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秦汉——刘邦与项羽的单挑



上回讲到，公元前204年的冬天，刘邦占领了敖仓，韩信也占领了齐国都城临淄，楚汉战争的形势发生了转折。

项羽将大军一分为二，自己带着一支回西边来打刘邦；派大将龙且带着一支去东边打韩信。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先说刘邦这边，这一回，他厉害了，跟项羽扛住了。楚汉大军在广武对峙。

扛了几个月，有人吃不住劲了。谁啊？项羽，换他吃不住劲了。因为之前刘邦把敖仓夺了，那是项羽的粮草储备库，主要的粮草都在那，没吃的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将士们吃不饱，那还有什么战斗力？再者说，多数人当兵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吗，你连顿饱饭都管不了，谁还跟你混啊，军心浮动了。

怎么办呢？有道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到了这步境地，不能再顾什么面子了。于是，项羽使出一个不要脸的招来。

这一天，两军阵前，架起一口大锅，下面柴火点着，水在锅里咕咚着——当时没有这么大的锅，大致这么个意思。刀斧手押着两人站在大锅边上，一老一少，一男一女。谁啊？正是刘邦的老爹太公，还有他媳妇吕雉。前面说过，彭城惨败之后，刘邦只把两个孩子救出来了，老爹和媳妇落在项羽手里。

楚军向刘邦喊话：刘邦，你小子听着，霸王有令，命令你马上投降，敢说半个不字，就把你老爹给烹了，煮了，煲汤喝。

刘邦当然不能投降，不但不能投降，而且要做出一种姿态来。什么姿态呢？先听听他怎么回的话吧。

刘邦：霸王，你听着，当年咱们在楚怀王手下并肩战斗，结拜为兄弟，你忘了吗？咱们是兄弟！我爹就是你爹。你要是非得把你爹给烹了，必须得给我端碗汤来喝，你不能自己吃独的。

这就是刘邦的姿态：你就不要拿我家人当筹码了，断了这个念想吧，我刘邦不在乎！

项羽大怒：好小子，你不是不在乎吗？不是想喝汤吗？我成全你，来人，把他们给我……

他这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就被项伯给拉住了。前面讲鸿门宴时说过，这项伯是项羽的叔叔，说话很有分量，他对项羽说：

天下事未可知。

——《史记·项羽本纪》

这个仗将来打成什么样，都还不好说呢，咱不至于这样做。而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

——《史记·项羽本纪》

打天下的人是不会顾忌家人的——这话说得痛切，可以说是一个历史的真相。你杀了刘邦的爹，对咱也没啥好处啊，起不到什么好作用，只能起坏作用，让他更恨咱，打得更玩命。你不要太冲动，冷静一点。

项羽叹口气：好吧，听您的吧。

讲到这，我再重申一下前面我的鸿门宴猜想。

在项羽要烹太公和吕雉之前，他和项伯都还是坚持着一种贵族精神、君子之风的。屠城与他们这种精神并不抵触，杀宋义与这种精神也不抵触，那是对强权的反抗。但在酒宴下对一个比自己弱小的人下黑手，他们却为之不耻。所以，刘邦才能保命。说到底，刘邦是被项羽放走的。最终，项羽被刘邦打败，我认为那是另一回事，凡是将其归咎于项羽在鸿门宴上没有下手，批项羽犯了妇人之仁的人，都有点小人之心了。

接下来，项羽决定继续用贵族的方式来对付刘邦，他派人过去给刘邦传话：刘邦啊，咱们打了这么多年了，弄得整个天下这么动荡，老百姓们都跟着遭罪。我看啊，咱别没完没了的了，咱来个痛快的吧，就咱俩单挑吧。你打赢了，天下归你；我打赢了，天下归我。好不好？

决斗，很明显这也是贵族的方式。一说到这，可能很多人都先想到了西方贵族，两情敌为一个女人决斗。最有名的是普希金决斗而死。

其实这也是中国人的传统。《左传》里就有一段著名的情敌决斗的故事，说春秋时期，郑国大夫徐无犯的妹妹长得特别好，郑国两个王孙，一个叫公子楚，一个叫公子黑，两人争着要娶这个美女。徐无犯说：你们别争，这样，我安排个时间，你们都到我家来秀一把，让我妹妹自己选，怎么样？

两人都很自信：太行了。

于是，这天，公子黑先来，穿了一身名牌时装，带了好多钱，耍帅、炫富。

公子黑出去后，公子楚进来，穿了一身军装，全副武装，左右开弓，射出两箭，然后天上掉下俩鸟来，这叫耍酷、秀肌肉。

美女看完之后，都很喜欢，不过，感觉公子楚更男人，更胜一筹，最终嫁给了公子楚。

公子黑不死心，找公子楚去决斗，被人家给撵了回来。

挺有意思的一个故事。

接着说刘邦，他可不是贵族，他一听项羽要找自己单挑决斗，笑了：

吾宁斗智，不能斗力。

——《史记·项羽本纪》

刘邦心说了，你倒不傻，你什么年纪，我什么年纪？你三十来岁，要跟我这五十多的单挑，想什么呢？单挑也行，咱可以比比脑筋急转弯啊，猜谜语啊，下盘象棋啊，可以玩智力竞技项目嘛。体力竞技，玩不了。

