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公元前204年年底,韩信打败项羽的大将龙且,占领了整个齐国的地面,威震天下,搞得项羽和刘邦都很紧张。跟刘邦要官,要做齐王,刘邦也不敢得罪,立马就准了。
那么,韩信知足吗?这是个问题,人生走向哪里,往往都是受这个问题的影响。
韩信知足吗?他知足,他从心底里感激刘邦,至少从史书上来看,当时的韩信对刘邦是忠诚的。《史记》上详细记载了项羽的使者怎样游说韩信。这个使者一针见血地指出:韩将军啊,您不用感激刘邦,刘邦是靠不住的,刘邦这个人有两大缺点:
一是贪得无厌。灭了秦朝之后,项王分封天下,完了,各就各位,多好啊,天下苍生不就都幸福了吗?刘邦呢,他觉得自己吃亏了,打下了关中,又来打项王,非得天下都给了他才行。您跟这样的人混,你想想自己能剩下东西吗?
二是忘恩负义啊。刘邦,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
——《史记·淮阴侯列传》
有好几次,刘邦落在项王的手里,项王都可怜他,没杀他,放走他。您别以为真是他自己逃的,其实都是项王手下留情。可是呢?
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
——《史记·淮阴侯列传》
他只要逃脱了,立即就翻脸,一点也不知道感恩,回过头来就继续咬我们项王。他就是一条喂不熟的狗啊,他现在还没咬您,是因为项王还在,他还得利用您对付项王。哪天项王没了,您还跑得了吗?
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
——《史记·淮阴侯列传》
汉王与项王现在就是一架天平,两边正好势均力敌。您就是那个“权”,您这个秤砣放在哪边,哪边就可以取胜。
您跟项王有旧,您最早起家不还是项王提拔的吗?抓住这个机会,跟项王站在一边,您至少可以三分天下有其一。那多好啊!
韩信没打哏,直接给拒绝了:你说得不错,确实是项王最早提拔的我,可我在他手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
——《史记·淮阴侯列传》
只给了我一个小芝麻官,就干点秘书、侍卫的活。
言不听,画不用。
——《史记·淮阴侯列传》
我的价值一点也发挥不出来啊。所以,我才转投汉王麾下。汉王待我那是怎样啊,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
——《史记·淮阴侯列传》
让我当上将军,给我数万兵马统领,最好的衣服,他舍不得穿,给我穿;最好吃的,他舍不得吃,给我吃。
言听计用。
——《史记·淮阴侯列传》
我说什么想法,出什么主意,他都全力支持。所以,我韩信才有今天啊。我听人说,有这个么说法:
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
——《史记·淮阴侯列传》
如果有个人特别特别亲近我、信任我,我却背叛他,那是不祥的,会遭报应的。
所以我,
虽死不易。
——《史记·淮阴侯列传》
即便死了,我也不会变心的,我绝对效忠汉王。
使者见韩信的态度这么坚决,没办法了,无功而返。
不过,还有一个人不死心,就是韩信手下的大谋士蒯彻。上回说过,这小子不地道,小人儒。人家郦食其已经说服齐王归顺刘邦了,他还怂恿韩信突袭齐军。他也希望韩信背叛刘邦,自立门户,那样,他自己也好跟着封侯拜相。一般谁给谁出主意,多数都还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
那么,怎么说服韩信呢?他要是还把项羽的使者那套说辞再讲一遍也没意思。蒯彻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然后去找韩信,先是闲说话:大将军啊,我跟您说过吗,我以前跟高人学过相人之术,会给人看相。韩信:哦,我还真不知道,那你说说,相人都怎么相呢?蒯彻说:我相人,主要有三条,贵贱在于骨法,忧喜在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
——《史记·淮阴侯列传》
看一个人是富贵还是贫贱,就看他的骨骼骨相;看一个人的心思,是忧还是喜,就看他的面色;看一个人做事是成还是败,就看他的决断力。
以此参之,万不失一。
——《史记·淮阴侯列传》
把这三条整明白了,一看一个准,万无一失。韩信:噢,一看一个准,那你给我看看。
蒯彻往旁边看看:这个……
韩信立即明白了:哈,那谁,你们都出去吧。旁边人都出去了。蒯彻这才说:
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
——《史记·淮阴侯列传》
韩信一笑:先生啊,什么意思?您再说明白点吧。
蒯彻:我的意思就是,相君之面,就按着您现在的想法,效忠刘邦,继续往前走,最多也不过是做一路诸侯,而且还可能做不安稳;相君之背就是,如果您换个角度,换套想法,就能成为一代帝王。
以当下的形势,您是天下之权,您帮刘邦,项羽就得完蛋;您帮项羽,刘邦就得完蛋。索性您谁也不帮,这样先形成一个三足鼎立的局面。然后,您慢慢整合黄河以北的燕、赵、齐,形成对刘邦和项羽的绝对优势,最终就可以将他们全部征服,您就是天子、帝王!有道是: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史记·淮阴侯列传》
现在上天把机会给您了,您竟然不要,那就等着后悔吧;时机成熟了却不出手,那就等着倒霉吧。
韩信还是不为所动,说:
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向利背义乎?
