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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史——“王大臣案”——张冯权力联盟的强化

历史大观园 明清光辉 2020-07-03 15:52:00 0


1.“先生忠而高拱邪”

六月十九日,小皇帝为了表示嘉奖之意,在平台单独召见新任内阁首辅张居正。与乾清宫相对的云台门的两旁,东面是后左门,西面是后右门,也称云台左右门,这就是平台,是皇帝召见阁臣的地方。

张居正因为视察穆宗陵墓,中暑致病,在家调理。十九日清晨,接到宫中内侍传达圣旨,宣召入宫,立即赶来。小皇帝已在平台御座上等候,请张居正到御座前,对他嘉奖一番,其中最重要的一句话是“先生忠而高拱邪”。小皇帝说:“父皇在御日,尝一再聆德音,谓先生忠而高拱邪。先生幸自爱,悉心见辅。”斥逐高拱引来一片非议声,听到皇上如此斩钉截铁的表态——先生忠心而高拱邪恶,张居正再三叩头谢恩,感激得不能仰视,索性伏在地上回答皇上的关照——“凡是要先生尽心辅佐”,说:“臣叨受先帝厚恩,亲承顾命,敢不竭力尽忠,以图报称。方今国家要务,唯在遵守祖制,不必纷纷更改。至于讲学亲贤,爱民节用,又君道所当先者,伏望圣明留意。”这是张居正作为内阁首辅第一次向皇帝阐明施政纲领,这位极力主张扫除廓清历年积弊的改革家,此时只字不提改革,反而强调“遵守祖制,不必纷纷更改”,用心良苦,非不为也,是不能也,地位尚未巩固,时机还不成熟。他是个“沉深有城府,莫能测”的政治家,还在为今后的改革创造条件。小皇帝望着这位身材颀长,眉目清秀,长须至腹的美髯公,对他说的“遵守祖制”云云,表示赞同:“先生说的是。”谈完了政事,张居正还不忘以长辈身份叮嘱皇上:“目今天气盛暑,望皇上在宫中慎起居,节饮食,以保养圣躬,茂膺万福。”小皇帝答道:“知道了。”随即吩咐左右内侍:“与先生酒饭吃!”赏赐白银五十两,苎丝四表里(即衣料面子、里子各四套),内中有蟒龙、斗牛各一匹。

这次平台召见,是朱翊钧即位后第一次与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单独对话。在朱翊钧方面,一则感谢他为父皇陵寝奔波的辛劳,二则肯定张居正忠而高拱邪,希望他尽心辅佐。在张居正方面,一则对皇上的信任与厚爱表示感谢,二则以顾命大臣、内阁首辅的身份告诫皇上,遵守祖制,讲学亲贤,爱民节用。

张居正叩头谢恩退出后,觉得意犹未尽,立即写了《谢召见疏》,呈送小皇帝。这是他十年辅佐生涯给神宗皇帝的第一份奏疏,除了谢恩的客套话,着重表达秉公为国的思想:“人臣之道,必秉公为国,不恤其私,乃谓之忠。臣少受父师之训,于此一字,讲明甚熟……臣之区区,但当矢坚素履,罄竭猷为。为祖宗谨守成宪,不敢以臆见纷更;为国家爱养人才,不敢以私意用舍。”希望皇上“讲学勤政,亲贤远奸,使宫府一体,上下一心,以成雍熙悠久之治”。他所提出的这几条原则,颇为真切地反映了要想有所作为的心态。而要想有所作为,必须营造“宫府一体”——宫廷与政府意见一致的局面,他后来的十年辅政生涯确实达到了“宫府一体”的目标,而张冯权力联盟就是实现这一目标的保证。

2.“王大臣”闯宫事件

高拱回籍闲住,冯保胜利了,心里还不踏实。事实上,高拱有过回籍闲住后再度复出的先例,为了防止他东山再起,一手策划了诬陷高拱的“王大臣案”。

万历元年(1573)正月十九日清早,皇帝朱翊钧按例出宫视朝,他的轿子刚出乾清门,晨雾迷蒙中,有一个太监打扮的男子,从西阶下直奔过来,被警卫人员抓住。初步审讯后,知道此人名叫“王大臣”,是常州府武进县人,其余一概不说。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冯保作为主管,将此事报告皇帝,声称在他身上搜查出刀剑各一把。皇帝当即下旨:“王大臣拿送东厂究问,还差的当办事校尉着实缉访来说。”其实,王大臣身上的刀剑是冯保事后安放在他身上的。

