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的荷包——内务府当铺之经营

韦庆远认为当铺是一种高利贷的剥削。但是从《内务府奏销档》中所见当铺生息银其实并不太高。内务府的当铺由官员经营，按照规矩，官员每年必须呈报该年当铺的收支情形。依照当铺定例载：“初开之年当多赎少，除伙食劳金需费外，难以计利。二年定以三四厘，三年定以五六厘，三年以后均按八厘起。利息银如作至八厘者应毋庸议，不足八厘者着落管当官员赔补。过八厘至一分者量加奖励。”如乾隆十二年（1747）八月内务府领滋生银100,000两，按市平银兑得余平银3,487.65两，开设庆瑞、庆盛二当。至十九年（1754）十二月利息为57,064.11两，共本利银160,551.76两。如此算来，庆瑞、庆盛两当铺的月息为0.62％，年息为7.4％。内务府官员由庆瑞、庆盛二当的滋生银两中，分设庆丰当。自二十年至二十二年（1755—1757），三当共得利银51,075.89两，月息为0.88％，年息为10.6％。

乾隆二十四年（1759）购置民人永兴当一座，改名庆春当，有架本货物值钱7,967,900文，计银5,896.2两。庆春当铺的架本比较少，又从庆瑞当铺中拨给庆春当架本，共计银18,000两，一年共得利银1,193.4两，月息为0.55％，年息为6.63％。庆春当利息不高的原因，根据内务府官员的报告是：“初立铺座，当多赎少，除火食劳金费用外，得利不足八厘。”内务府原定当铺设立三年以后利银才定为八厘。因此，庆春当铺利息虽未达到八厘，但符合内务府规定。

官员经营当铺的业绩影响到他的考成，能达到八厘的月息得赏纪录一次，若不足八厘则需赔补。但从官员定期呈报当铺收入的纪录来看，超过月息八厘的当铺比较少，而不足八厘的当铺比较多。在诸多当铺中，玉成当铺的业绩一直都领先。这个当铺是属于额驸拉旺多尔济家的，固伦和静公主下嫁世子额驸，乾隆皇帝给他应领俸银先支给十年，交内务府大臣办理生息收贮。由郎中伊灵阿、主事穆克办理当铺生息，据该员等呈称，额驸拉旺多尔济十年俸银并缎匹折价银共计16,707.58两，于蚕池口内拜斗殿地方开设玉成当铺一座。第一年的利息自二十九年（1764）三月初六日起至三十年（1765）闰二月初六日止，连闰共计一年，得利银1,465.28两，按原架本合计每月每两得利银0.7厘，内除抵用置买房间装修价银1,025.55两，净剩利银439.73两。本利银共17,147.31两。自三十年闰二月初七日起至三十一年（1766）三月初六日止，连闰计十三个月一年，除铺内伙食劳金纸笔并拨补钱盘等项费用外，共得利银2,177.59两，合计每月每两得利银0.98％，年利息为12.7％。办理世子额驸拉旺多尔济当铺之郎中伊灵阿、主事穆克善，应请照例各赏给纪录一次。

内务府经营当铺的官员若未收到月息八厘，官员必须赔补。雍正十一年（1733）三月内赏给额驸策凌银20,000两，交与原任内大臣海望开设裕和当滋生利息按季交纳额驸家内以作生计之费。乾隆十三年（1748）三月改派三和接办，及乾隆三十五年（1770）共三十七年，得过利银82,868.89两，俱交额驸家内应用。因该当获利不足交纳，三和与管当官员赔补过不足利银3,359两。乾隆皇帝随派郎中舒泰、额尔登布前往该当，详细查核去后，据郎中舒泰等呈称，乾隆二十六年（1761）正月起至三十五年十二月，因民铺开设过多，又因该当铺地居偏僻，且该当所得利银俱系按季随得随交，不能辗转经营，该当获利微薄，是以数年利息微薄，共计亏缺利银3,326.5两，经年俱系于成本内如数垫交额驸家内。再查乾隆二十八年（1763）至三十五年估衣少卖本钱529,482文，今该当现有架本银345两，架本钱17,171,910文，应存银4,780.99两，应存钱7,030,150文，以上四项共合成本银二万两内，除前任内借给原任郎中清保等拖欠未完银930.37两，后因节年获利不敷交纳起见，又借给内管领观音布等银224.4两，钱4,006,956文。除官员等借欠并垫交不定八厘，利银通共银4,481.27两，实存银299.72两。借给众官员银钱，限一年交各该参佐领管领等严行催追交纳，如迟延不交，将伊等指借房地变价归还，倘该欠员等所有房地不值抵还者，仍着落管当官员如数赔补。

