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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光斗:朋党之争的牺牲品

历史大观园 历史评论 2020-06-03 22:58:15 0


明代官场上的争斗,常见的是一股“温柔风”:互相给对手下“套子”,对手掉坑里,大戏差不多就落幕了。到了天启年间,朋党之间的斗法风格陡转:魏忠贤一气逮了六个东林党人,清代著名作家方苞在《左忠毅公逸事》中,叙述了其中的左光斗。锦衣卫诏狱之中,左光斗“席地倚墙而坐,面额焦烂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尽脱矣……”“温柔风”不再,“酷烈风”骤起,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等“东林六君子”,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文章大家方苞,作品多以细节取胜,《左忠毅公逸事》长期入选教科书,左光斗也由此广为人知。而这位明末的著名忠臣左光斗,则有着更多的细节与微观,信息量巨大而意味深长……

一、家风

左光斗(1575-1625),字共之,又字遗直,号浮邱,又号苍屿,南直隶桐城县东乡(今枞阳县横埠镇)人,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三甲第九十一名进士。左光斗出现在明季官场,只有十八年。

官场十八年,左光斗默默无闻的时间长达十二年。左光斗初授内阁中书舍人,官从七品。中书舍人只有副处级,不仅职级很低,也谈不上权力。明代的中书舍人隶属内阁中书科,干的是公文起草之类事务,内阁的“通知”要写,皇帝的圣旨也写。但是,公文中的意见都是“领导”的,中书舍人的职责就是把它们变成文字,不能写错别字,不能把“领导”的意思弄错、弄反。

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左光斗擢御史台候命。这一候,就是六年。直到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左光斗才正式担任浙江左道监察御史。天启三年(1623年),左光斗升授大理寺左寺,又晋大理寺少卿。天启四年(1624年),左光斗升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官场上的最后六年,始终都在执法、执纪的岗位上。

正是在这种位子上,左光斗呈现出官场“角斗士”的风格。泰昌元年(1620年),明光宗暴毙,左光斗将光宗的宠妃、天启帝的养母李选侍骂得狗血喷头。内宫多事,人人自危,唯有左光斗等少数官员敢于出头。左光斗这种官场风格,像是职业风格,更重要的还是源于“家风”。

左光斗的曾祖父叫左麟,清史馆总纂马其昶《桐城耆旧传》中,载有左麟一则故事:明初桐城县的“芦课”(即芦苇税)十分繁重,桐城“芦课”集中在左光斗的家乡东乡,普通税户根本交不起。治下百姓苦不堪言,桐城县官也心知肚明,但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因为税赋是朝廷核定的,县邑本级无权减免,核定的税赋必须依册征缴。与其得罪上司,不如得罪百姓,桐城县令为保证税银的足额上解,只得强逼硬收。仍不能完税的,便关入县狱逼打,左麟的左邻右舍,常因此被关进桐城县狱。

左光斗的祖上比较富裕,自家不存在交不起税的问题,但乡亲经常因交不起税被关受刑,左麟就看不下去了。与妻子一商量,干脆掏钱替乡亲们垫上。可需垫税的乡民实在太多,更要命的是这一年的“芦课”问题解决了,新一年的“芦课”问题又来了,左家就算有百万家财也不够啊!百姓还是交纳不出,县官照旧打人、关人,左麟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左麟怒不可遏,收拾行李,直接进京找皇帝告御状去了。

明初大力倡导上访直诉,老百姓认为地方上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进京,地方官谁阻拦处理谁。老百姓说得对,皇帝有赏赐,所以明初老百姓押着地方官进京的事都有,地方官不敢轻易欺负老百姓,社会秩序恢复得也快。

但是,上访直诉制度的设计也有问题:国家这么大,事无巨细都由最高统治者来公断,这量也实在太大了,没有什么可持续性。后来设了道“门槛”,《大明律》规定:未经地方政府处理直接进京申告,越诉者“笞五十”,然后再受理。这招特有意思,如果莫名其妙被人扇了一耳光,明显太委曲,可又打不过人家,怎么办?理论上可以找皇帝去主持公道,但前提得先接受这五十大板,身体欠佳的可能小命不保。为“一耳光”的事挨“五十板”,事主觉得不划算,不如自己咽下一口气。

左麟为乡亲的事越级进京上访,显然是知道这个利害的,这“笞五十”下来,左光斗的曾祖父左麟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好在左家的家童左恩很忠勇,自愿替主人领受了“笞五十”——左恩偷了主人的状子,提前赶到午门击鼓鸣冤。“笞五十”下来,左恩果然一命呜呼。左恩死后,左麟见到了明宪宗,当面向其陈述桐城“芦课”实情,明宪宗“允奏,减课额十之三”。

仅仅因为看不下去,便做了这件完全与己无关的事。为了这场进京上访,左家耗银近万两,外加一条人命。

二、乡风

明初的万两银子,折合人民币不下500万元,是个天文数字。为一桩与己不相干的事,搭上一条人命,耗去巨额家财,左麟究竟是因为什么?