张居正与冯保密切配合,立即以内阁首辅的身份插手此案,向皇帝报告案情,并且要求追查幕后主使人。他说:“适见司礼监太监冯保奏称:十九日圣驾出宫视朝,有一男子身挟二刃,直上宫门礓晚明史——“王大臣案”——张冯权力联盟的强化,当即拿获……虽其人当即擒获,逆谋未成,然未然之防,尤宜加慎。臣等窃详,宫廷之内侍卫严谨,若非平昔曾行之人,则道路生疏,岂能一径便到!观其挟刃直上,则其造蓄逆谋殆非一日。中门又必有主使勾引之人。据其所供姓名、籍贯,恐亦非真。伏乞饬下缉事问刑衙门,仔细究问,多方缉访,务得下落,永绝祸本。”张居正的意思十分明显,要顺藤摸瓜,查出“王大臣”的幕后主使勾引之人。皇帝当即批复:“卿等说的是,这逆犯挟刃入内,蓄谋非小。着问刑缉事衙门,仔细研访主逆勾引之人,务究的实。该日守门内官,着司礼监拿来打问具奏,守卫法司提了问。”

在官样文章掩盖下,一场政治阴谋正在悄悄酝酿、发作。因为皇帝有旨,将案犯拿送东厂审问,而东厂正是冯保主管的部门,一切按照他的谋划,企图把高拱定为“主使勾引之人”,以行刺皇帝罪,置他于死地。

高拱是受害者,而且是无辜的,他晚年在回忆录《病榻遗言·毒害深谋》中对此案的始末记述得特别详细,兹转述于下:

正月十九日早朝,皇上出乾清门,见一内使(宦官),行走慌张,左右随从人员上前捕获。搜查后得知,此人是无须男子穿内使巾服,冒充内使。审讯后,知其本名章龙,从总兵戚继光处来。张居正听说后,急忙派人对冯保说:“奈何称戚总兵!禁勿复言。此自有作用,可借以诛高氏灭口。”随即票拟谕旨一道:“着冯保鞫问,追究主使之人。”冯保派人把刀剑各一把,置于王大臣怀袖中,随后亲自去东厂审问,关紧门窗,屏退左右,悄声对王大臣说:“汝只说是高阁老使汝来刺朝廷,我当与汝官做,永享富贵。”随后给心腹长伙辛儒赏银二十两,嘱咐他与王大臣朝夕相处,教他诬陷高拱指使行刺的口供,又教他诬陷高阁老的家人李宝、高本、高来参与同谋。冯保当即派东厂校尉前往河南新郑县,捉拿高府家人李宝、高本、高来,作为证人,定高拱之罪。

《皇明从信录》记载此事,取材于高拱的《病榻遗言》,这表明了这部编年史作者的倾向,认为事实真相就是如此:“时正月十九日早,上出乾清宫,见一无须男子,假装内使,趋走章皇。左右执之,问其名,曰王大臣。问自何来,曰自总兵戚继光所来。时辅臣张江陵随票旨:‘着东厂鞫问。’且嘱曰:‘奈何称戚总兵,禁勿复言,此自有作用。’大臣既下(东)厂,随有一辛儒者,与朝夕同处,供其饮食男女之欲,备极款厚,因教之曰:‘但称自阁老高拱所来,欲阴行刺上,而(东)厂校缇骑已集高之门矣。”

学者型官僚朱国桢与高拱所说大同小异,这“小异”之点很重要:此案原非张居正的本意,但又不能与冯保对立,所以才上疏皇帝,请求追究主使人,引来外界的种种怀疑。朱氏写道:“万历元年正月十九日早朝,上出乾清门,见一内使趋走周章,执之,则无须男子假内使巾服者也。问其名,曰王大臣(本名章龙)。问自何来?曰自戚总兵来。阁票着冯保鞫问,保令人以刀剑各一把置大臣怀袖中,而自下厂莅之,密语大臣曰:‘汝只说是河南高老使汝来刺朝廷,我与汝官,享富贵。’随嘱一心腹伙长辛儒,赏银二十两,使与大臣朝夕同处,共饮食,唆行前计,又教之诬称高老家人李宝、高本、高来同谋。保发(东)厂校五名,至新郑拏此三人,硬成其事。原非张(居正)本意,又难与保异同,复疏请令追究主使。中外大骇,谓居正实主之。”确实如此,事件发生后,“中外大骇,谓居正实主之”,人们并没有冤枉他。

