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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

历史大观园 百家争鸣 2020-07-20 17:25:45 0

伐许换地:郑庄公小霸的高峰

前七一二年,齐僖公提出要讨伐许国(1),讨伐的公开理由是许国未能履行周王室规定的职责,至于许国到底做错了什么已不可知。这年夏天,郑庄公和鲁隐公在郑地时来(2)会面,具体谋划讨伐许国的事宜。五月二十四日,郑庄公在太庙(郑桓公庙)举行分发兵器战车的仪式。在仪式现场,公孙阏和颍考叔当着庄公的面争抢一辆战车。情急之下,颍考叔用胳膊夹住车辕就跑,公孙阏则拔起一支戟在后面追,一直追到郑国都城里的主干道,没有追上,公孙阏很生气。

秋七月一日,齐僖公、鲁隐公、郑庄公率领军队讨伐许国,兵临许都城下。颍考叔举着郑庄公的旗帜“蝥弧”冲在前面登城,公孙阏在下面射了他一箭,颍考叔从城头掉下来摔死了。他身后的瑕叔盈又捡起蝥弧登上了城头,四下挥动旗帜大喊:“君主登城了!”郑国军队全部登城。三日,全军攻入许都,许庄公出奔到卫国。

接下来发生的就是一场齐、鲁、郑三国互相推让许国占领权的“政治秀”。此时齐、郑正在积极倡导“尊王”,这就包括尊重周王室所制定的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次序。齐国、鲁国都是侯爵,而郑国为低一等的伯爵。郑庄公为了体现他致力于“尊王”的立场,将自己排在齐国、鲁国后面。齐、鲁相比较,齐为“小霸”强国,而且是此次伐许行动的发起国,因此排在首位,齐僖公最先发言。

齐僖公将许国让给鲁国。齐国与许国相距遥远,中间隔着鲁国、宋国,必然不可能实际控制许国,让给鲁国对实际的“利”没有损害,还能够得到多重的“名”:第一,齐国、许国同为姜姓,辞让可避免灭同姓国的大忌;第二,鲁隐公在前一年接受了郑庄公让出的郜、防两邑,此举为郑国在国际上获得了“尊王爵”的好名声,齐僖公在前七一二年把大得多的许国让给鲁隐公,可以说是在“称霸道义竞赛”中迎头赶上,扳回一局。从可行性来说,鲁国在许国附近拥有“飞地”许田,在理论上讲还有可能控制许国。

鲁隐公则回答说:“君主认为许国不供应王室规定的职贡,因此跟随君主讨伐它。如今许国已经伏地认罪了,即使君主有这样的命令,寡人是不敢听闻的,更谈不上接受了。”于是把许国让给了郑国。鲁国与许国也相距遥远,中间隔着宋国,也无法实际控制。既然如此,不如让给与许国毗邻、而且在战役中立头功的郑国,体现出鲁国对于“小霸”郑国的尊重。而且,鲁国已经从郑国接受了郜、防两邑,此次也肯定要予以回报。不过,鲁隐公通过上面这番话,也表明了他对于如何处置许国的基本看法:许国已经伏地认罪,讨伐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它就不应该被大国吞并。鲁隐公的这个表态应该是直接影响到了郑庄公对于许国的处置方案。

被联军占领的许国应该归郑国控制,这从一开始就是很明白的。然而经过这么一轮的推让,齐国、鲁国、郑国都得到了它们各自需要的“名”,郑国也最终得到了许国控制权的“实”。

郑庄公任命许大夫百里尊奉着许叔(许庄公的弟弟,后来的许穆公)住在许国都城外的东部,他对百里和许叔说:

“上天降祸给许国,是鬼神对许君不满,因此借寡人的手惩罚他。寡人连一两个父老兄弟都不能相安,怎么敢把攻下许国当作自己的功劳?寡人有个兄弟(指公子段),不能和睦相处,而使他四处求食,怎么可能长久地占有许国?

“您应当尊奉着许叔来安抚这里的民众,我将派公孙获来帮助您。如果寡人能得到善终,上天将依礼撤回加给许国的祸难,同意许君再来尊奉许国社稷。到那时候,如果我们郑国有所请求,希望许国仍然能像对待老姻亲一样,降低心气而同意。不要让其他族类逼近且住在这里,来和我们郑国争夺这块土地。

“我的子孙挽救危亡都来不及,难道还能代替许国公族敬祭许国先君吗?寡人让您留在这里,不仅是为了许国,也是姑且巩固我国的边疆。”

于是郑庄公又让公孙获住在许国都城外的西部,对他说:“凡是你的器用财货,不要放在许国。我一死,你就赶快离开这里。我的先君在这里新建城邑,根基还很不稳固。周王室的地位已经卑微了,我们这些周王室的子孙一天天失去了秩序。那许国,是太岳(3)的后代。上天已经厌弃了周人的德行,我们这些周王室的子孙怎么能跟许国争斗呢?”

在得到了许国的控制权之后,郑庄公的处置方式是非常令人寻味的。他没有像他的父亲郑桓公对待虢国、郐国那样将其吞并,而是建立了一个临时性的治理模式:许大夫百里尊奉出奔许君的弟弟许叔住在都城外东边,行使治理许国民众的职权;郑国派出的大夫公孙获住在都城外西边,协助百里进行监管。如果一切顺利,许叔安守本分,那么在郑庄公去世后,郑国将撤回监管,许叔将进入国都正式掌权,许国结束“察看期”重新成为正常国家。郑庄公借此向天下宣示:自己无意侵占许国,以扩大领土,而是在代表王室整顿许国:许国不遵行王命就讨伐它,攻占之后就监管调教它,等许国政治回到正轨后就恢复它的地位。此时的郑国俨然以国际秩序的重建和维护者自居,“小霸”事业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然而,此时占据郑庄公心中的并不完全是志得意满的自豪,还有对郑国、对姬姓周族未来的深切忧虑。他对公孙获所说的话,体现了当时弥漫在“周之子孙”心中一种悲观的“天命论”:上天已经不再眷顾姬姓周族,以西周灭亡为标志的周族衰败会继续下去。那么,上天下一个眷顾的对象会是谁?从郑庄公的言论来看,当时一个主流观点是,代周人而兴起的将是太岳之后的姜姓诸族。

这种“姜姓代姬”的论调似乎得到一系列事实的支持:西周末年毁灭宗周的主谋就是姜姓申国;平王东迁后周王室实力和地位一落千丈,毫无“东山再起”的迹象,而是在衰败的路上越走越远;姬姓的郑庄公虽然竭尽全力运用权谋和武力谋求“小霸”,却事倍功半,一直没有获得诸侯的真心拥戴和归顺;而姜姓的齐僖公却似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获得了“小霸”中原的地位。