对了，使者啊，这有盘象棋，你给霸王捎回去吧，让他先练练——这句他没说，是我瞎编的。象棋棋盘中间写着什么？楚河汉界。传说象棋是项羽发明的。传说而已。

项羽一听刘邦不应战，就烦了：好吧，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跟你正经说话，你不理，是吧？来人，去阵前把刘邦给我骂出来，怎么难听怎么骂！

得令！阵前一员猛将立即冲上前去。当然，不能冲得太靠前，不能进入对方箭弩的射程之内。然后，就开始骂：刘邦，你个缩头乌龟，有种的出来，跟我们霸王单挑……

骂着骂着，刘邦阵中也冲出一位来，离着老远，还看不清模样呢，就听见“嗖”的一声。一箭射中这位骂阵的楚将咽喉。扑通，楚将栽倒在地，从马上掉下来，被射死了。

楚军这边一看这情景，吼一嗓子，又冲上去一位，还没站住脚呢，又被人家给射死了。

然后，又冲上去一位，又被射死了。

楚军震动了！这什么人，太厉害了，这是神射手啊，射得又远又准。没人再敢上了。

项羽大怒，把大戟一挥，胯下乌骓马噌一下子就蹿出去了，亲自冲了上去。

刘邦这边这位神射手，叫楼烦，看着楚军阵中又冲出一位，急忙把弓拉满了，瞄准……可是，这次他的手哆嗦了，马也哆嗦了，远远地就看来将，杀气腾腾，二目如电，吼声如雷。我的妈呀，这是来了个阎王啊！楼烦立马尿了，马也惊了，调头逃回本阵，再也不敢出来了。

汉军整个也被震住了！这什么人，太厉害了。

刘邦也好奇：去问问去。

一会儿，下面人汇报：大王啊，那就是霸王，真来了，亲自上来跟您挑战呢。

刘邦也来劲了：好，真有种啊，我也不能认怂，会会就会会。好几年没见面了，我也很想他。

别人拦也拦不住，赶紧给准备保卫工作。

刘邦提马上前。

远远地，还保持一段距离，大致能看清对方模样了，刘邦把马勒住了。

别看项羽能吓走楼烦，刘邦他可吓不住，他们是真正的棋逢对手。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两千年前，在中国中部的大平原上，两个最牛的人物，各骑战马，身后不远处都是数十万雄师。那场面绝对是空前绝后的！

然后，开打吗？当然不能打。刘邦哪里打得过项羽啊？打不过怎么办呢？你打过架吗，打架打不过，当然就得骂街啦，这叫君子动口不动手。刘邦就把项羽给骂了一通，给项羽列了十条罪状，什么杀义帝、坑杀二十万秦军、火烧秦宫、盗挖秦始皇陵等等的吧，就你这样的人，项羽啊，你十恶不赦，你配跟我挑战吗？

项羽打仗行，骂街不行，气得脸通红，手底下一按绷簧，嗖的一声，一支暗箭射向刘邦。用“伏弩”射出一支箭来。

史书不可能写得很详细。我估计刘邦上来之前，手下跟项羽这边肯定得有个沟通：您得把兵器先扔一边，我们汉王才能上来跟你会面，斗智不斗力。

所以，项羽只能用伏弩，比较小巧，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藏着的。暗箭伤人，这也不大地道，搁以前，他也做不出这事来，这是实在没辙了。

刘邦没防备，这一箭正射在胸口上，幸亏是个小箭，力道也小，要不当场就被射死了。他身子往前一歪，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顺势趴在了马背上，伸手摁住脚，喊了一嗓子：

虏中吾指。

——《史记·高祖本纪》

这王八羔子射中我的脚趾了。

拨马逃回本阵，直接回到大帐，起不来了。

刘邦演这个戏干吗呢？当然是为了稳定军心。这是关键时期，人们要是知道了他身负重伤，军心一散，就不堪设想了。

可是，手下人也都不瞎，而且他在大帐里躺了两天了，下面人们说什么的都有，眼看要乱。

怎么办？

张良说话了：大王啊，您现在说什么也得出去转一圈！打起精神来！让将士们看看您没事，这样才能把大家给稳住。

刘邦真是一汉子，纯爷们，生生拖着虚弱不堪的身子，忍着巨痛，骑着马又绕着大营转了一圈。然后，把大军安排好，跟项羽这边继续保持着对峙，他自己回关中去养病了。

从刘邦刚出道时，我就说过，刘邦既是一个“传说哥”，又是一个“败仗哥”，这是打了多少次败仗，多少次死里逃生啊，这回又差点被射死，又闯了一次鬼门关。这还不是头，以后还有好多次呢。

