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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伯虎:悲情人生

历史大观园 历史评论 2020-06-03 22:58:06 0


很多人因为《三笑》式的娱乐片,形成了关于唐寅的欢乐印象。其实,唐寅是一个悲情角色,他循规蹈矩时被人陷害,逾越规矩时又被人欣赏,“风流才子”的浪漫与之相去甚远。这时的明朝已过去了一百年,杂乱无章的时代烙印,一股脑儿地刻在唐寅身上。

一、人生波浪

唐寅(1470-1524),字伯虎,又字子畏,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等,吴县(苏州)人。

唐寅的祖辈,大约于明英宗年间落籍吴中,到他父亲这一辈时,依旧是一介市井平民。唐寅的父母做一点小生意,而且在街市开了一处“酒肆”。不过,这种酒肆档次很低,来喝酒、喝茶的都是一些市井小民,唐寅也就自幼处在这种生活环境中。

少年唐寅习惯于游走闾巷街头,有着旷达不羁的禀性,没有家传的责任和义务感,甚至没有道德的负担,这也是他日后遭遇挫折,与儒林渐行渐远,走上“才艺”之路的重要原因。

唐寅的少时朋友,亦多为市井出生。有个街头小混混似的张灵,与唐寅交往甚多。直到十几岁时,二人还时常一齐脱光衣服,跳进水塘洗澡。家庭生计有父母操持,唐寅时常浪荡街市。

唐寅的幸运之处,在于他的生活大环境。苏州地区经济发达,科甲繁盛,唐寅的父母在耳濡目染中对社会有了新的认识。明代的科举制度有着公平、公正的一面,客观上打通了社会上下层之间流动的通道。科举成功便功成名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唐寅父母,不能不为之怦然心动。小生意的一点积累,他们全押在唐寅身上,期望他一举成名改变家族的命运。

唐寅“性极颖利”,自幼聪敏,确实是块读书的好料。唐寅十六岁时参加童试,以第一名的成绩成为生员,也是家族中第一个有“功名”的人。小小年纪即为“秀才”,整个苏州城也为之轰动。

少年得志,也让唐寅人生前景一片光明,地方富家子弟纷纷与唐寅交往,唐寅也有了与张灵截然不同的一帮朋友。十九岁时,唐寅更娶了当地有身份的秀才徐廷瑞的次女。妻子徐氏贤淑,唐寅夫妻二人感情甚好,并诞有一子。唐寅有了童话般的青年时代,开始享受着幸福的生活。

但命运总是无常的。弘治七年(1494年),二十五岁的唐寅陡然落入人生低谷。一年之内,唐寅先后失去了五位亲人:首先是父亲操劳过度一病而故,接着母亲伤心过度悄然辞世,不久妻子病逝,唯一的儿子夭折,最后是刚刚嫁出去的妹妹也跟着去世了。

人生如梦,唐寅坠入痛苦的深渊。他在悼念妻子的《伤内》中写道:“凄凄白露零,百卉谢芬芳。槿花易衰歇,桂枝就销亡。迷途无主驾,款款何从将。扶景念畴日,肝裂魂飘扬。”

家庭的变故,对唐寅的打击并不仅仅限于精神层面。从小生活于顺境中的唐寅,精神脆弱,对齐家治业更是完全陌生。家人的亡故,接踵而至的便是家庭破落。人生的沉重挫折,使唐寅几乎崩溃,从此又回到了张灵的队伍,自甘堕落,纵酒街头,读书求进更是无从谈起。

困顿中的唐寅,所幸得到好友祝允明的帮助。祝允明的外祖父,乃是迎英宗复辟有功而鼎鼎大名的徐有贞,在地方享有极高的威望。祝允明为人风趣洒脱,才华横溢,与唐寅、文徵明、徐祯卿被称为“吴中四才子”。对唐寅的不幸遭际,祝允明深为同情。文徵明的父亲文林,更是对唐寅“痛切督训”。祝、文二氏是地方有名的官宦之家,正是因为他们的同情与帮助,唐寅才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气,振作精神,继续致力于科举,一心谋取仕途功名。

唐寅的努力,果然如期成功。弘治十一年(1498年),二十九岁的唐寅到南京参加乡试,一举中举,并名列第一,成为“解元”。乡试中的第一名“解元”、会试中的第一名“会元”与殿试中的第一名“状元”,便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连中三元”,而唐寅无疑成功走出了梦想中的第一步。