一时间,朝廷内外,街头巷尾,人们莫不汹汹惊愕。张居正感受到巨大的舆论压力,与刚刚转任吏部尚书的三朝元老杨博商量:“此事当如何处?”杨博说:“此事关系重大,若果为之,恐惹事端,且大臣人人自危,似乎不可。”张居正颇为沮丧。杨博与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字与立,号与川,山东德平人)是同年,关系相当深厚,便将此事透露给他。葛守礼又把这一消息告诉右都御史陈省(字孔霞,号约斋,福建长乐人)。陈省原是张居正的幕僚,当即向张居正通报。消息不胫而走,太仆寺卿李幼滋(字元树,号义河,湖广应城人)一听此事,不顾疾病缠身,支撑起身体赶往张府,对张居正说:“公奈何为此事?”张居正否认:“何谓我为?”李幼滋说:“朝廷拿得外人,而公即令追究主使之人。今(东)厂中称主使者即是高老。万代恶名必归于公,将何以自解?”张居正仍矢口否认:“我为此事忧不如死,奈何谓我为之!”

给事中和御史们忿忿不平,欲上疏挑明此事,又畏惧张居正的权势,不敢贸然行动。多名刑科给事中互相议论:此事关乎刑科职责,若无一言,我辈如何见人!于是写了语气平和的奏疏,建议把案犯王大臣从东厂送出,交由三法司审理。为了取得张居正的首肯,他们前往朝房向他解释。张居正极力劝阻,告诉他们事情已经成了。

言官们接连等了五天,从早到晚,不见张居正的踪迹。御史钟继英(字乐华,广东东莞人)按捺不住,上疏影射此事。张居正票拟谕旨“令回话”,又恐更多言官上疏言事,不好收拾,颇为踌躇,便去午门关圣庙求签。但见那签文写道:

才发君心天已知,何须问我决嫌疑。

愿子改图从孝悌,不愁家室不相宜。

下面还有一段注解:“所谋不善,何必祷神,宜决于心,改过自新。”

张居正委派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会同冯保一起审讯案犯王大臣,成为案件的转折点,而促成转折的关键人物正是杨博、葛守礼。

3.危机的化解

何乔远《名山藏》记载,张居正与杨博商量如何处理王大臣案,杨博说:“事大,迫之恐起大狱。抑上神圣英锐,待公平察。高公虽粗暴,天日在上,万无此事。”又说:“愿相公持公议,扶元气。厂中(指东厂太监冯保)宁有良心?倘株连者众,事更有不可知者。”张居正表示愿意挽回,但不知后局如何了结,杨博为他出了个主意:“相公患不任耳,任何难结,须得一有力世家与国休戚者,乃可委按。”所谓“有力世家与国休戚者”,既是皇室亲戚又手握大权的元老重臣,当然非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莫属。张居正领悟了他的意思,松口说:“上前度处之。”意思是要向皇上请示才能定夺。

张居正请示皇帝批准,命东厂太监冯保与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三堂会审。朱希孝知道此事冯保一手操纵,事情十分棘手,受命后恐惧而哭,急忙找张居正商量。张居正要他去见杨博。杨博对朱希孝说:“欲借公全朝廷宰相体耳,何忍陷公!”

杨博还为朱希孝出主意如何平反冤狱,为高拱昭雪。万斯同《明史》对此有详细记叙,被张廷玉奉敕编纂的《明史》采用,很值得一看:“及王大臣狱兴,居正与冯保将借以杀(高)拱。(杨)博间语居正曰:‘事不可诬,高公虽粗暴,天日在上,安得有此?’居正面发赤而退。都御史葛守礼语(杨)博曰:‘事急矣,非公莫能救。’即同造居正,博曰:‘愿相公持公议,养元气。’因历数先朝政府同心辅政,及后数公递相倾轧,可为殷鉴。居正愤曰:‘二公谓我甘心高公耶?’博等曰:‘吾两人非谓相公甘心高公,以回天非相公不能耳。’会帝命(葛)守礼偕都督朱希孝会讯,希孝惧甚,博阴为画计,使校尉怵(王)大臣改供,又令(高)拱仆杂稠众中,令(王)大臣识别,茫然不辨也,事乃白。人以是益称博长者。”

