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历史——帝与祖先神以及祖先神内部的关系



关于商代的祖先神，朱凤瀚曾指出了三类，分别为：（一）与商王有血缘关系，但年代久远、世系已经不可考的祖先神；（二）与商王有明确世系关系的祖先神；（三）部分对商王朝发展有功绩的旧臣。 但是从《尚书·盘庚》等文献来看，商代的祖先神应不止于此，范围应更广些；（四）商民的祖先神。

那么，商代的祖先神与帝的关系如何？我们可以通过分析祖先神中的 、汤与帝臣的关系来看帝与祖先神的关系。

卜辞中有如下的记载：

（9A）于帝臣，有雨。

（9B）于 宗 ，有雨。

（9C）于 （武） 宗 ，有雨。（《合集》30298）

（9）辞中的 是祭名。宗是指宗庙。《说文》

“宗，尊祖庙也”；《周礼·肆师》“用牲于社宗”，郑玄引杜子春云“宗，谓宗庙”；晁福林也指出甲骨卜辞中“多数的‘宗’指祭祀先王的场所，犹如后世之宗庙”。（9A）中的帝臣仍然是神灵，并且为帝的下属。（9B）中的 为商王先公之名。（9C）中的武为商王的祖先神，曹定云进一步指出他就是汤。

从（9）辞例来看，帝臣的地位不低于 、汤。那么，帝臣、 、汤之间是什么关系？大致有两种可能：其一，帝臣、 、汤是地位相当的神灵，（9）辞为选贞卜辞，目的是由占卜来决定最终祭祀帝臣、 、汤中的一位神灵。其二，帝臣是一组神灵的集合，其中 和汤是其组成部分。

《合集》30298

从卜辞辞例来看，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因为（9A）与（9B）、（9C）辞例并不相同，（9B）、（9C）明确指出祭祀的名称，为 祭，而（9A）并没有具体指明祭祀的名称。在句式相同的情况下，有的指明了祭祀，有的却没有，只能说明帝臣与 、汤的地位是不同的。（9）辞先是通过（9A）决定祭祀“帝臣”来祈雨，再通过（9B）、（9C）分贞来决定具体祭祀作为帝臣的 、汤中的一位来求雨。可见，帝臣包括祖先神 和汤。

甲骨卜辞中有类似的相互包含的辞例，如：

（10A）丙辰贞：其 大 ，自上甲，其告于父丁。

（10B）□卯贞：其大 王，自上甲盟用白 九。下示 牛，在祖乙宗卜。

（10C）[□□贞：其大 王，]自上甲盟用白 九。[下示 牛，]在大甲宗卜。

（10D）贞：其大 王，自上甲盟用白 九。下示 牛，在大乙宗卜。（《屯南》2707）

在（10B）、（10C）、（10D）中，“自上甲盟用白 九”与“下示 牛”相对，说明二者不是一类的祭祀。从另外的卜辞知道，“自上甲”应属于“大示”，而上引（10B）、（10C）、（10D）辞例中，后半段应为“小示”。从辞例看，“小示”应包括祖乙、大甲、大乙。

又如：

（11A）于父己、父庚既祭，乃酒。

（11B）二父酒。（《合集》27416）

（12）于二父：（父）己、父庚 。（《合集》27417）

（11）、（12）辞中的“二父”就指父己、父庚。（10）、（11）、（12）辞进一步证明（9）辞中的帝臣包含 、汤。（9A）正是要通过（9B）、（9C）进一步的占卜来决定具体的祭祀对象。帝臣是包括 与汤等祖先神灵的集合。帝臣可能还包括 、武以外的祖先神，但由于《合集》30298残缺，很难知晓它所包含的另外的神灵的名称。

《合集》27417

在（9）辞中，帝臣包含商王的祖先神 、汤，说明商王的祖先神是帝的臣。那么，帝的地位要高于祖先神。

事实的确如此，殷墟甲骨文中有如下的辞例：

（13A）贞：咸宾于帝。

（13B）贞：咸不宾于帝。

（13C）贞：大甲宾于咸。

（13D）贞：大甲不宾于[咸]。

（13E）甲辰卜， ，贞：下乙宾于[咸]。

（13F）贞：下乙不宾于咸。

（13G）贞：大[甲]宾于帝。

（13H）贞：大甲不宾于帝。

（13I）贞：下乙[宾]于帝。

（13J）贞：下乙不宾于帝。（《合集》1402正）

上引卜辞中的咸、大甲、下乙皆为殷的祖先神，其中咸就是汤，宾就是配。《山海经·大荒西经》：“夏后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天问》：“启棘宾帝”；《孟子·万章下》：“禹尚见帝……迭为宾主”，俱为其证。专家指出殷墟卜辞中的宾祭“是围绕着上帝进行的。……可以使下土商王对上帝的敬畏之情和祭祀诚意，通过能升天的先王转达给上帝”。商人的祖先神成汤、下乙、大甲都能配帝进行祭祀，说明商代帝统领祖先神。《诗经·玄鸟》载：

