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新传——拒诓骗戍卒返故里　抗榷敛盐贩举义旗

懿宗李做了皇帝，首先碰到的乃是浙东农民裘甫的起义。在这之前，从宣宗大中五年起，四川、湖南、河东以及离京师很近的华州就曾有农民起义发生。而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的冬天，宣宗死后仅三个多月，裘甫领导的起义便震撼朝廷了。

裘甫的义军最早只有一百多人，他们攻取了象山（今浙江象山）。到咸通元年正月，打破剡（shàn善）县（今浙江嵊县）的时候，已有一千多人。进剡城后裘甫开府库，募兵马，军队很快发展到三万人。义军连续攻下浙东许多州县。后来懿宗派王式做浙东观察使，并将早先流放在江南的回纥人、吐蕃人组成骑兵，与义军作战。这场起义坚持了八个月，终于失败了。但它却吹响了唐末农民大起义的号角。

八年以后，徐州一带发生了一次规模更大、影响更深远的反抗斗争，那就是桂林戍卒起义。早在咸通四年（公元863年），朝廷为了防御南方的南诏，从徐州调了一部分军队到南方驻守，其中八百人驻守桂州（今广西桂林）。当初曾约定以三年为期，期满后调回。但三年过去了，朝廷以无人替代为理由，再延三年。不料到期后却又食言，还要这批人再留一年。这些戍卒远离家乡亲人已经六年了，谁知一年后朝廷会不会再耍什么花招？愤怒之下，他们推举军队里的粮料判官庞勋为首领，杀了主将，夺了府库的物资，竟自返还徐州。他们一路打退阻截的地方官军，同时招兵买马，待到徐州时，已聚集了几千人。他们攻下徐州，又向四外扩展，许多受压迫的农民纷纷起来参加，人数竟达到二十万。农民们没有兵器，便把锄板取下来，把锄勾磨尖，当做长枪使用，称为“霍锥”。他们屡次打败来剿的官军。但由于义军中成分复杂，其中有一些坏人混入，他们抢人资财，掠人妇女，败坏了义军的名声。朝廷又纠集了大量兵力，还联络了沙陀族和鞑靼族的军队来参战。一年后，这次戍卒起义也被镇压下去了。

对朝廷来说，这两次大规模的起义无疑是个信号，表明老百姓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但昏庸的皇帝看不到这一点，他只是以为天下是他家的，他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就在桂林戍卒起义那一年，懿宗的女儿同昌公主下嫁韦保衡。懿宗陪送的妆奁里有好几斛用金子制成的麦粒和银子制作的米粒。公主的府第里，井栏和药臼等用具都是金银制品，门窗栊扇和壁上全都装饰着珍宝。至于衣饰、陈设等，更是穷奢极侈，但这位公主福大命薄，只享受了一年多便死去了。懿宗又给她大办丧事。出殡那天，大臣们都去送葬。衣服、器皿等焚化的祭品，每一种都是一百二十抬，前后连接达三十里。明器（即冥器，指殉葬于墓中的物品）全是珠玉制成。大臣们也都以金贝、车马和服装等致祭。这么多的贵重物品，在墓地上却一把火烧掉了。后来人们把灰烬收集起来，用水冲洗，竟淘出许多金银和珠宝。

懿宗爱好音乐，殿前常年供奉的乐工多到五百人，每月举行大型的宴会不下十几次。出游的时候，警卫及内外诸司随从的达十万人，所费的钱财无法统计。这还不算，他每次出游大多是临时灵机一动，事先并不通知当地官员。因此，京师周围的州郡就要常年准备一批仪卫、歌女和物资，以免皇帝突然驾到而无法供应。

皇帝如此，官员们清廉的也就不多了。宰相路岩的心腹亲吏边咸家产便可供两年的军饷。那么路岩的家产又会有多少？长葛（在河南）县有个叫严郜的七品县令，罢职后在县境购置别墅，里面有林泉花木，是个庞大的花园。还占了大量的土地。

那么皇帝和官员们的这些财富是哪儿来的呢？不消说，统统是民脂民膏。就以盐税一项为例。天宝时的盐价每斗十钱。后来朝廷实行榷（què却）盐制度，也就是官府专卖的制度，垄断了盐利。结果每斗盐竟卖到三百钱，增长了三十倍。百姓们吃不起官盐，就有一些贫苦的农民私自到盐产地贩盐，以低于官盐的价格出售。朝廷为了自己的利益，就用严刑峻法来对付盐贩子。号称“小太宗”的宣宗李忱便规定：私盐贩子只要拿着武器，即处死刑；贩盐一斗至两斗的杖背二十；三斗的流配。然而有些穷苦百姓，生活没有着落，为了活命，只好冒着生命的危险，成群结伙进行武装贩盐。