郑庄公这时的心态可以用“悲观地奋斗”来概括:一方面,郑国作为姬姓诸侯中最有志向和实力的新兴国家,有义务站出来主持国际事务,重振姬姓周人的威权;另一方面,周人的衰败似乎是上天注定的宿命,自己去世后,嗣位的不肖子孙将无法继承自己主要靠强力建立的“武小霸”功业,天下的未来恐怕会由姜姓国家所掌控,即使是许国这样的姜姓小国也不可小觑。郑庄公去世后,他的儿子们果然为君位争得你死我活,郑国陷入长期内乱,国际影响力大为削弱,应该说郑庄公对自己的身后事还是预测得相当准确的。

战斗结束后,郑庄公让军中每一百人拿出一头公猪,每二十五人拿出一只狗、一只鸡,举行仪式,来诅咒用暗箭射死颍考叔的那个人。攻城现场混乱,矢石横飞,颍考叔究竟被何人所杀,此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当时并无定论。从公孙阏与颍考叔当着郑庄公的面争夺战车来看,二人应该都是郑庄公的宠臣。郑庄公动员全军将士大规模诅咒杀人者,这样做本身已经说明:第一,郑庄公知道颍考叔是被自己人所杀,若为敌军所杀没有理由去诅咒;第二,郑庄公知道杀人者还活着,若杀人者已死则诅咒已无意义。窃疑郑庄公已经怀疑、甚至已得知此事为公孙阏所为,但他一方面不愿意按照刑律杀死宠臣,另一方面又想要给公孙阏施加心理压力使其收敛,于是采用了这个组织全军诅咒杀人者的办法,这也是郑庄公驾驭宠臣的手段。

周桓王利用郑庄公倡导“尊王”的时机,与郑国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土地置换:一方面,周王室从郑国取得了邬、刘、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邘四个邑,根据清华简六《郑文公问太伯》的记载(参见页78),这四个邑都是郑武公时期开疆拓土的成果。另一方面,周王室把畿内国苏国的大片土地送给郑国,包括温、原、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樊、隰郕、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茅、向、盟、州、陉、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怀(4)十二个邑,其中温是苏国都城,国君兼王室卿大夫苏子就住在那里。如果我们观察地图会发现,除了邘在河水以北外,周桓王从郑国取得的邬、刘、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三个邑都在河水以南、王城周围,而周王送给郑国的十二个邑都在太行山以南、河水以北的南阳地区。实际上,我认为《中国历史地图集》对邘邑定位有误,邘邑应该也位于河水以南、王城周围,与邬、刘、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相距不远。

从表面看,郑国交出河水以南的四个邑,得到河水以北的十二个邑,似乎是占了大便宜。然而实际情况则完全不是这样。周王室东迁到东都地区之后,试图加强对苏国这个畿内国的直接管控,希望能够扩大直接征税、征兵的经济基础,并把它作为王城北部的屏障。然而,习惯了“天高周王远”的苏国并不愿承担供养、保卫衰败周王室的苦差事,因此双方之间的摩擦冲突一直不断。周桓王知道自己没办法实际控制河水以北的苏国城邑,于是把这十二个邑“整体打包”甩给郑国,而从郑国取得了面积小却紧贴王城、能够实际控制的四个邑。“君子”对此评论说:“按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恕道行事,这是德的准则,礼制的常规。自己不能占有,却拿来给别人,别人不肯来朝见,不也是应该的吗?”

恕而行之,德之则也,礼之经也。(《左传·隐公十一年》)

那么,郑庄公为什么愿意“接盘”呢?他的如意算盘大概是这样的:一方面,自己作为一个拥有三军的中原新兴强国,应该有能力制服苏子,如果这样的话,那么郑国就是通过这次土地交换显著扩大了领土;另一方面,接收王室的“问题资产”,替王室分忧解难是“尊王”的正义行动,对于塑造自己的“小霸”形象也很有好处。

与此同时,郑国与南方的息国(5)起了争执。不可思议的是,弱小的息国竟然主动出击讨伐郑国,郑庄公在国境上以逸待劳迎击息国军队,把它打得大败而还。到了冬十月,左卿士郑庄公又率领着右卿士虢公的军队讨伐宋国,十四日大败宋国军队,以报复去年宋国攻入郑国。郑庄公拉上忠于周王的虢公替他办郑国打压宋国的私事,这很可能进一步加深了王室、虢公对郑庄公的不满。

鲁桓公弑兄:鲁郑关系升温的内幕

前七一一年春正月,鲁桓公即位。他一上台就很主动地跟郑国加强友好关系,其中就包括重启搁置已久的“飞地”互换交易。郑人赶紧跟进,再次提出可以替鲁人妥善维护和祭祀许田的周公别庙,希望能够完成许田—祊邑的互换,鲁桓公表示同意。三月,郑庄公与鲁桓公在卫地垂(6)会面,会上郑庄公提出,用名贵的玉璧作为条件,向鲁国“租借”许田,这样操作可以省去直接交换在礼制和道义层面的麻烦,而有借无还的租借实际上也就是交换。夏四月,郑庄公和鲁桓公在卫地越结盟,最终完成了这场交易。冬十月,郑庄公又专程来到鲁国,拜谢鲁桓公同意达成交易。

鲁桓公为什么一上台就急于讨好郑国,达成许田—祊互换这场鲁国迟疑许久的交易?这就要从他的身世和上位经历说起。

鲁隐公和鲁桓公都是鲁惠公的儿子。据《左传·隐公元年》的记载,鲁惠公的元配夫人是宋国孟子(7)。孟子没有为惠公生下嫡长子就去世了,陪嫁而来的宋女声子住进了孟子的宫室,接替孟子作为“继室”,但是并没有夫人的名分。声子生下了庶长子息姑。宋武公的女儿仲子生下来时,手纹看起来像当时的“鲁”字,被认为是天作姻缘,因此嫁给晚年的鲁惠公,做了第二任夫人。夫人仲子生下了公子允,“子以母贵”,被立为太子。太子允生下来没几年,鲁惠公就去世了,在位共四十六年。此时公子息姑已经是一位中年人,他即位做了摄政君,也就是鲁隐公,而奉年幼的弟弟太子允为储君。太子允就是后来的鲁桓公。

《史记·鲁周公世家》也记载了鲁隐公、鲁桓公之事,却与《左传》大不相同:

当初,鲁惠公的嫡夫人没有生下儿子,他的一个地位低下的妾声子生下了子息。息长大之后,惠公派人为公子息到宋国娶妻。宋国女子到达鲁国后,是个美女,惠公夺过来做了自己的妻子,生下子允。于是将宋国女子升为夫人,立允为太子。等到惠公去世,由于太子允年少的缘故,鲁人共同要求公子息摄政,不称即位。

《左传》和《史记》的说法哪个更接近于历史真相呢?我们下面试着分析一下:

首先,鲁惠公娶仲子为夫人,是严重违背周礼的行为,因为诸侯国君活着时只能有一位夫人,去世后国君牌位旁边也只能有一个夫人牌位。仲子在前七二一年去世,服丧期间,其神主牌位被放置在寝宫。至前七一九年服丧期满,依照礼制应当将其牌位迁入到她丈夫惠公的庙中进行供奉。然而,此时惠公牌位旁边已有其元配夫人孟子的牌位,如果仲子牌位再放进来,那惠公就有了“左搂右抱”两位夫人,这在谨守周礼的鲁国是不可想象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鲁隐公只能单独为仲子建一座庙,供奉她的牌位。鲁惠公宁愿违背礼制而娶仲子为夫人,真的只是为了应验仲子手上形似“鲁”的掌纹吗?

