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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案探秘——叫魂案:乾隆朝妖术恐慌之谜

历史大观园 还原历史 2020-06-22 16:16:36 0


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中国境内发生了一起名曰“叫魂”的妖术大恐慌,朝野震动。“叫魂”是什么?“叫魂”怎么会跟妖术联系在一起?妖术为何会导致一场全国性恐慌呢?面对这样的混乱局面,乾隆帝是如何应对的?地方官员是如何处理,以及与皇帝博弈的呢?在这场风波中,老百姓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这一切,都将由我一一作答。请看“叫魂案:乾隆朝妖术恐慌之谜”。

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一种名为“叫魂”的妖术,像幽灵一样,在中国的上空盘桓,搞得当时所有人都寝食不安。那么,什么是“叫魂”呢?

传说,有伙四处游荡的术士,专以偷窃别人的灵魂为业。他们有种特殊本领,就是在别人的名字、辫子或者衣服上作法,比如剪辫子、偷衣服之类,让人发病而死,趁机窃取灵魂。今天,大家多数是无神论者,相信唯物主义,但在那个年代,“不问苍生问鬼神”是常态。“叫魂”的说法一旦流传开来,肯定是人心惶惶。

一、谣言四起

乾隆三十三年,浙江德清县的护城河桥塌了,官府组织工匠开始修葺。阮知县从邻近的仁和县雇了个名叫吴东明的石匠,让他带人在河里打桩。两个月后,吴东明发现带的粮食不够吃了,便打算回家乡塘栖镇采购。回家之后,乡亲们告诉他,有个名叫沈士良的想找他帮忙。那么,这沈士良究竟是谁?

清案探秘——叫魂案:乾隆朝妖术恐慌之谜

马戛尔尼访华使团的清朝社会见闻:百姓鼓风冶铁以谋生(图片摘自随团英国画家威 廉·亚历山大所著,于1814年出版的《中国人的服饰和习俗图鉴》)

沈士良是个农夫,当年43岁,跟两个侄子住在一起。这俩年轻人心眼很坏,经常欺负他。沈士良虽然是长辈,但根本治不了这俩人,感觉很丢人,没脸活了。后来,他听说德清县修吊桥的石匠有一种特异功能:把写有活人名字(那些名字就是偷来的灵魂)的纸片贴在木桩顶端,可以给打桩的锤子注入更多精神动力,让打桩更加有力。这种特异功能就被称为“叫魂”。那些被偷走灵魂的人非病即死。沈士良受够了窝囊气,就想用这法子报复两个侄子。于是,听说吴东明回家,沈士良就登门求教。

清案探秘——叫魂案:乾隆朝妖术恐慌之谜

马戛尔尼访华使团的清朝社会见闻:虔诚于烧香拜佛的百姓,企图以此获得功利(图 片收录于法国作家阿兰·佩雷菲特所著,于1989年出版的《停滞的帝国》)

吴东明根本不认识沈士良,也从没有这种特异功能。但他听过“叫魂”的传说,生怕牵涉其间,招惹麻烦,就找保正把沈士良扭送到德清县衙。阮知县一通审问,下令将沈士良打板子、戴枷示众了事。

阮知县和吴东明以为案结事了,其实远非如此。德清石匠会“叫魂”的说法不胫而走,整个浙江都传开了。一天深夜,一个名叫计兆美的德清人,在杭州西湖附近的净慈寺外被一群人围住暴打一顿,然后扭送到保正家问罪。

补充下,什么是“保正”呢?

我国历史上很多朝代都实行保甲制度,将其作为管理基层社会的主要手段。十户一甲,十甲一保,保正就是这一百户的头,一般是由富裕的大户充当。《水浒传》里的“托塔天王”晁盖,造反前就是“保正”。

保正拷问,计兆美招认自己到邻居家帮忙,喝多了回家有点晚,叔叔怀疑他在外赌博,就把他赶出家门,无奈之下,他只好流落杭州,乞讨为生。但是大家认为,德清乃“叫魂”发源地,一个德清人半夜到寺庙,不是做贼,就是“叫魂”。

保正厉声喝道:“你是德清人,身上肯定有咒符,还不从实招来!”

