在他下面的兄弟,杨秀清又打又压,对位次在他之上的洪秀全,他也经常不给好脸色,使用的都是同一工具:天父附体。

附体这套把戏,原来属于双簧,杨秀清扮天父,萧朝贵扮天兄。既然是表演,总是需要点天分的,有时分寸很难拿捏到位,比如,萧朝贵有一次就差点演砸。

那还是在永安被围的时候,为了鼓舞军心士气,萧朝贵便来了个“天兄下凡”。当时萧某站在桌上,拿把刀跳来跳去,口里念念有词,说大家不要怕,本天兄已诛杀清妖,斩得赛尚阿人头云云。

就在他舞得正起劲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脚下失了准头,从桌上滑到地上,把脖子给摔伤了。

战无不胜的天兄下凡除妖,却把脖子给摔了,这情节把围观的一众将士都惊得不知所措,本来要用来提精神,结果精神反而萎靡了。

萧朝贵只好自我解嘲,他引用了一句文绉绉的语言,称“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出来混总要经历点风雨,大家一定要相信天兄,天兄这个人就是“越受苦越威风”,管他什么妖魔鬼怪,任凭你再怎么飞怎么变,迟早都逃不脱天兄的手掌心。

与萧朝贵相比,杨秀清对于“天父附体”的演绎几乎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同样是在军情紧急的情况下,他可以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倒在地上,即便被抬到床上也动都不动,而一旦“病愈”,立刻霍然跃起,指挥调度井井有条,跃马战场攻无不破。

渐渐地,萧朝贵明显落于下风,“附体”的次数也就随之越来越少,直到长沙城下他被一炮打死后,“附体”就成了杨秀清一个人独享的专利。

在天京,杨秀清“天父下凡”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为了点琐屑小事,也要让天父不辞劳苦地跑下来指手画脚一番。看着杨秀清在上面张牙舞爪做癫狂状,大家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就怕从他的嘴里冒出天父发怒,要对尔予以惩戒之类的话——韦昌辉被打屁股,他的族兄被五马分尸,无一不是拜天父所赐。

众人之苦,却是一人之乐。人生好比在作秀,杨秀清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种表演,因为在诚惶诚恐的人群中,不仅有诸王大臣,还有“虚君”洪秀全。

洪秀全号称天王,又是拜上帝会的教主,无论真实的人间还是虚拟的天上,都是唯我独尊,可在下凡的天父面前,他也只有俯首帖耳,老老实实听着的份儿。

据说有一次在行军扎营期间,洪秀全正跟一群妻妾卿卿我我,有人忍不住透过营帐偷窥了两眼,被他发现了。洪秀全对自己执行自由主义,对别人则是上纲上线,在太平军内,连夫妻都不能在一起,更不用说偷窥了,当即勃然大怒,要下令处决此人。

杨秀清不高兴了。倒不是说他对偷窥无所谓,这件事情若是发生在他本人身上,也是一百个脑袋都保不住,他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洪秀全在“擅自下令”前没先跟他打招呼。

只见他咣的一声倒地,等众人将他扶起时,听到的已是天父下凡的声音。天父以老子训儿子的口气教训洪秀全:“尔与兄弟打江山,杀人大事,何不与四弟(即杨秀清)商议,此须重罚!”

重罚,就是要像韦昌辉那样,掀倒在地打屁股。洪秀全目瞪口呆,但是又不敢反驳这个虚拟的天父老子,只好跪下乖乖认罚。

其他人见状不好,赶紧苦苦求情。堂堂天王,总是要给他留面子的,杨秀清并不是一定要打洪秀全的屁股,纯粹是为了要像整治韦昌辉一样,树立自己的权威。现在目的既已达到,也便见好就收,放了洪秀全一马。

表演结束,恢复正常的杨秀清居然还故作惊诧,问别人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洪秀全哭笑不得,纵使他知道“杨四弟”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事已至此,“天父代言人”的交椅已经是撤不回来了。

在击破江南江北大营,向荣也一命呜呼后,杨秀清认为皆其一人之功,为人处世更加为所欲为,成天想着要挟制和架空洪秀全。洪秀全身为太平天国的领袖和元首,却老有一种兜里的钱不是自己的,是跟人借的感觉,自然苦不堪言。

自建都天京,洪秀全平时都待在天王府内寻欢作乐,足不出宫,除了东王,一般王侯要见到他都很难。1856年8月22日,杨秀清又假装生病,要洪秀全前去探望。此时洪秀全已听到风声,杨秀清正预谋以“禅位”的方式迫其下台,这使探病变成了一场犹如鸿门宴的局。

去,也许就出不来了,但如果不去,可能马上就会性命攸关,纠结半天,洪秀全还是决定去。

天无二日

进入东王府,果然防卫森严,隐隐然透出一股杀气。可这时候洪秀全想撤步回头已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里走。到了杨秀清的卧室,他正仰卧在床上,由左右四个美女伺候着,对洪秀全不理不睬。

洪秀全低头一看,床边仅有一只小榻,是专门给他坐的。

坐下之后,洪秀全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无非是听到你东王病了,我多么地担心想念之类的套话。未料杨秀清这个“戏痴”还在装昏迷,而从他口里跑出来的“梦话”则让洪秀全大惊失色,心跳不已:“别人都说天无二日,秦朝时有两日相斗的典故,这是为什么啊?”