更可喜的是,乡试获中“解元”的唐寅,受到了主考官梁储的赏识,并将其推荐给了另一位京官程敏政。

程敏政(1446-1499),字克勤,休宁人。程敏政的父亲程信,是个精通经术的儒臣,历官至南京兵部。程敏政从小跟随在外地做官的父亲,十岁被巡抚罗绮称为“神童”,并推荐给明英宗。明英宗见后非常高兴,将其留在翰林院读书。成化二年(1466年),程敏政进士及第,尔后进讲东宫。明孝宗即位后,又擢程敏政为少詹事,兼试讲学士,为皇帝讲解经学。

程敏政是个典型的“官二代”,岳父李贤曾官至吏部尚书。有着神童经历的程敏政,一生恃才自负,很少正眼看人。自己瞧不起别人,同样不招同僚喜欢,“颇为人所疾”的程敏政,免不了在官场上要吃哑巴亏。弘治元年(1487年),大明朝很多地方暴雨成灾,御史王嵩等认为这与程敏政的德性有关。官德影响气候,倒也符合传统的“气象理论”,程敏政由此被免去职务,四年后才重新复职,最后又一步一步爬到了礼部右侍郎的位子上。

看不起同僚,程敏政却对青年才俊情有独钟,大概这就叫气味相投,惺惺相惜。程敏政看到唐寅的文章,大为赞赏,一高兴还将唐寅请到家中。从此,唐寅与程敏政有了密切交往,唐寅无疑就是程敏政的门生。

唐寅与程敏政之间的交往,有着文人交流切磋的属性,但二人的资历远不在一个层面上,所以师生的属性更中肯一些。唐寅对程敏政同样非常崇拜,作为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学子,目空无人在所难免,但程敏政以其真才实学征服了唐寅。程敏政有一篇文章写得非常精彩,唐寅找其索要,程敏政痛快地抄给了他,唐寅郑重地送给程敏政一个金币,算作“润笔”。

从唐寅与程敏政的个性看,这种“付费阅读”并不带有贿赂的性质。唐寅付钱,是一种对师长知识产权的尊重;程敏政收钱,属于礼尚往来,他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也根本不缺这一个金币。

唐寅结识程敏政,对自己的仕途进步显然是有益的。这种未来前景的鼓舞,更使唐寅摆脱了家庭灾难留下的阴影。在这期间,唐寅也重新娶妻,开始了正常的生活。美好的明天,又在向唐寅招手……

二、飞来横祸

弘治十二年(1499年),唐寅赴京参加会试。作为乡试的“解元”,会试能进士及第应该是正常的。文化发达地区全省第一的考生,如果在全国统考中名落孙山,反而有点意外。

与唐寅一道进京应试的,还有两位同乡朋友:一个是徐经,另一个是都穆。徐经与都穆,同样很有才华。其中的徐经,家里还特别有钱。

明代的会试,制度相当健全。会试之前,主考官究竟是谁除了皇帝与礼部尚书,主考官本人也不曾知道,更别说普通的社会人士。但这一年会试的主考官,恰恰是程敏政与李东阳。李东阳与程敏政一样,是个饱学之士,当年参加殿试,名列二甲第一,也就是全国第四,并且“以文章领袖缙绅”。遇上这样的主考官,只能说唐寅的运气有点好。

两个考官学问太大,对考生来说则完全是一件可怕的事。以他们的学问,随便一道题,肯定都要折磨死一批考生。会试要进行三场,第三场是“策问”。这一场的试卷刚发下来,整个考场就炸锅了!