乾隆二十八年（1763），据额驸塞布腾巴尔珠尔奏，怡成当自乾隆二十四年（1759）四月借领官银二万两生息，每年利息惟收取三四厘至六七厘不等，未至八厘，以致亏本短利、账目不清。其亏短利银并余平银两，及架上遗失各号共银2,013.62两、钱31,200文，着总管内务府大臣、官员、柏唐阿（baitangga）等赔补。

由额驸策凌和额驸塞布腾巴尔珠尔家的当铺看来，当铺不易经营，其利息也都不到八厘，责成官员赔补。据经办的官员舒泰呈称：“民铺开设过多；又因该当地居偏僻。”为当铺年获利不高的原因。早在乾隆九年（1744），鄂尔泰曾奏称：“京城内外，官民大小当铺，共六七百座。”乾隆十四年（1749）允禄奏丰裕当坐落东四牌楼街，与万成官当相近，且间有民当，若留此当铺开设，所得利息不过七八厘，不能足一分之数，奏请变价归本。到乾隆二、三十年间，当铺必然增加更多，所以利润不佳。故郎中舒泰等呈称，该裕和当获利微薄，是以数年利息微薄，共计亏缺利银3,326.5两。

其次，内务府的当铺派官员经营之外，还有掌柜、杂役人等，其伙食劳金的支出是固定的。像额驸拉旺多尔济家的玉成当铺，在乾隆三十六年至三十七年（1771—1772）一年共得利银3,250.48两，伙食、劳金等项用过银757.8两，伙食工时等项占了利息的23％。如果加上装修铺面等方面的开支，一家当铺的开支大约花掉三分之一的利息收入。

内务府当铺所面对更严重的问题是官员长期欠债不还，因为内务府当铺主要是借钱给官员，再由他的俸饷中按季坐扣。所谓借钱容易还钱难，官员的借贷占用了当铺大部分本银和利息。总管内务府大臣英廉、和尔经额奏称，内务府所属之万成、丰和二当所有借给官员未完本银48,922.6两，利银16,267.41两。又官员借欠庆瑞、庆盛二当，未完本银48,614.02两，利银21,377.67两，统计共欠本利银135,181.7两。经过一番催讨，自乾隆二十九年（1764）春季起至三十三年（1768）秋季十季，共催得银118,063.5两，尚未完银17,118.13两。三十四年（1769）又催得现银10,119.74两，又官员无力还债以房地抵补银2,244.23两，实在未完银2,645.97两。

这二千六百余两银中，有原任郎中天保借欠丰和等当银共1,556.53两，天保已经物故，其未完银两内，天保之婿苑副纪富新情愿代还银112两，应扣除外，其余尚欠银1302.26两，由天保之子龄德、明贵所食钱粮内减半坐扣完交，并原借给之原任郎中硕尔难赔还；但硕尔难亦物故，且无房地产业可抵，此项银两由硕尔难之子八品笔帖式明山所食俸饷中坐扣。