都察院左都督葛守礼在其中的作用也不可小觑。《国榷》记载,葛守礼获悉王大臣案,拉着吏部尚书杨博去见张居正,展开了一场唇枪舌剑般的交锋。

张居正明确表示支持东厂对此案的处理:“东厂狱具矣,同谋人至,即疏处之。”

葛守礼反驳道:“守礼敢附乱臣党耶,愿以百口保高拱。”张居正沉默不语。葛守礼继续说:“先时,如贵溪(夏言)、分宜(严嵩)、华亭(徐阶)、新郑(高拱),递相倾轧,相名坐损,可鉴也。”

张居正愤愤然说:“二公意我甘心高公耶?”奋起入内,取出一份东厂揭帖给二人看,意思是此案系东厂所为,与己无关。揭帖中张居正亲笔加了四个字“历历有据”,自己却忘记了,葛守礼认识张居正的笔迹,就笑着把揭帖藏入袖中。张居正此时才省悟,讪讪地说:“彼法理不谙,我为易数字耳。”一下子暴露了他参与此案的秘密。

葛守礼乘机规劝道:“此事密,不即上闻,先政府耶?吾两人非谓公甘心新郑,以回天非公不能。”

张居正口气软了下来:“苟可效,敢不任,第后局何以结?”

杨博说:“公患不任耳,任何难任,须世臣乃可共。”

赵吉士所记,与此大体相同:“张江陵欲甘心高新郑,左都督葛守礼与冢宰杨博力争之。居正愤曰:‘二公意我甘心高公耶?’奋入内,取厂中揭帖,投(杨)博曰:‘是何与我事?’中有居正窜改四字,曰‘历历有据’,居正忘之。守礼识其字,笑纳诸袖。居正觉曰:‘彼法理不谙,为易数字耳。’(葛守)礼曰:‘机密重情,不即上闻,先政府耶?吾二人非谓相公甘心高公,以回天非公不能。’居正揖谢曰:‘苟可效,敢不任。’高拱卒无虞。”

因此,人们对葛守礼给予高度评价。申时行说:“公立朝大者,当其夙夜兢兢,进止有恒度,事上最谨,而不蕲为恭。称引国事当否,徐以数言折群议,屹然中立,不与众俯仰,不蕲为直。”于慎行说他“居常峻峻简默,言不出口,及当大义大谋,众莫敢发,公独守经据古,侃侃指画,常以片言取决。平生取予去就,严于一介,至臧否人物,常依宽大,耻为刻深。盖老成正直君子也……历事三朝,一意奉法,孤立无所阿曲,正色直气,望之俨然。”

朱希孝得到杨博、葛守礼的指点,为了万无一失,会审之前做了周密的安排。一是花几千两银子贿赂宫中大太监,请他们尽量缓解皇贵妃(即朱翊钧生母慈圣太后)的怒气。二是派锦衣卫校尉提前秘密审问王大臣,要他从实招供,或可免罪。问他从哪里来?他回答:从冯保那里来,所有口供都出自冯保之口。校尉对他说,进宫谋逆按照法律要株连九族,为什么甘心为此?如果讲实话,或许可以免罪。王大臣茫然而哭:开始时对我说,主使者罪至大辟,自首者不但无恙,还可做官获赏。哪里晓得应当讲实话。朱希孝还令高府家人李宝、高本、高来混杂在身穿便服的校尉之中,要王大臣辨认同谋之人,王大臣根本无法辨认(原本子虚乌有)。朱希孝又诘问王大臣:刀剑从何而来?王大臣回答:冯保家奴辛儒所给。这一切都在会审之前进行,冯保并不知晓。

二月十九日,是三堂会审的日子。这天原本风和日丽,朱希孝、葛守礼、冯保一行来到东厂,突然狂风大作,雾霾弥漫,不一会,又雨雹不止。东厂“理刑官”白一清对另外两个“问刑千户”说:天意如此,不可不畏。高老是顾命元老,此事原本与他无关,强加诬陷,我辈都有身家妻子,他日能免诛夷之祸?二位受冯公公厚恩,当进一忠言为是,何况王大臣言语不一,二位所取“招由”,却说“历历有据”,是何所据?两个“问刑千户”回答:“历历有据”四字,是张阁老亲笔改的。白一清又说:你该当死罪,东厂机密狱情怎么可以送给内阁修改?