炸锅的原因,是大家根本看不懂题目。题意都看不懂,下笔还不靠蒙?《会试策问》的第三道题为程敏政所出,原题是这样的:

“问:学者于前贤之所造诣,非问之审、辨之明,则无所据以得师而归宿之地矣。试举其大者言之:有讲道于西,与程子相望而兴者,或谓其似伯夷;有载道而南,得程子相传之的者,或谓其似展季;有致力于存心养性,专师孟子,或疑其出于禅;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夫此四公,皆所谓豪杰之士,旷世而见者。其造道之地乃不一如此,后学亦徒因古人之成说,谓其尔然。真知其似伯夷、似展季、疑于禅、疑于老者,果何在耶?请极论之,以观平日之所当究心者。”

题中“旷世而见”的四位“豪杰之士”是谁?只有程敏政知道是宋代的张载、杨时、陆九渊和元代的许衡。但作为考生,要知道这个答案,除非将汉代到元代的“中国思想史”通读一遍,并且熟知这四位的专著。否则,只有开启想象功能,撞撞自己的运气。

但较真起来,程敏政的这道题,又没有超出明朝“考试大纲”的范围。因为那四位,都是理学名家。所以,答不上题,只能怨自己读书少,不能怪老师出题刁。

但走出考场的考生,骂自己不用功的历来就少。考砸的考生,从来都习惯归罪于试题雷人。与众考生满面悲愤不同的是,竟有两个考生笑逐颜开。这两人,一个是唐寅,另一个便是徐经。

从《明史·程敏政传》看,唐寅与徐经考前曾在一起“预作文”,也就是模拟考试。恰恰有一次模拟考试,出现了奇迹:“预作文与试题合”。这种巧合概率当然很小,但中“六合彩”的事毕竟是有的。这到底是唐寅与徐经的运气,还是程敏政涉嫌“鬻题”?应该是前者,因为“预作文”完全与程敏政无关。

唐寅与徐经走出考场,看到同年们个个苦着脸,居然觉得不可思议。别人说太难,他们说太易,并且大肆炫耀自己猜中了考题。正常的情理,一个向人买题的人,通常都会装作没考好。故意向人卖弄,那就是智商有点问题。而唐寅与徐经,显然属于智商发达的人。

如果唐寅与徐经的智商出现短路,程敏政的智商肯定正常。想出这么冷僻的题目折磨考生,程敏政显得自鸣得意。评卷时,程敏政发现很多考卷牛头不对马嘴,动作夸张地讥讽举子不用功。当发现有两张试卷答题贴切,文辞优雅,程敏政又开始卖弄自己“神算子”的奇功:这两张卷子,肯定是唐寅和徐经的!

其实,作为考官的程敏政,这是在猜想,因为评卷人员拿到的试卷,考生信息是弥封的,试卷上的字迹也是统一誊录的。如果自己做了亏心事,打死他也不会这么说的。

重要的一场考试,众人考砸,唯有唐寅、徐经猜中“标准答案”,唐寅又是乡试第一,其会试第一的概率越来越大了。唐寅的兴奋难以言表,另一个人的郁闷便理所当然。这个人,当然是都穆。

唐寅、都穆、徐经,三个人一道前来应试,如今两个人考得很得意,失意的自然只剩下他一人。心情糟透的都穆,来到马侍郎家喝酒,作陪的还有给谏华昶。几个人在一起闲谈起来,话题很快从给都穆宽心,转到了对试题的质疑。出题的是程敏政,猜中的恰恰是他的门生,这天下的事,怎么能这么巧呢?最后达成共识:一定是程敏政将试题卖给了唐寅和徐经!

运气好时六合彩都能中,运气不好时煮熟的鸭子都能飞。程敏政平时在官场不得人缘,但与华昶也没有直接的冤仇。不幸的是华昶有个朋友傅瀚,与程敏政同在礼部。人缘好坏是表面的,利益冲突才是根本的,傅瀚与程敏政正在暗暗竞争礼部尚书的位子。一个人的失败,就是另一个人的成功,这个道理过于简洁,傅瀚这回看到了机会。

傅瀚立马鼓动华昶参劾程敏政,华昶就此给了程敏政致命一击:“国家求贤,以科目为重,公道所在赖此一途。今年会试,臣闻士大夫公议于朝、私议于巷,翰林学士程敏政假手文场,甘心市井。士子初场未入,而《论语》题已传诵于外;三场未入,而策之第三、四问又传诵于外。江阴县举人徐经、苏州府举人唐寅等狂童孺子,天夺其魄,或先以此题骄于众,或先以此题问于人。此岂科目所宜有、盛世所宜容?臣待罪言职,有此风闻,原陛下特敕礼部,场中硃卷,凡经程敏政看者,许主考大学士李东阳与五经同考官重加翻阅,公为去取,俾天下士就试于京师者咸知有司之公。”