——《史记·淮阴侯列传》
坐人家的车,就得给人家分担祸患;穿人家的衣服,就得给人家分忧;吃人家的饭,就得给人家效死力。我韩信有今天,吃的、穿的、用的,权力、地位、面子,都是汉王给的,我怎么能见利忘义呢?
蒯彻笑了:韩将军啊,您说得真好啊,您真是重情重义啊,我太佩服您了,太尊重您了。可是,您这样想,汉王未必这样想。即便汉王现在这样想,也跟您一样重情重义,但将来未必不翻脸。远的不说,咱就说张耳和陈馀吧,这俩人您太熟悉了,是吧?曾经这俩人是刎颈之交,天底下没比他俩的友情更深的了。可到最后,还不是打得你死我活吗?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
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
——《史记·淮阴侯列传》
因为人的欲望无穷,人心难测啊。
友情是如此,君臣之情就更靠不住了。越王勾践要是没有范蠡和文种辅佐着,别说灭吴国了,他自己早死八回了,可是怎么着,最后还不是玩一个兔死狗烹,把文种给杀了。范蠡那是跑得快,要是跑得慢了,也肯定得让勾践杀害。
另外,还有一句名言,您应当也听说过:
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
——《史记·淮阴侯列传》
武功和谋略已经强到让君主都感觉受到威胁的人,就有身家性命的危险了;功劳大到盖过了君主的人,就没法再被奖赏了。
您现在就已经是这个情况了:
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
——《史记·淮阴侯列传》
刘邦、项羽谁都不会信任您的,谁也不敢把您养在手底下的,您跟谁,都是死路!
蒯彻这番话说出来,韩信冒了汗了:先生,您不要说了,我好好想想吧。
蒯彻:好吧,您好好想想。我先走了。
过了几天,韩信还是没动静。
蒯彻一琢磨:看来这把火烧得还不够啊,我还得再给扇扇风。
他又来劝韩信下决心:大将军啊,估计这几天您也想得差不多了。有句话叫:
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
——《史记·淮阴侯列传》
“厮养之役”就是砍柴喂马的杂役,小跟班、小跑之类的活儿,你要是就习惯了干这种活儿,那就得“失万乘之权”——指挥一万辆战车的那种权力,那种感觉,你这辈子就没机会感受了。“儋石之禄”,非常微薄的薪水,上班族,工薪层,你就挺知足,这是铁饭碗,舍不得撒手,那好吧,卿相之位,你这辈子就也没机会了。
您不要感觉,现在这一切,都是汉王刘邦给的,就很知足了。这跟帝王之位还差得远呢!您现在有机会争取,还犹豫什么呢?还有什么好迟疑的呢?
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
——《史记·淮阴侯列传》
什么叫智慧?敢想敢干,想到就做,善于决断,就是智慧。
犹疑不决是做事的大忌,坏事都坏在犹豫、迟疑上面了。
人为什么会犹疑不决呢,往往都是因为对于细节的问题过于算计。有道是:
审毫毛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
——《史记·淮阴侯列传》
你要是让那些小细节、小问题占满了自己的心思,那就没办法去谋划天下大事了。
现在我已经把道理给您讲清楚了,您自己应当也已经想明白了,您怎么还不出手呢?
智诚知之,决弗敢行,百事之祸也。
——《史记·淮阴侯列传》
明明知道这个事是这么个理,得这么办,可就是下不了决心行动,所有的事都是这么出的问题啊!
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
——《史记·淮阴侯列传》
成功不容易,时机难再来啊!
蒯彻绝对是位“格言帝”,每句话都那么经典。要不要背叛一个人,要不要采取决绝的手段,这可能是每个人都曾经历或面对过的问题,不论事大事小,当事者肯定都是非常纠结的,怎样让自己下决心呢?蒯彻的这番话,真是说绝了。
可是韩信最终也没有答应,因为他压根没想过要背叛刘邦,他也不相信刘邦会对自己下手,他坚信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的,是情同父子的。
仅仅如此吗?