其次,按照《左传》的叙述,鲁、宋长期通婚,先后两位宋女嫁给鲁惠公做夫人,第二位夫人还是“天作之合”,两国应该是关系融洽的姻亲。然而据《左传》记载,在鲁惠公晚年,鲁、宋关系恶化,兵戎相见,惠公在黄地(8)打败了宋师。鲁惠公去世时,鲁、宋还在交战,因此惠公葬礼办得很潦草。然而前七二二年鲁隐公一上台,鲁、宋关系立刻回暖,同年九月在宿国结盟和好。需要注意的是,鲁惠公中晚年对应的宋君先后为宣公(前七四七年即位,前七二九年去世)和穆公(前七二八年即位,前七二〇年去世)。据《左传·隐公三年》记载,这两位宋君都是德行高洁之人,宋宣公舍弃自己的儿子与夷而立了弟弟宋穆公,而宋穆公在病重时又舍弃自己的儿子冯而立了侄子与夷,将国家交回给哥哥宋宣公的子嗣(详见页97)。是什么原因使得这样的两位宋君(或者仅是宋穆公)与鲁惠公争战不休呢?又是什么原因使得鲁隐公上台后可以迅速和宋国改善关系呢?

第三,为自己的儿子/亲戚娶妻却最终归了自己,这种事情在礼制崩坏的春秋时期时不是什么天方夜谭,仅《左传》记载无疑义的就有卫宣公为其子急娶妻而自取之(《左传·桓公十七年》),孟穆伯为其堂兄弟东门襄仲娶妻而自取之(《左传·文公七年》),楚平王为其子建娶妻而自取之(《左传·昭公十九年》)三次。

综上所述,我认为,很有可能《史记》所叙方为实情,而《左传》中仲子因掌上有字而嫁到鲁国当夫人的“佳话”很可能是鲁人杜撰,其目的是为惠公避讳遮丑。然而,关于公子息姑(鲁隐公)生母声子的地位,《史记》《左传》的记载可能都触及了真相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声子本来是孟子陪嫁的地位低下的媵妾,后来由于生下了庶长子,地位得到提升做了“继室”。总而言之,鲁惠公中晚年至鲁隐公元年史事大略如下(人物称谓以《左传》为准):

鲁惠公的夫人孟子没有生下嫡子就死了。她的陪嫁媵妾声子生下庶长子息姑,声子因此得以住进孟子宫室,成为地位高于诸妾、低于夫人的“继室”。公子息姑长大之后,鲁惠公派人到宋国为他娶妻。宋女仲子到达鲁国后,惠公见她是个美女,便夺过来做了自己的妻子,频繁临幸,年轻的仲子也争气,顺利生下允,母、子二人都深得惠公宠爱。于是,惠公不顾周礼约束,将仲子升为第二任夫人,立允为太子。德行高洁的宋穆公对于鲁惠公这种无耻行为非常反感,两国闹翻,争战不断。

鲁惠公去世后,太子年幼,时事艰难,国不可一日无主,因此鲁人援引鲁国始封君周公旦在周武王去世后摄政称王、立太子诵为储君的旧例,支持年长且贤德的公子息姑即位成为摄政君,而奉年幼的太子允为储君。鲁隐公与宋国并无仇怨,甚至还可能得到宋穆公的同情,因此鲁、宋两国迅速和解,在宿国结盟修好。

鲁隐公即位后,在国内处处低调谦退,做出一副不敢以正牌国君自居的姿态;在国际上则致力于跟邻国和大国发展友好关系,为鲁国的发展营造良好的国际环境。然而,鲁隐公的所有这些作为,到底是单纯地想做一个优秀的摄政君,在内政外交各方面为太子允日后的统治打好基础,还是在为自己积累政绩和人望,准备最后一举废掉太子而成为正式国君,这除了隐公自己以外,没人能够确切地知道。

这种君位继承上的不确定性,激起了权臣公子翚的政治投机欲念。到了前七一二年,太子允已经成年,足以接管国政,而鲁隐公去年参与伐宋,今年又参与伐许,参与国际政治越来越积极主动,似乎没有要交权的样子。此时公子翚“瞅准机会”,主动找到鲁隐公,请求由自己动手杀掉太子允,从而使得鲁隐公能成为正式国君,而交换条件则是为自己特别设立一个名为“太宰”的高级官职,成为国君之下、其他卿大夫之上的头号权臣。

公子翚没想到的是,自己误判了鲁隐公的意图,因为鲁隐公回答说:“我一直履行摄政君的职责,是因为太子允年少的缘故。现在太子允已经成年,我正准备把君位正式授予他。请你负责派人在菟裘营造宫室,我准备在那里养老了。”对公子翚而言,如果鲁隐公真是“真君子”,是真想让位退休,那么“真君子”鲁隐公必然不能把公子翚这样的臣子留给鲁桓公;如果鲁隐公如公子翚所料是“伪君子”,再继续伪装等待篡位时机,那么“伪君子”鲁隐公这番话表明,他不打算采用公子翚的提议来夺权,这样一来他就很有可能要除掉公子翚以灭口。此外,我们不要忘了,前七一九年及前七一三年,公子翚曾经两次不听鲁隐公命令擅自领兵参与多国讨伐行动,因此在公子翚看来,他早就得罪了鲁隐公。既然公子翚认为鲁隐公无论如何都打算要除掉他,那么鲁隐公派他负责营造菟裘就只是临时编个借口稳住他,实际上是要把他调离国都,然后采取行动杀掉他。春秋晚期的齐悼公就是用这种“调虎离山”的策略杀掉了有谋反之心的鲍牧。

于是,公子翚决定先下手为强,反过来跑到太子允那里进谗言。根据《公羊传》的说法,公子翚对太子允说:“我已经为您探听了国君的心意。国君说:‘我不打算归还君位。’”太子允说:“那怎么办呢?”公子翚说:“请允许我起事发难,杀掉国君。”由此可见,太子允对鲁隐公也早有了猜忌之心。

当年十一月十五日,鲁隐公在大夫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氏家沐浴斋戒,准备参加一项祭祀活动,公子翚就派人在那里杀了鲁隐公。公子翚随即立太子允为君,然后立即成立调查组到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氏家中调查鲁隐公“非正常死亡”的原因,杀了几个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氏的家人“顶包”,就将事情遮掩了过去。