明孝宗接到华昶的奏疏,立即令礼部调查。李东阳进行审查,发现由程敏政看过并拟取的考生中,根本就没有唐寅与徐经。程敏政拍案叫绝的那两份试卷,其实是另外两位高手的。

按理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但言官和朝中一些大臣又提出新的质疑:李东阳与程敏政都是考官,这种查法有失公正。为了取信于社会,明孝宗遂令锦衣卫查处。

锦衣卫的专业与科考对不上号,但他们查案子讲究手段,方法对不对那是不管的。锦衣卫人员根本就不看试卷,而是直接将华昶与徐经、唐寅叫来对质。结果,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审不清,断不明,锦衣卫便使出自己的“专业技能”:打!

身陷囹圄的徐经、唐寅,受尽折磨,所谓“身贯三木,卒吏如虎,举头抢地,夷泗横集”。书生说理,尚能道出个一二三四,这棍棒猛打,骨头就太嫩了。唐寅扛不住,被迫服诬认罪,供称程敏政曾受其金币,出卖试题,虽然自己买的是程敏政的另一篇文章。

文人怕打,也怕失气节。打的时候,徐经与唐寅承认买题。不打的时候,二人又喊冤叫屈。定罪的证据,除了口供,什么都没有。另外的言官便站出来讲直话,认为这样办案也不公平。

这桩案子,闹了四个月,事实真相其实一开始就很清楚,只是诸多官员介入,哪一方都不好收场。最后,明孝宗以程“临财苟得,不避嫌疑,有玷文衡”为由,勒令程敏政致仕;徐经、唐寅有“夤缘求进之罪”,责令“黜充吏役”;华昶“言事不察实”,降职调离北京,任南京太仆寺主簿。因为官场的明争暗斗,程敏政、华昶与徐经、唐寅谁都没有好处,一齐沦为输家。

最后的赢家是傅瀚与都穆。弘治十三年(1500年),傅瀚如愿以偿,升礼部尚书。考官们为避免惹祸,违心地将本已排名在前的考生,一齐“褫名”。都穆的排名本来靠后,现在自然靠前了。不过,这位高中进士的都穆,由于人品太差,终因“陷寅为世所薄”。

三、孤独的真相

“黜充吏役”,对唐寅的处罚有点重,但也算不上绝对致命。“黜充吏役”说白了,就是不能当领导干部,只能做办事员,“就业”还是没问题的。按照这个处分,唐寅日后不能再考进士,但平反的机会还是有的,毕竟是个冤案。眼下做个小吏,并不意味着一辈子仕途无望。

但唐寅一生自视甚高,这场打击几乎将其精神摧毁。科举蒙羞,唐寅根本就不甘为小吏,从此绝意仕途。归家后的唐寅纵酒浇愁,陷入曾经的堕落。不久,又对绘画情有独钟。

传统文人画,有着“书画同源”的特质,唐寅步入其途并无太大的障碍。绘画与人性的中心价值统一,往往成为渴求心灵完善者的精神需求。唐寅决计以诗文书画终其一生,其绘画的引路人是周臣。

周臣,字舜卿,号东村,与唐寅同乡。周臣乃是吴门画派的先驱,其院体画功力深厚。周臣的两位高徒便是唐寅、仇英,师徒让明代的绘画史异彩纷呈。艺术是基于天赋的,唐寅天赋异禀,在周臣的帮助下完成了文人画家向职业画家的身份转换。

唐寅的身份转换有着很大的意气成分,也是社会价值观嬗变背景下的个性使然。功名之外的从艺者,正在被社会接纳为精英。接下来唐寅要做的一件事,便有一些“违法”的色彩——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直被视为“脱去尘浊”的文人行径。其实,这在明朝是完全违法的。明初的朝廷规定,“旅行”只能是一种公务行为,平民未经官方批准离开居住地百里,即构成违法要责杖八十。唐寅只在与周臣商量之后,便开始了游历名山大川。但唐寅的行为并未受到追究或指责,百年后的王朝,一些律法开始成为一纸空文。

明弘治十三年(1500年),唐寅离开苏州,乘船至镇江,复至扬州,游览瘦西湖等名胜。然后,溯江而上,芜湖、九江、庐山、黄州,在赤壁之战遗址前留下了《赤壁图》。尔后,唐寅又南行湖南,登岳阳楼,游洞庭湖,攀南岳衡山,再入福建游武夷山,由闽转浙游雁荡、天台,又渡海去普陀,再沿富春江、新安江上溯,抵达黄山、九华。