性格,或是性情。左麟在地方,人称侠义之士,看不惯的事情,拼命也是可以有的。

从曾祖父左麟到左光斗,左家数代的性格,基本上差不多,左家的“家风”就是这样。

左家的“家风”,似乎是“遗传”,其实,不尽是。左光斗的家乡桐城东乡,“民风”全都是这样。

桐城东乡是一个俗称,真正的乡名叫“清净”。清净乡地处桐城县的最东端,是一个枕山览水之境。乡名“清净”,本是个佛教用语。宗教呵护的是人的心灵,“清净”也是乡民的信仰追求,地方民风原本淡泊,但这是地方的“过去式”。

左光斗的先祖本居江南泾县,明洪武年间迁居桐城东乡。这时的桐城东乡,民风剽悍,崇尚勇武,人心耿直。清代桐城派大师吴汝纶《章冠鏊传》曰:“东乡俗尚意气,其民好斗敢死。”

桐城东乡的民风巨变,正是起于左氏家族迁居桐城的明初。中国历史上,明代实行最严格的“役籍乡贯”制度,即所谓“籍贯”。“籍”指“役籍”,“贯”指“乡贯”,与现代的“籍贯”概念差异很大。简而言之,“役籍”相当于当代的户口类型,明代的“役籍”分为“民籍”“军籍”等。不同的役籍,通常都会从事农业,但承担的税赋、徭役等义务完全不同。民籍承担的是田赋与力役、杂役等,军籍则承担军役义务,包括治安维护与征战等,是单一的兵役义务。

左光斗家族虽属民籍,但整个桐城东乡的氏族多为军籍。桐城东乡所出的著名历史人物方以智、方苞家族,章纶、章伯钧家族等,皆为军籍。这些职业军人性质的乡民,长期接受军事“操术”与“军纪”的训练。军纪即军规,明代的军规内容复杂而严酷,核心在强调军人的服从性。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长官命令无论对错,军人都须无条件执行,显示军人式的牺牲精神。

武艺精湛,军纪严明,义气为先,牺牲生命在所不惜,民风格外强悍,传承至今。清代江南九华山出了欺男霸女的恶僧,桐城东乡人听说后,一下去了三十六个武术高手,奔袭百里,把九华山打得稀里哗啦。清末太平军想借道东乡,老百姓根本不拿太平军当回事,来一次打一次,打得太平军不敢进东乡。

明代“役籍”制度的养成,桐城东乡人说一不二、敢作敢当的性格尤为凸显,也就是桐城派大师吴汝纶所称“好斗敢死”的东乡民风。

左光斗便是这种说一不二的人。有一年,左光斗与朋友、老乡方大铉一起喝酒,见其六岁的儿子方文在一旁玩耍,随口问了一句:“你读过什么书?”方文答:“杜诗。”左光斗顿时来了兴趣,对小孩说:“这么小都能背杜诗?背一首试试,真背出来了,我把女儿给你!”结果方文真的背出来了,左光斗也真的将长女许配给了方文。

左光斗的女儿成亲后,与婆家人的生活不和谐,一次口角后自杀身亡。左家一大帮人冲进方家,将方家砸得稀巴烂。方文有一小妾有孕在身,不幸成为出气筒,一顿拳脚后当场毙命,闹出一尸两命的惨剧。左光斗的女婿方文跑得快,好多年后都不敢回家。

家风,乡风,可见一斑。左光斗进入官场,明季的世风又席卷而来。三风合一,左光斗命中的血雨腥风隐约显现……

三、世风

世风日下,是王朝末期的普遍特征。但“世风”的概念,显得抽象而空泛,明季的世风于官场的突出表现之一,就是黑白不分的“朋党之争”。

左光斗官场经历十八年,六年默默无闻,六年“下岗待业”,最后六年手段雷霆。

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明朝官场有场整风运动,左光斗出任御史巡视京城,一气抓了一百余假官。明季的假官,不是小广告上的办假证,而是官员任命中程序与门径方面存在问题。卖官买官是一种风气,左光斗不吃这一套,也不问假官背后的真“靠山”是谁,直接就较上劲了。左光斗任御史的时间并不长,“铁骨御史”的声名却不小。

左光斗显然充满了正气,朋党之风中左光斗不能不置身其中——左光斗是东林党成员,并且是东林骨干。为了东林党的利益,左光斗还看上了另一个人,即《明史》中的“奸臣”阮大铖。

阮大铖,字集之,号圆海、石巢、百子山樵,桐城人。阮大铖于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进士,官场是非一言难尽,最终他以文学而史上闻名。

天启四年(1624年),阮大铖因父亲去世在家丁忧守孝。“丁忧”就是俗称的“守孝三年”,实际上明制规定的“丁忧”时间是二十七个月。可是,二十七个月早已过去,吏部依旧没有给阮大铖安排新的工作,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阮大铖成天就在郁闷着这个事。正在琢磨奥秘时,阮大铖忽然发现这脑子动得有些多余——左光斗给阮大铖写来一封信,说你马上给我回京,我帮你谋到了一个好位子!