知道了鲁桓公上位的来龙去脉,就很容易理解他即位后的所作所为了。由于鲁桓公是靠暗杀摄政君上位,而且他杀的鲁隐公还是一位很有美德和人望的贤君,肯定害怕国都内鲁隐公的党羽反对他,因此急于获得当时“小霸”强国的承认和支持,从而稳定自己的君位。因此,鲁隐公认为不划算、不正当而被搁置的许田—祊交换计划,在鲁桓公看来就成了讨好郑庄公、换取郑国支持的绝好机会。

华孔政争:宋国弑君内乱的真相

在鲁国与郑国关系不断升温的同时,原本长期与郑国对峙的宋国也发生了重大变故。按照《左传·桓公元年》及《左传·桓公二年》的记载,这是一次“老婆太漂亮惹的祸”。按照周礼的规定,女子在外应该遮蔽容貌,以防引起路上男子的色心。先前某一天,国卿、大司马孔父嘉的妻子很可能没做任何防护就出了门,在路上遇到了国卿、太宰华父督。华父督盯着她的车子过来,又目送她远去,评价说:“长得漂亮,身材高挑。”到了前七一〇年春正月,华父督攻打孔家,杀了孔父嘉,霸占了他的妻子。宋殇公听闻此事后发怒,华父督害怕国君治自己的罪,就把宋殇公也杀了。

然而,《左传》里补充说明的一些信息让我们感觉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宋殇公是一个强硬好战的国君,前七一九年即位之后,十年内跟周边诸侯打了十一仗,甚至把一直致力于跟宋国保持亲善关系的鲁隐公都得罪了,宋国民众对于沉重的征战负担都觉得难以承受。大司马是主管军政的国卿,也就是说,孔父嘉是这些征战的具体执行者。因此,华父督在杀孔父嘉之前,先在国都内煽动民众情绪说:“国家穷兵黩武都是司马的主意。”

在杀了孔父嘉和宋殇公之后,华父督将寄居在郑国的公子冯召回来立为国君,就是宋庄公。此外,华父督还给齐、郑、鲁、陈等国都送了很重的财礼。三月,齐僖公、郑庄公、鲁桓公、陈桓公在宋地稷会面,在会上决定,承认华父督所拥立的宋庄公,并支持华父督作为首卿辅助宋庄公。

在四国中,鲁国的情况特别值得多说两句。宋国送给鲁桓公的大礼是宋国从郜国宗庙里抢来的大鼎。鲁桓公接受之后,把郜鼎摆在鲁国太庙中展示。此举招致贤大夫臧哀伯的激烈反对,认为这是在把弑君者树立成正面典型,会造成很恶劣的影响,甚至造成鲁国官场风气败坏、国家政事昏乱的严重后果。然而,鲁桓公并没有听取臧哀伯的意见而撤走郜鼎。我认为,在鲁桓公看来,在太庙展示这个大鼎,是昭告群臣(特别是那些对自己不满的隐公余党),继郑国之后,他的新政权又获得了宋国这个主要诸侯国的承认,而且获得了与齐、郑、陈同等级的国际地位(都能从宋国获得丰厚贿赂),这对于进一步稳固自己的君位大有帮助。官场风气败坏是长远的害处,而稳固自己的君位是当前的急务。君位如果都不是自己的了,官场风气是否败坏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四国做出这样的决定,华父督送的财礼肯定发挥了作用。然而我们不要忘了,宋庄公是前任国君宋穆公的儿子,按照“父死子继”的周代宗法制,他本来就应该继承君位。因此,四国摆上台面的理由很有可能是:纠正宋穆公赶走自己的儿子(公子冯)而将君位让给哥哥的儿子(公子与夷,即宋殇公)的错误,在宋国这个有“兄终弟及”“叔侄相传”商代遗风的国家重新树立周代宗法制的权威。

根据上面这些记载,我们其实可以构建一个倾向性很不一样的版本:

宋殇公上台后,连年征战,民众苦不堪言,而教唆国君这样做的正是主管军政的大司马孔父嘉。长期与孔父嘉政见不合的太宰华父督顺应民意,发动政变杀了孔父嘉,在遭到宋殇公死亡威胁后,“一不做二不休”,又杀了这个穷兵黩武的国君。事发之后,华父督从郑国迎回了本应继位的公子冯,将他立为国君,并与先前关系紧张的齐、郑、鲁等国积极改善关系,迅速稳定了宋国的局势。华父督在消灭政敌、重整宋国政治的同时,也顺便满足了一下自己的私欲,将孔父嘉美貌的妻子据为己有。

历史的真相到底与哪个版本更为接近?要探究这个问题,必须注意到下面三点:

第一,华父督在行废立之事后一直担任太宰,先后事奉宋庄公、宋闵公将近三十年,直到前六八二年才与宋闵公一起被叛党南宫万所杀。华父督的后代华氏一直是宋国重要卿族,直到春秋晚期华、向之乱后才淡出政坛。

第二,孔父嘉被杀之后,孔氏一支族人逃到鲁国安定下来,而儒家宗师孔子就是这支宋国孔氏的后人。宋国公室是商王室之后,得到特许使用商王室礼乐;鲁国公室是周公之后,周公有大功,得到特许使用周王室礼乐。所以前五六三年晋卿中行献子、范宣子说:“在各诸侯国中,宋国、鲁国是观摩学习礼乐的地方。”孔子是宋国卿族后代,在鲁国长大,这与他日后能够成为主张恢复礼乐文化的一代宗师有密切关系。

第三,根据《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言的记载,《左传》是鲁君子左丘明整理的孔子为弟子讲述《春秋》的讲义。

我认为,《左传》不从宋殇公连年征战、国人不满写起,而从华父督偶遇孔父嘉妻子、见色起意写起,是有意要把杀害孔子先祖的华父督塑造成一个“淫贼”,用私德败坏来解释他所有的后续行动。我怀疑,华父督的真实形象与《左传》希望读者感受到的恐怕有不小的差别,他杀大夫、弑君的主要动机很可能不是为了抢夺美女,而是为了消灭政敌,甚至有可能是为了重振宋国政治。

楚国入场,齐鲁联姻,纪国危局

前七一〇年是楚君熊通(后来的楚武王)三十一年。此时的楚国正在积极扩张,觊觎中原。秋天,郑庄公、蔡桓侯在蔡地邓(9)会见,商谈如何应对来自楚国的威胁。这是楚国第一次在《左传》中出现,标志着这个南方新兴强国正式进入中原诸侯国的视野。

鲁桓公在巩固了与郑国、宋国的关系之后,又开始谋求通过联姻加强与齐国的关系。前七〇九年正月,鲁桓公与齐僖公在齐邑嬴(10)会见,确定了迎娶齐僖公女儿文姜的婚事。其实,在此之前,齐僖公本来准备把文姜嫁给郑太子忽,从而进一步加强齐、郑之间的联盟关系。出人意料的是,太子忽坚决推辞这件婚事。有人问起原因,太子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合适配偶。齐国大,姜氏不是我的合适配偶。《诗》说:‘靠自己求取众多福祉。’我的前途靠的是我自己,做大国女婿有什么用?”