唐寅壮游千里,历时近一年,因囊中告罄而返回苏州。这时的家中,早已一贫如洗。贫贱夫妻百事哀,正常的日子都过不下去,妻子无语,唐寅无奈,二人就此分手,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所谓“才子”。

一无所依的唐寅,住到了街头的一座旧楼里,与其说以丹青自娱,不如说是靠卖文鬻画为生。文人淡泊名利,掩盖了背后的生活困顿。他在一首诗中写道:“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幅丹青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唐寅的生活是极度贫困的,除夕来临,百感交集,笔下的诗意其实全是泪水:“柴米油盐酱醋茶,般般都在别人家。岁暮天寒无一事,竹堂寺里看梅花。”

三十六岁时,唐寅移居城北桃花坞。桃花坞,看起来倒有几分诗意,过去这里曾有章庄简的别墅,但那已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如今,历尽风雨沧桑,这里早变成一片废墟。但在唐寅的眼里,荒凉就是幽静,破败即是风光,忽悠自己,唐寅的水平绝对在开发商之上。唐寅用卖画的钱在这片荒地上建了几间茅屋,“豪华装修”是在檐下挂上“学圃堂”“梦墨亭”“蛱蝶斋”的牌匾,人称“桃花坞别墅”。

唐寅一生酷爱桃花,将茅屋取名“桃花庵”,并自号“桃花庵主”。令他高兴的是,好友沈周、祝允明、文徵明等常来此饮酒赋诗,挥毫作画,尽欢而散。

这种落魄文人的生活,唐寅将其抒写成《桃花庵歌》:“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这就是风流?祝允明在《唐寅畏墓志并铭》中是这样写的:“日般饮其中,客来便共饮,去不问,醉便颓寝。”

孤独,无疑是唐寅的真相。

四、才艺的凶险

遭受科场与生活重大打击后的唐寅,其实也是颓废的。他频频流连于烟花柳巷,诗词和绘画作品,主题多在女色与享乐,唐寅生活在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里。

主观上远离社会,客观上又不可能与社会隔绝。这时,有一只黑手,悄悄伸向了唐寅。

这个人便是宁王朱宸濠。朱宸濠乃明太祖朱元璋五世孙,宁王朱权后裔,明孝宗弘治十年(1497年)袭封于南昌。朱宸濠生性不羁,却善于以文行自饰。宁王朱权一脉,一直不甘于寂寞。当年明成祖朱棣许以“天下中分”,最终却给了一张空中画饼。尽管几率渺渺,但太祖这一脉的政治企图生生不息,等到明武宗即位,宁王朱宸濠的政治野心急速膨胀。

明武宗朱厚照(1491-1521),明朝第11代皇帝,在位16年,年号正德。

朱厚照的生辰是个“吉祥号”:他生于亥年、戌月、酉日、申时,倒过来看顺序正是申、酉、戌、亥。如果命理也是个理,他的一生应该工作顺利,万事如意,但事实上他的一生始终相当别扭,让后人难以看懂。《明史》认为他一生贪杯、好色、尚武、耍无赖,荒淫暴戾,怪诞无耻,并成为后世的谈资。但他的事迹,又显出他刚毅果断,瞬间诛灭刘瑾,轻易平定安化王、宁王之乱,指挥出应州大捷,使国泰民安,并且都不是吹的。

朱厚照其实是个很守规矩的皇帝,零花钱不够,他想到的是自己开店,没办法的时候才跟户部耍赖。正德元年九月,朱厚照要添置龙衣,派人找户部要剩余的盐引。盐引即“盐钞”,取盐凭证,属于“有价证券”。户部尚书韩文根本不买账,说食盐专卖收入只能用于国防建设。结果,钱没要到手,六科、十三道加上都察院,几乎所有的言官都打了鸡血似的起来讨伐皇帝。户部在大臣和皇帝之间夹着,难以做人,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能否给个一半——就是开价一万二,给个六千引。皇帝与户部讨价还价,不仅没有结果,反而是反对的更多。

最后,朱厚照无赖劲上来了:不给一半,就给百分之五十吧!