等了一些时辰,天色稍稍开朗,会审开始。按照惯例,东厂、锦衣卫审案,必须对案犯先加刑罚,以杀威风。于是先打王大臣十五大板。

王大臣大叫:“原说与我官做,永享富贵,如何打我?”

冯保打断他的话,喝问:“是谁主使你来?”

王大臣瞪目仰面说:“是你使我来,你岂不知?却又问我。”

冯保见他的阴谋已被揭穿,气得面色如土,为了挽回局面,又强问:“你昨日说是高阁老使你来刺朝廷,如何今日不说?”

王大臣回答:“你教我说来,我何曾认得高阁老?”

朱希孝见真相大白,唯恐王大臣把隐情和盘托出,局面难以收拾,厉声喝道:“这奴才,连问官也攀扯,一片胡说,只该打死。”顺势对冯保说:“冯公公,不必问他。”

在一片尴尬气氛中,会审草草收场。

冯保还不罢休,回宫后,仍然坚持“高老行刺”的说法。皇帝身边年逾七旬的殷太监听后,跪下启奏:“万岁爷爷,不要听他。那高阁老是个忠臣,他如何干这等事!他是臣下,来行刺,将何为?必无此事,不要听他。”转过身来对冯保说:“冯家(原文注:宫内宦官同行列者相互称呼以姓,曰某家),万岁爷爷年幼,你当干些好事,扶助万岁爷爷。如何干这等事!那高胡子是正直忠臣,受顾命的,谁不知道?那张蛮子夺他首相,故要杀他灭口。你我是内官,又不做他首相,你只替张蛮子出力为何?你若干了此事,我辈内官必然受祸,不知死多少哩!使不得,使不得。”太监张宏也对冯保说,此事不可。

冯保听了大为沮丧,猛然省悟,当即差人报告张居正:“内边有人说话,事不谐矣。”张居正知道事情已经不济,便对言官发布消息:“此事我当为处,只不妨碍高老便了,你每不必上本罢!”

事已至此,冯保恐怕真相败露,连夜派人让王大臣饮生漆酒,使他变成哑巴。第二天(二月二十日)夜里,王大臣押往三法司审讯时,已经不能说话。二十一日,三法司再次审讯,当即宣判王大臣死刑,匆匆了事。

这是高拱《病榻遗言》关于王大臣案的追述,细节颇为具体,读来不由人不信其为真。

申时行作为这一事件的目击者,他的回忆录证实高拱所说并非虚构。申氏说:“(王)大臣者,浙中庸奴,以浮荡入都,与一小竖交匿,窃其牌帽,阑入禁门。群阉觉其有异,捕送东厂。(冯)保素恨新郑(高拱),未有以中之,阿意者遂欲因事锻炼,乃以双剑置(王)大臣两掖间,云受新郑指,入内行刺,图不轨。搒掠不胜楚,遂诬服,为言新郑状貌及居址城郭云云……是时,道府以兵卫环新郑家而守之,祸且不测。然众论皆知其冤,颇尤江陵(张居正)。江陵迫公议,亟从中调剂。(冯)保意解,乃独归罪(王)大臣,论斩。新郑得无恙。”

天启年间任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的朱国祯,对此事有所耳闻,他认为“张欲杀高甚的”。他在《涌幢小品》中说:“王大臣一事,高中玄谓张太岳欲借此陷害灭族,太岳又自鸣其救解之功。看来张欲杀高甚的。张不如是之痴,或中有小人,窥而欲做,则不可知。一曰冯保之意,庶几得之。”朱国祯的另一个身份是历史学家,他写的《皇明大事记》,谈到王大臣案,大量转引高拱《病榻遗言》的文字,在他看来,高拱的记述基本可信。朱氏关于此事的记述,从万历元年(1573)正月十九日早朝王大臣闯宫写起,直到正月二十一日王大臣被斩首处决,与高拱《病榻遗言》完全一致。只在末尾一段,表明自己的看法:“二月二十日夜,(王)大臣送法司,已中毒,哑不能言。二十一日,三法司同审,更不问所以,王大臣亦只伏首处决。张对人曰:‘高老一事我忧愁,今才救得下。’又写书南都及四方之人,皆以救高为功。中间虽有饰词,然全以坐之,则未阴狠而拙至此!”