自求多福。(《诗经·大雅·文王》)

太子忽这样做的真实原因我们将在他第二次拒绝齐国联姻邀约的时候再讨论(参见页144)。在这里我想指出的是,如果我们仔细琢磨太子忽的话,可以发现,郑国当时虽然十分强势,但包括太子忽在内的郑国高层都认为,齐国比自己更强大,是“大国”。也就是说,早在齐僖公时期,齐国已经是中原诸侯中最强大的国家。

订婚之后,齐、鲁之间的婚事紧锣密鼓地推进。秋天,公子翚到齐国为鲁桓公迎接新妇。九月,齐僖公亲自把女儿文姜送到鲁邑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11)。冬天,齐僖公的胞弟夷仲年又来到鲁国访问,探问文姜在鲁国的新婚生活是否顺利。

《左传》特别指出,齐僖公送女是违背周礼的“出格”做法,因为按照礼制的规定,诸侯国君即使把女儿嫁给周王,也不会亲自相送。齐僖公亲自送女,又派胞弟到鲁国探访,很可能因为他特别宠爱文姜。事实上,文姜不仅得到了父亲的宠爱,还与亲哥哥公子诸儿私通。鲁桓公在迎娶文姜时是否已经知道她与哥哥的乱伦奸情已不可知,但他肯定想不到的是,这个新妇日后将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前七〇七年夏天,齐僖公、郑庄公一起到纪国(12)“朝见”一年前即位的纪武侯。整个春秋时期,大国君主联袂朝见小国君主,仅此一例。实际上,此次应该是齐僖公请郑庄公帮他“把关”,看纪国是否容易被吞并。纪国人当然也清楚这两位的来意。

实际上,齐国与纪国的恩怨可以追溯到西周中期齐哀公时期。当时的纪国是一个与齐国同为侯爵、实力相差不大的国家,而当时的周王室还很强大,拥有对诸侯的生杀大权。纪侯在周王那里造谣中伤齐哀公,周王用“烹”的酷刑处死了齐哀公,从此齐国与纪国之间就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到了春秋时期,齐国已经成为中原首屈一指的大国,而纪国与它相比只是一个小国。此时齐国决定要灭掉纪国以向东部扩张疆土,并且获得纪国沿海地区丰富的海盐资源(13),当然它摆在台面上的理由则是报复当年齐哀公被纪侯害死的深仇大恨。

然而纪国也不是坐以待毙,它一直在想办法突破困境。前七二二年,纪国讨伐夷国(14),试图扩大自己的领土。前七二一年,纪国与距离自己最近的主要诸侯国——鲁国联姻。在此之后,我们还会看到纪国是如何垂死挣扎,试图挽救自己不可避免的灭亡。

桓王箭上身:王权没落的标志

在齐、郑朝纪后不久,周桓王终于下定决心,剥夺郑庄公在王室的左卿士职位,任命周桓公为左卿士,右卿士则是虢公忌父的继任者虢公林父。周桓王的断然行动,使得郑庄公失去了利用其王室卿士职权,以王命号令诸侯的特权,对他的“小霸”事业是一次沉重打击。在此之后,郑庄公也不再朝见周王。

到了前七〇七年秋天,周桓王下定决心清算从他父亲周平王以来郑庄公对王室的种种利用和欺凌,率领诸侯讨伐郑国。这是周王在春秋时期最后一次亲自率军主动出击讨伐诸侯。周王率领中军;虢公林父率领右军,后面跟着蔡人、卫人;周桓公率领左军,后面跟着陈人。

周王联军兵临城下,激发了郑庄公真正信奉的强势对抗思维:他没有低头认罪,而是率军抵抗,彻底把自己摆在了王室的对立面。前七一八年,率军包抄(南)燕国出奇制胜、前七一四年给郑庄公献计打败北戎的公子突(日后的郑厉公)又站了出来,请求组织“左拒”(左边的方形军阵)来对付蔡人、卫人,组织“右拒”来对付陈人,他建议说:“陈国正在发生内乱,当兵的民众没人有战斗的意志。如果先攻击他们,他们一定奔逃。周王的军队要回头去照顾他们,必定发生混乱。蔡国、卫国的军队支持不住,也一定会争先奔逃。等陈国、蔡国、卫国军队都已奔逃之后,再集中力量攻打周王的军队,可以成功。”

郑庄公听从了他的意见。于是郑庄公在原繁、高渠弥辅佐下率领中军,太子忽率领右拒,祭足率领左拒,编成“鱼丽”(15)阵形,在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16)与王室联军交战。不出所料,战斗开始后,蔡、卫、陈三国军队都先后奔逃,王室军队开始混乱。郑国军队合力攻打,王室军队大败。在战斗中,郑大夫祝聃一箭射中了周桓王的肩膀,并请求追击周王。这时郑庄公意识到事态已经失控,赶紧制止说:“君子不愿意经常居于人上,何况胆敢欺凌天子呢?如果能挽救自己,国家政权免于危亡,就很好了。”

到了晚上,郑庄公又赶紧采取补救措施,派祭足去慰问周桓王,同时问候他的左右随从。郑庄公在这一天之内“前倨后恭”的举动,与他当年在报仇欲念驱使下驱逐母亲、后来又深感后悔而试图补救如出一辙,说明虽然十五年过去了,他为人处事的格局却并没有多大长进。

被王室罢免、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葛之战又射伤周桓王,标志着郑庄公彻底失去了周王室这个自己曾经一度想要好好利用的“政治资源”,几年来在国际事务中通过“尊王”举动而积攒的正面形象荡然无存。郑国成了一个在中原地区无人敢招惹的强势国家,但再也没有可能成为诸侯归心拥戴的霸主。他不是不理解修德、尊王能为他带来的战略利益,但他内心中真正信奉的仍然是两样东西:武力和权谋。郑桓公、郑武公当年是依靠武力和权谋、而不是靠修德行义在中原奠定了郑国基业,郑庄公早年也是靠武力和权谋、而不是靠沟通教诲“解决”了母亲偏爱公子段的问题。无论是从继承先君“优良传统”而言,还是从总结自身成功经验而言,这两样就是郑庄公内心觉得最可靠、自己也擅长的政治手段。秉持着这种崇拜“硬实力”的理念,郑庄公又怎么可能向自己从心底里看不起的羸弱的周王室低头?