确实是个好位子:吏科都给事中。阮大铖“丁忧”前只是个“行人”,是一个科级(正八品)干部,工作职责主要是颁行诏敕、奉旨吊祭、奖励官员之类的事务,虽说工作体面还比较风光,但有什么权力那就谈不上了。并且,在这个位子上,阮大铖原地踏步干了九年。

吏科都给事中是正七品,这官品升了两级,“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就是以皇帝名义发出的制敕,都给事中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可以“封还”给踢回去。组织部长(吏部尚书)有重要工作向皇帝汇报,副部长一般不参加,但得有吏科都给事中陪同前往。吏科都给事中“品卑而权重”,左光斗主动帮自己谋到这么好的官位,阮大铖确实没有想到。

为阮大铖谋官,像是老乡帮老乡,也说得过去。左光斗确实是阮大铖的同乡,并且还是“同里”。除了是同乡,还是朋友,左、阮两家一直很有交情,交往频繁。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左光斗关照阮大铖,关键在于二人是“同志”:左光斗是东林党的骨干成员,阮大铖是东林党的老党员,算“党龄”那都是一二十年了——阮大铖早在求学之际,就成了东林党领袖高攀龙的弟子。东林党领袖亲自当“介绍人”,阮大铖就这么加入了东林党。

朋党的群体利益优先至上,吏科都给事中这顶帽子,必须戴在东林党的党员头上。但是,明朝的官员升迁,要遵循论资排辈的既定规则。为了计划的圆满实现,东林党事先进行了精心谋划:天启四年二月,原吏科都给事中程注资满当迁。程注提拔走了,空出来的位子按“规则”应该由周士朴接任。问题的关键是,周士朴是个“无党派”人士,并且“性刚果”,不好操控,吏科都给事中的帽子断断不能给他。排名在周士朴之后的,是时任刑科给事中的刘弘化。刘弘化也是东林党人,但在东林党的核心层里没有“铁哥们”,加上自己的父亲已经病重,父亲一旦病故自己也要按规定回家“丁忧”,所以刘弘化自己放弃了竞争。这接下来的人选,只剩阮大铖一个人了。

出于对内幕的一清二楚与群体利益的综合考虑,左光斗认为只有阮大铖才是不二人选:有能耐,是同党,是朋友,是同乡。把阮大铖放到重要岗位,有利于双方共同打拼,对东林党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可是,等阮大铖赶到北京时,左光斗自己先为难了起来——因为,东林党高层刚开了一次高层碰头会,对当前的斗争形势有了更全面的分析。

东林魁首顾宪成及吏部尚书赵南星等人认为,论才干与资历,阮大铖“确实没问题”,但问题的问题是,阮大铖性格太张扬,见人都有说不完的话。清康熙《怀宁县志》载:阮大铖“为人亢爽英多,风仪秀整,掀髯谈天下事,如河源滚滚,莫测涯际”。东林党树大招风,与昆、齐、浙、楚诸党及魏忠贤之间,难免需要明争暗斗,保密工作至关重要。从东林党整体利益出发,另一东林党成员魏大中则城府极深,更适合出任吏科都给事中。此时的东林党领袖并无恶意,亦非认为阮大铖品行存在问题。为公平起见,拟让阮大铖出任同级别的工科都给事中。但是,工科权力不显,魏大中资历又不如己,阮大铖极不乐意。

这一下,最尴尬的就数左光斗了。信是自己写的,人是自己叫过来的,难道自己吐出的口水,还得自己咽回去?这也不是左光斗的性格啊!

左光斗越尴尬,东林大佬的态度则越坚决:这吐出的口水,还真得你自己咽回去。阮大铖与你关系“铁”,你也跟他好沟通,你要主动找阮大铖谈次话,做好他的思想工作。

虽说自己是党内骨干,但跟领袖们比,自己毕竟人微言轻。领导的话说到了这份上,左光斗只好硬着头皮找阮大铖谈心。

四、对手

吏科都给事中的工作领域,主要在组织人事;工科都给事中的工作领域,主要在工程建设。前者政治权力明显,后者经济利益明显,孰好孰差是因人而异的。左光斗把工作安排的情况一说,阮大铖感到特别别扭:要说当官捞点好处的事,这时的阮大铖并不热衷,人家家庭环境优越,是个不缺钱花的主,奔的就是一个政治前途。较之于工科,吏科明显是“重用”,而重用的这个人,阮大铖也是越想越别扭——魏大中,自己的“同志”,还是“同学(同年,同科进士)”。让魏大中去吏科,东林党内明显是在重用魏“同志”,不重用阮“同志”。党外又会怎么看?明显就是阮“同学”不如魏“同学”啊!

推心置腹,左光斗与阮大铖谈了一通。阮大铖对官场内幕并不陌生,觉得这时候与左光斗争论已毫无意义,再找党的领袖去争取也为时已晚。煮熟的“鸭子”居然飞了,阮大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当着左光斗的面,阮大铖什么都忍着。出了左光斗家的门,阮大铖就开始动起了脑筋。

官场上要想搞顶好“帽子”,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人”。找谁呢?找赵南星,现在等于白找。找齐、浙、楚这种小党的领袖,本不是“同志”,还要得罪“同志们”。就算找到了,最终肯定还是被“同志们”否决。要“找人”,只能找能镇得住东林党的人。

天启朝,唯一能与东林党乃至整个文官集团相抗衡的,只有宦官集团。而天启皇帝最信得过的宦官,便是太监魏忠贤,也是东林党最强劲的对手。

历史上的魏忠贤,名声相当不好。不过,那是后来的事。早年时魏忠贤混得极其潦倒,走投无路之际痛下狠手自宫,以便找份好工作,进宫去当宦官。但是,年龄超标,没被录用。魏忠贤只好降低奋斗目标,到退休太监孙暹家当临时工。在这里,魏忠贤表现出过硬的政治素质和业务素质,孙暹一看这小伙子不错,也才二十多岁,不符合招工条件的也只有这一点,于是卖了个老面子,推荐他进宫当了宦官,让“临时工”转正为“正式工”,实现了魏忠贤的进京梦。