此时的计兆美已被五花大绑,伤痕累累,生怕再挨打,只好瞎掰:原本身上有五十张纸符,其中四十八张已经扔进了西湖,剩下两张已经咒死了两个孩子。

第二天,保正把他扭送到钱塘县衙门。赵知县问他:“咒符是从哪儿搞到的?又是谁指使你干‘叫魂’之事的?”计兆美只好继续瞎掰。他听过德清工匠的传说,记得领头的叫吴什么明,便说咒符是吴什么明给他的。接着,石匠吴东明被押到了钱塘,放在一群人里让计兆美招认。这下,计兆美懵了,他根本不认识吴东明,谎话编不下去了,只好承认这些故事都是因为害怕挨打而编造的。

计兆美“叫魂”之事查无实据,计兆美本人被判处“戴枷示众”了事。

沈士良和计兆美的事,虽然真相大白,但“叫魂”的传说仍在浙江飘荡。这时,四个游方和尚相聚于杭州萧山的一个茶馆,约定兵分两路去化缘。

巨成和净心走在街上,看到一所宅子门前有两个玩耍的男孩。巨成问了其中一个孩子的名字,还夸他日后定能做大官。巨成这么做,只是为了取悦孩子,好从他们的父母那里换取斋饭。可是孩子无动于衷,斋饭也没得到,俩和尚只好继续上路。刚走几步,就有一对夫妇怒气冲冲地追上来,责问他们为啥打听孩子的名字。无论巨成和净心怎么解释,夫妇俩都坚信他俩就是“叫魂”者。接下来,保正和村民就把俩和尚扭送到了萧山县衙。

另外一路化缘的和尚,法名正一和超凡,他们在萧山城的西门遇到兵丁盘问,在他们的行李里搜出了剪刀、锥子和扎辫子的带子。捕快就问,和尚没有头发,带剪刀、锥子和带子干什么?围观群众认为,他俩就是要剪大伙的辫子,用来“叫魂”。俩人有口难辩,也被抓到了县衙。

接下来就是一顿刑讯逼供,而后是层层上报。等案子报到省里,浙江按察使曾日理发现,和尚“叫魂”证据不足,但案情有新的发现:镇守萧山城西门的捕快曾向和尚们敲诈未遂,而后就栽赃诬陷。最后,案子退回萧山,捕快挨了板子,戴枷示众,和尚们无罪释放。

怪事多多,都没证据,但在那个迷信盛行的时代,人们更相信口耳相传的谣言。即便是地方官员,也对“叫魂”的传说将信将疑。谣言很快就传遍大江南北。不过,这些案件虽然情节各异,但都有四个共同特征:

第一,故事结构相似。都有人涉嫌剪人辫子,在咒符上写人名字,以便偷人灵魂,或者盗窃财物。

第二,全都证据不足。所有嫌犯都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被抓的,所有供词都是刑讯逼供的产物,没法采信。因而,几乎所有嫌犯都被释放。

第三,嫌犯全是外地人。出事的嫌犯,不是乞丐,就是游方和尚,总之都是外地人,很容易被熟人社会隔出圈外、轻易识别。

第四,浸透无知与迷信。老百姓蒙昧无知,轻易听信谣言,成为所有案件发端和蔓延的重要原因。这点倒不奇怪,直到今天许多人仍然相信,灵魂和肉体是可以分离的。

“叫魂”案越来越多,蔓延到全国各地,终于惊动了乾隆皇帝。作为最高决策者的乾隆,会如何处理这一系列奇案呢?

二、两个乞丐引发的闹剧

盛夏时节,正在承德避暑的乾隆收到了各地的奏报,他马上让大学士缮写一道谕旨,发给江苏、浙江的督抚。其中这样写道:

其言甚为荒诞,或系市井剪绺匪徒借端捏造,冀得逞其鼠窃伎俩,亦未可定。但此等造作讹言,最易煽惑民听,理应留心查禁,以杜浇风 [1]

清案探秘——叫魂案:乾隆朝妖术恐慌之谜

乾隆帝朝服像????