朱国祯所说,“写书南都及四方之人,皆以救高为功”,值得细细分析。张居正为此事写了不少信件,替自己洗刷。一封信写道:“尔顷奸人挟刃入内,诬指新郑(高拱)所使。上自两宫主上,下自闾阎细民,一闻此语,咸以为信。而抵隙者遂欲甘心焉。中外汹汹,几成大狱。仆切心知其不然,未有以明也,乃面奏主上,斯事关系重大,窃恐滥及无辜,又委曲开导以国法甚严,人臣不敢萌此念,请得姑缓其狱,务求真的,乃可正法。荷主上面允,而左右中贵人亦皆雅相尊信,深谅鄙心,不敢肆其钩巨之巧。伏念六七日至于旬时,果得真情,新郑之诬始从辩释,国家元气乃得无损。不然,此公之祸固不待言,而株连蔓引,流毒缙绅,今不知作何状矣。嗟乎,如仆苦心,谁则知之?日来为此形神俱瘁,须发顿白,啖荼茹蘖,又谁与怜之?耿耿丹心,只自怜耳。”另一封信写道:“不穀与玄老(高拱)为生死交,所以疏先后先,虽子弟父兄未能过也。叵奈中遭险人交抅其间,使之致疑于我,又波及于丈(指曹傅川)。悠悠之谈诚难户晓,惟借重一出,则群喙自息,况此乃区区推毂素心,敬闻命矣。”联系到前面所说有关王大臣案的来龙去脉,不免令人怀疑,冯保原本确实想借此株连高拱,置他于死地,张居正是知情的支持的,却只字不提。只强调后来派朱希孝参与会审,处死王大臣结案,还高拱清白。他“以救高为功”,到处宣扬,唯恐别人不谅解他的苦心,以至于“形神俱瘁,须发顿白”。

但是,凡事都有两面。对于张居正而言,经过“附保逐拱”和“王大臣”案,促成了内阁与司礼监的权力整合。张居正与冯保向政坛显示了他们的默契配合,难以动摇的权力联盟,为他们辅佐幼主,推行新政,创造了较为理想的政治环境。经过此次风波,高拱虽然幸免于难,不过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几乎断绝。一方面,正如朱国祯所说,高拱受到极度惊吓,“自是奄奄不复振”,再度复出几无可能。另一方面,在皇帝心目中留下了极深印象——张居正忠而高拱邪。直到万历六年九月,高拱去世,夫人张氏向皇帝请求恢复原先的政治待遇,皇帝愤愤地说:“高拱不忠,欺侮朕躬,他妻还来乞恩,不该准他!”由此可见,即使高拱不死,皇帝也不会再度起用他。在张居正担任内阁首辅的年代,没有一个人能够威胁他的权力和地位,这对于推行新政是一个极有利的条件。

万历元年(1573)九月,冯保在京城西南二十里香山碧云寺附近,为自己建造一座“寿藏”(寿坟),胜利者志得意满的情绪流露无遗。万历二年九月工程完成,他请盟友张居正为“寿藏”写一篇碑文。在碑文中,张居正对冯保称颂不已:“今上践祚,奉先帝遗命,以公掌司礼监事。余适得上召见于平台,付以国政,宫中府中事无大小,悉咨于余而后行,未尝内出一旨,外干一事。调和两宫,赞成圣孝,侍上左右,服勤备至,凡宸居早暮、出入饮膳,皆有常度,贽御供事皆选端慎者以充。上日御讲幄,无间寒暑,公惓惓劝学,侍立终日,日无惰容。凡宫中冗费悉从减省,务在节财爱民,如大庖减供御,惜薪司裁去柴炭,御马监省刍豆数,皆公所奏施行。余每对便殿,从容语及国家事,有关于君德治道者,公必导上曰:‘先生忠臣,先帝简托以辅上者,所言宜审听之。’宫壸之内尤极严肃,有干纪者悉置之理,虽所厚亦不少贷。故上以冲龄践祚,中外宁谧,宫府清晏,盖公之力为多。”这篇歌功颂德的碑文,核心是在表扬司礼监掌印太监对内阁首辅的大力支持与密切配合,宫中、府中事无大小全部由张居正决策,冯保“未尝出一内旨,外干一事”,达到“宫府一体”的理想境界。冯保经常在皇帝面前谆谆教导:张先生是忠臣,他的话“宜审听之”。冯保为张居正营造了“中外宁谧,宫府清晏”的氛围,张居正自然感激涕零。这就是他之所以写这篇碑记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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