在宫中,魏忠贤一干就是三十多年。虽说工龄挺长,但想帮人弄个官做那是不可能的事,因为魏忠贤手中的“权力”,只局限于倒马桶,扫地抹桌子,看仓库。三十多年啊,五十多岁了,魏老头不仅面临“退休”回家,而且年纪临近明代的平均寿命。

魏老头是怎么时来运转的呢?倒马桶时爱上了马桶,看仓库时爱上了仓库,干一行爱一行,任劳任怨,默默无闻,被人称作“魏傻子”,魏老头是有优点的。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万历皇帝添了个孙子。这是天大的喜事,按例对儿媳妇王才人的生活待遇给予提高,选拔“服务员”时看中了“魏傻子”。

“才人”,相当于职称,给帝王家当老婆提供相关服务,都要持证上岗。王才人自身职称不太高,但是,她是明光宗泰昌皇帝朱常洛的老婆——之一,明熹宗天启皇帝朱由校的母亲——唯一。当然,这么多耀眼的光环,全都是后来的事。

“魏傻子”由于得到王才人的赏识,名字正式被确定为“魏忠贤”。魏忠贤倒马桶时爱上了马桶,服务朱由校时爱上了朱由校,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其实是很真挚的。朱由校成为天启皇帝,魏忠贤由普通“服务员”一路攀升,成了太监。这种成功,有些必然,也有些偶然。

魏忠贤作为成功人士,又是皇帝身边的红人,阮大铖想找到他绝非易事,因为这时的阮大铖并不认识魏忠贤。但是,阮大铖有能耐——这是根据史料分析出来的阮大铖的“找人”路径:通过朋友傅继教,阮大铖找到了傅櫆,通过傅櫆,阮大铖找到了其友傅应星。傅应星是魏忠贤的外甥、养子,阮大铖好不容易找到了魏忠贤这里。

这一大圈绕的,人脉关系显然在逐层衰减,阮大铖“找人”的效果能够理想吗?

五、诀窍

现实世界中,放射金色光芒的不是太阳而是银子。阮大铖“找人”不是白找,银子太重魏忠贤也就顾不上年老体弱了。

理论上讲,阮大铖“找人”找到魏忠贤这里,事情能不能办成是个问号。魏忠贤的官品与左光斗一样大,都是正四品,并且没有东林党控制下的吏部职能。但是,理论都是来源于实践的,左光斗没帮阮大铖办成的事,魏忠贤还真帮他办成了。

左光斗的能力,难道比魏忠贤差?不是这回事。左光斗有学识、有经验,还有他人没有的打拼精神。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左光斗考中三甲第九十一名进士,任内阁中书舍人,官从七品;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擢御史台候命;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授浙江左道监察御史,官正七品;直到天启三年(1623年),官场摔打十六年,官只升了一级。但是,左光斗很快创造了官场奇迹——天启三年(1623年),左光斗升授大理寺左寺,又晋大理寺少卿,官阶已是从五品;天启四年(1624年),升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官正四品。一年多时间里,左光斗官升六级,完全是个有能耐的人。

但是,官的大小与权力的大小,完全是相对的。左光斗的四品官相对于赵南星的三品官,足足小了两级,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左光斗说行赵南星说不行,那就是绝对的不行。魏忠贤比赵南星也小两级,但这个四品是太监四品,约等于文官的二品,或更高一些。文官的最大一顶官帽是“首辅”,也就是俗称的“宰相”。首辅是外相,太监是内相,二者只有权力范围上的划分,品级仅是参考系数。

权力范围,同样是相对的。吏部、内阁的人事安排方案,最终要通过太监送到皇帝手上,皇帝说行才是真行。如果太监将公文压着,或者利用与皇帝个人间的关系,做通皇帝的思想工作,吏部、内阁的人事安排就得改,一直改到太监满意为止。魏忠贤用的就是这一招。东林党没办法,不得不修改对阮大铖人事安排的意见,让其担任吏科都给事中,回到左光斗最初的建议上。

事情算是回到了从前,但相互间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左光斗与阮大铖之间的关系,最初是“同志”、“朋友”和“同乡”,插上这一出,只剩下一个“同乡”,其余的都不存在了。

更严重的后果,还不在这里……

六、惹祸

历史的偶然性是不容忽略的,如果东林党的人事安排尊重了左光斗的意见,吏科都给事中用了阮大铖,而不是赵南星力挺的魏大中,东林党的“党史”很可能被改写。正是这个魏大中,最先将东林党带进雷区。

魏大中(1575-1625),字孔时,号廓园,明万历四十四年三甲第十三名进士,“家庭成分”是“军籍”。虽说“出身论”不科学,但魏大中确是一副臭硬脾气,也是东林党中敢打敢拼的著名打手,性格与左光斗颇为相似。

天启四年二月十九日,刑科给事中傅櫆弹劾左光斗、魏大中“招权纳贿”。东林党的两大骨干一齐中枪。是不是东林党与魏忠贤集团之间正式开战?像是,其实不是。傅櫆确实投靠了魏党,更重要的他是江西人。“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明朝官场上的江西人一直有实力。明末朋党丛生,江西人不能不抱团建“江西党”。