乾隆认为,“叫魂”的说法都是市井传言,荒诞不经,但这样的谣言最容易蛊惑百姓,应当严禁,防患未然。显然,乾隆没把“叫魂”案当回事。

不久,他就收到了山东巡抚富尼汉的一份奏折。其中的内容让他很吃惊。富尼汉的奏折里究竟说了什么事呢?

山东抓获了两个乞丐,分别名叫蔡廷章和靳贯子。根据俩人的供述,事情大概是这么回事:

蔡乞丐在扬州城外遇到和尚通元——他的一个熟人。通元告诉他,浙江仁和县有几个术士,精通神奇法术。他们先用迷药弹在别人脸上,趁人昏迷之机,剪掉发辫。然后对着发辫念咒语,就可以通过发辫摄取那人的灵魂。随后,他们将这段带有灵魂的发辫扎在纸人、纸马上,便可以随意拿到别人的财物。通元还说,一个叫吴元的术士正在招募学徒,建议蔡乞丐入伙。

于是,蔡乞丐就来到浙江入伙,学了一些妖术,以为可以用它来发财了。他来到山东邹县,走进一家饭馆,抄起迷药就弹向一个食客的脸,同时准备剪他的辫子。可是,那食客并没晕倒,反而跟其他人一道把蔡乞丐制服了,扭送县衙。

靳乞丐在山东章丘的道观里,遇到一个名叫张四儒的算命先生。俩人以前就熟识。张先生告诉他说,安徽宿州有个青龙寺,寺里有个法名玉石的和尚,精通法术,可以轻易地剪掉别人的辫子,而后将发辫扎在纸人、纸马上,用来获取别人的钱财。

靳乞丐是个穷人,有钱赚的事当然感兴趣,于是就被张四儒推荐给了玉石。玉石给了他一把刀和一包迷药,让他去剪小孩的发辫。靳乞丐在山东境内游走多个县城,剪了好几个小孩的辫子,后来被官府抓获。

富尼汉分析,这两个案子说明,江浙地区的术士可能向各地派出了爪牙,诱骗人们入伙。他们这样做,或许不光为了谋财,没准是要谋反,甚至是制造混乱。

这份奏折深深地触动了乾隆。在清朝皇帝看来,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压倒一切。任何威胁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的行为,都是他不能容忍的。既然“叫魂”案中的妖术已经超越了乾隆容忍的底线,那就不能只是传旨严禁那么简单了。

于是,乾隆向全国各省督抚发布了新的紧急上谕,命令各省严厉追捕“叫魂”术士,保护百姓免受妖术之害,维护地方稳定。对于抓获的术士,要按照《大清律例》的规定予以严惩。

然而,收到谕旨的各地督抚,又会作何反应呢?

只有山东巡抚富尼汉抢先一步,在全省范围内大肆搜捕,抓了一批“叫魂”嫌犯。其余的大部分督抚反应比较一致,根本不相信世界上还有“叫魂”这种妖术。由于“叫魂”案发端于江浙,当地最高军政长官两江总督高晋、江苏巡抚彰宝和浙江巡抚永德的反应最有代表性。

面对乾隆的谕旨,高晋的反应不紧不慢。他写了一道奏折,表示只在杭州地区发现了一些谣言,江苏没有剪辫子的事。一旦传谣者被抓获,谣言的传播路径被截住,地方也就安定了。高晋是汉军正黄旗人,叔父是内阁大学士高斌,姐姐是慧贵妃,家族地位很高。不过,高晋深谙为官之道,不想招惹麻烦,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把这一系列案子压下来了。这次,他猜错了皇帝的心思。

乾隆对高晋的复奏很不满,在朱批中说,既然别的省都奏报了剪辫子的案例,你江苏省怎么可能没有。你们这些官员“化有为无之术实属可恶 [2] ”!可是,高晋毕竟是贵族后裔,即便是磨洋工,乾隆对他也无可奈何。于是,高晋的属下——江苏巡抚彰宝,成了替罪羊。