传说中的谋权篡位原来是真的!

这是杨秀清早就设计好的套路,主要是在清醒的状态下,“禅位”两个字很难说得出口,倒不如用梦话来试探:我说天无二日,接下来就是人无二主,识相的赶紧把位置让给我,否则今天你就不要想走出东王府。

洪秀全的反应是沉默。你不是在做梦吗,我就当你胡言乱语好了。

杨秀清一计不成,再施一计。他以天父的口吻问洪秀全:“四弟如此大的功劳,怎么才九千岁啊?”

这次再不可能装聋作哑,发现已没有退路,洪秀全赶紧回答:“对,九千岁不合适,应该是万岁。”

“那东王的儿子呢?”

洪秀全不敢怠慢:“也是万岁,东王万岁,东王儿子万岁,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是万岁。”

怕杨秀清仍不满意,洪秀全又下令随从官行九叩首的大礼,并且三呼东王万岁。

见此情景,杨秀清反而愣住了,只好顺势来了一句“东王万岁,天王万万岁”,以敷衍场面,随后便开始打呼噜装睡。

洪秀全再也待不住了,趁杨秀清还在装睡,他向赴鸿门宴的刘邦学习,以上厕所为由,找机会溜之大吉。

洪秀全走后,杨秀清突然睁开眼睛,又恢复了正常人的样子,并像煞有介事地问洪秀全去哪儿了。左右据实以告,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当着大伙叹息一会儿,意思无非是要表明,他跟“逼封万岁”这件事毫不搭界,一切皆为天父他老人家一手料理安排。

只要是原罪,有一天总会发酵,只要是定时炸弹,在某个时间也一定会引爆。杨秀清的“逼封”其实早有先例可循。

早在金田起义前,杨秀清和萧朝贵联袂搭档,动不动就以天父天兄的名义发号施令,那时两人就表现出了不安分的迹象,不过他们还不敢对洪秀全这个教主叫板,在地位上他们一心想要超越的是冯云山。

在拜上帝会里,冯云山堪称元老,很多骨干教徒包括韦昌辉都是由其一手发展出来的,要压过他就得一步步来。萧朝贵曾借“天兄下凡”,把自己、杨秀清、冯云山都列为洪秀全的军师,其中杨、冯为三星军师,他为二星军师,但在所谓的三星军师中,杨的位置已经排在了冯的前面。

尝到甜头后,在又一次“天兄下凡”中,萧朝贵就用天兄的口吻故意问洪秀全对杨、萧二人的看法。洪秀全干别的不行,在这方面倒是极其机敏,他马上猜出了萧朝贵的用意,遂投其所好:“要打天下,我有杨、萧辅佐,哪有什么做不到的事。”

因为这句话,萧朝贵也腾地一下排到了冯云山前头。那是洪秀全第一次受人摆布,但坏事也能变成好事,如果不是在这次遭遇战中吃了哑巴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或许他当天赴“鸿门宴”时就可能中杨秀清的圈套,纵使能够走出东王府,也得灰溜溜地下台让位。

当然,更多的还只能说是侥幸,要是杨秀清完全翻脸不认人,天王也许连上厕所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洪秀全在东王府时还能强作镇定,回到家已是大汗淋漓,同时杨秀清“天无二日”和“逼封万岁”也深深地刺激到了他,让他意识到自己已命悬一刻,必须找人护驾。

在过去的六兄弟中,除已战死的冯云山外,只有韦昌辉和石达开是洪秀全能依靠的对象,这实际上也是他在吃了萧朝贵的暗亏后,提前为自己设好的两步棋。尤其是北王韦昌辉,既与杨秀清积怨很深,在杨秀清要以天父的名义杖击洪秀全时,又曾经声泪俱下,请求代其受罚,让洪秀全很是感动。可以说,在情感上,洪秀全和韦昌辉早已达成了一种默契。

洪秀全一边下令四门紧闭,加强天王府的防卫,一边连夜写下密诏,召韦昌辉、石达开和秦日纲入京勤王。此前,石达开已奉杨秀清之命,再赴湖北救急,所以离得很远。最近的就是韦昌辉和秦日纲。