这个时候的江西党,也不是要全面反攻东林党,而是要把左光斗与魏大中往死里整。傅櫆奏疏上写的是左光斗、魏大中“招权纳贿”,实际上是魏大中不给江西人面子——他驳了刘一焜的恤典。恤典,简单地说就是朝廷对去世官吏给予追封、赠谥、树碑、立坊、建祠之类的“政治荣誉”。刘一焜,江西南昌人,曾任浙江巡抚。其兄刘一燝,是继方从哲之后的明朝首辅,天启二年去官后,崇祯初年再复原官。他们的父亲官小一点,也是陕西右布政使。所以,刘家绝对是江西党的总部。魏大中不批准刘一焜的恤典,不仅是刘家失了面子,而且整个江西官员都感到矮了三分。

左光斗跟着魏大中成为江西人的靶子,同样不是收黑钱的事,而是他深深地得罪了江西人。《明史·左光斗本传》:“熊明遇、徐良彦皆欲得佥都御史,而(赵)南星引光斗为之,两人亦恨光斗。”当初,与左光斗争夺左佥都御史的,竞争对手便是熊明遇、徐良彦。熊明遇,南昌进贤人;徐良彦,江西南昌新建人。左光斗仰仗党的领袖赵南星击败了熊、徐,仇恨的种子也就这么种下了。

江西党死整左光斗、魏大中,傅櫆还只是个“领衔人”,幕后总策划则是章允儒。《明史·黄尊素传》曰:“是时,东林盈朝,自以乡里分朋党。江西章允儒、陈良训与大中有隙。”章允儒,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时任礼科都给事中,江西南昌人。这个人比较凶狠,算不上厚道,但也不算坏人,看魏忠贤不顺眼时,他也攻击。面对共同的政敌,章允儒当了领头羊,熊明遇、徐良彦积极参与,一同鼓动傅櫆出头露面,奏劾左光斗、魏大中。

面对江西党的进攻,左光斗与东林党人并不紧张,因为这二党的实力,远远不在一个层面上。但是,他们忽视了这个事的“领衔人”。

七、合作

傅櫆的身份颇为特殊——他是江西党,也是魏忠贤的人。面对傅櫆的挑战,左光斗做出回应是必须的,《明史·左光斗本传》:“光斗疏辨,且诋櫆结东厂理刑傅继教为昆弟。櫆恚,再疏讦光斗。光斗乞罢,事得解。”

有惊无险,左光斗像是没事了。但是,“诋櫆结东厂理刑傅继教为昆弟”,《明史》这一句写得很简洁,左光斗惹下的新麻烦其实很怕人——“东厂”,魏忠贤主管的部门;“傅继教”,魏忠贤的外甥加养子。左光斗没提“魏忠贤”一个字,这火则几乎烧到了魏忠贤的胡子,幸亏魏忠贤没有胡子。

魏忠贤应该很生气,这当然纯属推理的。事实上魏忠贤没有生气,他对自己的认识比较清醒:自己的文化水平低得不能再低,在官场资格也比较嫩。前者,自己五十多岁了,也不适合到“扫盲班”进修,买一张文凭也不管用。至于后者,倒是可以想办法的。

明末的阉党,是官场上的客观存在,与左光斗关系很铁的太监王安,就是当时的阉党领袖。万历朝的官场背景,是皇帝对文臣与宦官都不太信任,这也是前朝嘉靖皇帝的传统,所以文臣与宦官要合作,阉党与东林党是“友党”。天启元年,魏朝、王安先后被杀,王体乾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担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因为与天启皇帝关系特铁,名义上的“二把手”魏忠贤,实际上就是名副其实的阉党领袖,这时的阉党等于是魏党。

这还不仅是一个称呼的问题,魏党与阉党有着实质不同:天启皇帝继承了爷爷的传统,继续不信任文臣,但对以魏忠贤为首的内臣非常倚重。皇帝对内外臣都不信任,东林党可以视阉党为“友党”;皇帝信任内臣、不信任外臣,东林党看魏党便是满满的敌意。

作为魏党的领袖,魏忠贤对阉党的性质作了实质性的开拓,大力在文臣中发展“党员”。七十多岁的礼部尚书顾秉谦成为年龄最老、“党龄”最嫩的魏党“党员”;少数东林党党员转投魏党,成为十足的“两面人”。所谓“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二十孩儿、四十猴孙、五百义孙……”说的就是魏党的盛况,东林党事实上已不是一党独大。

作为东林党的主要负责人,赵南星并非很无能。他领导下的东林党,曾成功地击败了齐、浙、楚三党,同时也注意到了魏党的日渐强大。但是,他没有注意到魏党与齐、浙、楚三党有着本质上的差异——人家老魏,那可是皇帝的“代言人”!

赵南星瞧不起新对手,魏忠贤却不想拿东林党作对手。并且,魏忠贤找到了与赵南星“合作”的基础——咱们都是河北(北直隶)“老乡”,为此,魏忠贤还特地跑去会见赵南星。但是,会见气氛很不友好,以赵南星为核心的东林党,坚决要“正义”战胜“邪恶”。这种分裂,也是明季官场的撕裂。

天启四年的六月,也就是在江西党对左光斗、魏大中进攻后不久,以杨涟为代表的东林党,毫不犹豫地找魏党开战了。

八、打骂

杨涟(1571-1625),字文孺,号大洪,应山(今广水)人。在东林党与魏党的决斗中,杨涟的表现至为突出,成为明代著名的谏官。清初著名史学家查继佐称:“当时号‘杨左’,杨径直而左沉密。”杨涟性格刚烈,对皇帝极为忠心,“移宫案”中他闯进内宫,逼走李选侍,强抢太子,骂得内臣抬不起头来。对天启皇帝顺利上台,杨涟也以功臣而自居。但对朝政出现的诸多问题,杨涟一股脑推到了内臣领袖魏忠贤头上。