通过这件事,不仅朱厚照看出了皇帝不好当,太监与外廷权力有冲撞。大臣们也看出来了,这个皇帝同样不好控制。

任何一桩买卖,都是要为自己谋得利益。正德初年的经济风波与政治风波,无非是朱厚照改革与执政的试水,朱厚照就此巩固了自己的权力,也学会了当外廷对他产生威胁时,毅然选择内廷作为平衡工具。后来权倾一时的刘瑾,也是凭借着自己超强的政治能力,就此走上明朝的政治舞台,开始了他三年零十个月对明朝影响巨大的政治生涯。但他聪明的盲点,是他没有明白当自己威胁到朱厚照权力的时候,朱厚照还有灭他的大臣。这是明王朝政治体制的精妙之处,也是刘瑾悲剧的根源。

对朱厚照来说,比他做买卖更有魅力的事是享有豹房。豹房的持久魅力,对后人来说在于它的娱乐性,豹房相当于“红楼”,里面有标准更高的“莞式服务”。这种国家最高性服务机构,标准高到什么程度?智商有多高,标准就有多高。

所谓“豹房”,本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官办动物园,因为珍禽异兽往往是“祥瑞”之物,养起来对国家太平与人民幸福有好处;另一重意义在于,有些珍禽异兽是狄夷属国的“贡物”,是国家国际地位的象征,人家送来了你必须好好养着,如果人家送你“大熊猫”,你拿它当狗杀了、煮了,就是“无赖国家”,至少没有品位。

明武宗的豹房,实际上是个办公场所,与享乐主义和淫靡之风没有太大的关系。这跟领导不在办公室,到宾馆办公是一样的,图的只是一个方便。并且,明武宗就是病死在这个工作室里的。硬说他病得起不了床还淫乱,那是很不合逻辑的。荒淫,又日理万机,明眼人应该看出一些。

朱厚照的性格,是相当柔弱的。按照制度,皇帝不能轻易出城,朱厚照想到的是化妆成老百姓。巡关御史张钦发现了皇帝,便以休息为名将朱厚照扣留在自己的办公室。在办公室里,朱厚照不耐烦地要求张钦放行。张钦说,这个得有文件啊!一个要出,一个不准出,这就叫扯皮。朱厚照试探性地问:“如果我们非要出去怎么办?”张钦放出狠话:“擅自出关,公事公办,杀!”论权力,论杀人,皇帝肯定是老大,但朱厚照选择了回家。

失败是成功之母,后来朱厚照改名“朱寿”,自己任命自己为“威武大将军”,文件手续也齐全了,才成功地出了一次京城。

窥视中的朱宸濠,正是看中了朱厚照的懦弱,决定夺取最高权力。他先准备智取,企图以己子入嗣朱厚照,兵不血刃取得皇位,但没有成功。智取不成,朱宸濠只有做全面的准备。

正德九年(1514年),宁王朱宸濠派人来吴地进行大规模的人才招聘。这一年,朱宸濠再次被恢复护卫,获得兵权,他的“人才工程”显然是为自己的“宏图大业”招兵买马。唐寅的几个朋友,都进入了宁王朱宸濠的视野,但招聘结果并不理想。朱宸濠亲自给文徵明写信并送去重金,让其担任幕僚,但文徵明以身体欠佳为由,没有答应。

朱宸濠同样看上了唐寅,派人送去了重礼。没听说唐寅有造反方面的天赋呀!朱宸濠为什么会想到唐寅呢?其实,朱宸濠是在做人才储备,他的人才清单意图也相当明显:一个是政治失意,一个是社会名流。为图大事,朱宸濠“欲招致四方材名之士”。唐寅中过解元,诗书画的知名度很高,宁王朱宸濠主要是“慕其书画名”。而唐寅的这种特殊才能,将会派上十分特殊的用场。

长期失意的唐寅,建功立业的心愿并未完全泯灭,始终希望能有个机会,一展自己的抱负与才华。朱宸濠的“诚意”,显然打动了唐寅。正德九年(1514年)秋,唐寅来到了南昌。在这里,宁王特地为唐寅建了一套别墅,另外还为他准备了十位美女模特。仕女画,唐寅最为擅长。但朱宸濠不惜重金收罗美女,并不是为了提高唐寅的业务水平。在朱宸濠的眼里,朱厚照是个好色的昏君,朱宸濠希望唐寅的“十美图”尽快震撼面世,然后送给朱厚照,从而产生绝妙的功效。

