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梦华——点状元那些趣事



何谓状元？相信无须在下过多解释，列位看官也明白。举国学子，寒窗苦读，三年才出这么一位，从这个角度看，他是什么，仅仅是全国头名考生吗？非也。他是两京十三省所有读书人羡慕和学习的对象，是天朝上国向外展示形象之招牌，是朝鲜、日本等国学习之楷模，总而言之，他一考成神，代表了大明朝所有读书人之总体形象。试想一下，状元如此重要，若是点一位身材矮小、样貌不佳者为状元，是否有损国家形象，是否会引来其他国家非议？到时候让人说一句，明国无人了吗，怎的全国头名考生竟是恁般丑陋的模样？那就大大的不划算了。故而，在成绩相差无几的情况下，择貌美者为状元，其实无可厚非。

明朝立国不久便恢复科举，招收人才，以为国家所用。这当中有一人，唤作吴伯宗，乃江西省金溪新田人，其祖上或出仕为官，或居乡读书育人，皆为有识之士。吴伯宗之父吴仪，乃元朝乡贡进士，相当于举人，时称东吴先生，十分有名望。

吴伯宗受祖上影响，从小便好读书，十岁时就把四书五经读遍了，称为神童亦未尝不可。吴伯宗三十六岁那年参加江西省乡试，并夺得头名解元，次年，即洪武四年，带着解元光环参加会试，乡人瞩目。

当时，不光乡人自发地去送他赴京会考，连当地官员亦来相送。吴伯宗赴京会试，何以会受到如此重视呢？

其一，他是乡试之解元，无论是乡里人还是江西官员，都对他寄予厚望，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为家乡争光；其二，洪武四年的这一届会试，乃大明朝立国以来的首届会试，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举国之焦点都聚集在了这一届会试上，哪一个省的官员不希望自个儿的管辖地出个人才？

带着众人的厚望，吴伯宗坐着马车离开了家乡，此行可谓是任重而道远。

偏是事与愿违，会试结束，吴伯宗未能夺魁，只考了个二十四名，按名次来看的话，应在二甲之列。全国二十四名，对一般人来讲，已是个相当不错的成绩了，然而吴伯宗似乎不太满意，在他的意愿里，即便不能考取状元，至少也得在一甲之列。

不管满不满意，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二甲赐进士出身这个名头已无法更改，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接下来发生了件教人意想不到的事。

会试结果出来后，便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了，有一位郭翀的答卷精彩之极，主考官将此人列为第一。太祖看了卷子，同样十分满意，便道：“让郭翀入殿来。”

须臾，那郭翀入得殿来，太祖一看，不由愣了一下。只见那郭翀四十岁左右，肤色倒是白皙，身子却长得矮小，面目亦不甚精致，大明朝开国第一位状元，若是长得这般模样，传将出去，岂不教人笑话？

太祖当下随便问了几个问题，才学尚教人满意，只是长相实在不敢恭维，便教他退下，传了另外九名贡生入殿。

按照应试体制，前十名贡生由皇帝钦点，决定一甲头三名以及二甲七人的排位。待那九人入内后，太祖细细看了一遍，亦无满意者，索性传了前三十名贡生入内。其中便有吴伯宗。众人站成三排，立于大殿之上。太祖走下丹墀，一一看将过去，目光掠过吴伯宗时，不觉眼前一亮，停下脚步，问道：“你叫什么？”

吴伯宗忙回奏道：“小生吴伯宗，江西金溪人。”

太祖对此人的样貌颇为满意，再听其名字，伯者为大，莫非天意吗？于是朱笔一批，点了吴伯宗为状元，大明朝首位状元就以这种神奇的方式诞生了。那郭翀则因长得差，屈居榜眼。

一个因长得俊美，出人意料地成为大明朝第一位状元，实乃千古稀有之幸运儿；一个因长得难以入眼，错失魁首，委实是千古奇冤。

洪武十八年会试，更是奇怪，在会试之前，京师坊间便流传一句童谣，“黄练花，花练黄”，不知何意，谁也参详不透。

会试结束，主考官定出来的头三名是黄子澄、练子宁、花纶。将名单交给太祖阅后，太祖按照三人之文章，调整了下顺序，分别是状元花纶、榜眼练子宁、探花黄子澄，若是没有特殊情况，就是板上钉钉之事，不会再改变了。故在放榜之前，状元花纶、榜眼练子宁、探花黄子澄的消息早已传开，坊间听了这份名单，恍然大悟，原来此前传唱的“黄练花，花练黄”是这意思！