天启四年(1624年)六月,杨涟弹劾魏忠贤,奏疏一共罗列了魏忠贤二十四大罪。魏忠贤后来倒台时,崇祯皇帝让官员办案,钱嘉徵一笔划掉了十四条。剩下的十条请崇祯帝过目,崇祯帝又接着划掉了六条。“径直”的杨涟,数落魏忠贤的二十四条,实际上只有四条可以成立。

身为左副都御史的杨涟重拳出击,魏忠贤着实被吓得半死。但是,魏忠贤只是被杨涟凶相所吓倒,事情的可怕程度并不严重——后来痛恨魏忠贤的崇祯帝,认为杨涟的二十四条有二十条不靠谱;当时信赖魏忠贤的天启帝,则认为杨涟的二十四条没有一条靠谱。魏忠贤吃了定心丸,权当杨涟酒喝多了骂人,一口怨气吞进了肚里又吐到了空气中。

杨涟没有骂倒魏忠贤,魏忠贤又不出手,东林党人便一齐开骂。魏忠贤依旧不出手,东林党人火气更大,发动国子监千余师生一起怒骂、围攻。这下魏忠贤惨了,上班都要带保镖,否则就要被人堵着骂。提心吊胆,魏忠贤就这样过了近半年。

没完没了,社会秩序都搞乱了,天启四年(1624年)十一月,天启皇帝忍不住也开骂了。第一个被骂的是赵南星,皇帝骂得够狠:结党营私。接着被骂的,是高攀龙、杨涟、左光斗。东林党的领袖与骨干,被天启皇帝骂了个遍。

东林党的骂是造声势,皇帝的骂比打都厉害。天启皇帝骂完,赵南星、杨涟、左光斗辞职回家。东林党领袖叶向高,没有被皇帝点名骂,但自己觉得很没面子,“公章”交给顾秉谦后跟着走人。韩爌想了想皇帝骂人的措辞,反省两天后也回家去了。不可一世的东林党就这样在皇帝的骂声中偃旗息鼓。

但是,被后人视为“沉密”的左光斗,在去职前又愤怒地上了一道弹劾魏忠贤的奏疏。这篇奏疏叫《二魏交通三十二该斩疏》,其中的“二魏”,指的就是魏忠贤与建极殿大学士、吏部尚书魏广微。

左光斗瞄准的,是内外朝两个重量级人物。左光斗的奏疏,拟于十一月二日上。但这封奏疏根本没递上去,左光斗有个家奴叫福生,京师人,提前将奏疏的内容密报了魏忠贤。在计划上奏的前一天,左光斗接到了去职圣旨。

这封奏疏也没有流传下来,左光斗之子左国材编定的左光斗《奏疏》二卷中,并未收录《二魏交通三十二该斩疏》。据称在锦衣卫逮捕左光斗时,左家人赶紧烧掉了这封奏疏。《三十二该斩疏》应该真实存在,并且是左光斗在自己与魏忠贤之间系的一个死结……

九、刀子

天启四年(1624年)十一月,两大朋党之间的恶斗,以魏党的胜利与东林党的失败而告终。

什么叫失败?官场斗争中,从台上掉到台下就叫失败。历史上的朋党之争并不鲜见,失败者多被罢官、革职成为“政治极刑”。宋朝的王安石、司马光与苏轼,斗争的结果见于政治上的你沉我浮,而不是肉体上的你死我活,否则大宋的文坛那该是怎样的愁云悲声?明朝官场上的左光斗,因为“党争”而遭酷刑致死,《三十二该斩疏》已显露端倪——“斩”,施加的对象只有肉体。

官场失败的东林党人,其实并不悲伤,甚至有些欢乐。回到家中,他们会客的会客,吹牛的吹牛,写日记的写日记,吟诗填词的吟诗填词。“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左光斗在老家,也是一会住城里,一会住乡下。桐城的地方大族本来就多,左光斗这应酬或顺便看看山水的事,几乎一天都没得闲歇。明末的朋党争斗,很长时间里确实算不上悲惨,斗败的一方去职往往是暂时的,重新当官的资格继续有效。“清誉”,东林党就这么赢得的。甚至每玩一次,资历自动生成一颗星,人气上升一个等级,下次复出底气更足。

但是,他们全都忘了这一次的对手是谁,左光斗也忘了离京前草拟的那封奏疏——

“径直”的杨涟,罗列了魏忠贤二十四罪;“沉密”的左光斗,罗列了魏忠贤三十二罪。尤其是左光斗的《三十二该斩疏》,倘如期送出,魏忠贤面临的都不是一“杀”字,而是“剁、剁、剁、剁、剁……”你死我活,魏忠贤不能不纠结:哪天东林党人要是又上台了,自己肯定就不是回家喝酒这么简单了。

左光斗的《三十二该斩疏》就这么折磨了魏忠贤将近半年。

魏忠贤也不是什么善类,东林党欲整死魏忠贤,魏忠贤也想把东林党捅了,只是找不着刀子。关键的时候,东林党人汪文言居然递上了一把。

汪文言(?——1625),本名汪守泰,歙县人。汪文言是东林党中的智囊人物,也是东林党中人品欠佳的一位,《东林点将录》称之为“鼓上蚤”。左光斗是“东林六君子”之一,没人好意思加上汪文言,凑成“东林七君子”。