对此,我也曾表示怀疑。刘邦这么精明,对韩信就没有限制防范的措施吗?就那么放心、放手把大军都交给韩信吗?当然不是,韩信手下两个主要的大将曹参和灌婴都是刘邦的心腹。这是有名的,史书上写的。没写的,类似的安插在韩信身边的人肯定也不少。所以,韩信要想背叛刘邦肯定不是简单的事。
但是,综合很多史料来看,那些人绝对制约不住韩信。韩信之所以没有背叛刘邦,说到底是他没有当帝王的野心,他重感情,他感激刘邦,信任刘邦。
反过来讲,这也说明,刘邦是善于打感情牌的。我在《简易经》里说过一句话叫:管理的最高境界是爱。维系一个组织,当然需要制度,但光靠制度是远远不够的,制度只能在常规状态下起作用,非常状态下,还是要靠感情。前面讲了,项羽打荥阳时,纪信为了让刘邦脱身,宁可自己去死。留下守城的两员大将,城破之后,也都宁死不投降项羽。这都不是制度能规定得了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以心换心,这正是儒家的管理思维。前面咱们讲过,儒家最高的品质是“仁”,仁就是将心比心、以心换心的意思。
刘邦的感情牌不单纯是打给高级将领的,也打给下层的官兵。《资治通鉴》中写道:
汉王下令: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qīn)棺敛,转送其家。
——《资治通鉴·汉纪二》
意思就是,刘邦率先推行了烈士抚恤制度。这又是个制度问题,我没有专门研究,估计在当时是其他诸侯想不到的,没有做的。刘邦做了,人性化,这事办得厚道,于是,四方归心焉。
——《资治通鉴·汉纪二》
老百姓都乐意归附到刘邦手下,得民心了,得民心者得天下。项羽的日子可就要到头了。
公元前203年9月,项羽面对跟刘邦、韩信双线作战的局面,要坚持不住了。刘邦乘机又打出一张牌:霸王啊,您把我爹、我老婆还给我吧。
项羽一拨拉脑袋:那不可能,没门。
刘邦说:您只要把我爹、我老婆还给我,咱们就可以和谈。我现在有优势也不打了,咱们中分天下,以鸿沟为界,东边归你,西边归我。
项羽答应。把刘邦的老爸、老婆,都还给了刘邦。然后,引兵东归。
对于项羽和刘邦的这个约定,以鸿沟为界,为楚河、汉界,很多人不理解,觉得好像有问题。好像这样做,项羽太吃亏。鸿沟在荥阳东边,项羽凭什么要退回那么多?凭什么要放弃那么多?我是这样理解的,史书不可能把那个谈判的过程写得太详细,也不可能把那个协议写得太详细。
我猜想,这个协议最终的达成,应当还是基于项羽在鸿门的那次分封天下。以鸿沟为界,项羽还是保留此前西楚国的七个郡;刘邦的,大致还是关中,再多一点;其他的几个诸侯国的范围还都大致不变,也就是变个王、换个侯。整体上,还回到秦以前的格局。这可能是他们谈判的结果。
这不是咱的关注点,咱还是关注人物、故事、智慧、精神,不考据,更不翻案。
接下来,刘邦想按照合约的约定,带兵回关中,却被张良和陈平拦住了:大王,您还真想遵守协议啊。现在项羽的楚军兵疲食尽,此天亡之时也,您还不赶紧灭了他。他要是回去缓上一年半载的,又缓过劲儿来那可就不好说了啊。正所谓:养虎自遗患也。后患无穷啊。
于是,刘邦率领大军越过鸿沟,追击项羽。
在固陵追上了项羽。结果怎么着?项羽反戈一击,又一次把刘邦打得大败。要不怎么说,刘邦是“常败哥”呢,到这时候了,他还打败仗呢。
这里首先有一个问题,就是,项羽怎么到了固陵了呢,他的西楚国都不是在彭城吗?要是去彭城的话,肯定走不到固陵的,固陵在彭城南了。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项羽的东路大军被龙且带领着,已经差不多全部覆灭了,不可能再去保彭城了。这时,他还有一个强大的南路军,一是淮河南边的原来黥布的地盘,再有就是他起家的江东。所以,项羽当然要往南路转移,然后,淮南是一道防线,长江又是一道防线。以后的历史中,凡南北战争,这一河、一江都是最主要的防线。
另一个问题是,刘邦怎么又败了呢?
为什么?因为韩信和彭越都没跟上来。刘邦本是约了他俩,一块合击项羽,结果这两人都没上来,没跟进。
刘邦气坏了,又气又急,单凭他自己手下的兵力,还是打不过项羽,这不要命了吗?
刘邦:子房啊,怎么办呢?
张良笑了:大王,您别着急啊。他俩就是想在这最后关头再拿您一把呗,彭越现在实际控制着魏地,可是,您也没给他封王。韩信呢?他虽然封王了,但那不是他跟您要的吗,好像名不正言不顺似的,而且,他家是淮阴的,属于楚地,所以,他心眼里是想当楚王。所以,您现在别犹豫了,赶紧封彭越、韩信,一个魏王,一个楚王,魏国那一片都给彭越,楚国那一片都给韩信。提前把利益分配的合同签订好,让他俩把心放肚子里,他们立马就得上来。因为那样,就不是帮您打项羽了,那是帮他们自己了。
刘邦一听:有道理,就这么办。
结果,韩信、彭越真就带兵上来了。
另外,刘邦还封了一个王,谁啊?黥布。封黥布为淮南王,这也没白封。咱刚才说了,项羽南路的重要力量,就是占领黥布的九江国的那支楚军。结果怎么着,那支楚军的将领起义了,背叛了项羽,迎回了黥布。这一下子,项羽南下的路被堵死了。
项羽该怎么办呢?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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