韦昌辉在天京遭到杨秀清的排挤和打压,不得已来到江西战场指挥作战。他虽是书生,但在早期的太平军中也曾以善战闻名,本指望靠军功东山再起。可惜他的运气不好,刚好赶上曾国华率湘军精锐回援江西,劈面就吃了败仗,连随身的王轿绣伞都丢掉了。

联想到从前在杨秀清那里所受到的羞辱,韦昌辉感到不寒而栗,不知道该如何回京复命,而天王的密诏则好似柳暗花明,给他提供了另一种解决困扰的可能。

老账新账一齐算,不是你杨秀清对我,是我对你杨秀清。

全城大搜杀

1856年9月1日,韦昌辉从江西赶回。他的到来,显然出乎杨秀清意料之外:你打了败仗,我正要打你屁股呢,你还敢自己冒出来?

杨秀清不让开门,要韦昌辉打了胜仗再来见他。韦昌辉只好拉下脸来再三恳求,好说歹说杨秀清才松口放行。

这时候的杨秀清无论如何不会想到韦昌辉要来杀他。在一本清末笔记中,虽然也记载守军最初不让韦昌辉进城,但上面说韦昌辉是以“奉东王密书”为借口混进城的。

这种说法经不起推敲之处在于,天京曾被江南大营围困多年,城防应该极其严密,加上太平军本身军纪严明,如果负责守城的杨秀清不答应或不知晓,很难相信韦昌辉可以靠编谎话过关,况且要是“东王密书”被当场拆穿,韦昌辉就无异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了。

同样是根据这本清末笔记的记述,韦昌辉进城后立刻对东王府发起攻击,最后把躲在水阁下面的杨秀清给生生地拖了出来。

且不论杨秀清身经百战,临场表现是否真的会这么?,只说韦昌辉攻击东王府,天京守军特别是遍布全城的所谓“东党”(杨秀清的亲信)不可能等闲视之,一定会群起援救。此类僵持战若打下去,未必对韦昌辉和秦日纲有利。

事实是,虽然进了天京城,但韦昌辉也并不能马上拿杨秀清怎样,尽管他要这么干的心情十分迫切。

在韦昌辉之前,近在江苏战场的秦日纲已经入了城。此君能被洪秀全列入勤王名单,除了也曾受过杨秀清的打骂外,肯听话,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是重要原因,但也正因为他没什么政治头脑,所以洪秀全又不太放心,不敢完全赋以重任。

洪秀全看中的还是韦昌辉,只有这个长期接触官场厚黑面的小文人型将领,才足以完成使命。

韦昌辉先去天王府拜见洪秀全。这是按照规矩来,前线将领回天京莫不如此,杨秀清并不起疑。

当着众人的面,洪秀全将韦昌辉假模假式地大骂了一通,让他赶紧到东王府去向杨秀清请罪,私下里却交给韦昌辉一条他早就想好的计策。

韦昌辉按计而行。在见到杨秀清时,先不说战败的事,而是道喜,祝贺东王成为“万岁”。

洪秀全可说是摸准了杨秀清的脉络。东王本来憋着劲要给韦昌辉一顿板子,但“万岁”正是他的痒处,巴不得别人提起和拥护,何况是韦昌辉这样重量级的王侯。

杨秀清立刻转怒为喜,还留韦昌辉吃饭。席间一个得意忘形,毫无芥蒂,一个正中下怀,居心叵测,喝酒的效果自然大为不同,到酒饭上到一半时,杨秀清已然完全解除了戒备。

见时机已到,韦昌辉出其不意地拔出佩刀,使足力气一刀刺穿了杨秀清的心脏。

杀死杨秀清后,韦昌辉又威吓住惊慌失措并正要上前围攻的王府侍卫:“东王谋反,我受天王之命将其诛杀。”

随即出示洪秀全的密诏。众人一看,果然是天王的旨意,便再也不敢乱说乱动了。

接着,韦昌辉又和秦日纲一起,关闭城门,对“东党”进行全城大搜杀。在“东党”眼里,韦昌辉和秦日纲带来的人马就是“北党”,双方一场混战,“东党”因失去了杨秀清这个主心骨,又缺乏防备,所以在交战中不是“北党”的对手,非亡即逃。

当时的天京城里,还住着一些外国人。第二天拂晓,当他们出门时,发现街上到处都是尸体,其中大部分为杨秀清的部下亲信,甚至是仆役和随从。

“东党”虽然被杀得四散,但其中很多人还是得以逃脱并藏匿起来。不久,他们得到消息,洪秀全只想除去杨秀清一人,因此责怪韦昌辉等人过度滥杀,已下令每人杖责五百,且在天王府公开受刑。与此同时,天王还邀请“东党”前来参观,以示不再殃及他人。