汪文言本是狱吏,脑子好使,胆子也大,因监守自盗被判遣戍,后来又当了衙署中侍茶捧衣之贱役的“门子”。为了生计,也为了体面,汪文言又到东林党官员、刑部郎中于玉立的门下,当了个书吏。于玉立被贬官后隐居家乡,不知京中情况,选中汪文言进京,广结朋友,了解动向,还为他捐了个“监生”的身份,便于其开展特殊工作。

汪文言就这样来到京师,投奔到太监王安门下,并与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过从甚密。汪文言用计离间齐、楚、浙三党,从此东林党一党独大。因脑子好使,颇有能耐,汪文言得到东林党魁、内阁首辅叶向高的赏识,官至中书舍人,完成了身份转变,汪文言从此高调游走官场。

从一个有“前科”的平民,一步一花钱,汪文言挤进了东林党的核心层,这钱该花的地方也实在太多。只花钱,不进钱,又清正又廉洁,鬼才相信他家里有那么多钱。

魏忠贤曾经抓过汪文言一次,并非因为魏党与东林党间的“党争”,而是涉及银子。汪文言被抓,问题性质不是太严重,东林党又没有理由袖手旁观,魏忠贤只好将汪文言放了。这一次,又是因为银子,魏忠贤将汪文言逮个正着。

这是一桩惊天大案,汪文言自己坠入万劫不复之渊,也让好友左光斗等大祸临头……

十、银子

早在天启二年(1622年),“广宁失陷案”即惊动朝野。广宁失陷,是天启年间明朝与后金(满清)军事对抗中最严重的事件,明朝因广宁失陷而尽失辽西,与后金对抗的战略优势开始丧失。

广宁失陷同样是一起责任事件,时任辽东经略熊廷弼,与广宁巡抚王化贞不和,二人在军事部署、战守之策上分歧严重,导致广宁失守。广宁巡抚王化贞不习军事,对广宁失陷负有主要责任,故天启二年二月,王化贞被逮捕,熊廷弼罢官听候查考。

王化贞,东林党首叶向高弟子,广宁失陷后又贿赂魏忠贤,从而得到东林党与阉党的双重袒护。熊廷弼,湖广江夏人。熊廷弼人脉交往复杂,为楚党,曾获东林党最直接的对头江西党支持,又与杨涟、左光斗等东林党人关系密切,传言杨涟弹劾魏忠贤的奏疏即出自熊廷弼之手,故又为东林党的死敌魏忠贤所恨。

“广宁失陷案”初期的处理结果,王化贞负主责,熊廷弼负次责,应是客观、公允。但朋党背后复杂的争斗,使“广宁失陷案”的处理迅速走偏,熊廷弼成为不二的“替罪羊”,为王化贞背锅——天启五年八月,熊廷弼以“失陷广宁罪”被杀,并传首九边。王化贞则免于一死,重罪轻判为斩候决,直到崇祯朝重理旧案,崇祯五年(1632年)才被处以死刑。

广宁失陷后,熊廷弼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多方交通运作以图减罪。替熊廷弼私下交通打理的人,主要是汪文言。熊廷弼提供给汪文言的贿金,是个天文数字。御史弹劾熊廷弼侵盗军费十七万两,御史刘徽弹劾熊廷弼家财百万。熊廷弼贪污空穴来风,但违法事实被阉党极力夸大,造成事后无法追赃。

汪文言替熊廷弼消灾,难度颇大,因为熊廷弼罪轻即意味着王化贞罪重,这在东林党内部肯定行不通。汪文言铤而走险,竟然让人找魏忠贤帮忙,并许诺重金。魏忠贤这一查,汪文言又一次浮出水面。

天启五年(1625年),魏忠贤将汪文言下镇抚司诏狱,魏党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对汪文言严刑拷打,熊廷弼贿赂案几乎真相大白。

熊廷弼为自保,行贿的对象也很复杂,事涉魏党、东林党等。熊廷弼不仅行贿,而且贪污,主要事涉其辽东任上,负责辽东边事中的官员以东林党居多,魏忠贤欲借“贪污辽东军饷”一事,彻底消灭东林党的残余力量。在魏党编造的汪文言狱中供述中,“东林六君子”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六人的受贿数目是:顾大章四万两,杨涟、左光斗各两万两,袁化中、周朝瑞各一万两,魏大中三千三百两。但汪文言临死前,曾极力否认杨涟受贿。

以汪文言为契机,“广宁失陷案”衍生出“熊廷弼行贿案”,又因“熊廷弼行贿案”延伸出“左光斗受贿案”。传说中的“银子”,将会成为怎样的一把利刃?

十一、挖坑

天启五年三月,左光斗因受贿罪被锦衣卫逮捕。左光斗对事态的估计似乎有点乐观,缇骑到桐城缉拿左光斗时,父老乡亲觉得这一次左大人太危险,志愿组成“护卫队”,以确保左大人的人身安全。左光斗一挥手,笑着说:都回去吧,没事,没事!