诸侯强国称霸管控天下的必要前提是:王室已经无可置疑地丧失了这种管控能力。长期担任周王室卿士的郑庄公通过与周平王公开交换人质、出兵抢收王畿农作物、滥用周王军队为郑国利益征战、不经周王许可就与鲁国交易“飞地”、在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葛大败王室联军等一系列政治和军事行动不断地欺凌和羞辱王室,将王道衰微的事实挑明了让天下诸侯看,实际上达到了为强国称霸“清道”的作用。明朝学者李贽在《史评纲要》中提出了“夷王足下堂,桓王箭上肩”的著名论断,他把周夷王下堂接见诸侯视为周王权开始衰微的标志,而将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葛之战周桓王被郑人射伤视为周王权深度没落的标志。

到了齐桓公、晋文公称霸之时,周王室更加衰弱,而齐国、晋国两个大国也远比当时的郑国强盛。那时的王室已不再抱有任何“回光返照”的幻想,只能依赖霸主苟延残喘。而齐桓公、晋文公也充分吸取了郑庄公“打遍天下无敌手”却未能成就霸业的教训,不再公开挑战名存实亡、对自己没有任何实质性威胁的王室,而是充分利用“尊王”所带来的“政治正确性”来帮助自己团结诸侯、成就霸业。

纪国求救,郑国败戎,王室挣扎

前七〇六年夏四月,纪武侯前往鲁邑成与鲁桓公会面,商议如何应对齐国图谋灭掉纪国的祸难。为什么来鲁国呢?因为前七二一年鲁国公室女子叔姬嫁给纪侯为妻,而前七〇九年鲁桓公又娶齐僖公之女文姜为妻,也就是说,鲁国是齐、纪两国的姻亲,所以在调停斡旋方面具有独特优势。此外,在春秋早中期,鲁国实力与齐国并没有相差多远,实际上我们后面将会看到,鲁桓公甚至曾一度与齐襄公形成了竞争关系,直到他被敢下狠手的齐襄公直接杀害,功败垂成。

同年,被郑庄公打败的北戎转而讨伐齐国,齐国请求郑国出兵帮助抵抗。可见,前七一四年郑庄公大败北戎之后,郑国已经在诸侯心目中树立了善于与戎狄作战的声誉。郑太子忽率领军队救援齐国,在前七〇六年六月又一次大败戎人,抓获了大良、少良两个军帅,砍下了三百个带甲戎人的头颅,作为战利品直接献给齐国。根据礼制的规定,凡是诸侯抗御四夷有军功,应该向周王进献战利品,诸侯之间不应该相互进献。郑庄公此举清楚地表明,他已放弃“尊王”的努力,回到谋求与齐国联手、凭借强国实力共治天下的真实立场。

此次战役结束后,各同盟诸侯都派出军队帮助齐国戍守北部边境,齐人向戍军赠送牛羊、粮食等给养,并委托谨守周礼的鲁国来制定赠送的先后顺序。从这也可以看出,齐国虽然打仗不如郑国,却比郑国更有亲和力、更得人心。鲁国根据周王室所定的封爵次序,将伯爵郑国排在其他公、侯诸侯国后面。郑太子忽和他父亲郑庄公一样只认实力、不认周礼,他认为此次郑国有头功,不应排在后面,对鲁国所做的安排非常愤怒。实际上,表面上“尊王”的齐僖公也对鲁国“用力过猛”的做法有所不满,这为四年后郑、齐、卫讨伐鲁国埋下了伏笔。

郑太子忽大败北戎是郑国“攘夷”的又一次重大胜利,进一步提高了郑国在中原诸侯间的军事威望。齐僖公希望通过联姻进一步加强两国关系,于是请求将文姜之外的另一个女儿嫁给太子忽,而太子忽又一次推辞不愿接受。当时力挺太子忽的郑国权臣祭足劝他说:“您一定要娶齐侯的女儿。君主宠幸的妻妾很多,您如果没有强大的外援,将不能继承君位。其他三位公子(公子突、公子亹、公子婴)都可能做国君。”太子忽也不听。随从问太子忽原因,他说:“没为齐国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我尚且不敢娶齐侯女儿为妻。现在由于君父的命令奔赴齐国解救它的危急,却接受了妻室归国,这是利用战争来成就自己的私人婚事,民众会怎么议论我呢?”于是以他父亲郑庄公的名义婉拒了这桩婚事。

太子忽为什么两次拒绝齐僖公的联姻邀约(上一次拒绝文姜,见页137),即使祭足劝说也不回头?如果我们回顾一下,他第一次拒绝娶文姜的理由是齐国大,不般配,他要靠自己努力,不靠做大国女婿;第二次拒绝的理由是父亲赋予他的使命是来解救齐国,他如果娶个妻子回去,是利用战功来成就自己的婚事,会受到民众的非议。我认为,要探寻太子忽这样做的真实原因,一个要注意到的关键点是,虽然齐僖公很积极地想把自己的女儿推销给郑国的储君,但郑国现任国君郑庄公对太子娶齐女一事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积极性。实际上,第二次太子忽就是以郑庄公的名义拒绝了此事。也就是说,说到底是郑庄公不想让自己的太子与齐国联姻,而太子忽只是顺了郑庄公的心意而已。

因此我认为,太子忽两次拒绝的真实原因是:他认为自己的太子之位是否能稳定,关键在于郑庄公是否对他放心和满意。如果在父亲郑庄公正与齐僖公势均力敌地谋求小霸的时候,他娶了齐僖公的女儿,如祭足所说的那样,谁都能看出来他是想拉齐国为外援,壮大自己的政治势力,为父亲去世后的君位之争做准备。祭足认为君位之争不可避免,太子忽本来就应该早做打算;然而太子忽很可能认为,如果真的在父亲并没有主动要求的情况下娶了齐女,表现出一种急不可耐想要拉外援的架势,必然会引起父亲郑庄公的猜忌,有可能会导致自己的太子之位不保。也就是说,太子忽认为,确保自己未来君位的关键因素是当郑庄公去世的时候他仍然是太子,因此他决不能冒这个险。

太子忽的判断不能说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前七〇一年郑庄公去世后他的确凭借着自己是正牌太子而当上了国君。然而,由于没有来自于齐国的支持,太子忽在君位上呆了不到半年,正式的改元即位大礼还没来得及举办,就被当年出主意的祭足赶出了国都。