插句闲话，不知列位看官是否觉得黄子澄这个名字眼熟？没错，他就是后来提议建文帝削藩之人。

虽未放榜，但大家已在彼此庆贺了。特别是一甲三人，早以花状元、黄探花等称之。可就在放榜的前一晚，怪事发生了。

当天晚上，太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大殿之上钉有一枚巨钉，缀着白丝数缕，悠然飘扬，甚是显眼。醒来后正是次日清晨，心想今日正是放榜之日，何以做此怪梦，上天在暗示什么？

太祖洗漱完毕，命人拿了考生的花名册上来，把位列三甲的名字一一看了个遍，其中一个名字引起了太祖的注意。那人名叫丁显，丁合钉，钉显于梦中，岂不正合梦中之意吗？难不成上苍暗示让此人成为状元？

再一看那丁显的名次，位列一百十八名，不过三甲第五名耳！倘若真将三甲第五名提到一甲头名，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可要是不照做，果然违了天意，心中难安。于是又叫人去取丁显的试卷来看。

那丁显何许人也？字彦伟，福建建阳人，这个后来成为大明朝出版基地的建阳，从来都是出人才之所。丁显能名列三甲五名，自也非泛泛之辈，他打小就机灵，好读书，通子集经史，提笔便能赋诗文，在建阳一带早有才名。

丁显应试之文章虽说不惊艳，与花纶等辈相较有一定差别，但也并非不能入眼，太祖咬了咬牙，提了丁显为一甲头名。

放榜当日，所有人都震惊莫名，俱想这丁显是什么来头，明明已经定了花纶为头名状元，怎的成了丁显？若是换在其他时代，可能会有人怀疑暗箱操作、徇私舞弊，可太祖是何等样的人，他怎会做出徇私舞弊之事？因此众人都闭嘴默认了这个结果。

虽道朱笔一挥，定了丁显为状元。太祖终归是爱才之人，将花纶、练子宁、黄子澄俱调入翰林院，也算未埋没他们之才。

丁显中状元后，授翰林院修撰，倒也不曾埋没其状元之名。丁显为人正直，敢说敢做，不管面对谁，但要是他看不惯的，皆直言不讳，哪怕是在给太祖的奏疏里，也毫不顾及措辞，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如此耿直之人，做个著书写文章的书生自是合适的，却不适合做官。有一年，丁显由于疏论言辞过于激烈，惹恼了太祖，被贬发配边关，此后十五年，一直在边关度过，郁郁而终，病死卫所。

太祖得悉，大为震惊，道：“丁显年少气盛，朕本意是要磨炼其毅志气性，不想竟让武夫折磨死了，赍志而终！”下旨将丁显所在卫所的武将统统治罪。

看到此处，相信列位看官也咀嚼出味儿来了，所谓殿试，其实就是定一甲头三名，以及二甲头七名的名次。此十人的命运掌握在皇帝手中，谁前谁后，完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那么是不是所有状元都是皇帝任性钦点出来的呢？也不完全是。也有些其貌不扬的，凭着真本事，在阴差阳错之下得了状元。

话说宣德年间，有位浙江温州人，姓周名旋，字仲规，号畏庵，家境贫寒，长相也寒碜，估计与范进相差无几，常被人看不起，在应试之路上，更与范进同病相怜，五次应试均名落孙山。

于普通人看来，周旋致仕断然无望了，慢说屡试不中，就算是中了，以其丑陋之长相，莫非皇上还能瞎了眼点你为状元不成？

然俊美者能上位，老天也不会每次都亏待貌丑者。那周旋从小好读书，工诗文，颇有才名，曾得温州知县赏识，邀其与名士谈史论经。宣德十年，乃英宗皇帝朱祁镇当政，不过其时他尚是小孩，只八岁而已，当年之会试全权由大学士杨士奇主持。

殿试结束后，按照考卷排名，最优秀的就是浙江温州考生周旋。看到这个名字后，为保险起见，杨士奇专门询问一位浙江考官周旋相貌若何。

那浙江考官不知是当真会错意了，还是为了保护周旋刻意为之，说道：“那周暄吗？风度翩翩，长得很是俊朗！”