根据山东巡抚富尼汉的奏报,几桩“叫魂”案背后的妖人就躲在江苏境内。而彰宝这时正在追查另一桩贪腐案,刚有点眉目,根本没工夫查办“叫魂”案,自然也就抓不到那几个妖人了。正当他兴高采烈地把追查贪腐案的重大进展奏报给乾隆时,得到的却是一顿数落。

乾隆说,那桩贪腐案“不过地方公事之一,况已查有端倪,无甚棘手。若匪徒潜匿肆其鬼蜮伎俩,扰害闾阎,民生之害最钜要”,彰宝“轻重倒置”了 [3]

乾隆的批评,以及山东方面的情报,让彰宝很紧张。他一面派人追查,一面询问山东方面情报是否可靠。可是,彰宝这通忙活,还是没有扭转乾隆的成见。

大家一定会觉得奇怪:高晋和彰宝远离京城,乾隆怎么会对他们的表现了如指掌呢?

三、乾隆与大臣的博弈

清兵入关后,江南地区的抗清运动如火如荼,非常惨烈。江南的汉族士大夫对清朝的统治并不服气。有鉴于此,清廷在江南地区设立了江宁织造、苏州织造和杭州织造,名义上是替宫里采买丝绸、衣料,实际上是刺探地方吏治和民情。这三个织造都由皇帝的包衣奴才担任,绝对忠诚可靠,皇帝对他们的情报格外看重。《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的爷爷曹寅,就担任过江宁织造,扮演了密探的角色。这次,提供秘密情报的重任就落到了苏州织造萨载的头上。

萨载很快就写了一份奏折,讲了两方面情况:一是“叫魂”案的实情,二是高晋和彰宝的表现。乾隆从这份奏折里获得了一个重要情报。

萨载说,苏州就发生了几起“叫魂”案。只是因缺少证据,嫌犯都被无罪释放。州县官们没有继续追查,也没听说有谁的辫子真被剪去。

前面提到,高晋曾奏报说,江苏没有发生“叫魂”案。显然,高晋扯了谎,有意隐瞒了事实真相,彰宝也没有及时奏报。萨载的情报印证了乾隆的判断。于是,乾隆给这两位督抚写下了这样一段评语:

高晋既习于阘冗,毫不振作。彰宝前任藩司日久,原不免沾染积习,嗣在晋抚任内,诸事尚知奋勉,意其痼习以悛。乃自调任江苏以来,故智复萌 [4]

意思是说,高晋办事拖沓,已经是振作不起来了。彰宝以前长期担任布政使,沾染了些官场习气。后来调到山西当巡抚,办差还算努力,原以为他的那些毛病都改了。不料调任江苏巡抚后,老毛病又犯了。这样的批评算是非常严厉了。

彰宝自知背上了失职渎职、玩忽职守的罪名,只好一面自请朝廷责罚,一面戴罪立功,抓捕所谓的“嫌犯”。

这段日子里,浙江巡抚永德的日子也不好过。虽说“叫魂”案在浙江最早爆出,但沈士良和计兆美的事早已结案,他认为没必要惊动朝廷,也就没当回事。然而,当山东巡抚富尼汉把蔡乞丐和靳乞丐的口供送到浙江时,永德有点懵了。口供里说,术士吴元、张四儒就在浙江。很快,乾隆的谕旨到了,要求永德报告情况,立即采取抓捕行动。

永德在全省范围内派出了密探,没有找到吴元,只找到一个名字音同字不同的和尚。可是,他跟“叫魂”案没有任何关系。至于张四儒更是查无此人。永德只好据实复奏,并保证继续严查。然而,他的这番努力,只换得乾隆一句冷冷的朱批:

清案探秘——叫魂案:乾隆朝妖术恐慌之谜

马戛尔尼访华使团的清朝社会见闻:18世纪后期中国内河航运的情况(图片摘自随团 英国画家威廉·亚历山大所著,于1814年出版的《中国人的服饰和习俗图鉴》)

不意汝竟如此无用。 [5]

意思是说,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没用!永德被这句朱批弄得胆战心惊,连忙把此前所有跟“叫魂”案有关的卷宗全都送到了北京。乾隆一口气读完了这些卷宗,越看越来气。他对浙江官员给出了十二个字的评价:

纵恶养奸、颠倒是非、搪塞敷陈。 [6]

在乾隆看来,各地督抚根本没把“叫魂”案的严重性当回事。于是,他又发布了一道谕旨,尤其强调了“剪辫子”的现象,把“叫魂”案跟政治效忠的话题联系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呢?