这年冬天,纪武侯前往鲁国朝见鲁桓公,请求鲁国游说周桓王,让周桓王发出命令,促成齐国、纪国之间讲和。鲁桓公表示做不到,但是可以帮助纪国与王室联姻。

前七一二年,周桓王将自己无法实际控制的南阳地区苏国十二个邑“划拨”给郑国之后,开始时郑庄公曾经试图实际控制这片区域,修筑了温邑、原邑的城墙(据清华简六《郑文公问太伯》)。然而,郑国实力不足以跨过河水吞并南阳,其中盟、向(17)这两个远离郑国而靠近河南王城的城邑特别不服郑国管辖,双方冲突不断。到了前七〇五年夏天,盟、向守主请求与郑国讲和,随后又背叛了盟誓。到了秋天,郑人、齐人、卫人讨伐盟、向。周桓王出来收拾这个自己制造的烂摊子,把盟、向的民众迁到了由周王室控制的河水以南的狭小王畿里。自此之后,郑国逐渐放弃了占据南阳地区的计划,这片区域在名义上又回归王室,然而王室还是无法有效控制它。

在这几年里,周桓王除了派遣虢公出兵干预晋国内乱之外(详见《晋文篇》页10),还在春季派大夫家父前往鲁国,商议迎娶纪国女子为后的相关事宜。同年冬天,周王室卿士祭公到鲁国,然后前往纪国迎娶季姜。前七〇三年春天,祭公将她接到王城。这也是周王室为遭受齐国巨大威胁的纪国所能提供的最大援助了。为什么祭公不直接到纪国去迎接新妇呢?这是因为,先秦时贵族联姻讲究双方地位相当,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门当户对”。周王与诸侯联姻,双方地位不可能相当,因此周王要选定另外一个诸侯国作为主婚国(这次是鲁国)。如果是王姬出嫁,则先送到主婚国,再由主婚国遣嫁;如果是周王娶妻,则由王室派公卿先到主婚国,然后前往女方所在国迎娶新妇。

前七〇七年至前七〇三年是东迁后周王室的一次“回光返照”。周桓王试图做一个周王应该做的事情:其一,“主持王政”,按照自己的意愿任免王室卿士;其二,“讨伐不臣”,率军讨伐公开欺凌王室的郑庄公;其三,“存亡继绝”,制止晋国的曲沃旁支篡夺公室正脉,并通过联姻试图保护纪国免遭齐国吞并。这其中的第二、第三条都涉及维护和管理国际秩序,到后来都成了诸侯霸主的职责。实际上,末世君王并非都是昏庸等死之辈(实际上励精图治者屡见不鲜),无奈大势已去,再怎么奋发图强,终究无济于事。

前七〇二年冬天,郑国向齐国请求出兵,齐国又叫上卫国(18),齐僖公、郑庄公、卫宣公率军讨伐鲁国,追究前七〇六年鲁人为诸侯排次序、根据周王室定的爵位将立了头功的郑国排在后面的旧怨。此次讨伐鲁国,诸侯联军没有取得胜利。值得注意的是,《春秋》将此事记载成“齐侯、卫侯、郑伯来战于郎”,而没有记载成“齐侯、卫侯、郑伯伐我”。《左传》解释说,这样是为了表明,虽然诸侯联军是以讨伐为名前来,但鲁国尊崇周王室所制定的爵位班次,理直气壮,所以不用表示奉辞伐罪的“伐”,而用没有褒贬色彩的“战”。

郑庄公去世,鲁桓公加入争霸

前七〇一年春天,齐国、卫国、郑国、宋国在恶曹(19)举行盟誓,进一步巩固同盟关系。同年夏五月七日,郑庄公去世。清华简六《郑文公问太伯》记载了郑文公之臣太伯对于郑庄公功业的评价:

到了我们先君庄公,于是向东讨伐齐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之戎建立功业,向北修筑了温、原的城墙,占领桑地后维修车辆,向东开疆拓土占据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乐,我们还在葛地驱逐周王。

当初,祭足是祭邑封人(镇守封疆的长官),后来由于能力才干受到郑庄公宠信,被立为国卿,其发迹路径与颍谷封人颍考叔有异曲同工之处。祭足为郑庄公迎娶了夫人邓曼,生下太子忽,因此在郑庄公死后拥立太子忽即位为君,就是郑昭公。受到宋国君主宠信的宋国雍氏也把女儿雍姞嫁给了郑庄公,生下公子突。雍氏设计将祭足和公子突诱骗到宋国,一方面扣押了祭足,威胁他说“不立突为国君,就杀了你”,同时又扣押了公子突,要求他即位以后必须向宋国交纳巨额财礼。祭足与宋人盟誓,带着公子突回国。秋九月十三日,祭足废掉了郑昭公,郑昭公出奔卫国。二十五日,公子突即位,就是郑厉公。

这次君主废立事件中,祭足如果只是为了活命而与宋人盟誓行废立之事,为什么在回到郑国之后还要履行这个盟誓?权臣祭足在劝告太子忽与齐联姻以结外援被拒绝后(参见页144),与这个主见很强、不受其摆布的太子之间已有嫌隙。因此,祭足在宋国开始可能的确是被雍氏逼迫,但后来可能已被“策反”,决定与雍氏联手,立有宋国作为外援的公子突作为国君。为了巩固与雍氏的联系,祭足还将女儿嫁给了雍氏族人雍纠,雍纠来郑国作了“上门女婿”。吊诡的是,到后来郑厉公忍受不了祭足专权想要杀掉他,找的杀手也正是这个雍纠(参见页160)。

回头看来,郑庄公在前七一二年攻下许国后预言“我的子孙挽救危亡都来不及”,祭足在前七〇六年劝太子忽娶齐僖公女儿时警告说“其他三位公子(公子突、公子亹、公子婴)都可能做国君”,的确都不是空穴来风。从此年郑庄公去世后,郑国就陷入到内部政治动荡中,短短二十多年间,郑厉公(前七〇一年—前六九七年)、郑昭公(前六九七年—前六九五年)、郑子亹(前六九五年—前六九四年)、郑子婴(前六九四年—前六八〇年)先后即位为国君,直到前六八〇年郑厉公攻入国都即位,郑国政局才重新趋于稳定。

“攘外必先安内”,长期陷于内部政争泥潭的郑国君臣没有实力,也缺乏志向去谋求在国际事务中发挥领导作用。于是,在郑庄公去世后,称霸的舞台上似乎只剩下了齐僖公。然而,此时与齐国相邻的鲁国君主桓公似乎又跃跃欲试。

鲁桓公很可能是在前七〇二年成功击退了齐、卫、郑三国联合讨伐之后,对积极参与国际事务、甚至谋求“小霸”有了不小的信心,而从鲁国严格按照王爵班次来排诸侯顺序、即使遭到齐、郑、卫攻打也不妥协来看,通过尊周礼来尊王应该是鲁桓公所信奉的霸政理念。郑庄公去世后,宋国不断要求郑厉公根据先前约定交纳巨额财礼以示答谢。郑厉公在当公子的时候(公子突)就屡次显示出过人的军事才能,并不是一个软弱无能、胳膊肘往外拐的昏君,因此他上台后就翻脸不认人,拒绝交纳财礼,跟宋国关系迅速恶化。鲁桓公抓住这个机会,派出国卿柔与宋庄公、陈厉公、蔡叔在折地结盟,随后又与宋庄公在鲁邑夫钟、鲁地阚(20)两次会面,其目的都是为了调解郑、宋之间的矛盾,他似乎很想要向齐僖公学习,承担起小霸“主会”的职责。