听了此话，杨士奇放心了，便替天子选取人才，点了那周旋为状元。

按照规制，唱榜之后，皇上要接见新科状元及一、二甲头几名，待周旋出来行礼时，杨士奇目瞪口呆，眼前这位丑陋之人居然是自己点的状元！杨士奇斜瞟了眼坐在龙椅上的英宗皇帝，好在他还是小孩，尚辨不得美丑，不然即便不被降职，责骂定是难免的。

从宫里出来后，杨士奇叫住那浙江考官，面色阴沉地道：“你不是说那周旋风度翩翩吗，如何长得恁般模样？”

那浙江考官讶然道：“原来杨学士说得此周旋啊，下官以为学士问的是山西的周暄！”

杨士奇迭连叹气，奈何木已成舟，不可更改，平白给周旋捞了个便宜。

不过周旋也算争气，并没辱没状元之名。景泰十年，周旋上疏时事建言十四条，要求朝廷整顿吏治、加强边防、改革弊政，条条切中时弊。后来，赏识他的那位温州知县何文渊已为吏部尚书，因被给事中林聪弹劾入狱，周旋一则为报恩，二则确信何文渊非贪赃枉法之辈，极力周旋。与何文渊一道被下狱时，依然不忘旧日恩情，托人带信给何文渊，教他宽心。诚可谓有情有义又胸藏国家黎民之好官，委实不枉杨士奇当年误点状元之美事！

状元代表国家形象，在择优录取的基础上，论以样貌，在下以为，无可厚非。如这般事情，在其他时代亦为多见，殊不为奇。唯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在皇权专制之下，连考生之姓名也犯忌讳，着实难以理解。

永乐年间，有考生姓李名马，这等名字在民间多得紧，哪个也不会以此为意。可到了点状元时，因个人之好恶，偏就成了件绕不过去的大事。成祖阅卷时，很是欣赏李马之文章，然见其名，则不住地皱眉，觉得着实不雅，不配状元之名。可如果仅因一个名字便不点他为状元，未免忒儿戏，也有违大明开科取士之初衷，左右仅衡之下，给状元改了个名，在“马”的旁边加了个“其”字，李马莫名其妙成了李骐。

次日，殿上传胪官唱名，念到李骐时无人应答。李马根本不知自己被改了名，故传胪官连念三遍，也不知叫的就是自己。最后成祖看不下去了，道：“李骐者即李马也。”李马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叫的就是他！

与孙曰恭相比，李马还算是幸运的。殿试之后，本拟孙曰恭为状元，可成祖一看此人名字，顿时就改了主意，将之改为一甲第三名。原因无他，“曰恭”二字连在一起为“暴”（古人书写格式为竖排），不吉。

还有一事，嘉靖二十年殿试，本来定的是翟汝俭为状元，此人不仅文采佳，相貌也不差，人品长相都符合状元之标准，偏在唱榜的前一晚，嘉靖帝做了一梦，梦中听到雷声。慢说是梦里听到雷声，便是睡觉时听到惊雷，也是稀松平常事，如何能影响到点状元这般大事？

当晚梦醒后，嘉靖帝觉得蹊跷，便又拿来考生花名册，不看还罢，一看之下，果然给他看出些名堂来，只见在花名册上，有一人的名字异常醒目——秦鸣雷，莫非此乃天意乎？当下点了秦鸣雷为状元。

当然，那秦鸣雷也非脓包，参修了《国史》《会典》，又是《乐永大典》总校，后任南京礼部尚书，政绩斐然，有《倚云楼稿》《谈资》等作品传世。

本章节本是想说点状元的那些趣事，可是这些所谓的趣事，不过旁观者认为有趣罢了，对当事者来说，无疑是沉痛的。那么在点状元若儿戏的明朝，当上了官后又如何呢，是否可以尽享荣华，安逸快活一生呢？

在下说句有“仇官仇富”之嫌的话，当官的倘若真的安逸快活了，百姓还能安生吗？有明一朝，可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官怕民，第二个时期是皇帝怕官，第三个时期则是各自为政，各干各事，各贪各钱。何以如是说呢，明朝的官场果然有此等怪现状吗？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