宁王也算是一个风雅之人,经常与唐寅谈诗论画。以一个文人雅士的眼光,是看不出阴谋家的险恶的。但有一天,唐寅拜访了一个朋友,自己的幻想也就此破灭。

这个人,就是王秩。王秩,字循伯,官江西副使,备兵南赣。王秩认为朱宸濠是个“有异志”的藩王,现在的所作所为非常值得怀疑,断言朱宸濠“必且为乱”,并大胆预言:宁王朱宸濠犯上作乱,“不出十年矣!”

王秩的启发,使唐寅有了警觉并开始观察。他发现宁王的交往十分复杂,除了风雅之士,更多的是些不三不四的人,甚至还有社会流氓。而宁王与自己的交谈,于“酒间语涉悖逆”。唐寅如梦惊醒,感到了恐惧。

唐寅现在必须考虑如何避嫌,逃离宁王府。方法是装疯。唐寅全身一丝不挂,大张着两条腿,生殖器露在外面,还用手乱弄。唐寅的疯傻之举,让宁王既失望,又害怕。一个疯子在府上,对自己既无用处,还可能坏了自己的大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遣送回家。

正德十年(1515年)三月,唐寅重新回到了吴中。

五、名节之痛

正德十四年(1519年),宁王朱宸濠叛乱事败,与朱宸濠过从甚密的尚书陆完被逮,嬖人钱宁等被籍没其家。李梦阳因为其作《阳春书院记》,以“党逆罪”第四次被关进了监狱,后经杨廷和等营救才最终得以免祸。

一度投在宁王门下的唐寅,自然受到牵连。据《风流逸响》记载:朱宸濠事败后,唐寅涉案。唐寅离开朱宸濠是在他叛乱之前,也没有实质性唐寅介入宁王谋反的证据,查处宁王案的官员,对唐寅比较同情,只发现他在宁王府曾写过一首赠宁王的诗:“信口吟成四韵诗,自家计较说和谁?白头也好簪花朵,明月难将照酒卮。得一日闲无量福,作千年调笑人痴;是非满日纷纷事,问我如何总不知?”

这首诗谈不上有诗意,但正是这首诗把唐寅给救了。官员们认为这首诗表达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异志,说明唐寅算不上朱宸濠的同党,也就顺手把唐寅给放了。

其实,对唐寅最致命的打击就在宁王这里,唐寅怀着建功立业的初衷,投奔了宁王。最终为了脱离灾祸,又不惜自辱而逃离。归途中,唐寅又写了这样一首诗:“东风吹动看梅期,箫鼓联船发恐迟。斜日僧房怕归去,还携红袖绕南枝。”

唐寅为什么“怕归去”?因为他建功立业的理想没能实现,佯狂行为更让其陷入名节之痛,与亲友相见都感到难堪,立德、立言的文人理想,不得不就此彻底放弃。唐寅自述:“夫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寅遭青蝇之口,而蒙白璧之玷,为世所弃。虽有颜冉之行,终无以取信于人;而夔龙之业亦何以自致?徒欲垂空言,传不朽,吾恐子云剧秦,蔡邕附卓,李白永王之累,子厚叔文之讥,徒增诟辱而已。且人生贵适志,何用心镂骨,以空言自苦?”

杨雄作过《剧秦美新》歌颂王莽新朝,蔡邕曾为汉贼董卓的嘉宾,李白做过永王李璘的座上客,柳宗元也曾是王叔文集团的骨干分子。唐寅所说的四个人,与自己非常相似。但这些人,对古代的士人来说都是非常不光彩的。在唐寅自己的意识中,已经属于失节之人。这四人在立言上有很大的成就,还是被人诟辱,何况是不能与之同日而语的自己呢?