咸通十四年，懿宗李漼死了，没来得及立太子。太监神策中尉刘行深、韩少约拥立懿宗的十二岁的小儿子李俨（后改名儇）做皇帝，是为僖宗，改元“乾符”。

乾符元年（公元874年），濮州（今山东鄄城北）的私盐贩子首领王仙芝在贩盐中与盐丁发生冲突，杀死许多盐丁，乘机举起义旗。那时官府盘剥严重，关东地区（指潼关以东）又赶上连年遭受水灾旱灾，百姓们生活不下去了，王仙芝登高一呼，几天的工夫就聚集了几千人。王仙芝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发出檄文，斥责朝廷吏贪赋重，赏罚不平，因此他要“天补平均”。义军在长垣（今河南长垣）起事，很快地攻占了濮州和曹州（今山东定陶以西）。河北地区一些小股的义军和庞勋义军的残余士卒纷纷赶来参加。队伍很快便壮大起来。不久，冤句（今山东菏泽西南）的盐贩头领黄巢也带领盐贩和反抗的农民与王仙芝会合。

黄巢从小练习武艺、善于骑射击剑。又攻读经史诗文，是个文武才能都具备的人，他曾参加过进士科的考试，但没考取。他家上代便是私盐贩子的首领，到他这一辈，更是仗义疏财，急公好义，因此受到盐贩们和周围乡民的拥护，在江湖上也很有名气。

黄巢听到了王仙芝起义的消息，便带领他贩盐的助手八人在冤句组织义军，十天之内就聚集了几千人。黄巢赶到曹州，和王仙芝会师。他们攻城略地，很快发展成一支有几万人的队伍，他们去攻打郓州（今山东东平北）、沂州（今山东临沂），但不曾得手，便转而向西，进入都畿道（今河南西部以洛阳为中心的地区）。首先占领了汝州（今河南临汝），威胁着洛阳。东都城内的官吏和地主怕受到义军的惩罚，纷纷逃出城去。一时长安的朝廷也大为震惊。赶忙调遣军队，派凤翔、邠宁、泾原的部队守住潼关，派左散骑常侍曾元裕守洛阳，又调集重兵入长安保卫皇宫。

那十二岁登基的少年皇帝李俨对国家大事一无所知，把朝政完全交付给太监枢密使田令孜管理，称这个太监为“阿父”。那年关中地区飞蝗成灾，蝗群经过的地方，几天时间便赤地千里，田里不见一棵庄稼。但京兆尹杨知至不去灭蝗救灾，却谎说：“蝗虫不吃庄稼，皆抱荆棘而死。”于是宰相以下的百官都来向皇帝道贺。不过僖宗李俨并不关心这些，他正忙着击球呢！他得意地对伶人石野猎说：“若是设个击球进士考试，朕一定能当状元。”石野猎说：“如果让尧、舜当礼部侍郎，怕陛下永远也考不上。”

朝政腐败到这个地步，正是义军发展的机会。乾符三年，义军纵横于河南道与山南东道的广大地区（相当于今河南的南部、湖北的东部及安徽的西部）。所到之处，诛杀贪官污吏，开仓赈济饥贫，受到广大农民的欢迎。当年十二月，义军来到蕲（qí奇）州（今湖北蕲春）。当时汝州刺史王镣被俘后在义军军中当参谋，他跟蕲州刺史裴偓是好朋友，便替王仙芝写信给裴偓，劝裴偓投降，裴偓城中兵少，怕抵御不住，只好开城迎接义军。义军在蕲州休整。王镣和裴偓趁机劝说王仙芝归顺朝廷，定会得到高官厚禄。王仙芝立场不坚定，竟然答应了。王镣和裴偓秘密上书朝廷。不久，诏书下来了，册封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禁军军官）兼监察御史。王仙芝很高兴，他召集部下大将宣布这个消息。黄巢一听就火了，他质问说：“我等起兵，就为的给你求官吗？”王仙芝辩解说：“怎么就只为兄一人做官？弟兄们当然个个有份！”黄巢慷慨地说：“我等当初共立大誓，要救天下百姓于水火，怎么能出尔反尔！如谁中途叛悔，我黄巢便与他不共戴天！”说着站起身挥起铁拳，便向王仙芝打去。王仙芝躲闪不及，被打伤了额角，鲜血流了下来。这时大多数将领也站在黄巢一边，喧嘈不已。王仙芝见大家都反对，只好说：“今日此会，就是要跟弟兄们商议。既然弟兄们认为不妥，我们不受他的官职就是了！”