四、闹剧的终结

剪辫子是传说中“叫魂”的妖术之一。然而,辫子在清朝有特殊的政治含义。清兵入关后,强迫关内的汉人剃发留辫,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说法。前额剃光、脑后留辫,是当时满族男子的发型,也是汉人效忠清朝的外在表现。如果辫子被人剪了,便会被视为对朝廷不忠,这可是死罪!

因此,乾隆把剪辫子的妖术上升到政治高度,将其视为谋反。这是《大清律例》里危害最大、刑罚最重的罪名,被定为“十恶”之首。

乾隆的喊话终于起了作用。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官员纷纷行动,对那些“叫魂”术士开始了地毯式的搜捕。许多嫌犯被扭送到衙门,刑讯逼供,弄得血肉横飞,鬼哭狼嚎。可是,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足以将嫌犯定罪。尽管如此,各地督抚还是把审讯的情况写成奏折,送到了承德避暑山庄。

乾隆见地方官审不出所以然,便让他们把重要嫌犯都押到京城,由军机大臣傅恒、刑部尚书刘统勋等人组成特别法庭,重新进行审讯。可是,嫌犯们纷纷翻供,说以前的口供都是刑讯逼供所致。两份供词前后矛盾的情况越来越多。这案子已经没法审了,嫌犯全都是冤枉的。

当乾隆听到傅恒、刘统勋等人奏报的真相时,才恍然大悟,几个子虚乌有的谣言,一些捕风捉影的怪事,被他自己编织成了一个全国性的冤案。就在乾隆结束避暑,回到京城的两天之后,他就传旨结束了这场对“叫魂”案的全国性清剿。

然而,结束清剿不等于收回成命,皇上还是要面子的。折腾了这么久,乾隆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犯了错,否则只会有损于他的权威。于是,他在这道谕旨里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叫魂”案之所以蔓延到全国,是因为江浙官员没有及时奏报情况,玩忽职守,“因循贻误”。抓获的嫌犯里没有真正的罪犯,而都是些无辜百姓,这都是“江浙地方官养痈遗患所致”。清剿只会滋扰地方,对朝廷不利。因此,“叫魂”案就不必再查了。不过,罪犯并未落网,各地官员仍须警惕。

不光乾隆处境尴尬,那位冲锋在前的山东巡抚富尼汉也很没面子。乾隆只好对他大加安慰:

东省办理虽有过当之处,不怪汝者。以既命严缉又罪过当,则外吏将何适从。然栽赃刑求又非正道。 [7]

意思是说,山东省虽然办案有点过头,但不能怪你。如果朝廷既严令缉拿,又对办过头的官员加以惩处,那封疆大吏们还怎么办案。不过,你办案的方式确实欠妥,刑讯逼供、滥抓无辜不是正道。

乾隆用这种方式,既斩断了冤案的蔓延,又回护了朝廷的颜面,特别是自己的面子。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封疆大吏们。而那些无辜被捕的百姓,无论是乞丐,还是和尚,都身处社会底层,他们惨遭刑讯逼供,肉体摧残。在这场“叫魂”案的闹剧中,他们才是最大的悲剧。

“叫魂”案导致的乾隆朝妖术恐慌,在清朝历史上持续时间比较短暂,影响不大,长期以来鲜为人知。20世纪80年代,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孔飞力先生来到中国,在第一历史档案馆里收集了大量档案,出版了一本名为《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的专著,在国际历史学界引起了强烈反响。此后,对这起案件的讨论才渐渐热络起来。不过,学术界的讨论主要集中在皇帝的专制制度、中央和地方的权力博弈,以及清王朝的地方司法实践上。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探讨这起案件同样很有意义。我觉得有三方面意义,可以跟大家共享:

第一,谣言不可信,更不可传。乾隆年间,通讯技术还不发达,传递一封书信耗时长,成本高。老百姓更多依赖口耳相传来获取信息。因此,各种传言对社会舆论的影响是很大的。错误导向的谣言,对社会的负面影响非常深刻,甚至难以挽回。今天,我们生活在现代信息技术的时代,获取信息的平台和渠道增多了,但仍然无法避免以讹传讹的情况。这就需要有关部门抢占舆论高地,端正舆论导向;需要新闻媒体做负责任的报道,释放正能量,弘扬好风尚;需要老百姓相信权威发布,相信事实真相,不信谣,不传谣。大家都为维护社会稳定做出贡献。

第二,重视底层民众的利益诉求。“叫魂”案中,那些所谓“嫌犯”都是身处底层的老百姓。乾隆君臣在追查的时候,似乎从来都没有去探讨,为什么他们会相信妖术、想使用妖术。乾隆朝是清朝最强盛的时代,但在盛世背后,潜伏着各种社会矛盾。底层百姓依旧吃不饱、穿不暖,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在外地饱受歧视。在不公平面前,他们保持沉默。在利益诉求得不到认同的情况下,他们只能诉诸妖术,以此来追求一种自我实现,从而引发一连串闹剧。今天,社会崇尚公平正义,各阶层的利益都应兼顾,特别是中低收入阶层的合法权益,更不能忽视。

第三,做人做事,过犹不及。在“叫魂”案落下帷幕之际,乾隆对山东巡抚富尼汉进行了一番安慰。不过,其中提到办案过头,实际上是委婉地批评了他。列宁曾说:“只要再多走一小步,仿佛是向同一方向迈的一小步,真理就会变成谬误。”中国也有类似的成语,叫“过犹不及”。无论做人做事,都要把握分寸,追求恰到好处,才可能把事情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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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本、奏本、奏折、谕旨

在“叫魂案”的大恐慌中,乾隆帝对地方官的遥控,地方官对乾隆帝的请示、呈报和蒙蔽,都通过奏折和谕旨等官方文书来维系。那么,什么是奏折?什么是谕旨?它们在清代官方的公文运转系统里,是如何发挥维持国家机器运转的独特作用呢?

(一)题本和奏本

说起奏折和谕旨,还得先从题本和奏本说起。

题本和奏本,都是清朝沿用明朝的官方上行公文形式。

根据明永乐年间的规定,“诸司有急务不能面陈,许具题本投进,专用于公事”。外形为用纸折叠而成的“折子”,里面每幅六行,每行二十字,从右到左竖着写。其中第一面(封面)一定会写“题”,以说明该折子的体裁。大臣写好题本并用印盖章后,送通政司审核行文格式。审核通过后的题本称为“通本”,会送达内阁。如果是中央部院的题本,则可以不经通政司,直接送到内阁,称为“部本”。

内阁大学士拿到通本或部本,会对其中的事项提出初步处理意见,写在小纸票上,相当于替皇帝草拟了圣旨,因而称为“票拟”。当然,票拟的处理意见未必只有一种,而是可能有三到四种,供皇帝斟酌选择。

夹带着票拟的题本送达宫中,经皇帝认定和批准后,内阁和批本处会将皇帝认可的票拟文字用红笔誊录到题本上,这样的题本就会称为“红本”。随后,红本转送六科。其不仅留存原件,还会抄录三份,一份发相关衙门落实执行,一份送内阁供史官记录,一份给六科相关部门备查。

凡是题本上有批红的圣旨,内阁票签处的值班中书都会逐日逐件抄录,装订成册,称为“丝纶簿”。每年年终,内阁会将六科保管的红本原件收存于红本库。

与题本不同的是,奏本报告的是内容以私事居多,首幅(封面)写有“奏”字,标明体裁。写好后不能用印。到清代,类似官员到任、升转、加级、记录、宽免、降罚、降革留任、谢恩等内容,都用奏本。清初规定,奏本字数不要多于三百字。呈报程序同样要经过通政司审核、内阁票拟、皇帝裁定、抄录圣旨、送六科发抄施行等环节。