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这里的古帝就是帝。这段文献证明祖先神中的汤要听从帝的命令。

概之，从 、汤来看，商代的祖先神均为帝臣，因而它们是帝的下属。这可以得到甲骨卜辞和传世文献的验证。

那么，帝是否为商王的祖先神？答案是否定的。原因有三：（一）如果帝是商王的一位祖先，为什么商王其他的祖先就不能成为帝？（二）在帝与帝臣都有降雨权能的情况下，商人有的时候要祈祷帝臣来降雨而不是径直向帝祈祷；有的时候商王还要通过祖先神来向帝传达意思（如上引《合集》1402正）。说明帝与商王很生分，其不可能是商王的祖先神。（三）郭沫若所谓的帝是商人的祖先神帝喾，王晖所谓的帝是商人的祖先神夒，从文字学上讲就是汤。但在商代的祭祀中，有对汤的祭祀，因而汤并非帝。

虽然帝不是商人的祖先神，但是祖先神能影响帝。如上引（13）辞，商王通过祖先神成汤、下乙、大甲向帝传达祭祀的意图，也就是希望祖先神能在帝面前“美言”，从而保证祭祀目的的顺利实现。

综上所析，在商代，帝的下属“帝臣”包含商人的祖先神 和汤，因而祖先神是帝的下属，帝的地位要高于商王的祖先神。这也可以得到祖先神配祭帝的相关卜辞的验证。

从相关材料来看，商代祖先神内部也有一定的高低、统属关系。主要表现在：

其一，商王的祖先神内部有相互统属的关系。如《合集》1402正中大甲、下乙都要配汤进行祭祀。卜辞中有这样的卜辞：

（14A）丙午卜，告于祖乙三牛，其往夒。不。

（14B）丙午卜，于大乙告三牛，往夒。不。（《屯南》783）

这里的“往”就是前往的意思。“夒”为殷人的高祖契。“不”可能是“不用”之省。上引辞例大意为：告祭祖乙、大乙，他们会前往夒处，让他来保佑我们。由此可见，夒的地位高于祖乙和大乙。

其二，商王的祖先神统属商民的祖先神。《尚书·盘庚中》载盘庚警告商民的话有：

古我先后，既劳乃祖乃父，汝共作我畜民。汝有戕则在乃心，我先后绥乃祖乃父；乃祖乃父乃断弃汝，不救乃死。兹予有乱政同位，具乃贝玉。乃祖乃父，丕乃告我高后曰：“作丕刑于朕孙。”迪高后丕乃崇降弗祥。

殷墟丙组基址与祭坛

“戕则”，伤毁贼害；“绥”，通作“退”，停止；“丕刑”，大刑；“丕乃”，于是；“崇降”，严重地降下。本段大致是说：你们要是有奸邪之心，我的祖先就会让你们的祖先不救护你们，你们祖先自己也会让我的祖先降下灾害惩罚你们。从盘庚的话中可见，商民的祖先本应该保护自己子孙的，但在听到商王祖先的话后，连自己的子孙也不敢保护了，甚至还主动要求商王祖先惩罚自己的子孙。可见商王的祖先地位高于商民的祖先。

其三，商王的祖先神统属商代的先臣神。卜辞有载：

（15）癸丑卜，上甲岁，伊宾。（《合集》27057）

（16）贞：其卯羌，伊宾。王其用羌于大乙，卯唯牛。（《合集》26955）

这里的“伊”就是伊尹，在卜辞中是商人的先臣神。于省吾根据（16）辞，提出“由此可见，伊尹……从祀上甲”。所以，宾有从祀的含义。在上两辞中，伊尹不但从祀上甲，而且从祀大乙。可见上甲、大乙的地位高于伊尹。

总之，商代的“帝臣”包括商代的祖先神，因而祖先神是帝的下属。并且，商代的帝不是商王的祖先神，但是祖先神可以影响帝。另外，商代的祖先神内部也有一定的高低、统属关系，商王祖先神的地位要高于商民的祖先神和先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