按下他这个“败仗哥”先不说，再去说说那位“常胜哥”——韩信，常胜将军，史书上就没写他打过败仗。

开头咱说了，项羽兵分两路，自己带一路来西边打刘邦；另一路派大将龙且带着去东边救齐国，打韩信。项羽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龙且，可见龙且在楚军是仅次于项羽的人物，而且上上回讲过，打黥布就是龙且带兵打的，打得黥布落荒而逃，连老婆孩子都没顾上带。那个仗打得，比韩信打魏、赵、齐的仗都要惨烈。所以，龙且也是目空四海，谁也不服的主。特别是对韩信，他们都在项羽手下共过事，他对韩信太了解了：韩信以前都混不上吃，指着人家一练麻的大妈养了好几个月，还钻过小混混的裤裆，他是要脑子没脑子，要骨气没骨气，我打他都觉得丢人。

总之，龙且也犯了大忌讳了，骄兵必败。他带的兵很多，号称20万，再加上齐王和田横手下的兵马，合在一起，兵力的优势其实挺明显的。可是，他这一骄，手下谋士的建议，他就听不进去了，那种保守而稳健的战略战术就不屑于采用了，跟陈馀一样了。

另一方面，你看，韩信早年落下这么一个怂包的名声，竟然成了一个烟雾弹了，迷惑了对手，总使对手低估自己，自己的胜率便更高了，可见装孙子、认怂的好处还是很多的。

公元前204年11月，韩信带领的汉军与龙且、田横带领的齐楚联军对阵，拉开架势要开打，中间隔着一条潍河。

齐楚联军在河东边的高密这儿——莫言老家，他们两军在这里汇合的。

汉军在河西边。

临开打之前，韩信连夜派人把潍河的上游给堵上了，用了一万多个沙袋，筑起一道堤坝。也不是全部堵死，总之，流量小了，下游的河水浅了不少。

转过天来，正式开打，韩信先派一半的兵力渡河过去跟齐楚联军打。河水只有齐腰深，骑着马，着水，就过去了。打了一阵子，过了河的汉军败退，又水逃了回来。龙且笑了：我说韩信就是个怂包吧，这么不禁打，这就逃吗？你往哪里走，传令大军，冲！

他亲自带兵直冲上去，呼啦啦，都着水过了河。龙且刚过了河，上游突然来了大水。韩信教人把坝给挑开了，水面唰一下子涨了一两米。大部分齐楚联军就被截住了，不过去了，骑兵也过不去了，步兵也过不去了。韩信突然发力，把过了河的这一少半齐楚联军迅速全歼，龙且战死。没过河的联军一哄而散。最后，齐王被俘，整个齐地全部被韩信占领。田横仅带了几百人逃走。田横以后的故事，还很精彩，等刘邦打下天下之后再说。

韩信的这一仗可以说是威震天下的。是真正震了天下了。

首先，项羽吓坏了。龙且死了，龙且带领着差不多楚军一半的兵力，都完了。接下来，项羽将面临一个腹背受敌的局面，西边是刘邦，东边是韩信和彭越。

怎么办呢？没别的办法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得想办法把韩信拉过来。于是，项羽派人去找韩信。

韩信有可能被他拉过来吗？历史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我们当然知道，韩信没被项羽拉过去。可是，在当时的情境下，韩信究竟要何去何从，怎样做这个抉择，其实也是在一念之间。

前面讲了，韩信算是一个暴发户，是从社会的最底层，坐着飞机起来的，公元前206年，从犯了死罪要砍头的底层军官，一步成了汉军统帅；然后，只用了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便把黄河以北全搞定了，又把项羽都打不下的齐国给全部占领了，都是大胜仗，而且都是出奇制胜，都跟玩似的。

你要是韩信，你会是什么感觉？绝对是上天了，太牛了，这就是天才啊，天下第一啊，独孤求败啊。在别人眼中，他也是战神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这时候，即便是神仙，也得膨胀！所以，韩信打下齐地之后，便派使者给刘邦送去一封信，说：大王啊，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

——《史记·淮阴侯列传》

齐国这边的人心眼太多，反复无常，而且又紧靠着项羽这边，不好控制。您看，要不这样，您把我封为“假王”，代理齐王，这样，我好开展工作，名正言顺了，老百姓们会更信服，齐地就好控制了。

刘邦听使者念完了信，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哦，我这天天跟项羽死嗑，天天盼着他带兵过来帮我呢，他竟然想自立为王？

越说越有气，这就要骂街，忽然脚底下一疼。谁踩我脚了？一扭头，旁边张良、陈平正挤眉弄眼地冲他使眼色呢。张良小声说：大王啊，忍住啊，忍住，这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您真把韩信惹毛了，麻烦可就大了。送他个顺水人情又如何啊。

刘邦反应多快啊，大笑，冲着使者：我早就想立韩将军为王了，什么“假王”啊、代理齐王啊，你们都听着，从今天开始，韩信就是齐王，齐国那一片都归他了。

然后，刻了个齐王的大印章，给韩信送了过去。

那么，韩信是不是就满足了呢？项羽又是怎样拉韩信的呢？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