题本和奏本的最大区别,在于前者主要是公务,后者主要是私事,除此之外,大体相似,可以概括出四个特点:一是官员上书,二是折子样式,三是通政司和内阁先行处理,四是六科督办落实。

相对而言,题本和奏本由于流转环节多,很难保密,程序繁复,批转效率也很低,其内容更多的是例行公事的事务性、程序性工作。清朝皇帝为了加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统治,从军事斗争和加强对江南汉族士大夫聚集区的控制,尤其对重要公文的保密和执行效率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因此,奏折和谕旨作为两种新的公文体裁应运而生。

(二)奏折和谕旨

奏折的外在形式跟题本、奏本一致,都是用纸折叠而成的“折子”,但内容和用法大相径庭。它是由皇帝指定的大臣单独给皇帝密报,由皇帝直接用朱笔批示,再发还该大臣的官方文书。

奏折产生的年代,学术界还有争议,一般有顺治年间、康熙初年、康熙中叶三个说法。然而,不管哪种说法靠谱,反正到康熙中叶以后,康熙帝已经指定一些亲信大臣和常驻外地的内务府包衣奴才写奏折。他们的奏折内容,最初是谢恩折,后来发展到刺探民众动向、查访官员言行、留意雨雪粮价等情况,并随时上报皇帝。雍正年间,奏折制度又得到了细化和完善。

奏折的流转渠道是绝对意义的单线联系。皇帝指定有资格写奏折的官员,发给一个特制折匣,配有两把钥匙,皇帝和这个写奏折的大臣各一把。大臣写好奏折后,密封起来,装入匣中并上锁,交亲信家人快马送走,直送京城。如果遇到急事,则途中换马不换人。家人进京后,直接到紫禁城东侧的景运门,将折匣交给值班太监。由太监将这个折匣送到养心殿。皇帝亲自开锁拆阅。待皇帝做出朱批后,封好锁上,由值班太监送到景运门外,交给该大臣的家人带走。这样就最大限度地解决了效率和保密问题。

大臣按照奏折上的朱批办完差事后,会定期将奏折交回京城,由雍正年间设立的军机处誊抄一遍,做录副备份,原件和录副件都由军机处设立专档保管。

写奏折的大臣,原先只有类似江宁织造曹寅、苏州织造李煦,以及一些地方的重要督抚,后来拓展到布政使、按察使、道员,甚至一些知府。有资格写奏折,就意味着受皇帝信任,能够将自己的意见直达天听,是责任也是荣誉,许多官员求之不得。

雍正是一个热爱政治事业的皇帝,动辄批示几十字、数百字。有时候尾批不过瘾,还要夹批、眉批。有时候觉得可能需要较长的批示,甚至会形成一道命令,奏折的空白处有限,干脆就批示三个字“另有旨”。然后,把他特别设立的秘书班子——军机处的大臣叫来,口授旨意,由他们默记。然后,这些军机大臣回到养心殿外的军机处值房,口授给军机章京形成文字稿。这个文字稿,就是谕旨的草稿。谕旨拟好后,由军机大臣核对无误,随即呈报给皇帝核改。有时军情紧急,皇帝改完,不必誊写,就把花脸稿发出。多数情况下,皇帝改完,由军机章京誊清、用印,形成谕旨定稿。

谕旨分为两类:一是明发谕旨,交由内阁抄录和发出,向天下宣示,一般都是公开文件;二是廷寄谕旨,一般是对奏折事项的处理意见,事出机密,不经由内阁,而是军机处直接封好并盖印,由兵部密封后交驿使快马送给草拟奏折的大臣。遇到事情紧急,则要快马加鞭,日行三百到六百里不等。

这样来看,奏折和廷寄谕旨的特点,就是事由机密、经手人少、效率较高,自然而然,这两者便成为皇帝周知天下情形、快速做决策的有力工具。奏折出现并普及后,题本和奏本的内容就不再重要,越来越呈现事务性、程序性的特点,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而承办奏折的军机处,则取代内阁和议政王大臣会议,成为朝廷新的权力中枢。

参考文献

[美]孔飞力著,陈兼,刘昶译:《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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