洪秀全的这番话其实正是“东党”们想听到的。杨秀清谋反不管真假,总是他个人的事,而且就这么成天躲躲藏藏也不是个办法,既然天王亲自相召并豁免,岂有不去之理。

去了一看,果然一干人等都被按在天王府的大厅外面,马上板子就要敲下去了。大家放了心,按照规定,把武器放在门外,一批批地在大厅里面落座,准备观看行刑。

他们不知道,即将被行刑的正是他们自己。

送走神,来了魔

在上当的“东党”到齐后,门窗忽然一齐关闭,不管他们如何拼命叫嚷和敲打,都无济于事。第二天凌晨,门窗打开,不是要释放他们,而是为了朝里面扔火药。在人们被炸得东倒西歪之后,全副武装的士兵才冲进来,犹如杀鸡斩鸭一般将“东党”予以全部处决。

一切都是早就策划好的。虽然成功刺杀杨秀清和打垮了“东党”,但逃跑者仍让洪秀全、韦昌辉等人放心不下,就怕除恶不尽,留下后患,而到了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洪秀全的头脑也总是特别好使,他很快就想出了这样一个请君入瓮的“妙计”。

在所谓的天京事变中,包括曾附属于杨秀清的亲信部众,太平天国的大批骨干和精锐损失殆尽,前后死者近三万人,据说秦淮河水都被鲜血给染红了。

1856年9月中旬,从湖北战场匆匆赶回的石达开也到达了天京,眼前的景象令他大为惊骇,显然翼王没有想到杀戮会如此之惨。他对韦昌辉说:“天王的密诏里只是说杨秀清谋逆当诛,杀他一个人也就够了,如果株连过多,恐怕人人自危,动乱将不会停止,这正是我们的敌人所高兴看到的。”

石达开说得当然没错,可问题是韦昌辉已经停不下来了。杀人就是这样,杀一个是杀,杀一万个也是杀,再往后面去,真的跟杀鸡斩鸭没什么区别。尽管韦昌辉已用“请君入瓮”的办法,几乎尽歼“东党”,可保不准还有人会躲在城内的边边角角,所以为了防止对方日后报复,就还得继续杀下去。这就叫作“已蹈虎背,势不能下”。

疯狂的杀戮已令韦昌辉近乎失去理智,他杀红了眼。任何人挡路,或口出怨言,他能回应的就只有一个字:杀!

给予石达开的待遇,也是一样。

因为没有大开杀戒的准备,石达开从湖北返回时,并没有像韦昌辉一样带来大批兵马。韦昌辉要杀他,容易得很。石达开发现韦昌辉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而且对自己也动了杀机,他连夜用绳子滑下城墙,逃回他的老根据地安庆去了。

见石达开只身逃脱,韦昌辉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冲入翼王府,灭了石家满门。

曾经的同盟者变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石达开召集部众,打着“靖难,清君侧”的旗帜准备进军天京。在诸王之中,石达开素以冷静沉着著称,连他都能被惹毛,到这一步,洪秀全也认为韦昌辉做得太过火,忍不住埋怨起来。

韦昌辉根本不予理睬:当初一个劲儿地求我的是你,现在一个劲儿地怪我的也是你,合着我总是做坏人,你总是扮好人,天底下有这样的事吗?

今天的韦昌辉早已不是昨天的韦昌辉,对不入耳的话一句都听不进去,哪怕说话的人是洪秀全。他成了升级残暴版的杨秀清,不仅继续杀人如麻,而且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天京城里的主宰,连进出天王府也是横冲直撞。

要问口令,要通报,要等候吗?我没这闲工夫,一个字,还是杀!洪秀全的几个侍卫都因此死在了韦昌辉的刀下。剩下的侍卫人人自危,都跑到洪秀全面前哭诉,说北王如此残暴,我们自己的小命都快保不住了,如何还能保护天王您?

洪秀全既恨又悔,出现这种送走神却来了魔的局面,是他始料未及的。

不过在关键时候,韦昌辉也犯了和杨秀清一样的错误——你连侍卫都杀了,还留着洪秀全本人,难道是在坐等对方先下手吗?

洪秀全召集数十个侍卫,在夜半时分潜入韦昌辉的住所。此时韦昌辉的卫士们都睡着了,防备不严,这些功夫高手一拥而入,将韦昌辉逮个正着。

接着,洪秀全又逮捕秦日纲,与韦昌辉一同处死,两人的首级都被送到石达开军中,供其验看。

仇家已死,石达开出了一口怨气,太平天国内部的大动乱这才得以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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