前七〇〇年是鲁桓公在国际上颇为活跃的一年。同年六月,鲁桓公与杞靖公、莒子在鲁地曲池盟誓,成功化解了自前七一九年莒国(21)讨伐杞国(22)以后两个小国之间的紧张关系,这无疑加强了鲁桓公谋求“小霸”的信心。之后,鲁桓公在秋七月十七日与宋庄公、燕人在宋邑谷丘盟誓,其后又与宋庄公在宋地虚、龟两次会见,试图劝说宋国与郑国改善关系。最终,宋庄公表示不愿意同郑厉公讲和。五次与宋国开会却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成果,这让鲁桓公很恼火,于是他转而与郑厉公在郑地武父(23)盟誓,然后就一起讨伐宋国,惩罚宋国不讲信义的行为,不过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胜利。

到了前六九九年春二月,鲁桓公再次联合郑厉公和纪武侯,与齐僖公、宋庄公、卫惠公、燕人交战,打败了齐、宋、卫、燕联军。这次战役不仅帮助郑厉公教训了贪得无厌的宋庄公,而且支持了正遭受齐国严重威胁的纪国。鲁、郑关系迅速热络起来。前六九八年春正月,郑厉公和鲁桓公在鲁、郑之间的曹国会面。同年夏天,郑厉公又派他的胞弟公子语前往鲁国,进一步巩固关系。

齐僖公去世,齐襄公再接再厉

前六九八年十二月二日,齐僖公去世。他的儿子诸儿即位,就是齐襄公。与郑庄公去世后诸子争权、郑国陷入内乱不同,齐僖公去世后,君位平稳地传给了儿子齐襄公,齐国得以继续在国际事务中发挥主导作用。

虽然我们从史实角度分析,一般认为齐僖公、郑庄公都应该算是春秋早期的“小霸”,但这未必是当时人们的看法。《国语·郑语》概述春秋早期天下形势时说:“从周平王末年开始,秦国、晋国、齐国、楚国纷纷兴起,秦景公、秦襄公在此时期取得了周人的旧地,晋文侯在这个时期成就了安定天子的大功,齐庄公齐僖公在这个时期成为诸侯小霸主,楚君蚡冒在这个时期开始侵占濮人居住的地区。”也就是说,在《国语·郑语》的作者看来,这个时期真正算是“小霸”(原文为“小伯”,伯通霸)的国君是齐僖公以及他的父亲齐庄公,而并没有郑庄公。这种看法其实不无道理:

及平王之末,而秦、晋、齐、楚代兴:秦景、襄于是乎取周土,晋文侯于是乎定天子,齐庄、僖于是乎小伯,楚蚡冒于是乎始启濮。

首先,郑庄公在处理国际事务时倾向于用强力压服解决问题,而且晚年对抗王师讨伐、射伤周桓王,直接违背了后世公认的霸主“尊王”原则。齐僖公虽然长期与郑庄公联手,但却从来没有对抗、欺凌王室的“不良记录”,而且比郑庄公更加热衷于通过会盟等政治手段处理国际事务,更容易获得诸侯拥戴。可以说,郑庄公“武小霸”有更多的“强横霸道”的意味;而齐僖公“文小霸”则真有后来齐桓公、晋文公担当诸侯之长,管控中原国际秩序的风范。

其次,郑庄公去世后,他苦心经营的强势郑国随即陷入内乱,再也没有机会成为主导中原国际事务的大国。齐僖公去世后,他所开创的“小霸”事业在齐襄公时期没有中落,并最终发展壮大成为尊王攘夷、存亡继绝、诸侯拥戴、名垂青史的齐桓霸业。如果从后续发展的角度去衡量的话,郑庄公“小霸”由于根基薄弱、缺乏长远安排,可以说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齐僖公“小霸”则是齐桓“大霸”的茁壮幼苗,因此可以说是名正言顺的“小霸”。

此外,虽然我们从《左传》里只能读到齐僖公的“小霸”事迹,《国语·齐语》记载却表明,当时的人们认为,齐国霸业的起点应该再往前追溯至齐僖公的父亲齐庄公。齐庄公是周代在位时间最长的国君之一(与春秋晚期的宋景公并列第一),他在前七九四年即位(周宣王三十四年),前七三一年去世(周平王四十年),在位长达六十四年,跨越了西周晚期和春秋早期。在这段时间内,关于齐国的记载只有一条,那就是前七六八年,周幽王被杀三年后,齐人攻灭了祝国。根据这仅有的两条信息,我们可以对齐庄公的统治进行如下推测:第一,齐庄公在位时间超长,而且传世文献对这段时间的齐国基本上没有记载,说明齐国在这段时间成功保持了稳定和发展;第二,齐人灭祝的史事表明,齐庄公抓住西周灭亡的契机开始了攻灭小国、开疆拓土的行动;第三,齐庄公对君位继承安排妥当,去世后没有出现争权内乱。正是这六十四年的休养生息,为齐僖公在春秋早期开始谋求主导国际事务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从这个角度说,齐国小霸之君包括齐庄公,是非常恰当的。?


(1) 许国见地图四“许1”。

(2) 时来见地图四。

(3) “太岳”应即《尚书·尧典》的“四岳”,姜姓,传说为唐尧之臣,是西周、春秋时期姜姓诸侯国(申、吕、齐、许)及姜姓戎人共同尊奉的宗族神。太岳或四岳传说可能来自姜姓祖先部族所居的岳山。

(4) 邬、刘、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邘、温、原、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樊、隰郕、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茅、向、盟、州、陉、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怀见地图四。

(5) 息见地图六。

(6) 垂见地图四。

(7) 孟子是宋国公室女子,子姓,排行孟(老大)。

(8) 黄见地图四。

(9) 邓见地图六。

(10) 嬴见地图五。

(11) 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见地图五。

(12) 纪见地图五。

(13) 关于齐国为攫取海盐资源而灭纪国的考古学证据,参见吴伟华:《鲁北地区考古发现与春秋时期齐国灭纪》,《中原文物》2011年第2期。

(14) 夷见地图五。

(15) 鱼丽,地名,郑桓公曾在此地作战取得大胜,参见清华简第六辑《郑文公问太伯》。

(16) 齐、郑小霸的历程 “文小霸”低调蓄势,“武小霸”后继无人葛,即长葛,见地图四“长葛”。

(17) 温、原、盟、向见地图四。

(18) 卫见地图四“卫1”。

(19) 恶曹见地图四。

(20) 夫钟、阚见地图五。

(21) 曲池、莒见地图五。

(22) 杞见地图五“杞2”。

(23) 谷丘、虚、龟、武父见地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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