不过这样一来，王仙芝和黄巢产生了隔阂。两个人在蕲州分兵，黄巢率一部分义军北上齐鲁；王仙芝则南下活动。乾符四年，王仙芝率领的义军曾先后攻占鄂州（今湖北武昌）、随州、黄州（今湖北新洲）等地。但义军没有开辟根据地的战略思想，占领城池后便又放弃。而王仙芝更念念不忘到朝廷做官，不断地跟一些官员接触，因此跟黄巢所率领的义军越发疏远了。

当年十一月，招讨副使、都监杨复光遣人招降王仙芝，王仙芝派亲信尚君长等人去见他。不料途中被招讨使宋威捉住。宋威向朝廷请功。杨复光则申奏说尚君长等是来投降的。双方争执不下。僖宗派御史归仁绍来也没查明白，干脆在狗脊岭把尚君长等斩首了事。

王仙芝听到消息，这次是真急了，第二年正月，他率义军渡过汉水，猛攻江陵（今湖北荆州），竟一鼓作气攻进了江陵的外郭。但这时宋威、曾元裕、杨复光各路官军纷纷赶来救援。王仙芝听说后，放火烧了江陵外郭中的房屋，向东撤退。二月，王仙芝所部义军在黄梅（今湖北黄梅）地区被官军追上包围，义军死伤达五万人。王仙芝也在战斗中被曾元裕的部下俘获，斩首后传送京师。王仙芝部下大将尚让是尚君长的弟弟，这时正驻扎在嵖岈山（在今河南遂平西）。他听到王仙芝全军覆没的消息，便率所部及黄梅战斗中逃出的败散兵卒，北上投奔黄巢去了。

这时黄巢正在攻打亳（bó博）州（今安徽亳县）。自从在蕲州跟王仙芝分兵，一年多来，黄巢转战山东地区。原先王、黄分兵的时候，约定王仙芝南下，黄巢北上，并且要互相接应。但北方节镇比较多，每个节度使和镇将都不肯放弃自己的地盘，因此黄巢虽然也曾攻占一些地方，但进展不大。如今王仙芝已经死了，黄巢决定改变战略，抛开官军兵力集中的中原，转入大江以南官军兵备较虚弱的地方，这就开始了他那有名的南北大转战。

那时，义军已经没有最高领袖，大家便公推黄巢为冲天大将军做了义军的统帅。三月以后，义军十万人从亳州南下，渡过淮河，又过长江，进入浙江地区。沿途所经过的州县，能攻的就攻，攻不下的便越境而过。当年九月，黄巢大军攻克了浙东重镇越州（今浙江绍兴），捉住了浙东观察使崔璆（qiú求）。崔璆又要玩弄裴偓的一套封官招降的手法，被黄巢严厉拒绝。义军原想从杭州湾出海南下，但缺少船只，便又沿会稽山进入仙霞岭，准备直趋建州（今福建建瓯）。不料仙霞岭没有大路。黄巢让军士找来当地居住的山民向他们问路。山民说这座七百里长的岭上只有丛莽间的小径。这时官军已在后面，义军如果返师，形势不利，于是黄巢下令全军开路前进。

那时正是秋天，草木繁实，野兽出没。义军挥舞大刀巨斧，硬是在荆棘和原始丛林中开出一条路来。他们的脸和手都被棘刺划破了。粮食不足便摘野果充饥，渴了喝几口山泉。当地山民也来帮助义军，他们熟悉地形，总是替义军选最短捷而又平坦的路线。有时遇到高不可攀的山峰，无法逾越，义军就在山根打出山洞来，穿山前进。

黄巢和将领们也跟士卒一样地披荆斩棘。这样苦干两个月，十一月中旬，义军突然出现在建州城下。城里的官军还以为义军是从天而降的呢！他们来不及准备防御，建州城便被义军攻破了。义军居高临下，沿建阳溪（即闽江）直下福州（今福建福州），十二月，将福州攻克。

乾符六年，朝廷派高骈为镇海节度使兼淮南节度使；派王铎为荆南节度使，南面行营招讨都统，派李系为行营副都统兼湖南观察使，从三个方面对义军采取围剿。黄巢识破官军的阴谋，乃于当年夏初放弃福州，沿海岸线继续南下。义军一路鏖战苦斗，于当年秋天占领了广州，俘虏了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并杀死很多剥削奴役广州人民的“胡商”。同时，又分兵占领了桂州，控制了岭南的大部分地区。

义军在广州停留了两个月左右。由于义军士兵大多数是北方人，不习惯南方的水土，军中流行了传染病，不少人染病死去。黄巢为了摆脱困境，同时也为了从根本上推翻唐朝的统治，便于当年十月发布声讨朝廷、反抗暴政的檄文，率领大军北返。