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霸业的延续与终结

我们说晋国是实力最强的大国，并不意味着他在将近九十年的晋、楚争霸中一直占据上风。从前六三二年城濮之战到前五四六年弭兵之盟期间，晋、楚地位对比不断波动，郑、宋、陈等中间地带国家也在不断调整它们的结盟策略以求自保。如果抛开细节、只看大国决战的话，前五九七年邲⁽¹⁾之战楚国大败晋国，楚庄王在河水边祭祀先君，郑国、许国⁽²⁾前往楚国朝见，之后又在前五九四年迫使宋国与之结盟，楚国霸业大盛；前五八九年鞌⁽³⁾之战晋国大败齐国，前五八七年作六军声威复振；前五七五年鄢陵⁽⁴⁾之战晋国大败楚国。也就是说，楚国北上中原争霸的最高峰是楚庄王时期，无怪乎《荀子》《墨子》《史记》都认为楚庄王是继齐桓公、晋文公之后的又一位霸主。然而，楚庄王并没有得到周王室的正式任命，他的霸主声威是完全建立在实力和军功基础上的。

在鄢陵之战前，晋卿范文子与郤昭子围绕是否应该出战起了争执。范文子不愿与楚交战，他讲了这么一番回头看来颇有远见的话：“我们先君屡次征战是有原因的：当时秦国、狄人、齐国、楚国都强盛，如果不尽力相争，子孙将会衰弱。如今秦、狄、齐三个强敌已经顺服，真正的敌人只剩下楚国。只有圣明之人能够做到国外、国内都没有祸患。如果不是圣明之人，外部安宁之后必然会有内部的忧患。为何不放过楚国，把它作为使我国警醒的外部恐惧呢？”

鄢陵之战得胜归来之后，晋厉公下狠手剿灭一门三卿的郤氏，而目睹了晋厉公在朝堂上陈列三郤尸首惨状的卿族栾氏、中行氏又反过来杀了晋厉公。前五七三年晋悼公继位后，致力于缓和公室与卿族之间的矛盾，任用能臣、修明内政，晋国出现短暂的中兴“复霸”景象。前五五八年晋悼公去世，他是最后一位为后人所称道的晋国霸主。晋平公年幼即位，为各大卿族进一步专擅国政提供了契机。前五五〇年，赵、魏、韩、知、范、中行六家联手灭栾氏，六卿把持国政的局面初步形成。

前五四六年晋、楚弭兵之盟后，两国的盟国互相朝见，天下享受了短暂的松弛与和平。然而，前五四〇年，楚令尹王子围杀其君郏敖而即位，就是楚灵王，楚国在他的领导下又开始急速侵略扩张、谋求称霸。前五三八年，晋平公被迫同意强势崛起的楚灵王召集诸侯在楚国申县盟会，等于是同意与楚国分享霸主地位，当时宋、陈、蔡、许⁽⁵⁾等“中间地带”主要诸侯国都参加了这次盟会。前五三四年，晋国在都城地区筑成规模庞大而奢华的虒祁宫，被迫前去道贺的诸侯回国后对晋国更加离心离德。

前五二九年，就在楚灵王即将攻下徐国时，楚国发生内乱，灵王被逼自杀，楚平王领导下的楚国改弦更张，进入一种“战略收缩”的状态。晋人抓住这次机会重新确立自己的霸主地位，刘献公（王室代表）、晋昭公、宋元公、鲁昭公、卫灵公、郑定公、曹武公、莒著丘公、邾庄公、滕悼公、薛伯、杞平公、小邾穆公在平丘⁽⁶⁾会面，晋国出动了四千乘兵车，这是晋人召集的最后一次中原诸侯大会。齐国其实也派了代表到场，却不同意参与盟誓，晋大夫叔向严词训斥，齐人被迫答应。叔向发现局势非常不利，说：“诸侯与晋国之间有嫌隙了，不可以不向他们展示军威！”

于是晋人在八月四日整顿军队，五日挂上作战旗帜，用武力恐吓在场诸侯，使他们不敢背叛晋国。晋人又听信邾人、莒人投诉，认定鲁国侵犯这两个毗邻小国有罪，不允许鲁昭公参与盟誓。鲁国不服，向晋人抗辩，晋大夫叔向这样回答：“我国君主有四千乘兵车在会盟现场，即使不按道义行事，也必然是可怕的。何况他还遵循道义，还有谁能抵挡？牛虽然瘦了，压在小猪身上，难道怕小猪不死吗？鲁国对南蒯、子仲发动叛乱的忧虑，难道可以忘记吗？如果晋国执政带领晋国的大军，使用诸侯的军队，靠着邾国、莒国、杞国、鄫国对鲁国的愤怒，声讨鲁国的罪行，利用鲁国内部南蒯、公子慭两大忧患，想要什么得不到？”鲁人惧怕，只得接受晋人的命令。

从这次会盟的种种细节我们可以看出，此时晋国的霸业主要依靠其强大的军事实力来维持，已经很像我们今天理解的“霸权主义”“横行霸道”，而与齐桓公当年“以德服人”的称霸理念相去甚远了。

在失去了来自楚国的“外部恐惧”后，晋国进一步陷入一种“卿族强盛、国政涣散”的状态：一方面，六卿专注于通过攻占狄土扩大封地、发展私家经济、扩大私家军规模，因此作为一个整体来看的话，晋国疆土仍在不断扩大、实力仍在不断增强；另一方面，国君日渐傀儡化，国政由六卿分割把持，明争暗斗，“晋政多门”的涣散状态日益严重，处理中原国际事务屡次失误，霸业开始走下坡路。此时的晋国的历史使命，实际上已经不是管控天下，而是孕育六个“国中国”，这其中的赵、魏、韩三家最终吞掉范、中行、知三家，破壳而出，成为战国时期的三个大国。

前五〇六年，晋国联合吴国入侵楚国，攻打方城不利（据清华简二《系年》）之后，晋定公在方城以东的召陵会合刘文公（王室代表）、宋景公、鲁定公、蔡昭公⁽⁷⁾、卫灵公⁽⁸⁾、陈怀公、郑献公、许男斯⁽⁹⁾、曹隐公、莒郊公、邾隐公、顿子、胡子、滕顷公、薛襄公、杞悼公⁽¹⁰⁾、小邾子、齐卿国惠子，谋划入侵楚国，最终由于内部意见不一致而放弃。这是晋国最后一次试图组织诸侯讨伐楚国。吴国却抓住了这次机会，联合蔡国、唐国、陈国（据清华简二《系年》）、胡国（据清华简二《系年》）讨伐楚国，五战五胜，攻破郢都，楚昭王出逃流亡。从此，晋国的老对头楚国的国势也进入了一个较长的低谷期，无心无力北上争霸了。

前五〇三年，齐景公与郑献公在咸地会盟，又与卫灵公在沙地⁽¹¹⁾会盟，拉拢郑、卫两国公开背叛晋国，另组同盟。失去齐、郑、卫这三个中原主要诸侯国，标志着晋国霸业彻底终结。

(1)　邲见地图六。

(2)　许见地图六“许1”。

(3)　鞌见地图五。

(4)　鄢陵见地图四。

(5)　许见地图六“许2”。

(6)　平丘见地图四。

(7)　蔡见地图六“蔡2”。

(8)　卫见地图六“卫4”。

(9)　许见地图六“许3”。

(10)　杞见地图五“杞4”。

(11)　咸、沙见地图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