另一位官员成四德从前在员外郎任内借欠庆瑞等当银678.41两，除一年限内交过银20两外，尚欠未完银658.41两，并无房地产业可抵，应遵照原议将成四德交慎刑司治罪。其所欠银两系管理庆瑞等当原任郎中清葆、四十八，员外郎永宁借出之项，应遵照原议着落伊等赔还，但清葆已经缘事革职，四十八、永宁俱已物故，且无房地产业可抵。此项银两着落原借给之原任郎中清葆之子笔帖式舒明、舒昌，四十八之子九品笔帖式常泰，永宁之子七品教习九十，并原借银成四德伊子官学生吉贵所食俸禄钱粮内减半坐扣。

由此可知，内务府的当铺借钱给官员，届时不能交还则坐扣俸饷，或者变卖其房地产，若无房产则由掌管当铺的官员赔补，经营当铺的官员等于是担保人。而且依照“父债子还”的习俗，父亲借钱儿子必须负责还钱，甚至连经营当铺官员的儿子也必须还钱。

内务府官员经营的当铺有种种的问题，所以不少官员主张关闭当铺，将当铺资本发商生息。乾隆十六年（1751）庄亲王允禄查核内务府各当铺本息银两，上奏折曰：“吉庆、永庆、承恩、恩成、恩德、裕和当，利银不敷一分，而伙食劳金等项，未免徒多浮费。臣等愚见只可留吉庆、永庆、恩德三当，令其贸易生息，承恩、裕和、恩成三当自应裁汰。”乾隆十九年（1754）内务府又关闭了吉庆等十当，共架本388,851两俱收回，尚存银两及销变货物架本银两陆续解交。由长芦盐政普福借给商人营运，每年所得利银交纳内库。

乾隆二十二年（1757）内务府开设的三家当铺庆瑞、庆盛、庆丰当，其生息银两五万一千余两银中，借给范清注银50,000两，按一分起息，令其每月自行交纳广储司利银500两，借给盐商的月息为1％，年息为12％，借给商人的利息比开设当铺高。此三当后来陆续赏给阿哥，庆丰当铺赏给六阿哥、庆盛赏给仪郡王永璇、庆瑞赏给定郡王绵恩。

乾隆三十年（1765）办理丰和、万成、恩吉三当事务郎中七十一等呈称，因丰和等当办理拮据，不能一分行息。遵照吉庆等十当之例，尽行收回交长芦盐政，令其选择谙习营运商人借给生息，但该当一时难以变交，请将内库银暂行借领，先交长芦盐政如数生息，令丰和等当止当候赎，限一年变价归款。又将丰和、万成二当部分本利103,000两收回交与长芦盐政按一分生息，每年可得利银12,360两，遇闰加银1,030两。但郎中这提议似乎没有执行，因为到乾隆五十几年丰和当与万成当仍存在。丰和、万成、广德、恩益四个当铺到乾隆四十四年（1779）仍存在，万成当架本银共49,431.14两、丰和当架本银共39,658.62两、广德当架本银共52，953.5两、恩益当架本银共37,814.88两。内务府官员奏称：“现今开设之四当，其开设之始，贸易尚属从容。近年以来商民当铺年增一年，甚至官当一座，附近之民当增开一座，及两三座不等。是从前以当应得之利，近日为数当分收办理实属棘手，难以因循坐守。今奴才细加筹度并与管当官员熟商，如四当内之万成、丰和二当地局尚属繁要，尚可滋生，应遵旨留为阿哥等分府之用，交内务府大臣等收入分府，存剩之当选派妥员一并办理。其广德、恩益二当地局不甚冲要，贸易维艰，应请照恒足等十当收本缴库之例，给限二年止当归本，俾免利轻亏本之虞。”这说明内务府当铺难与民间竞争，唯有在地点紧要地区可以获利；地点较差地方则不易获利。

总之，内务府前后设立了26座当铺，有些因经营不善，当铺关闭资本改为发商生息。以利润来说，当铺的利息也许和发商生息差不多，但经营当铺还得支付各种伙食、劳金、修缮费用，以及官员欠债不还的情形。在各种考量之下，发商生息成为内帑资金的主要流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