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巡狩——马上朝廷的壮观场面

1750年初，备办首次南巡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乾隆皇帝表达了对于高级京官的深切关注，这些人已习惯于乘轿，而不是骑马，这种做法，他视之为懒散和放荡的标志：

近闻文武大臣一味偷安，虽京城至近处所，亦皆乘轿。若云为文大臣等部院行走所宜，而国初部院大臣，何以并未乘轿？此皆由平时不习勤劳之故耳。满洲臣仆，当思旧制，效法前人，如不练习乘骑，猝遇紧急差务，不能乘马，是何道理？

为了让“王等与部院满洲大臣”，不“偷安坐轿而竟不骑马”，乾隆皇帝降旨禁止坐轿，是为了“令伊等勤习武艺，不至有失满洲旧规”。

仅五个月后，乾隆皇帝就大为光火，“闻王大臣内有坐车者”，他不耐烦问道：“坐车与坐轿何异？伊等误朕旨，转致相激，岂朕谆谆垂训本意？”乾隆皇帝发现都统有这种行径，尤为令人不安：“伊等有何事？又有何等苦差？亦求安逸乎？都统既有训导官兵之责，理宜习勤表率，岂可偷安！”

昭梿本人是不入八分辅国公，他告诉我们，乾隆皇帝最终颁布了一系列在京城采取的日益严厉的措施，高潮是1756年冬宣布，“武臣无乘轿者”。 1757年4月第二次南巡至苏州时，乾隆皇帝将禁止乘轿的范围扩大，各省的军事长官首当其冲遭到训斥：

外省之驻防将军及绿营之提镇，出行则皆乘舆。夫将军提镇有总统官兵之责，若养尊处优，自图安逸，亦何以表率营伍而作其勇敢之气？

通过暗示八旗指挥官的这种失职使得他们形同汉人同僚，乾隆皇帝在长篇激愤上谕中含有明显的民族意味：

况旗人幼习骑射，即绿营中亦必以其弓马优娴，始历加升用。乃一至大僚转致狃于便安，忘故其步，此岂国家简擢之意耶？

最后，乾隆皇帝试图以自身为证，将个人巡幸行为鼓吹为体现满洲人应有素质的鲜活例子：

朕巡省所至，尚每日乘马而行，乃外省武职独相沿陋习，此甚非宜。嗣后将军提镇概不许乘舆，其编设轿夫并着裁革。如有仍行乘坐者，照违制律治罪。

在乾隆皇帝看来，骑马是民族荣誉的象征，与满洲人武备、行动主义、活力密切相关。

骑马是乾隆皇帝进入地方城市中心的核心内容，这就不足为异了，一些宫廷绘画就是如此表现的。通过乾隆时期《南巡图》（约1750—1760年代）的一个细部（图9），我们看到乾隆皇帝趾高气扬地通过西南门进入苏州。类似的场面（图10）也出现在官方宫廷绘画木兰秋狝图中——统称为《木兰图》（约在1750年代）。图10中，乾隆皇帝正进入承德避暑山庄，又一次骑在马上，由他的亲军簇拥着。这些图也可以与由耶稣会士画家艾启蒙（Ignatius Sichelbath，1708—1780）创作的、名为《乾隆丛薄行围图轴》的另一种宫廷绘画对照观看。

图9 乾隆皇帝进入苏州，1751年。徐扬（汉人，活跃时期：1750年至1776年之后）创作。《乾隆南巡图》，卷6，大运河至苏州，清代（1644—1911），时间1770年。长卷；绢本设色；27 1/8×784 1/2英寸（68.8×1994厘米）。局部。

资料来源：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Purchase，The Dillon Fund Gift，1988[1988.350]照片1989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这三种马上乾隆皇帝绘画的细微差别，主要源自这三个场景位于极不同的地点：第一个是在苏州，这是座典型的繁华、汉人居主导地位的南方城市（图9）；第二个是长城北面的承德避暑山庄（图10）；第三个是木兰围场内的行围地点，坐落在承德北面（图11）。在苏州的场景，乾隆皇帝的亲军装备仗剑，插入的看起来应是玉制剑鞘。入承德宫门的场景中，他们携带弓箭。在第三幅图中，乾隆皇帝携带自己的弓和箭囊，不再由一柄御用伞遮蔽阳光。

这三幅关于马背之上乾隆皇帝的绘画相似，有着同样重要的意义（或许意义更为重大）。首先，三幅图中乾隆皇帝的坐骑都有着与众不同的外表，像从喀尔喀（在1743年）和东哈萨克（在1757年）等内亚部落进贡的马匹。第二、三幅图中乾隆皇帝的亲军着装相同，同皇帝一样，身穿素色的马褂和箭衣。这种民族服装反映的是俭朴与实用，这与大草原上的骑马生活密切相关。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所有三幅图都强化了乾隆皇帝作为马背上的内亚统治者形象，由他最忠诚和训练有素的满洲和蒙古队伍簇拥着——不足为怪，所有这些队伍也都是在马背之上。

图9局部。乾隆皇帝与贴身扈从

图10 乾隆皇帝进入热河。郎世宁《木兰图》，约1750年（卷1，局部）。巴黎吉美亚洲艺术博物馆。

如果如欧立德所说，“骑马对于保存武德很重要”，那么，巡幸提供了一种习惯，通过它就可以实现这一目标。乾隆皇帝南巡诗描述他经过府州县治地或是参观扬州、苏州、杭州等主要中心城市郊外名胜时，到处都是说自己“策马”“策骑”“居鞍”“乘马”“按辔”等。而且，皇帝一行本身的行进就明确表达了强制骑马的做法。确实，“南巡渡黄后即循川途御舟，惟过郡县城郭必遵陆，策骑经行”。

图11 行围中的乾隆皇帝。艾启蒙《乾隆丛薄行围图轴》。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资料来源：《清代宫廷绘画》，页196；复制得到了北京故宫博物院的许可。

我将在第七章中进一步考察乾隆皇帝所赋予马上朝廷这一引人注目和无所不在的壮观场面的种种意义。这里，只需指出马上朝廷（由乾隆皇帝、他的亲军和高级文武官员所组成）唤起了有着军事表现形式的民族—王朝统治的遗产。当然，正如上面所讨论的，这是对从陆贾开始的汉族士大夫们所赞成、信奉已久的为政之道的极大背离。

图11《乾隆丛薄行围图轴》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