身心俱被摧残,痛苦绝望的唐寅从此放弃了立言之想,不再空言自苦,彻底投入诗酒书画的怀抱,追求适意人生。而对唐寅的心灵之痛,同辈好友给予莫大的理解与同情。祝允明《唐子畏墓志并铭》中,更多谈到的是唐寅科场案的不幸,刻意回避唐寅做客宁王府的经历。

逃过宁王之劫,唐寅思想日趋消沉,从此遁入佛教,自号“六如居士”,他给自己治了一方印:“逃禅仙史”。

现实生活中的唐寅,后半生基本上靠卖文、卖画为生。生意好时,还能遇上“大客户”。聚集苏州的徽商很多,唐寅传世之作《椿萱图》,便是为歙县商人黄明芳所作,供其父六十大寿时祝寿之用。这样的作品,酬金自当不菲。但这种好生意毕竟很少,加之年老多病,不能经常作画,且画也卖不出去,以此谋生的唐寅,更多的时候生活窘迫,甚至断炊。风流,多是后人的想象……

六、只当漂流在异乡

唐寅的人生轨迹,因朱宸濠而剧变。朱宸濠的人生轨迹,则因王阳明而彻底改变——正德十四年(1519年)六月,朱宸濠发布檄文,声讨朝廷,集兵号十万蔽江东下,欲攻取南京即帝位,但短短的四十三天,即被王阳明所消灭。

王阳明与唐寅,弘治十二年(1499年)一起参加朝廷的会试。在这次会试中,唐寅身陷震动朝野的科场舞弊案,开始了潦倒、放浪的生活。王阳明则高中二甲,开始了他坎坷而辉煌的政治生涯。同一场会试,将他们偶然地拉到了一起,又将他们抛向不同的境地:一个处于政治斗争的中心,为朝廷建立了丰功伟业;而另一个则流落于市井,成为一个落魄文人。一个历经曲折,成为一代学人的精神导师;另一个则放浪形骸,自娱自乐,成为一个靠卖画为生的艺人。二人相较,不啻天壤。

这时的唐寅,已经离开了朱宸濠四年多,唐寅与王阳明似乎找不到什么瓜葛。但是,唐寅恰是一个被王阳明改变的人。王阳明是继朱熹之后的一位大儒,其“心学”开一代风气,引爆了明朝后期思想解放的大潮。中晚明的思想革新潮流,催生了王阳明的“心学”,而王阳明的“心学”,又加速了唐寅式的个体意识觉醒。唐寅一生豪迈任侠,精于书画,好酒色,诗文迥异时流。作为一个时代的牺牲品,一个被上层社会所拒绝的人,在这种风气下,迅速为下层文化、民间文化所认同。被上层文化、精英文化所摈弃的唐寅,由于主动接近下层民众,成为众所追随的先行者。作为艺术形象的唐寅,其实远离了真实的唐寅。

唐寅流传最广的传奇,当然是“三笑”,见于万历年间项元汴的笔记《蕉窗杂录》。而类似的故事,更见于元代的传奇。《蕉窗杂录》中的秋香,则是明朝成化年间的南京妓女林奴儿,她比唐伯虎足足大二十岁。林奴儿,一名金兰,号秋香,也曾学画于沈周,算是唐寅的同门师姐。林奴儿后来脱籍从良,有旧相好欲与之再叙旧情,她画柳于扇,题诗婉拒:“昔日章台舞细腰,任君攀折嫩枝条。如今写入丹青里,不许东风再动摇。”

唐寅的真正红颜知己,是苏州名妓沈九娘。青楼之中,唐寅认识了这位官妓,但她嫁给唐寅时,早已人老珠黄。这对唐寅来说,也是落魄之际的无奈选择,很难涂上“风流”的色彩。最多就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沈九娘给了他精神上的慰藉。不幸的是,两年之后沈九娘病逝,这令他十分悲痛,常常借酒消愁。在《扬州道上思念沈九娘》中,唐寅发出了无奈的悲声:“相思两地望迢迢,清泪临门落布袍。杨柳晓烟情绪乱,梨花暮雨梦魂销。云笼楚馆虚金屋,凤入巫山奏玉箫。明日河桥重回首,月明千里故人遥。”

“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郁郁坎坷一生,五十四岁的唐寅终于在穷困潦倒中故去。他有这样一首绝笔诗道:“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无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各放异彩的唐寅故事,都是唐寅生命结束之后的事。其实,唐寅从未自称过“江南第一才子”,也没有银子与“秋香”风流,妻子在其蒙冤下狱后离去,落魄的中年他娶沈九娘为妻,大概是沈九娘的“九”,让他“娶”了九个“妻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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