左光斗向缇骑提出的要求是,在桐城境内不要囚枷。面子,形象,左光斗是一个特别珍惜声誉的人。

但是,左光斗的家人哭作一团。其实,哭是对的。左光斗入罪,办案人员是锦衣卫缇骑,锦衣卫是明朝最厉害的一把宰牛刀,杀鸡宰羊的事是犯不着使用的。左家人从锦衣卫缇骑身上,看出了恐怖。

锦衣卫,全称“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本是皇帝侍卫的军事机构。皇帝的安危至高无上,所以需要锦衣卫这么个特权部门。其特权,大凡人们听说过的它都具有:锦衣卫掌管刑狱,有巡察缉捕之权,下设镇抚司,从事侦察、逮捕、审问活动,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而最大的特权,是怎么捉人,捉进去之后怎么收拾,不必公开,司法部门也管不着。如果不小心弄出人命,告诉亲属一声过来料理后事,也就结了。

说好的“受贿案”,怎么惊动了锦衣卫呢?因为左光斗“受贿案”是挂在“广宁失陷案”上的,涉及社稷安危,不是普通的受贿案,锦衣卫办案“顺理成章”,并可以直接判决。

当年,魏忠贤被人称作“魏傻子”,知识与智商似乎等于“零”。但那是过去,此时的魏忠贤是一面旗帜,魏党的大旗下有的是高手。杨涟为魏忠贤挖了二十四个坑,左光斗为魏忠贤挖了三十二个坑,坐等魏忠贤往坑里跳,跳完第一个又来第二个,随便落进哪个坑都是一个“斩”。魏忠贤只为他们选了一个坑——锦衣卫诏狱。想出这个坑,那是很难的。

从桐城到京城,缇骑带着左光斗走了三个月。时间有点长,因为沿途左光斗还要会会故旧,包括喝酒。天启五年六月,左光斗被投进锦衣卫诏狱,械、镣、棍、拶、夹棍一齐上,方苞《左忠毅公逸事》里描述的情形就是这么出现的。

遭受种种酷刑,左光斗最终承认收受熊廷弼贿银两万两。

以左光斗的人格、操行以及与熊廷弼的私交,曾参与营救熊廷弼当有可能,但收受熊廷弼贿赂,除了“供述”别无依据。左光斗有“铁骨御史”之誉,不畏一死,为什么在狱中遭受酷刑后即承认“受贿”呢?其实,这是左光斗为魏忠贤挖的又一个“坑”。

作为“广宁失陷案”的延伸,左光斗“受贿案”属于锦衣卫正常的办案范围。依照大明律,左光斗如果仅是“受贿”,即应由锦衣卫诏狱转入刑部狱,交由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依法审理,顾大章后来即移交刑部。案件移交,区别极大:东厂、锦衣卫为魏党势力掌控,办案手段特殊,不受三法司节制,几乎没有约束。左光斗本供职都察院,三法司中亦仍有大量东林党成员,且办案程序明确。左光斗若交由三法司审理,不仅自己可以洗冤,甚至可能导致魏忠贤的非法行为被追究。“沉密”,查继佐评价左光斗的这两个字是相当精准的。

“沉密”这两个字,同样也属于此时的魏忠贤。左光斗承认“受贿”只是一个开头,坐实“受贿案”需要“追赃”,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明末的银价有所贬值,以综合购买力测算,两万两银子接近人民币1000万元。左光斗“受贿”数额巨大,本系捏造,左家及亲友多方筹措,仍旧无法足额“退赃”。据《安庆会馆征信录》,为营救左光斗,安庆同乡卖掉了京城的“安庆会馆”,获银二万二千两,帮助左光斗如数“赎赃”。“人赃俱获”,证据链形成,左光斗“受贿案”彻底“坐实”。

魏忠贤会像左光斗预想的那样掉进坑里吗?没有,魏忠贤把那个坑给填了:尚未移交三法司,左光斗即死于诏狱。“生为贪婪之贼臣,死为不忠之逆鬼”,朝廷的圣旨,这样为左光斗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十二、尾声

天启五年七月二十六日,左光斗在诏狱为狱卒所毙。“东林六君子”中,为狱卒所毙的还有杨涟、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四人。

如东林党人所期转入刑部狱的,只有顾大章一人——他在“东林六君子”中是最清醒的一个,在刑部狱中上吊自尽。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三岁的明熹宗朱由校意外早逝,所育三男二女无一长成,诏立五弟信王朱由检为皇帝,即明思宗崇祯皇帝。

天启七年十一月,魏忠贤上吊自杀,魏党终结。前后仅隔两年,魏忠贤与左光斗殊途同归。

诛灭魏党,崇祯帝朱由检并非出于匡扶正义,明鉴忠奸。明代高度集中的皇权,以分授于内臣、外臣来维持国家机器的运转,天启帝偏向了“内相”魏忠贤一边,导致以江南士大夫为主的东林党与魏党之间你死我活。崇祯帝呢?权力内外臣谁都别想,包括“内相”魏忠贤的那一份!

魏忠贤倒台,并不为左光斗昭雪的必然。崇祯元年(1628年)十月,左光斗继妻戴氏伏阙讼冤。左光斗计有三个妻妾,元配妻子周氏早逝,三十二岁时继娶戴氏,三十八岁时纳十三岁的袁氏为妾。戴氏“生来醇谨,不善事事”,左光斗居官袁氏作伴,戴氏居家侍奉公婆。戴氏进京讼冤后左光斗获平反,南明福王时左光斗获追谥“忠毅”。

左光斗的父亲叫左出颖,左光斗死后家人哭作一团,他端坐桌前一言不发;长子左光霁被株连致死,他一言不发;丧子蒙难老夫人悲痛而死,他一言不发。魏党被诛,左光斗昭雪,八十四岁的左老太公闻讯后一声巨号,溘然长逝。

左老太公悲从何来?不得而知。历史,有时只是一个说法,有时只是一个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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